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差点跳起来去捂宴凌舟的嘴。
老太太耳朵灵着呢, 说什么炮友?还站在派出所门口说!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宴凌舟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手机铃声就在此刻响起,宴凌舟的嘴角还未放下, 接电话的时候都带着笑音:“喂?”
“你……你怎么在笑?天啊, 你不会是崩溃了吧?你也遇到了吗?”
尖锐的女声从话筒中传来, 此刻,竟然还带着点惊恐。
有些熟悉,温阮蓦然回忆起第一次去钢厂时的情形。
他一溜烟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 挨着奶奶坐下。
“怎么啦?”老太太一脸好奇。
“是……学长的妈妈。”温阮探头看了眼宴凌舟的脸色。
老太太倒是来了兴趣, 鼓捣了一会儿,找到车窗的控制键, 特意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小缝,把耳朵放在小缝边。
“奶奶!”温阮扯着奶奶的袖子,可老太太岿然不动,还悄声用气音说:“傻孩子,听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大家讨厌的不是你竖起耳朵, 而是到处乱说。”
温阮:……
好有道理的样子。
窗外,宴凌舟的笑容淡了,眉心皱起,语气也变冷:“怎么回事,您在说什么?”
“你没听说吗?现在A市出现了一个专门针对富二代的诈骗集团, 据说为首的特别厉害,说让你给多少钱,你就会给多少钱,居然有人被骗得倾家荡产还为他辩护。我告诉你啊宴凌舟, 可把你手上的资金都管好了,别让咱家的钱给别人骗了去!”
老太太听到这一句,有些吃惊地回头:“这不是跟以前那些骗老人的案子差不多嘛!就,老早的时候,说有人在路上遇见戴了金首饰的老人会去搭讪,然后不知怎么的,人就把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就给了他,一骗一个准。”
说完她又看了眼外面的宴凌舟:“不过你学长看起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妈妈倒也不必操这个心。”
虽然宴凌舟并没有避着他们,但偷听到了别人的电话,温阮还是尴尬得不行,忙把车窗升了起来。
而窗外,宴凌舟的脸色更冷了:“妈,说起来您当年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就算现在不工作,也每天找点正事做,别总是道听途说。”
那边的女声更尖锐了:“我这是关心你,怎么还顶嘴呢?这案子发了好几起了你自己去查,说是有专业催眠师在里面。要不是有人跟我说在派出所前面看见你,我才不会给你打电话!”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补充:“马上我就要去日内瓦秋拍了,你别给我在这个时候搞出岔子来!把钱给我守住了听见没!”
女人气势汹汹地挂了电话,宴凌舟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开门上车。
车厢黑暗,只有前方警车的红蓝两色灯光在不停闪烁。
“孩子,妈妈打电话来啦?”奶奶笑眯眯地问。
宴凌舟正在系安全带,动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点了点头。
“当长辈的嘛,总是会有些过度紧张,奶奶不小心听到,是说诈骗?可以理解,毕竟你们赚的都是血汗钱。哦,小宴啊,你已经在工作了吧?”
温阮连忙回答:“工作了工作了,学长还自己开公司呢!”
“那可真不错,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奶奶笑眯眯的。
生怕老太太再问起宴凌舟的家庭状况,温阮转移话题:“奶奶,您怎么想起来到A市来啊?”
窘迫的神情在老太太脸上一闪而过,她一挺胸脯:“怎么,奶奶来看你,你还不乐意?”
“不是的奶奶,您至少……”
宴凌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张羊绒薄毯,向后递了过来:“奶奶冷不冷?车里虽然开着空调但还是搭一下腿吧。”
温阮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接过毯子搭在老人腿上,没再说话。
毕竟是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又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老太太摸着软乎乎的羊绒毯,很快就靠着温阮的肩头睡着了。
宴凌舟的声音传来:“你就别责怪奶奶了,以后该怎么管慢慢来想,至少这次老太太运气不错。”
温阮嘟起嘴:“我哪里怪她了,就是……关心她啊!”
说起来也确实惊险,老太太其实是在发病的时候出走的。
人恍恍惚惚,却知道要拿着身份证去买火车票。什么行李都没带就上了车,一路和人唠嗑到了A市。
等下了车却突然清醒过来。
看到陌生的火车站,老太太还算镇定,直接问路找到了车站边的派出所,把自己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她知道今天儿子有任务,媳妇又有手术,这才联系了温阮,好歹算是给家人报了个平安。
温阮低着头半晌,轻轻揽了揽老人,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更舒服些:“宴老师,我们现在去哪儿?我爸过来接的话至少也得两天后,A大附近有适合她住的地方吗?”
宴凌舟抬头,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的少年,乖巧的脸上满是对老人的温情与担忧。
“A大外面的经济酒店不适合老人住,星级套房的话她肯定也不愿,我在A大附近有套房子……”
说到这里,温阮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本冰冷的心情被这一声笑撞出轻微的裂痕,宴凌舟的嘴角无意识地扬起微微的弧度:“你笑什么?”
“没……”
就是觉得很像小说,霸总在情节发生的每个地方都有房。
像是知道他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宴凌舟也没追问:“石骁之前房子装修的时候,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没空下来多久,住几天应该没问题。”
说话间已经到了A大附近,宴凌舟熟稔地拐进紧邻的小区,在地面车位停车。
“奶奶,奶奶?”温阮轻轻摇动老人,“到家了。”
老太太睡得有点懵,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被温阮搀扶着下车。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高楼:“这里……不是纺织厂宿舍啊。”
原来奶奶要去纺织厂宿舍吗?
宴凌舟自然地接过话题:“奶奶,A市现在发展了,纺织厂太远,今天有点晚咱们就不过去了。这里是我家,您先将就一晚,明天我送您去纺织厂好不好?”
老太太十分通情达理:“哎呀,明天让小软陪我坐公交去就行了,今晚麻烦你,明天还要你送,把你累着了怎么办?”
温阮看了眼宴凌舟,这人似乎又开始有点无措,只是笑着不会接话。
他挽起奶奶:“好啦没关系,学长明天没事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现在先上楼,好冷好冷。”
宴凌舟带着两人上了三楼。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是典型的大学城出租房,深受考研学子的喜爱。
房间保养得很好,也没多少灰尘,温阮帮着老太太熟悉浴室的时候,宴凌舟已经铺好了床。
被领进卧室的时候老人又说:“怎么让我睡这里?临时休息一下的事,我睡沙发就好啦!”
吓得温阮赶紧把她按床上:“那可不敢,让我们老太太睡沙发,我爸来了会剥我的皮。”
说完他又笑了:“您别担心我们,我可以回学校睡,学长也还有地方去。再说我们两个大小伙子,睡沙发也一样很香,您就别谦让了。”
老太太是真累了,倒也没说什么,很快入睡。
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从这里穿过A大侧门,倒是能赶得及。
温阮安置好了老太太,和宴凌舟打了声招呼,拉开大门。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门缝里是外界冷冷的风,宴凌舟叫了声“稍等”,打开刚刚提上来的购物袋。
他从里面翻出一条羊绒围巾,环在温阮的脖子上。
手指有些凉,擦过耳侧的时候,温阮忍不住颤抖一下。
在这天之前,除了去搏击队训练,两人没见过面,各自独处。
今天一整天都在人多的地方,他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楼道里的感应灯老旧,此刻不情不愿地亮起,却因为接触不良而微微闪动。
他又想起去往派出所的路上心中的那份惶恐,也顺带着忆起那时的渴望。
或许是夜色发酵了心中不自觉的欲望,此刻被宴凌舟微凉的指节碰到,从脖子到全身,像是过了一道电,有点难受。
温阮不太敢抬头,只低头看着宴凌舟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看起来白皙修长,常被人误以为是搞艺术的,但温阮却知道,这双手能拉起一百公斤的杠铃,指根和手掌里还有薄茧。
此刻,这双手正忙着给他系上围巾,但系好后,却没有立刻放开,依然拉着围巾的两头。
围巾上传来轻轻的拉力,温阮被拉得上前一步,几乎挨上宴凌舟的胸膛。
灯熄了,黑暗笼罩着两人,远处传来隔壁军校的熄灯号。
他们的休息时间比A大早半个小时,大家总是戏称,不用定闹钟,隔壁的熄灯号,就是A大的预备铃。
“宴……老师,”温阮的声音低低的,“我,我要回去了。”
宴凌舟没有回答,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微风吹进楼道,远处不知是谁使劲跺了一下脚,感应灯听到动静,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在两人头顶上闪烁。
“宴老师……”
“温阮。”宴凌舟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我……有点害怕。”
“害怕?”
