市中心繁华的商业街人声鼎沸,一家高定礼服店静静伫立其中。
玻璃幕墙隔绝了外面的寒意,陆言卿指尖悬在手机相册第七张照片边缘,相亲对象的面容仿佛是从世家千金的模板里刻出来的——清一色的柳叶眉、杏仁眼,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精致得毫无灵魂。
“下个月董事会之前,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祖父沙哑的声音还在蓝牙耳机里回响,陆言卿面无表情地摘下耳机。
祖父不反对她恋爱,只是结婚对象,必须是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
忽然,走廊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陆言卿抬头望去,下一瞬,呼吸骤然凝滞——是苏蔓,她的现任女友。
隔着双层玻璃,苏蔓正站在对面的冰淇淋店前。
棕褐色的卷发被闪烁的广告牌映出一抹妖异的蓝光,她手指亲昵地抹过身旁女人嘴角的冰淇淋渍,衬衫上那枚鸢尾花胸针在光线下格外刺眼。
那是上周她们熬了大半夜,一起做的。
“陆小姐,礼服改好了。”
店员的声音将陆言卿拉回现实。
她机械地接过递来的礼服袋,指尖发僵,深蓝色的布料最终还是从袋口滑落半截,冰凉的面料蹭过她的指尖,激起一阵寒意。
昨夜,苏蔓还笑盈盈伏在她膝头,说要在周年庆上穿着这条新裙子,和她跳第一支舞。
此刻巨大的广告屏切换成钻戒广告,苏蔓亲昵地靠在那个女人怀里,笑颜如画。
手机在掌心隐隐发烫,置顶的对话框里,最新的消息停留在两小时前,是苏蔓发来的。
【今晚去bluenote尝尝你喜欢的舒芙蕾】
“领口的星月绣纹。”
陆言卿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听见自己过分平稳的声音响起,指甲无意识地在改衣单边缘压出深深的月牙痕,“换成……”
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因为改衣单右下角客户签名处,赫然是苏蔓龙飞凤舞的签名。
叮铃——
店门的风铃被猛地撞响,冷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
陆言卿将装着礼服的纸袋轻轻放回柜台:“不必改了。”
她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向外走去。
那件价值不菲的礼服在她身后无声滑落,璀璨的亮片在灯光下倏地一闪,如同破碎的星光,跌落在防尘罩上。
几分钟后,陆言卿坐进车里。
车内熟悉的香薰气息,是苏蔓最喜欢的鸢尾花香。
余光瞥见后视镜上悬挂的雪花水晶吊坠,随着引擎启动的震动轻轻摇晃。
那是去年初雪夜苏蔓亲手挂上去的,水晶棱角折射着窗外流动的光,晃得人烦闷至极。
“开始一段新感情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跟我分手?”
最终,陆言卿还是拨通了苏蔓的电话。
接通瞬间,她看着手机屏幕,想到刚才那刺眼的一幕,唇角竟勾起一丝近乎完美的微笑。
听筒里传来咖啡杯磕碰的脆响,苏蔓的呼吸明显乱了:“卿卿你误会了,我和邹小姐只是朋友……”
“不用解释。”
陆言卿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们,到此为止。”
-
当晚八点,bluenote清吧。
角落靠窗的卡座,钟晚意将一份蓬松的舒芙蕾推到陆言卿面前,细腻的瓷盘边缘挂着一层微凉的水珠。
得知陆言卿和苏蔓分手的消息,钟晚意着实意外,这两人交往才半年?
但她识趣地没多问一个字。
眼前的好友虽然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弧度,但那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令人退避三舍。
她带来的两位朋友也算圈内熟面孔,此刻却拘谨地坐在一旁,全然没了往日上前攀谈的熟稔。
陆言卿沉默地晃着杯中的酒液,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灯光下流转。
直到钟晚意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指着茶几上再次亮起的手机屏幕:“陆爷爷电话,第三轮了。”
陆言卿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
屏幕上未接来电的红点密密麻麻,一条最新弹出的消息更是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继承人不止你一个。】
“陆爷爷又拿继承权威胁你?”
钟晚意无意间瞥见内容,眉心微蹙。
陆言卿没回答。
想起董事会上堂兄那张得意忘形的脸,想起今早助理呈上的谢氏资料里,那触目惊心的资金链断裂缺口。
“听说谢家那个养女……”
钟晚意蘸了点杯中溢出的酒水,在玻璃桌面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圈,“叫谢思虞的,心里一直藏着个人,好多年了。要不是谢家面临破产危机,也不会把她推出来联姻。”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同情,“没准儿,人家心里比你更委屈呢。”
陆言卿望着杯中晃动的迷离光影,有些出神。
杯壁凝成的水珠不堪重负,倏地滑落。
她仰头,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灼烧着喉咙。
鬼使神差地,脑海里闪过那张祖父发到微信上的照片——谢思虞的脸庞。
几秒钟后,她点开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
“我答应联姻。”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整个卡座瞬间鸦雀无声。
酒液滑过喉咙的烧灼感还在蔓延,陆言卿清晰地看到钟晚意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好似在问:你认真的?
