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谎撒得褚方知自己都硌应,活像个拐孩子的怪蜀黍。好在那孩子虽在发抖,没有做出任何抗拒动作。他扯了扯嘴角调动脸部的肌肉,僵硬了好一会,最后干脆放弃。话虽如此,那表情分明写着“你必须跟我们走”。林桓筝看在眼里,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高低得调侃两句。
孩子仍把脸埋在胳膊里没动静,褚方知更局促了。
“骗子!”经历了艰难的等待后,孩子突然炸雷般吼叫,他放下胳膊抬起头,灿烂的金发乱蓬蓬的,没有棱角的小脸被黑烟糊得一团糟,又被泪水冲刷出好几道原本的肤色,鼻头哭得通红,“妈咪不要我了!大人都是骗子!骗子!呜……”
变声期的童音本就沙哑,被烟熏过后更刺耳。加上孩子情绪激动,话都含混不清。褚方知愣了愣,起身时差点绊着,转身几步又顺了拐,抓起桌上的瓷杯匆匆涮掉烟熏的污垢,倒满一杯水递过去:“你妈妈一直在找你,你白天是不是睡在……”
“哪有白天!”小手穿过杯壁,又穿过了水面。孩子盯着突然透明的手背,挂着鼻涕呆住了,“每次睁眼都是黑的,黑的……”
“我们白天见到她了。”林桓筝接过话头,替不忍心的同伴问出最难的问题,“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妈咪不要我了。”小孩抽回了手,揪着乱蓬蓬的头发,“别的都不记得了。”
褚方知端着水杯直起身:“她只是困在了别的地方。”
小孩睁大眼睛:“她有危险?”
“嗯。”林桓筝说,“你身上有没有充满回忆的物品?有些物件能牵着记忆走回去,就像……”他突然盯住孩子磨破的袖口,那里泛着冷光。
破布料下露出一截乌青的腕骨,上面死死缠着两圈珠链。“这是她的,”孩子说,“睡醒后就在我手上了。”
出于角度原因,褚方知看不真切,问他:“能摘下来吗?”
“我试试。”小孩笨拙地摆弄手链,可就在取下的瞬间,他凭空消失了。
褚方知盯着地上那串七颗珍珠的链子,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好家伙,阴魂不散,珍珠的事情还没完!
已知副本提示5存疑道具,请用红酒充分浸泡6莎莉夫人厌恶红酒。现在两人面临的终极问题就成了——要不要把这串珍珠泡进红酒里。
“要不是破卡牌贵得要命,哪还用得着纠结这个!”要说最忿愤的,当然是林桓筝,明明手握bug级道具,却因为高昂的使用代价只能干瞪眼。
褚方知倒是记得清楚,那道具“用多了脑子会出问题”,压根就没考虑要使用。他迟疑片刻,就直接上手去捡。可明明他离得更近,手链却先一步落入了林桓筝手中。对方捏着珠链,看着他僵在半空中的手,嘴角那点欠扁的弧度快赶上新月了:“看见没?这手速,你这辈子都追不上。”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
但确实值得得意。
于是这话冷了场。
褚方知瞪了他好一会儿才收回手:“你碰了……没问题吗?”
“担心我啊?”
“没,我只是在想,你这体格,万一被吸成人干,我得倒多少瓶红酒才能把你泡回来。”褚方知拍拍衣角言归正传,“走吧。”
秉承着雁过拔毛、来都来了的原则,两人默契地把今天份的阻燃粉搜刮得一干二净。
这趟收益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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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去这么久!吓死我了!”
门刚推开,谢远就像颗炮弹一样直直撞进林桓筝身上,整个人嗷嗷哭着,鼻涕眼泪全沾到那身漆黑的教袍上。结果被这坚实的胸膛撞痛了,抬起头,对上对方写满了无奈的眼神,“呃”地打了个响亮的嗝,哭声戛然而止。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褚方知默默别过头去。
“情况怎么样?”铁门关上后,所有人都挤在门口,只给两人留出勉强站脚的空间。
褚方知沉默着取出收集的道具,一件件物归原主。
“啊这……”王勇的手抖得连小小的钵都接不稳。
道具分发完,林桓筝缓缓摊开手掌。下一秒,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串眼熟的珍珠手链。
由于组队共享,所有人都看到了浮现的物品说明:
【lenore女士的珍珠手链:泛着温柔光泽的手链,里面栖息着一个小小的灵魂。】
“卧槽!”不知是谁先爆了粗口。张彪喉结滚动,惊疑不定地指着:“难道是……他?”