温阮有些惊讶。
在他心里,宴凌舟是比他大八岁的成年人,是搏击冠军,是黑带,是商界精英,是学校的投资人和客座教练。
所有这一切的身份,似乎都和“害怕”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但他现在却说,他很害怕。
不理解,但他依然小声问:“你怕什么?”
宴凌舟的手上更用力了些,几乎已经将温阮揽在怀里,回头看了眼卧室。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现在温阮的脑海里,他缓缓眨了眨眼睛:“你害怕……我奶奶?”
面对这么匪夷所思的猜想,宴凌舟却点了点头。
“不会吧,我奶奶又不是老巫婆,你……”
“温阮。”宴凌舟低下头,两人额头相触,呼出的气流轻轻打在他的鼻尖,“那晚你说,在我需要救场的时候,可以找你的。”
灯光又熄了,黑暗中,宴凌舟的额头温温,鼻息却有些发烫,青竹的清洌中,有一丝微苦,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温阮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号:“张之宇吗?是我温阮。我奶奶来看我了,今天我陪她住在外面。嗯,我知道周六不用请假,但还是跟你们说一声,好的,你们早点休息。”
鼻息更近了,气流绕过脸颊,带来轻轻的痒,让他的脸发热发红。
宴凌舟又俯下来一点,嘴唇碰碰他的鼻头,挪下来,给他了一个轻柔的吻:“谢谢你,小炮友。”
这套房子曾是宴凌舟上学时所租,房东后来出国,他就干脆买了下来。
沈既明和石骁比他小一点,也都是A大毕业,求学时时常住在这里,倒是把这套房利用得十分彻底。
石骁这次用完房,彻底做了清洁,连宴凌舟留在衣柜里的几件旧衣服也一起洗好,挂在防尘罩中。
老太太矮小,温阮直接给她找了件大T恤当睡衣,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在衣柜里又翻出一套T恤短裤,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宴凌舟已经整理好了沙发。
因为房子小,沙发也只有一张,温阮躺上去刚刚好。
宴凌舟在沙发上铺了一条对折的床单,又用两床被子在沙发前的木地板上打了个地铺。
一人一条毯子,还是从楼下车里拿上来的。
好在房间里暖气很足,又全部铺上了木地板,打地铺也不至于着凉。
穿上满是青竹香的T恤,温阮躺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
浴室门开,湿热的空气一瞬间散入房间,宴凌舟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男人在走动间,全身的肌肉呈现出极为立体的光影效果。
温阮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目光随着他在客厅里晃动。
只可惜美色只有一瞬间,很快,宴凌舟就找到了温阮刚拿出来的家居服。
倒也不扭捏,他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关掉小灯。
在微弱手机光里,他当着温阮的面解下浴巾,慢条斯理地将家居服穿上。
穿好后还故意走到温阮面前,俯身问他:“满意吗?”
温阮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收回,摇头:“要是能跳段舞就更好了。”
宴凌舟蹲在地铺上,拉起他的手,轻声说:“这个技能我还没能点亮,你得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学学。”
他的目光投向温阮的手机:“你是不是收藏了别的男人跳舞的视频?发给我看看?”
温阮:……
刚才说害怕,这会儿又要学跳舞,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宴凌舟吗?
看出了他的疑惑,宴凌舟笑着亲了亲他的手指:“别乱想,我只是在尽一个炮友的义务罢了。”
炮友……
“毕竟,要让我的小炮友觉得满意,十八般武艺还是要多涉猎才是。”
他故意叹了口气:“这年头什么都卷,万一炮友也要竞争上岗呢?我还是多学的技能傍身比较好。”
终于明白过来他是在开自己的玩笑,温阮抽出手指,把自己裹进了毛毯中。
背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宴凌舟应当是躺下了。
灯光也暗了下来。
温阮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又翻回来。
虽然被赋予了竞争上岗的原因,但今晚的宴凌舟的确和平日不同。
温阮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每次宴凌舟表现反常,都是有原因的,只是他一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温阮又翻了个身,看向地板上背对着他的宴凌舟。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顶层公寓里的那间小小的安全屋,和蜷缩在屋内的少年。
“宴……哥。”他忍不住发声。
“嗯?”宴凌舟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模糊。
“你……为什么怕我奶奶啊?”
过了好一会儿,宴凌舟才发出一点轻微的笑声:“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开朗健谈的老太太。”
第32章 第 32 章 你,喜欢我们家小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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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喜欢,是街边甜点热腾腾……
“你, 喜欢我家小软吧。”
老太太的话如同晨钟,在宴凌舟的脑海中敲响。
是喜欢么?
宴凌舟暗暗思索。
一般人的喜欢是怎样的?
从有好感的那一刻开始,慢慢接近, 相互熟悉, 然后, 变得喜欢。
而他们两人,关系从一开始就混乱,每一次见面都陷入暧昧。好像上天在设计这两人关系时犯了个错误,让他们跳过了产生好感这个过程, 直接从常人的终点开始。
就像是倒着开出的过山车, 只能看见走过的惊险,但若是没有勇气回头, 就根本无法得知前路是怎样的。
此刻,老人的问话摆在面前,他这才扪心自问:是喜欢吗?
宴凌舟沉默不语,老太太倒是点了点头:“原来你也还不确定啊,我还以为是我家那傻小子的问题。”
“不, ”宴凌舟下意识地反驳, “温阮很好,是我……”
或许是他维护的姿态太急切,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呀,是我多嘴。傻孩子,感情问题本来就需要自己多想多琢磨, 你别在意,按你的步调来就行。”
说话间馆长已经开来了代步的电瓶车,在台阶下按了两下喇叭。
宴凌舟搀着老太太慢慢走下台阶,坐进车里, 低头给温阮打电话:“来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热气腾腾的小摊旁,温阮刚刚拿到自己的那份红豆山药卷,白色的热气从纸袋中冒出来,空气中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温阮把袋子托在左手,右手拿着手机:“不用等我,你们先去,我们在上次差点被抓的地方见。哎呀我要挂了,好烫!”
说完,他连忙把袋子和手机交换,呼呼吹了吹自己的左手手心。
“诶,这不是温阮吗?”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温阮扭头,是上次活动时认识的街道主任。
大叔今天显然没上班,穿了件大约是二十年前流行款的旧呢子大衣,手里拎着一兜土豆白菜,显然是刚逛了市场回来。
温阮立刻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一个:“您尝尝。”
“不用不用,你自己吃,我们就住这附近,随时能买。”
街道主任把袋子推回去,好奇问他:“今天又在这边搞志愿者活动?”
一边心里还嘀咕着,怎么的,隔壁社区也和A大联合搞活动了?可以啊,快到年终总结了开始抄作业。不对,这明明是考试抄答案!
温阮摇头:“不是的,陪家里的老人来这边看看,她以前在纺织厂上过班。”
“故地重游?哟,那你和我们社区还真是有缘,这都是好几代的缘分啊!”
街道主任大笑而去,温阮挥手跟他告别,一转身,宴凌舟就站在不远处。
“你怎么来了?”温阮啪嗒啪嗒跑过去,再次递出袋子,“红豆山药卷,尝尝?”
纸袋一打开就冒出腾腾的热气,食物的香气也萦绕在鼻端,宴凌舟突然想起一路走来时和AI的对话。
他问AI,什么是喜欢。
AI居然给他写了一首诗。
它说,喜欢是灵魂在晨雾中瞥见一朵玫瑰,是夜半惊醒时窗外的月光,是独处时突然浮起的微笑。
而此刻,宴凌舟却想要反驳。
喜欢,分明是街边甜点热腾腾的蒸汽中,带着笑的那双眼。
“奶奶呢?”
温阮朝宴凌舟身后看:“老太太和馆长单独在一起行吗?可别又犯病了。”
“你这是担心馆长的安全?”
“那是,老太太可是我们社区老年武术队队长,”温阮从纸袋里掏出一个红豆卷,拿指尖托着递给宴凌舟,“给,还好烫!”
