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讶地垂下眼帘，指尖不由自主地在对方温热的掌心里蜷缩了一下。
头顶的吊灯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像两株藤蔓缠绕在了一起。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她们在这么多人面前牵手。
穿着藕粉色泡泡袖连衣裙的杨怡往角落缩了缩，看着陆言卿主动牵起谢思虞的手，还大大方方说出“家属”两个字，心里震惊不小，面上却堆起笑：“言卿姐说笑啦，当然可以带家属。”
靠窗坐的另一位富家千金姓郑，是钟晚意的追星好姐妹，两人都是舍得砸钱的主儿，在网上也有几十万粉丝。
陆言卿失踪三年突然现身榕城，这消息在她们圈子里也够炸裂的。
她偷偷拍了张照片，飞快地发到了微博。
“思虞姐。”
钟晚意太了解陆言卿的性子了，她对陌生人都留有余地，更何况是法律上的妻子。
她悻悻地耸耸肩，凑到谢思虞身边坐下，把一杯冰镇柠檬水推过去，杯壁冰冷的凝水滑过谢思虞的指尖，“双栖云境今年三月初的品牌联名活动，我能……推荐个人选吗？”
谢思虞正用银匙慢慢搅着杯中沉浮的柠檬片，冰块清脆的碰撞声勉强盖住了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愣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钟晚意的弦外之音：“你要推荐代言人？”
钟晚意眼睛一亮：“嗯嗯，只是推个名字，最后选不选得上，看她自己本事。”
谢思虞轻轻点头：“好，回头把资料发给刘瑶。”
钟晚意简直受宠若惊，端起自己那杯喝过的鸡尾酒，就去碰谢思虞的玻璃杯：“谢谢思虞姐，咱们碰一个！”
要在平时，她可不敢在谢思虞面前这么放肆，更别提走后门了。
今天仗着陆言卿在，她才敢开口，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居然成了。
陆言卿靠在卡座里，正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橘子味的硬糖。
瞥见钟晚意给谢思虞的柠檬水加了冰块，她眉头立刻蹙起，扬声叫门口的服务生换一杯常温的过来。
钟晚意全程没吱声，默默咽下口中的酒，一把夺过陆言卿剥下的糖纸，没好气地哼道：“说好的罚酒三杯龙舌兰呢？别想赖账啊！”
陆言卿失笑，抽了张湿巾擦手：“行，我喝，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手刚碰到倒满的酒杯，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覆了上来。
耳边响起谢思虞温软的声音：“三杯太多，伤胃。”
一瞬间，整个卡座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钟晚意心里的小雷达疯狂转动：这两人绝对有问题！
她无视另一边两位姐妹挤眉弄眼的八卦表情，俯身凑近陆言卿，压低了声音问：“当年领证第二天就人间蒸发，你真不是躲……”
话没说完，陆言卿眼疾手快，用银叉叉起一块哈密瓜就塞进了她喋喋不休的嘴里。
“钟晚意。”
陆言卿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下次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她捏了捏钟晚意鼓鼓的脸颊，“我就把你藏在城南那辆宝贝赛车卖了。”
钟晚意嘴里塞满了瓜，说话含混不清：“唔……别动我车！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陆言卿偏过头，撞上谢思虞关切的目光，笑了笑安抚道：“没事，就三杯。”
感受到她的坚持，覆在手背上的那只手才慢慢收了回去。
三杯辛辣的龙舌兰下肚，陆言卿放下空杯，目光越过钟晚意，温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扫向右侧两位姑娘。
两人立刻心领神会，忙不迭地点头保证：“言卿姐放心！我们绝对不乱传话，也一定跟身边朋友都打好招呼。”
钟晚意看她喝完了酒，又蹭过去揽住她胳膊，小声咬耳朵：“这次回来……真的不会再走了吧？”
陆言卿抽回胳膊，和她拉开一点距离，语气透着些许无奈：“不走，也没想过要走。”
突然被时间抛下三年这种事，想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
就在这时，包间门被推开，一股清冷的鸾尾花香随之弥漫开来。
“听说bluenote换了位很棒的调酒师？”
苏蔓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目光扫过卡座，最终落在陆言卿身上，便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色碎花长裙，乌黑柔顺的长发编成松松的辫子垂在右肩，细眉秀鼻，淡妆也难掩精致的五官，气质温婉优雅，不愧是国民女神。
她将一个新剧杀青的伴手礼盒放在茶几上：“卿卿？真的是你啊！什么时候回国的？既然碰上了，要不要去隔壁尝尝我的庆功酒？”
看到苏蔓的瞬间，陆言卿眼中原本漾着的浅淡笑意渐渐消失。
她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一圈又一圈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口，仿佛根本没听见苏蔓的话。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钟晚意站起身，不着痕迹地踢了陆言卿一下。
陆言卿这才抬起眼，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戒了。”
明目张胆说谎。
“真的戒了？”
苏蔓被当面拒绝，脸上那完美无缺的温柔笑容丝毫不变。
趁着钟晚意让开位置的空档，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陆言卿身边，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就一杯而已，卿卿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老朋友了吗？”
不等陆言卿回应，一直沉默的谢思虞突然伸手接过了那杯酒：“恭喜苏小姐新剧杀青。这杯，我替卿卿喝。”
话音落，杯中澄澈的龙舌兰混着青柠汁滑入她的咽喉，最后流进胃里。
“你胃疼还敢喝酒？”
陆言卿脸色骤变，一把夺过谢思虞手中仅剩的酒液，仰头一饮而尽，杯底重重磕在苏蔓带来的伴手礼盒上，眉头紧锁。