褚方知点头,算是回应了这个猜测。
不知又是谁率先发出了一声尖叫,场面彻底一发不可收拾。没人敢对风暴中心的两位不敬,于是还没搞清状况的谢远,转眼就被兴奋的众人七手八脚抛向了车顶。
得亏三号车厢恢复了震荡前的样子,谢远才全须全尾地存活了下来。
林桓筝看着身侧殚精竭虑的男人:“你看起来快撑不住了。”
“接下来交给你了。”褚方知揉了揉太阳穴,“拿到孩子魂魄后,那个女人肯定会发难。威胁不成就用那本书,说到底不过是个亡魂罢了。”他目光转向窗外,忽然想起什么:“如果你没选这个角色,副本要怎么继续?”
“你总算没把这个问题留到回安全区再问。”林桓筝莞尔,“副本自有安排。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再不济系统会把线索换个位置。”
“比如那个老头?”
“嗯。”
“这就是副本中,系统承担的角色?”
“不可说。”林桓筝望向窗外飘散的雾气,“很快会知道的,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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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在这个宛如牢笼的小世界里,玩家们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全靠干面包和凉水充饥。临别之际,众人也只是围坐一起,以水代酒,一群人凑合着饮了,勉强算是践行。男人们忆起这一路的胆寒经历,再没忍住放声痛哭起来。
挂钟的滴答声伴随着他们俞见鼓动的心跳声,交织一处。副本已然进入了尾声。
这一次,褚方知依旧选择了角落的位置,安静等待女鬼的到来。不同的是,此刻他身边有林桓筝相伴,背后坐着执拗地、手脚打着摆子的谢远。其他人按照他的吩咐,全都挤在对角线最远的位置。在确定所有人心绪调节安好后,林桓筝打开了厢门。
距离零点还有十五分钟,女鬼提前而至。
她依旧穿着那身丧服,身形飘忽着如一道浓烟,进门就直奔褚方知:“可以走了吗?”
“不必演戏了,我们不会去。”
“什么?”女鬼怒不可遏,身体遽然化作一团人形火焰,火舌吞吐着怒吼,“去不去由不得你们!”
图穷匕见,林桓筝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翻出驱邪祷文,仅仅念出前半句就压制住了女鬼的狂暴。
刹那间,车厢内所有玻璃同时爆裂,灯光熄灭,只剩下女鬼化身的那团火,热腾腾地炫亮了空间。
“就这点本事?”褚方知撒粉如撒盐,从容至极,一点面子没给女鬼留,将火焰控制在安全范围。
“少废话,跟我走!”
“走什么?你要的人就在我这里。”谢远看不见褚方知的神情,但听出了话里的威胁之意,这让他鼓起勇气多看了一眼,那火人似乎也不是很可怖了。
火焰中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不可能!我找了他一百年,你们凭什么?”
褚方知这才知道线索里的百年并非虚指,只是被绝望的女人永恒地凝固在那一天,他沉声质问:“21时17分到23时17分,之间的两小时,你在哪里?”
“系统空间。”
没想到竟是这番答复,褚方知重复道:“系统空间?”他眼底寒芒如星子坠落,紧锁着跳动的火焰,“这就奇了,你与系统有什么恩怨,它要这样害你?”
“你说什么?!”火焰轰然窜上天花板,焦油味裹着灰烬四下溢散,犹如女人霎那崩塌的情绪,“把话说清楚!”
“你以为只有你在等这一百年?”褚方知冷笑,“那两小时里,你儿子每天都在餐车!”
女人的火焰骤然熄灭。当她再次现身时,已然换了身质朴的打扮,她脸上未施粉黛,满目痛苦焦灼,神色无措,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这就是我找不到的原因?”
然而玩家们看不见她的样子,他们刚刚失去了光源。
黑暗潮水般侵吞着烛火残影,谢远哆哆嗦嗦举着蜡烛挪到林桓筝身旁,烛光微微照亮了女人青白的下颌。
“准备好了吗?”林桓筝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让你见他。”
女人用力点头。
“鉴于你多次欺骗,”褚方知的右手按在林桓筝捧着的圣经上,“我们要四倍积分,全员s级通关评定。”
“我没有评分权限!”女人急得声音直颤,“两倍积分已经到极限了,再多这个副本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我等了一百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这次真的不会骗你们了!”
林桓筝指尖轻点虚空,白纸黑字凭空浮现:“两倍积分,立字为据。”他不紧不慢地向女人伸出手,传递了合同内容,与此同时,全队都接到了系统提示。
珠链从取出的那刻迸发光芒,拖着流萤轨迹飞向女人,男孩的身形在烛影中渐渐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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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巨幅投影正播着副本的结局。
“我们……这就出来了?”上一秒还在惊叹珠链大变活人的神迹,下一秒已经坐在了小马扎上,也难怪王哥音调起伏得掰成了好几节。他掐掐自己的脸,“嘶——疼疼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