小小的红豆卷冒着腾腾的热气,把少年的指尖也烫得微红。
宴凌舟接过去之后,温阮立刻收回手指,捏住耳垂。
“快走快走,”他捏着纸袋出发,没发现被捏红的耳垂上,还沾了一小颗黏黏的山药粒。
宴凌舟抬起手,又放下,轻笑着把红豆卷放入口中,视线却像是被那一小块山药粒黏住,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耳垂。
“说起来啊,这钢厂已经废弃了十多年了,现在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后来修的,您还在纺织厂的那会儿,这里应该是一大片棚户区。”
馆长正带着老太太往钢厂的方向走,生怕把老人颠着,电瓶车速度比自行车还慢。
“对,挨着铁路嘛,我还有几个小姐妹住在这里,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火车经过的声音,我们都很羡慕呢。”
“对!对!我小时候也在这附近住,那会儿安全意识不强,小孩子们总是拿小铁钉放在铁轨上,火车一过,铁钉就被压成小宝剑的形状,男孩子们就拿着那种宝剑斗着玩。”
虽然年纪相差了有近三十岁,但因为这条铁路,两人有了共同的记忆,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起来。
馆长停下电瓶车,指了指一旁的一座老式建筑:“您看,这里就是以前的车站,一直到90年代才搬到市郊去,铁路也变成了钢厂运送原料的货运专线,喏,就在那儿!”
馆长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钢铁巨兽,奶奶却下了车:“我能到车站去看看吗?”
“好啊,您别着急,等我把车停好,扶着您一点。”
馆长把车迁到两棵行道树之间,四处观察了一下,找到一块缓坡,把老太太扶了下去。
就在这会儿,温阮和宴凌舟也到了。
“奶奶!”温阮脚步不停地冲到老太太身边,“当当当当~您最爱吃的山药红豆卷!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我说你怎么自己跑了,原来是去给我买吃的了。”老太太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捧住温阮的脸颊,“我孙子就是孝顺。”
“嘿嘿,知道就好,过年给您磕头的时候,您可记得给我个超级大红包!”
老太太刮他的鼻子:“小财迷,我哪年给你的红包不够大?”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老太太这才拿出一块红豆卷吃了,宴凌舟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保温壶,倒了半杯盖红枣茶出来。
“哎哟哟,老太太您真是有福气,有这么好两个孙子陪着,真是好人有好报哦!”
馆长一脸羡慕地感叹着,老太太也不反驳,乐呵呵地吃糕喝茶。
温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宴凌舟,却正好撞见他的目光。
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他垂下眼,拿起另一袋红豆卷,递给馆长。
“这袋是专门给您买的,谢谢您百忙之中陪奶奶过来。”
“哪里哪里。”馆长原本想推辞,愣了一下,又把袋子接了过去,“哎呀,跟你们在一起这氛围也太好了,我都不敢破坏。那我就收下了,谢谢这位小朋友。”
被叫作小朋友,温阮很无奈,奶奶此刻已经喝好了茶,把杯盖递给宴凌舟,也乐呵呵地说了声:“谢谢你啊,小朋友。”
宴凌舟微微怔愣,温阮却立刻得意起来,躲在奶奶身后,冲着他做口型:“小~朋~友”。
三人所在的地方,是以前的车站广场,长年没有修缮,广场的地砖间已经长起了一茬茬野草,此刻全都枯黄。
寒风吹起,草叶在脚下打着转,满目萧条。
老太太站在车站前,定定地看着钢厂的方向。
“当初我要离开的时候,也是站在这里,看着那边。”她缓缓地说。
“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崭新的,那边的高炉群像是赭红色的钢铁巨人,烟囱里喷出的浓烟比云层还要显眼。”
温阮的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崭新的钢厂前,工人们穿着泛白的劳动布工装,戴着安全帽,在钢花四溅的车间内工作。
车间黑板报用粉笔画着超额完成的生产指标,广播喇叭里革命歌曲的旋律与汽锤撞击声合成交响。
厂区梧桐树下停着28大杠自行车,食堂飘出熬猪油炒白菜的香气,光荣榜上劳模在照片里笑得灿烂。
轧机轰鸣,一切都那么热闹,那么生机勃勃。
而离此不远的纺织厂,同样生机的外表下,却在悄悄变质、腐烂。
岳绣十五岁开始在纺织厂工作,十八岁那年,在织布车间工作三年的她,终于被提拔到会计科,成为一名成本会计。
岳绣纤细的手指上还带着纺纱磨出的薄茧,此刻却捏着一支崭新的钢笔,拿过草稿本,又算了一遍,皱起秀气的眉。
按照生产记录,上月织布三车间领用棉纱8吨,可刚从那里调过来的她很清楚,三车间的成品入库数折算成原料,最多只该耗6.5吨。
剩下1.5吨的差额,被上一任会计记作“合理损耗”。
一个车间怎么可能有近20%的损耗?她百思不得其解,拿着账本去找了科长老张。
“别查了,王厂长定的数。”老张端起搪瓷杯喝了口热水,“非要问原因的话,咱们厂里不是在翻新纺织机嘛,上个月三车间的纺机刚换过,新机器,损耗大点也正常。”
正说着,厂长王德海推门进来,手里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
他扫了眼岳绣手里的账本,又看了眼老张,笑道:“小岳啊,年底‘大会战’任务重,损耗高点正常。”
说着,他从干部装的口袋里摸出两沓“工业券”推过来。
“老张跟我说了,你调过来两个月,工作都做得很仔细。小同志工作这么认真,该给个先进才是。只是今年的你在这个岗位上不满一年,不符合先进的条件。这二十张券你收着,年底给家里添点东西,是对你工作的肯定。”
在那个年代,工业券是购买紧俏工业品的必备凭证,获取渠道受到严格控制,可以用来兑换自行车、缝纫机等大件商品。
岳绣到了这个年龄,家里当然也开始为她准备嫁妆,全家人攒了两年才凑够15张券,而厂长随手就给了她20张……
岳绣蓦然想起上个月仓库角落里那批“暂存待处理”的棉纱。
雪白的棉卷,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悄悄变成了黑市上的紧俏货。
正直的岳绣拒绝了那些诱人的票券,她的悲剧也从此拉开序幕。
先是工作开始频繁“被出错”。
月底盘点时,仓库“不小心”把她锁在寒冷的仓库内;车间主任突然要求“重新核算半年的工时”,逼她熬夜对账;同事老李“不小心”打翻墨水瓶,污了她刚做好的成本表。
这一切都只是警告——服个软,就没事了。
岳绣咬牙坚持着,因为她还没能完全掌握厂长以权谋私的证据,但此刻的她,已经无法轻易地去接近那些证据了。
为了争取时间,她去找了厂长、认了错,终于做回了原来的工作。
再一次被贿赂时,她默默收下了那沓工业券,转头便将假账的核心证据,连同这些工业券一起,向上级部门举报。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时的A市纺织系统,从上到下,都烂到了极点。
于是,她开始频频出现意外,直到某天下班晚归时,被一群小混混围住。
一看就知道自己无法逃脱,岳绣依然拼了命地想办法逃跑。
小混混们含着烟,手里拿着折断的钢筋,将她包围的时候,她才绝望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另一份举报信和证据,悄悄塞进路边的砖缝下。
然而悲剧并没有就此降临。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打跑了小混混们,又把她送回家。
“小姑娘家别一个人走夜路,”那人说,“你可不一定每次都这么好运气,刚好碰到我下夜班。”
那个男人自称高胜,是前面钢厂的工人,岳绣找人打听过,钢厂里真的有这个人,那天也确实是他的夜班。
他是个正直的人,说不定可以帮我!
但父亲并不这么想。
岳绣是老来子,在附近小学教书的父亲此时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得知女儿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一向怕事的父亲做出了这辈子最干脆、也最大胆的决定——带领全家搬回南城老家,远离是非。
“我父亲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给我请了病假,让厂长以为我被打伤了,拖延着时间。然后催着自己的工作单位加急办理退休手续,一个月后,就带着一家人举家南下,再未回去。”
“诶不对啊奶奶,”温阮擦干净了张背风的休闲椅,扶着老太太坐下,“您就这么走了,馆长他们怎么知道是您的举报起了作用?”