包间顶部的霓虹灯光明明灭灭，在谢思虞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望着杯中残留的柠檬片，忽然想起过去的三年里，有多少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就着一杯冰凉的柠檬水，吞下苦涩的药片，然后一遍遍在空旷冰冷的婚房里，回放陆言卿起飞航班的轨迹图。
她牵了牵嘴角，声音轻飘飘的：“一点点而已。”
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陆言卿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旁的苏蔓看着两人这番互动，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抓着裙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隐隐泛白。
“谢总真是好福气。卿卿……还是这么会体贴人。”
一句话，让钟晚意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钟晚意已经挪到了杨怡那边，垮着脸，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怎么知道言卿回来了？
杨怡茫然地摇摇头。
旁边的郑雪咬着唇，心虚地小声解释：“可能……看到我发的微博了？”
钟晚意忍不住狠狠剜了她一眼。
郑雪慌忙辩解：“我就是想让大家知道言卿姐回来了嘛……谁想到会被她看到啊。”
陆言卿性格算是温和，当年苏蔓为了星途劈腿，两人分手，本该是桥归桥路归路。
可如今苏蔓这番姿态，竟撞到谢思虞面前来，场面顿时变得难堪至极。
陆言卿看向苏蔓的目光已经浸染了冷意：“我妻子胃不舒服，苏影后的庆功酒，怕是没这个福气喝了。”
谢思虞上车前刚吃过胃药，现在又沾了酒，万一出事……她不敢想。
她一把拉起谢思虞的手腕站起身，再没看苏蔓一眼，对钟晚意几人道：“我们先走了。”
钟晚意立刻点头，举起手机晃了晃：“行行，你们路上慢点，我帮你们叫好代驾了！”
偌大的卡座里，只剩下苏蔓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没过多久，她也起身离开了。
那份被遗忘在茶几上的伴手礼，钟晚意看都没再看一眼，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郑雪凑过来嘀咕：“我听说苏蔓最近感情不太顺……言卿姐回来，她是不是后悔了？”
钟晚意嗤笑一声：“后悔也没用。言卿不吃回头草，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谢思虞。”
另一边，苏蔓离开包间后并没有回去，而是靠在走廊消防栓的玻璃柜上，神色漠然地盯着手机屏幕。
那个人，已经整整半个月没理她了。
呵……
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自嘲。
当初和陆言卿在一起时，哪怕吵得最凶的时候，陆言卿也从没对她用过这种冷暴力。
鬼使神差地，她又点开了微博，找到了郑雪最新那条：【好久不见的卿姐，还是那么漂亮。[心]】。
配图里，陆言卿正牵着谢思虞的手，姿态亲昵。
她将照片放大再放大，谢思虞无名指上那枚昭示着身份的婚戒，清晰得刺眼。
“苏蔓姐！您去哪儿了？秦导正找您呢！”
走廊拐角传来助理急切的声音。
苏蔓摁灭手机屏幕，嘴角重新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眼底的落寞和波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知道了，走吧。”
既然陆言卿已经回国，她们……有的是时间。
与此同时，清吧后门的露天停车场。
还差十几分钟到九点半，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榕城的春天雨水多，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风雨欲来的窒息感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钟晚意叫的代驾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大姐，非常专业，先给陆言卿出示了证件和平台资料，这才坐进驾驶座：“两位女士，咱去哪儿？”
车厢后座，陆言卿和谢思虞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
陆言卿正拿着谢思虞之前吃的胃药药盒，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紧锁。
她在手机上快速搜索着药名，跳出来的信息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看得她心头发沉。
“某人刚吃了药又喝酒，先去华康私立医院。”
陆言卿头也不抬地吩咐。
谢思虞瞥见陆言卿手机屏幕上那些令人不安的搜索结果，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暖又胀，眼底的情绪翻涌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解释了：“我真的没事，不用去医院。”
“你怎么知道没事？”
陆言卿捏紧了药盒，“难道谢总之前也经常这样……”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抬眼，撞进谢思虞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眸里。
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很好。
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回江海澜苑。”
陆言卿绷着脸退出网页，随手将手机扔进扶手箱的凹槽里，扭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代驾师傅启动引擎，打左转向灯，她又拍了下驾驶座的头枕：“去华康医院。”
她不想再听谢思虞那句轻飘飘的“没事”，声音又低又哑：“谢思虞，你胃上的溃疡还没好，沾酒之后胃出血的概率有多高你知道吗？30%。”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所以，别任性了，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