一周后。
春雨淅淅沥沥,带着凉意。
陆言卿在“云栖”咖啡店木门前驻足片刻,终究还是推开了门。
托特包里的那份协议,沉甸甸地坠着手腕。
上午十点,店内颇为清静。
陆言卿的目光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绿植墙边的那个身影。
谢思虞坐在藤编椅上,正低头专注地搅拌着杯中的咖啡。
奶白色的针织衫松松垮垮地滑落一侧肩头,露出一截细腻如瓷的锁骨。
“谢小姐对协议条款还有异议吗?婚礼……确定要取消?”
陆言卿在她对面坐下,直接开门见山,抽出文件时带落了一包砂糖。
虽然是协议婚姻,时间也仓促,但既然谢思虞主动提出省略婚礼,陆言卿更倾向于将补偿明明白白写在纸上。
她看着谢思虞俯身去捡糖包,动作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橙花香飘了过来。
“婚礼就不必了。”
谢思虞将糖包轻轻推回桌角,声音温和平静,像窗外的雨,“既然是协议结婚,三年期满就各不相干,那场仪式,重要吗?”
陆言卿微微一怔,也哑口无言。端起手边的柠檬水浅浅抿了一口,压下喉间的干涩。
落地窗外,紫藤花架在细雨中轻轻摇曳。
片刻收回视线,注意到谢思虞耳垂上小巧莹润的珍珠耳坠,光泽温润。
“双方需配合出席彼此的家族聚会。”
雨声渐密,陆言卿提笔在补充条款里写下“配合必要的家族社交”,笔尖却在触及“妻妻义务”那四个字时,悬停良久。
“包括端午节、中秋节这样的家宴?”
谢思虞轻笑了一声,指尖沿着协议纸的边缘缓缓抚过。
陆言卿正要开口,谢思虞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陆言卿还是敏锐地看到了锁屏壁纸——一张有些模糊的少女背影,穿着蓝色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
“抱歉。”
谢思虞没有接听,迅速按熄了屏幕。
“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
陆言卿移开视线,语气缓和了些,“如果有特殊原因到时再议。”
她没把话说死。
脑海中自动回响起钟晚意那晚在酒吧的话。
那张锁屏壁纸上的背影,就是谢思虞藏在心里多年的人?
两人又就协议细节逐一确认。
签下自己名字后,陆言卿将协议推到桌子中央:“谢小姐没有其它补充,就签字吧。”
谢思虞伸手来接,指尖不经意擦过陆言卿手背的皮肤。
很凉。
比窗外的春雨还要凉。
一个小时后。
陆言卿走出咖啡店时,雨势渐弱。
她走向停车场,目光扫过角落,一辆挂着熟悉牌照的红色跑车扎眼地停在那里——是苏蔓的车。
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坐进自己的驾驶座。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榕城本地新闻推送赫然在目——谢氏集团今日官宣与陆氏联姻。
配图里的谢思虞站在谢宅盛开的蔷薇花架下,唇角含笑,姿态端庄优雅。
陆言卿指尖放大图片,清晰地看到对方耳垂上空无一物。
因为那枚珍珠耳坠,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随身的包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祖父的消息再次发到微信上。
【明早带人来老宅。】
锁屏时间显示12:00,同时弹出的还有一条来自宠物app的喂食提醒——那是给布偶猫设定的定时提醒。
微信图标上,苏蔓的未读消息已经堆积到了刺目的99+。
陆言卿指尖点开日程提醒,一条条、一项项,将与“苏蔓”和“猫”相关的所有内容彻底删除干净。
接着,点开通讯录,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和所有关联社交账号,一一拖入黑名单。
引擎发动,车窗缓缓降下,潮湿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
后视镜里,那抹惹眼的红色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车流深处。
-
领证次日的清晨,薄雾未散。
陆言卿坐在榕城国际机场的贵宾室里,视线落在手中资料上,最后一次核对即将签署的海外合同条款。
目光不经意掠过左手无名指。
那枚款式简洁的铂金婚戒,是昨天走出民政局时,谢思虞亲手为她戴上的。
金属内壁刻着「lyq&xsy3.21」的字样,此刻被她的体温焐得微暖。
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圈微凸的刻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登机广播响起,陆言卿将资料装进托特包中,起身拉起小巧的登机箱。
半小时后,飞机平稳飞行。
舷窗外,浓厚的积雨云翻涌滚动。
空乘小姐笑容甜美,双手递上一条质地柔软的白色绒毯:“陆小姐,您要的毛毯。祝您旅途愉快,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按铃。”
“谢谢。”
接过毛毯盖在腿上,机舱广播里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陆言卿最后的记忆是飞机剧烈颠簸,然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公寓的沙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