“对!”馆长不停地点头,“我们一直在试图还原那段历史。当年的案情通报上确实说得很清楚,是经纺织厂会计岳绣实名举报,但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也正是我今天想要向岳奶奶请教的关键。”
老太太笑了一下,却看向了一直没有发言的宴凌舟。
觉察到她的目光,宴凌舟简单吐出两个关键词:“高胜,砖缝。”
老太太笑了:“还是你聪明。是的,在家休息的那一个月里,我又见过高胜几次,也把最后一份实名举报信和证据交给了他,但是……”
奶奶叹了口气:“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打算去钢厂跟他告别,却听说他头一天晚上因为参与聚众斗殴被开除了。”
狂奔到那间空置车间的岳绣惊呆了,车间里一片狼藉,地上都是血迹,墙角里,还有她曾送给高胜的一条手绢,一角上是她亲手绣上的山茶花。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害了他,或许那根本不是斗殴,而是厂长为了拿回证据而设的陷阱,我甚至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是不是平安。”
当年的岳绣,就是站在这个小车站前,怀着悲伤又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个让她心碎的城市。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至于后来案子是怎么破的,为什么依然承认了我的作用,就都不知道啦!”
老太太仰头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人老了就开始怀旧,这几年我倒是总是想起这些事情,原本年轻时已经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倒是历历在目,记得很清楚。”
温阮回头去看宴凌舟,两人眼里都有一丝了然:或许就是因为对高胜的担心和对整个事件的不甘,才让老太太在罹患阿兹海默时,执着地要到A市来,因为这件事,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心结。
所谓心结,就像是遗忘也无法消解的债务,会在某个辗转的深夜,突然来讨要利息。
馆长的眼中也有触动和惋惜:“后续的情况我们真还不清楚,但今天的收获太大了,有了您的这番自述,我们就明确了探寻的方向。以往我们总是在纺织厂的范围内搜寻,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还牵涉了钢厂的职工?”
他很坚定地向老太太保证:“如您所说,高胜是钢厂职工,那边的老文件里,一定会有聚众斗殴被开除的记录,那个年代户籍制度那么严格,我们总能从其他方面找到高胜后来的生活轨迹,除非……”
他没把话说完,其实大家都知道,如果高胜真是遭到报复,就算那次能逃脱,后续也会有大麻烦。
“不会的。”宴凌舟突然开口,“既然后来厂长真的被扳倒,而关键证据也就是奶奶给高胜的那一份,说明高胜至少把证据交给了一个十分可靠的人。如果在那时他就有这样的朋友,大概率是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坚定,灿烂的阳光照亮他的侧脸,利落的面部线条,严肃的表情,让这番话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温阮悄悄给他竖了竖大拇指,没骨头似地趴在老太太的椅背上,拿胳膊当围巾,环着她的脖子,懒洋洋地说:“我还发现一件事。”
老人笑了,回手拍拍他的脑袋:“你又发现什么了?”
温阮附在老太太耳边,笑嘻嘻地说:“我发现——奶奶你是不是喜欢高胜啊?这次跑过来,就是来找情郎的吧?”
老太太被他说得一愣,脸都有点红了,却扬起了下巴:“对啊,我就是稀罕他,要真的找到他了,我还当真要问一句,当初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第34章 第 34 章 原来,这,就是喜欢……
“哇!奶奶您真棒, 给您鼓掌!”
温阮说着,真的啪啪啪地拍起了手。
原本压抑的气氛被祖孙两人的妙语打断,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馆长一脸感激:“太感谢您了岳奶奶, 我现在是真的想请您吃饭, 吃几顿都表达不了我的感激之情。”
老太太哈哈大笑:“不用了不用了, 我过来的时间不会太长,还想跟孙子多相处相处,等馆长你的研究出结果了,我们再聚。”
馆长千恩万谢, 又用电瓶车把三人送回纺织博物馆门口, 从馆里拿了好几本纪念册送给他们,这才依依惜别。
“奶奶, 晚上我们去吃A市老味道吧。”
宴凌舟现在叫奶奶已经叫得颇为顺口,趁着温阮去路边丢垃圾的空档,悄悄邀请老太太。
老人精明地看了他一眼:“献殷勤?”
“……嗯。”小宴总在谈判桌上一向强势逼人,此刻站在这个连他的肩膀都不到的瘦小老太太面前,却被问得差点想逃跑。
他定了定神, 这才缓缓道:“讨好您, 比讨好温阮更合算。”
“得了,”老太太毫不留情,“在小软那里碰了钉子就来找我,还真指望我做助攻啊?”
宴凌舟垂着头笑,却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奶奶颇有些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我一个老太婆, 哪儿有什么好办法?每天的日子也就是让自己开心,不给儿孙添负担罢了。”
“诶,你们说啥呢?”温阮跑了回来,“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在商量晚饭呢, ”老太太看见孙子心里就高兴,“其实啊,我吃不吃或A市老味道无所谓,小软是不是很久没吃家乡菜了,想不想吃啊?奶奶给你做。”
温阮立刻拉着老太太撒娇:“奶奶做的菜最好吃,天下第一,但是今天逛了这么久您也累了,我们就随便吃点,明天再吃您的拿手菜好不好?”
“哎呀我孙子怎么这么贴心啊!”
老太太踮着脚,胡噜了几下温阮的后脑勺,祖孙俩一起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挤到了一起,又嘻嘻哈哈一阵。
就连路过的老大爷也被他们感染:“这祖孙俩,感情可真好,像是做了几辈子亲人似的。”
亲人。
谁能想到,他们俩竟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呢?
两人很快来到车边,宴凌舟却没有跟过来,正盯着手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老太太悄悄拐了拐孙子:“你这个学长心思挺细的,刚跟我说要去吃A市老味道,这会儿肯定在搜餐厅呢。”
温阮一时间也起了玩心,把老太太安置在车边,悄悄摸到宴凌舟身后,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问:“你在搜餐厅吗?”
被突袭的人一点都没被吓着,还把手机直接亮在温阮面前。
“老乡亲?”温阮失笑,“我还以为你会带我们去那什么高级地方呢。”
宴凌舟摇头:“怎么说我也算是本地人,又是在这片混大的,还能不知道A市的老口味?那些高级餐厅,说什么名厨主理,将本地口味发扬光大,其实都是些改良菜,根本不是老味道。”
“那这家呢?”温阮指指手机。
“我感觉还可以,但不知道奶奶会选哪家。”
温阮又一溜烟跑到奶奶身边,压低了声音:“您真是文武双全的老太太,他果然在查餐厅。”
“哎不用,”老太太拍拍温阮:“小软帮奶奶搜一搜,这附近有一家老乡亲,你看看还在不在?”
诶,他们……居然所见略同?!
温阮一下子来了兴趣,拿出手机装模作样搜了搜:“我看看啊,不过奶奶,都五十年……诶,真的有呢!”
他的语气惊喜极了,背着老太太朝宴凌舟竖了竖拇指。
而奶奶也超级得意,大手一挥:“走,出发。”
无需带路,老太太带着他们穿梭在老城区的胡同中,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老乡亲”的招牌。
话说那家老乡亲,曾是解放前的老字号,岳绣还在的那个时候,因为特殊的社会环境,成为了钢厂的附属食堂,供应馒头、面条等平价食品,也有红烧肉、白菜炖豆腐等革命菜。
改革开放后,老厨师承包食堂,再次做起了本帮菜,慢慢地还做出了名气。虽然没有变成大餐馆,连锁店倒是开了几家。
只不过因为口味比较老旧,店子都开在老城区的老居民们中间,在年轻人中并不出名。
三人来到店门口的时候,大中午的,门口居然已经开始了排队。
老店子不兴预约和会员制那一套,也不看人脸色,在各个餐厅都畅行无阻的宴凌舟,到了这里,也只有乖乖在外门等翻台子的份。
“生意真好啊!居然还是在老地方,”老太太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伸手示意了一下,“不过这里以前没这么大,也就这半边门脸的样子。”
温阮蹲在老人腿边,下巴搁在椅子的扶手上,眼睛一眨一眨:“但是您怎么知道这家店还开着?”
“我看过报道啊!”奶奶刮了刮温阮的鼻子,“这家店可是出过名、上过报纸的,我在南城都看到啦!”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有人说:“这家店历史这么久啊,老太太,您以前常来?”
老太太:“以前我和小姐妹们下了夜班,有时候就会来这里。”
她的眼中露出追忆的神情:“A市的冬天夜里,到处都是黑的,就这家店还亮着灯。那个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钱,我们总是一起凑5两粮票和3毛钱,可以换一大盆白菜豆腐汤和六个大馒头。炊事员老张跟我们都混熟了,每次见我们来,都会偷偷给我们加半勺猪油。”
她笑得开心:“那个时候,那点油星子,就是最好的加班福利啦!”
温阮陪着她笑,周围排队的居民们也被吸引了过来,原本在门口坐着的大爷突然站了起来:“诶,你是之前总来我们这儿的那个姐姐!”
一下子遇到了故人,老太太却有点懵:“您是……”
“我是小张,炊事员老张的儿子!”
他激动地跑了过来:“您忘了?您还送过我一盆山茶花!我养得可好了,今年还开了花的。”
没等老太太做出回应,他兴奋地挥了挥手:“来,我带您去看我的花!”
老人带着三人来到后院,冲着院子中间一挥手。
那株五十多年的老茶花居然长到了五米高,枝叶舒展,绿意盈盈,如同一棵小树。
“来来来,你们看,这是开花时的情景。”老张指着侧面白墙上的巨幅照片,照片里,大茶树上花朵重重,几乎将花枝都压弯,红云如盖;就连落在地上的花瓣也是厚厚一层,美丽至极。
“养得这么好啊!”老太太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山茶花粗壮的枝干。
“还是用的您教的法子呢!”老张拍了拍手。
“今天您到我这儿,是我的荣幸,我一定要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顿饭!”
把三人安排在最私密的雅间,老张乐颠颠地跑去了厨房,温阮带着老太太去洗了手,回来就缠着老人:“奶奶,这怎么回事?感觉有故事啊!”
他搬着椅子挨在老人身边,拿脑袋去撞老太太的肩头:“给我讲讲呗,讲讲呗。”
“哎唷,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老太太揽住温阮肩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
只是当年来这家餐厅好几回,跟人都混熟了,有一天下中班的时候路过,岳绣却看见这家的小孩正蹲在路边上哭。
“怎么了啊?”她蹲在小孩面前,“丢东西了?”
“不是……”小朋友抽噎着抬头,看见岳绣,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今天不小心,把学校的花架碰翻了,那上面是要参加展出的山茶花。”
“呜呜呜,”他又哭了起来,“老师说我是破坏集体财产,要我赔,可我找不到……”
“这样啊……”岳绣拍拍他的小脑袋,“好了别哭了,姐姐家刚好种了山茶花,可以送你一盆。”
“真的吗?”小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神却清亮了不少,“谢谢姐姐。”
“不过啊,我后来没把那盆花带去学校。”老张亲自端着托盘走进包间,“学校里那些花长那么丑,怎么比得上姐姐您的那盆。”
热腾腾的菜盘放上桌,老张也打开了话匣子:“您的山茶花养得太好了,我打翻的那盆真是一片叶子都比不上。所以我偷偷去公园里挖了一棵交上去了,把您给我的那棵种在了院子里。”
“这五十年,我们家也颠沛流离过,我爸后来被人诬陷投机倒把被打成you派,我们被迫搬离这里,去了铁路边的棚户区。不过,我会偷偷跑回来照顾它,用您教的方法。”
“改革开放后,我爸憋着那口气,硬是又回了这里,我也给我爸帮忙,生意做到现在,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只是没想到,在送给我花之后没多久,您一家人都搬走了。每次山茶花开的时候啊,我就在想,姐姐你要是能回来看看就好了。”
“我这可不就回来了吗?还能吃到你做的菜。”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菜,“你这手艺,比你爸的还好!”
老张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连连给老太太敬酒。
老太太不喝酒,他就去敬温阮。
“小伙子,一看就是你奶奶的孙子,跟她一样,看着就让人开心。”
满满的一杯白酒递过去,温阮眨了眨眼,刚要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稳稳接过酒杯。
“我来吧,他才刚成年,喝不了。”宴凌舟端着酒杯,跟老张轻轻一碰,“我敬您。”
说完他已经一口干了杯中的酒,翻过手腕,亮出杯底。
“好!痛快!”老张也端起杯子,两人你来我往几轮,老张的脸都红了,宴凌舟依然神色淡淡。
“啊,好久没这么痛快喝酒了。”
老张喝得痛快,头上都出了汗,冲着老太太竖大拇指:“岳姐就是有福气,有这么好两个孙子。”
这顿饭吃到下午三点才结束,老张还要拉着三人一起吃晚饭,被老太太婉拒。
临走时,他拉着岳奶奶的手:“您打听的那个事情,我一定帮忙留意。怎么说我们这儿以前也是钢厂食堂,钢厂当年管人事的陈主任,八十多了,虽然现在在外地,但他女儿女婿跟我都熟,回头我也问问他们。”
他又转向温阮:“可把你奶奶照顾好,等我的好消息。”
回去的路上是小李开车,先把大家都送回A大附近的小区,温阮再从那里回学校。
“奶奶,我们学校的宿舍,周日的晚上要打卡,我不能在这儿陪您了。”温阮抱着老太太撒娇。
“哎唷,怎么跟上幼儿园的小宝宝一样?”奶奶拍拍他的后脑勺,“是不是还要家长保证第一个去接你?”
“才不是呢!”温阮炸毛,“奶奶那会儿您又没看到,我小时候上幼儿园可乖了!我这不是担心您吗?您一个人在家行不行啊?”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瞧不起谁呢!”
她一眼看见在一旁沉默的宴凌舟,冲着两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小宴也别闷在家里,去学校散散步,醒个酒。今天走了太多路,我撑不住了得躺躺,你们把大门反锁了就行,我跑不出去。”
小李一听笑了:“老太太您可真有意思,不过不用,宴总让我带了这个给您,您只要带着它,就会持续给宴总的手机发送定位信号,在哪儿都能找到您。”
他掏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打开来,是一支漂亮的山茶花胸针。
“哎唷,还怪好看的。”老太太拿起胸针,“是不是很贵啊?”
那当然了,小李低着头,定位跟踪器是咱小宴总的专利,去年卖给M国的时候要价要的,专门通过了一项爱国法案才批下来预算。
至于这山茶花,则是宴凌舟直接动用在梵克雅宝的私人关系,专机从临市调来的,就为了这个山茶花的款,在我口袋里还没捂热呢。
“没事的奶奶,”宴凌舟温和地在一旁解释,“定位器是我自己公司的产品,胸针就是个装饰品,您要是觉得不好看,揣在兜里就行。”
老太太看了看他微红的脸,十分豪爽:“行,那我就先收下,反正也就待几天,等我走的时候还你。”
两人没在这方面拉扯,很快,老太太回房休息,小李也放下车钥匙走了。
小区距离学校不远,两人走着就可以过去。
已经是12月初,A市的寒潮一阵阵的,北风像是掺着砂子,很快就把路人的脸颊和鼻尖磨得通红。
临走的时候,宴凌舟又拿出那条围巾给温阮系上,绕了又绕,确保他不会被风吹着。
温阮看看自己,又看看宴凌舟。
他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蓬蓬松松的,还戴了围巾,遮住半张脸。
宴凌舟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绒大衣,扣子都没完全扣上,露出内里打底的黑色半高领毛衣。
这一身潇洒又板正,走在街上,跟男模似的。
“你不用吗?”温阮在之前买的那堆衣服里翻了翻,终于翻出个毛茸茸的羊羔绒围脖。
还是他买卫衣的时候为了凑单拿的。
他拿着围脖在宴凌舟的脖子上比画了两下,闷头笑了一阵,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宴凌舟此刻的反应有点慢,还没等他提出异议,温阮就已经把围巾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本来打算给你戴围脖的,但这么可爱的围脖,还是我自己享受比较好。”温阮笑眯眯地钻进围脖里,又掖了掖领子,“好了,出发。”
围巾上带着男生的体温,还有一丝甜甜香气,像是被他的双手环绕。
在这样的温暖里,宴凌舟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跟上。
路边的落叶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的枝条,树干穿上了彩色的防冻毛衣,电动车在街边穿梭,A大后街的小贩们也在这个时候出摊,一片热闹的景象。
“在南城,这个季节,路边的花都还开着,三角梅尤其灿烂,树也是绿的。”温阮没话找话。
“嗯,所以?”
“所以……你可以考虑去南城玩啊。”温阮偷偷看了宴凌舟一眼,“我可以做东道主,南城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还有好吃的。到时候带你去吃,就像你今天这样。”
“你这是在感谢我吗?”宴凌舟脚步微停,看向温阮。
夕阳西下,从他的背后照过来,给他的身影镶上一圈金边。
他的目光很温柔,认真看人的样子很好看。
温阮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和以前有了一点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多了点“人气”。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突然变得松快起来,又有点贪心,想让这样的宴凌舟能够维持得久一些。
有时候,人的行动真的会不过脑子,但直觉总是很准确,就像是考试的时候猜答案,第一感觉大都是对的。
温阮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上前一步,拉住了宴凌舟羊绒大衣的袖口。
“我有点饿了,我们去逛后街,吃小吃好不好?”
宴凌舟挑了挑眉:“这是温阮大人的要求吗?”
温阮愣了愣,费了些力气,才终于保持现有的表情不变。
宴凌舟笑了起来:“既然是小软大人的需求,当然要好好满足。”
华灯初上,后街两旁,大大小小的摊位连接在一起,五颜六色,招牌各异。
烧烤架升起的白烟混合着辣椒和孜然的特殊香味,隔壁的奶茶店则散发着甜腻,油炸臭豆腐的味道霸道地占据整个街角,烤肠发出爆开的噼啪声。
学生们结伴从校园出来,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在摊前等着美食出锅。
温阮拉着宴凌舟,理所当然地加入他们,在各个摊位前穿梭。
“这个年糕好好吃!”
“啊啊啊,帮我拿一下,要不你吃一口,快快!”
“噫~怎么看起来这么黑,我的胆子也算大了,不过……好好吃啊!”
“你吃啊你吃啊,这个我们都有份,快!”
温阮兴奋得像只扑入鸟群的小猫,一边叽叽呱呱,一边在各个摊位前探头探脑,自己手里、宴凌舟的手里都拿着好几种不同的小吃。
巨大的红色落日在街道的尽头缓缓下沉,把冬日的小巷照得温暖甜蜜,拥挤的人群,食物的香味,还有眼前这个一直试图把各种小吃推销给他的人。
落日余晖映照在他的眼底,漂亮得像是流淌的蜜,温柔又黏稠,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在这一刻,宴凌舟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喜欢。
第35章 第 35 章 这个动作,有种特别涩涩……
温阮第二天早上满课, 601的舍友一见到他就围了上来。
“原来是你奶奶来了。”
三人都还记得,刚报到的那天,温阮还和奶奶通过视频, 看起来感情很好。
“奶奶是住在旁边的酒店了吗?会不会不安全啊, 万一又走丢了怎么办?”
上课的时候, 钟毅悄悄问他。
温阮摇了摇头。
有宴凌舟开发的定位跟踪器呢,还有……
他其实知道的,小李昨天就没回去,他们不在的时候, 他就在附近保证老人的安全。
宴凌舟似乎比他还要着紧奶奶, 绝不可能让老人再次走丢。
心中的那份笃定让他升起了些异样的感觉,却又转眼在老师的讲课声中压了下去。
下午只有一节水课, 接下来便是搏击队的训练。
体育馆门口照常围着一大堆沉迷吸猫的学生,小软糖一脸傲气地蹲在猫爬架上,看着这帮舔狗给它上供各类吃食,高贵冷艳。
温阮接过学姐给他的猫条,刚走到猫舍旁, 小软糖就扑了过来。
“喵嗷~”他宣布, 今天要宠幸这个人类。
于是学姐们一边嫉妒一边赞叹地看完了小软喂小软糖的全过程,拍下了无数张照片,给校园树洞提供了超多素材。
今天依然是用柔术的基本动作做最后的体能训练,温阮换上了梁疏雨给他寄来的道服,跟着大家一起。
别看宴凌舟做得轻松, 整套动作做下来,还是很辛苦的,到最后,温阮的脸都憋红了, 蟹行还是做不过去。
“别着急,这个动作需要比较强的核心能力,多做几次就会了。”宴凌舟蹲在他身边,一手按上他的肩膀,一手搁在他膝盖上,干脆给所有学员一起做演示。
“蟹行做不标准的,别看别人了就是你哥斯拉,”宴凌舟头都不抬,“还有像温阮这样核心比较差的……”
放在膝盖上的手换了位置,按住他的小腹,向队员们示意:“巴西柔术有很多动作,比如快速起身、下位的各种防守,其实都需要核心发力,也就是这里。”
宴凌舟并没有看他,手轻轻往下按按,手心的热量透过道服的缝隙,他竟然觉得有些烫。
身体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温阮甚至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收紧了小腹。
手下的身躯突然震动,宴凌舟有些诧异地低头,却看见少年红透了的耳尖。
他低低地笑了声,安抚地在他肚子上揉了两下:“恭喜你,找到收紧核心的感觉了。”
接下来的教学,温阮完全没有印象,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黄色废料。
以至于他从垫子上下来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笔,记下方才的运动感受。
“你记这个干啥?”林煦今天没课,也跑来凑热闹。
“有一些运动损伤,单靠运动员的描述很难找准位置,有时会影响判断,延误治疗。”温阮一边写一边给他解答,“所以他们做的运动,我都要实际体验一下,至少得知道是哪块肌肉在发力。”
林煦点点头:“嗯嗯,你明天起来感觉哪里疼,就知道他们哪里用力了。”
温阮的笔一顿,脑子里却突然开始回放报到那天浑身上下的感觉。
他用指尖捏了捏笔,轻轻吸气,收起脑子里那些不听话的东西,又继续写下去。
一个小时后,技术动作教完,又到了实战的时候。
这一次,不等温阮开口,宴凌舟已经朝他招手了:“其他人自行找搭子,温阮你过来,我带你打。”
“诶教练,你这是赤裸裸的偏爱啊!”女孩子们不服了,“为什么只带小软不带我们啊?”
宴凌舟笑了:“小软糖就是我的挑选器,他挑了谁,我就带谁打。”
刚才温阮给小软糖喂猫条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一时间还真无话可说。
“哎呀,早知道宴老师是猫奴,我就该把我家的猫也送来啊,好歹能混到老师的单独指导。”
“现在怕是不行了,小软糖肯定很厉害,你家猫打不过,哈哈哈哈哈。”
欢声笑语中,温阮走到宴凌舟面前。
起势他直接选择了下位,宴凌舟没有为难他,只针对他的动作给了一点点阻力。
温阮低低开口:“你怎么知道小软糖今天只吃了我喂的猫条?要是它明天饿了,谁给的猫条都吃呢?”
宴凌舟顺着他的动作让他扫倒自己,笑了笑:“我又没说天天都是这个标准。”
温阮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红。
方才大手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小腹,温阮有些忐忑地看了眼宴凌舟的手,不由自主地做出了防御的动作。
然而他料想的情况并未发生,宴凌舟的教学十分正常,每个技术动作都很到位,在他打到一个不熟悉的位置,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的时候,也会温柔地提醒他,现在可以选择的动作是什么。
五分钟的实战,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尤其漫长。
打到一半的时候,温阮已经气喘吁吁,但他没有放弃,处于下位的他,想要应用今天学的进阶动作,但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只是一瞬间的松懈,高大的身影就夺回了控制权。
温阮还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宴凌舟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腰上。
高大的身形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宴凌舟扬起一只手。
出于安全的本能,温阮有点慌,揪着宴凌舟道服衣领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掌抵着他的胸,试图将他向上推。
宴凌舟却还有闲心给他解释:“这就是为什么骑乘位在柔术里可以拿两分,如果是在MMA比赛,这是最有利于击打的位置之一。如果你遇到了像我这样的对手,的确很难逃脱。所以,我建议你只练柔术,击打和摔投的技能,知道就好。”
他做着最危险的动作,话语却含着鼓励:“好,在柔术里,你现在可以做全封闭。”
这是第一节课教过的基本动作之一,温阮早已在心里练习了无数次。
他十分熟练地抬腿,后卷,两条长腿立刻盘上了宴凌舟的腰,脚踝在他后腰的位置锁死。
温热的气息洒下来,宴凌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做得很好。全封闭想要解开还是有点难的,你可以趁机休息一下,合理分配体力。”
林煦那边却吓了一跳。
高大的男人跪在地垫上,膝盖夹在少年胯部两侧。一只手抓住温阮的腰带,另一只手则拉住衣领。
温阮的下半身因这个动作而微微抬起,细长的双腿紧紧夹在他的腰上。
两人因搏斗而产生的汗水,正顺着脸颊缓缓滚落。
温阮的皮肤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润的水光,白得发亮。
这,这这这……
不行了,下次搏击社的训练他还要来看,吃太好了呜呜呜。
而在他身后,几个来围观的女生也在窃窃私语,手机拍照的声音响个不停。
视线中央的场地里,教学却还在进行。
宴凌舟看温阮气喘匀了些,接着道:“假如我打不开你的防守,并且因体力消耗过大而反应变慢,现在你就可以用剪刀扫。”
温阮再次用出第一节课的技术动作,一腿回缩一腿撑地,成功将宴凌舟翻到在地。
位置瞬间倒换,变成了温阮骑乘在上。
林煦的目光在场内跳动。
明明大家做的都是差不多的动作,为什么温阮做出来,却总有种特别涩涩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两人的体型差?
还是宴凌舟脸上的那份纵容?
身后的女生的尖叫突然中断,却换了一种叫法。
温阮在取得骑乘优势位的瞬间就开始前移,同时俯身,捏住宴凌舟的手腕。
转身、大腿控制颈脖和肩膀的同时夹住宴凌舟的上臂,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后仰。
这一套骑乘位十字固的动作一气呵成,只差最后一掰,就大功告成。
宴凌舟在微笑,右手毫无抵抗,目光却游移在温阮脑后,似乎是怕他动作太快而摔疼。
温阮却突然停了下来。
额发早已被汗湿,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他挑着眉,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左手还握在宴凌舟的手腕,右手下移托住他的手肘,轻轻揉了揉。
“服不服?”他一开口,一滴透明的汗水就从下颌滚了下来,掉落在宴凌舟的手指,又沿着线条优美的手背,滚入袖中。
宴凌舟没有说话。
视线相接,那双眼里像是漾着水波,含满了笑意。
上课呢小宴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石骁倒是做了个实时解释:“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才两节课,咱们的小温阮都能做出这么标准的十字固了,不仅能做,还能顾及到队友的安全,多好的孩子!”
林煦和观众们都翻了个白眼,温阮则立刻起身。
刚好,计时器发出滴滴的声响,五分钟到了。
实战双方握手向对方表示感谢,下场喝水休息。
温阮回到林煦身边,吨吨吨喝了半瓶水,这才坐下来。
身后一个学姐递来纸巾:“温阮,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宝宝,但今天看你实战的样子,很帅啊!”
温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你这么说我好开心啊!”
他乐滋滋地看了眼林煦,林煦却意味深长:“你不会有机会当骑士的,尤其是在这个体育馆里。”
身后的女生哈哈大笑,温阮扫了眼台下的队员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小时的训练很快过去,结束的时候,宴凌舟被一群队员围着问实战的问题,百忙之中看了眼观众席。
温阮正在和一个核心队员核对伤病史,低着头在健康手册上写写画画。
夕阳透过体育馆高高的天窗洒进来,整个空间都沉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飞舞,轻轻流转,落在男生认真记录的肩背上。
发梢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白色道服也被燃成蜜色,和队员完成确认的时候,他温柔地笑起来,眼底都在发光。
这让宴凌舟本能地想起了昨天逛街时的温阮,也想起了昨日才明白的那份心情。
离开体育馆的时候天已擦黑,宴凌舟换好衣服出来,正看见温阮在用一根猫条逗小软糖。
小软糖似乎天生就是体育馆的宠物,人围上来的时候高贵冷艳,大家热身的时候像教练一般巡视,等大家开始训练,把垫子拍得啪啪响的时候,他却毫无畏惧,直接趴下睡着了。
这会儿应该是饿了,看见温阮靠近,立刻上到爬架上离他最近的地方,喵呜喵呜地叫着,声音都夹了起来。
“那旁边有猫包,你打开它就会钻进去。”
温阮回头。
宴凌舟已经脱下道服,深灰格纹羊毛大衣没有扣扣子,露出里面的米白色高领打底,又是一副精英派头。
手中的猫条一时没有供应上,小软糖生气地站起身,拍了一下温阮的手腕。
接着,还没等他转过脸来,小蓝白就一口咬住了猫条的包装袋。
“诶等等!”温阮的手都被扯进了猫舍中,可小猫依然不松口,两只眼睛虎虎的,瞪得圆圆。
“不行,包装不能吃!”温阮不由自主地解释着,抓紧了猫条包装,也用力往后拔。
一人一猫,就这么对峙起来。
这小猫怎么这么大力气?
温阮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小软糖的脑袋:“别争了,都是你的,我又不抢。”
身后脚步声靠近,是宴凌舟来了猫舍旁。
“你……快来,帮我拿一下猫条!”
他身子偏向一边,等着宴凌舟接手,却感觉后背传来微微的压力。
宴凌舟站在他身后,右臂从他的颈侧伸过来,连同他的手一起攥在手心。
“然后呢?”他的声音裹挟着气流,喷在温阮耳边,痒痒的。
温阮躲了一下,后背的羽绒服刮在羊绒大衣的扣子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温暖从接触的地方传来,温阮觉得,体育馆里的气温好像上升了。
他有点迟钝地向左挪了一步,拿过今天队员们上供的奶糕罐头。
“砰——”
罐头被打开,小软糖立刻抬起头,果断地松口放弃猫条,冲着温阮夹了一声:“喵~~~”
声音都带波浪号的。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宴凌舟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顺带把只剩一小半的猫条挤进小软糖的食盆里。
“就给它吃一小口,剩下的交给沈医生去喂。”
温阮手下一顿:“这几天都是沈医生在照顾它?我怎么没在校医院看见?”
“在医学院实验室,那边他有个专门的动物园。”宴凌舟拿起猫包。
小软糖果然很听话,几口吃完,丝滑地钻了进去。
等拉上拉链,它立刻翻了个身,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
人类,听我号令,出发!
温阮却还惦记着他说的动物园,睁大眼睛问:“真的有很多动物吗?”
看着他好奇的样子,宴凌舟脑子里不自觉地开始盘算,真的在实验楼建个微型动物园的可行性。
“啊,不能耽搁了,奶奶还在家等我们呢!”温阮看了眼手机,“快走快走。”
幸好去医学院和回小区是顺路,两人把小软糖交给沈既明再回去,只用了二十分钟时间。
才到楼下,两人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酸辣鲜香。
“好像是酸笋鸡!”温阮惊喜,第一时间看向宴凌舟,“是我奶奶做的!”
宴凌舟早就收到了小李的报告,连今晚采购的食材清单都看过好几遍,此刻却微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温阮一脸兴奋,伸手拉着宴凌舟的手腕就往单元门里冲。
男生的手微凉,拉在手腕上却十分舒服,宴凌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他小跑起来。
人心急的时候,连电梯都会嫌慢,看着轿厢一层一层地自上而下,温阮忍不住又去按了好几次电梯的上行键。
“怎么跟个小孩一样?”宴凌舟抓住他的手指,“别把我家的电梯键按坏了。”
“怎么可能?”温阮不依,手指在男人手掌心里扭了扭,非要再去按两下。
男生的指甲圆润,滑过掌心的时候,带着轻微的力度,宴凌舟只觉得像是被羽毛拂过一道,留下清晰的痒意。
他攥了攥手指,目光追随着温阮的指尖,忍不住再次伸手。
这一次,他直接将整个人都抱在怀里,紧紧锁住,不肯让他挣脱。
两人笑作一团,温阮更是挣扎得头发都乱了。
“叮——”电梯终于下到一楼,铁门向两边分开。
温阮笑得直喘气,却趁着铃声的打扰,瞅准了机会,矮身扭腰,试图从宴凌舟的双臂中挣脱出去。
而宴凌舟则分毫不让,随着他的力度迅速下蹲,依然把他箍得紧紧的,下巴压在他的肩上。
动作太过突然,两人都没太多分寸,侧脸紧紧贴在一起,耳鬓厮磨。
“咳——”
直到一声咳嗽将两人惊醒。
宴凌舟立刻松了力道,扶着温阮站起来,向电梯里的人道歉。
温阮抬头,却突然卡住,声音十分惊喜:
“爸,您怎么来啦?”
第36章 第 36 章 这不是……家人或者伴侣……
电梯里的男人看起来快五十岁的样子, 但并没有这个年龄惯有的肥胖或疲惫,身材依然挺拔利落。
虽然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黑色大衣,但可以看出有大量锻炼的习惯, 让他的身形看起来力量感十足。
鬓角已经开始斑白, 眼神却清亮、锐利, 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垃圾袋,看起来却像是在社区巡视。
看见温阮,他立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扬了扬手中的袋子。
垃圾桶就在门栋外的空地上, 男人径直向外走去。
宴凌舟这才放开手。
刚才电梯门开的时候, 中年男人望过来的眼神,有一瞬间充满敌意。
宴凌舟刹那间警觉起来, 扶着温阮的手攥紧,收回,不自觉地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这是雄性之间争抢猎物的本能,但男人看到这个动作,反而放松了不少, 接着就被温阮认出。
温阮从宴凌舟身侧探头, 拍了拍他的手:“是我爸,他应该是来接奶奶的。”
他跟着男人的背影就跑了出去。
“爸,这儿垃圾要分类,你……”
看着高砺寒熟练地拆开垃圾袋,将厨余垃圾利落地抖入厨余垃圾桶, 再将塑料袋扔进可回收垃圾中,温阮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误会咱们高警官了,您怎么这么熟练?”
高砺寒回头, 想要点点他的额头又怕手赃,最后只是笑道:“刚来了几个月就开始瞧不起爸爸了?我们那儿虽然执行不严,但基本操作还是懂的。”
“嘿嘿嘿。”温阮掏出纸巾来给高砺寒擦手,“我的错我的错,学业太忙了所以忘记了。”
高砺寒失笑:“对,你记性的确不好,我以前怎么教你的?被人从身后控制住手臂的时候,除了下蹲转身,更重要的是什么?”
温阮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才吐了吐舌头:“那是我……朋友,一脚下去踹坏了怎么办!”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宴凌舟面前,温阮顺势介绍:“爸,这是我学长宴凌舟。”
又闪到宴凌舟身边:“这是我爸高砺寒,你叫高叔叔就行。”
说完,他偏头看向宴凌舟。
这人此刻已经恢复到了小宴总的姿态,放低姿态伸出手来,动作表情成熟自持,颇有些风度翩翩。
高砺寒伸手和他相握,点了点头:“这次温阮奶奶过来,多亏宴先生了。”
宴凌舟礼貌回复:“应该的,温阮是我的学弟,奶奶也很好,能照顾他们我很开心。”
“嘶——”
温阮在旁边抽了口凉气:“你俩能别这么端着么?刑警先生和小宴总,总这么交流的话,我都要被你们冻死了。”
高砺寒和宴凌舟都是一愣,向彼此温和地笑了笑,气氛却依然有些紧绷。
不过这一切,在走进房门的那一刻,就消散于无形之中。
“奶奶——”温阮一进门就冲进厨房,“我就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奶奶!”
老太太手里还拿着锅铲,被孙子抱着,手都没地放,只能拿胳膊肘拐拐他:“好了好了别闹,一会儿菜糊了看你吃什么。”
温阮放开老太太,在灶台边看来看去,不一会儿,手里就被塞进来一只小碗和一双筷子。
“嘿嘿,”温阮冲着奶奶直笑,“还是您最懂我。”
老太太从锅里夹出一块鸡腿肉放进小碗中:“就知道你在找偷吃工具,来,尝尝,可以吃了吗?”
温阮忙不迭地把鸡肉放进嘴里,被烫得直哈气。
呼哧呼哧了半天,才竖了竖大拇指:“哇,好久没尝到这么酸爽的味道,奶奶,这个酸笋很地道啊!”
“对啊,之前我还担心来着,不过小李说,他是从一个什么什么满的餐厅买来的,肯定正宗。”
“哦哦,未满是吧?”温阮嚼嚼嚼,把嘴里的鸡肉都咽下去,“是的是的,他家的食材都特别好。”
厨房里祖孙俩聊得气氛热烈,客厅里坐着的两人听到了,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
宴凌舟泡了茶,递给高砺寒:“之前听温阮说,您这次到A市是来工作的,还以为过几天才能来。”
高砺寒叹了口气:“没办法,其实我也不想到处跑。刑警到处跑就意味着案子从地方发散到了全国,不是好事。”
“诶,爸,到底什么案子啊?能讲给我们听听吗?”
温阮端着满满一大盆酸笋鸡出来,刚放到餐桌上,就连忙揪住了自己的耳垂。
宴凌舟的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握他的手,但看了眼身旁的高警官,转了个方向:“我去帮奶奶端菜,温阮你陪爸爸聊天。”
温阮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俩洗手上桌就好,就几个菜我一会儿就端来了。”
菜上得很快,等大家都入席的时候,宴凌舟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飞天茅台。
“诶,别开,这么贵的酒我可不喝。”高砺寒一脸严肃。
“这……家里喝酒,当然要喝好一点的,”宴凌舟解释,“您不用担心,酒的来源渠道正规,我这边公司,也不牵涉任何案件和司法问题……”
温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奶奶的胳膊直乐:“哈哈哈,我估计高警官担心的不是这个。”
被他这么一笑,高砺寒惯常的严肃也被打破,他摇了摇头,看向宴凌舟:“你别误会,我真就是觉得太贵,喝一口就是几十块,喝完会感觉亏死了。”
奶奶和温阮都哈哈大笑,温阮拍了拍宴凌舟的手臂:“学长,我爸平时都是喝高粱酒,老汽水瓶那种,一整瓶加上瓶子也抵不上你这一口。真别开,今天他要是喝了这个,会心疼得睡不着觉。”
宴凌舟有一点无奈,把酒拿回到柜前,却又没有马上回来,神情犹豫。
温阮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过去看。
原本就是临时短住的房子,当然也没想过要藏酒,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三个购物袋,那瓶茅台就是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来的。
“我还以为你这儿什么酒都有呢,”温阮在他耳边用气音说,“搞了半天是临时买的?”
宴凌舟点点头,也小声在他耳边说:“刚才小李送过来的。”
他把三个袋子里的酒都拿了出来。
除了茅台,还有五粮液、泸州老窖、洋河梦之蓝、青花郎……
一瓶一瓶,跟开展销会似的。
温阮扶着他的手臂直笑:“小李真是个人才,我虽然不懂酒,但感觉,他是把各个价位的酒一样搞了一瓶过来吧。笑死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店了。”
眼见着他又拿出一瓶五十二度的精品南城大曲,温阮立刻拍板:“诶,这个可以!我看我爸喝过。”
他拿着酒瓶朝餐桌边晃了晃:“爸,喝这个吧,不过少喝点哦~”
决定了喝酒的事情,温阮就不管他们了,埋着头开始吃家乡菜。
等高砺寒和宴凌舟酒过三巡,他也吃了个半饱,终于肯抬头看人。
“爸,刚才说一半被打断了,您这次来是什么案子啊?能说吗?”
高砺寒吃了口菜:“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今天小宴在这儿,正好也可以给他提个醒。”
温阮眨了眨眼睛,看向宴凌舟:“学长,你刚才不是还说公司遵纪守法?什么时候和犯罪分子扯上关系了?赶紧老实交代。”
奶奶被他逗得直笑,又给他夹了个小鸡腿:“这也是乱说的,你别捣乱。”
温阮吐了吐舌头:“好好好,我不说,我吃饭。”
他低头咬了一大口鸡腿,又去扒饭,从碗沿上看着高砺寒,眼睫一闪一闪。
“案子其实挺蹊跷,以往你们也许听说过,有些诈骗集团,会利用各种话术,让受害者心甘情愿拿出钱来。他们的实施对象大都是老年人。我们国家一直在打击这种犯罪,甚至在银行转款窗口都贴出了告知牌,提醒老人们不要轻易转账。”
听到这里,温阮和老太太交流了一下眼神,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晚偷听到的宴凌舟的电话。
高砺寒摇摇头:“不过这一次,受害者并不是老人们,而是年轻人,从二十到三十岁的都有。而且大多数学历很高,家世也很好。”
果然,就是宴妈妈说的,专骗富二代的案件。
他提出疑问:“学历高、家世好的人,一般来说很难成为诈骗者的目标啊!怎么会有人这样迎难而上?”
其实,就像一直流行的邮件诈骗,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平日里看到的那些骗术其实都很低级,随便想想都能识破,为什么骗子们还一再使用?
但实际上,诈骗集团并没有那么弱智,他们只是用这种很容易识破的骗局来筛选人群,连这种低级骗术都能上当的人,那当然是一骗一个准。
节约成本,精准出击,算得很精了。
而学历高、家世好的人,虽然也有弱智的存在,但相对来说比例不大,对于骗子来说,以这些人为目标,吃力不讨好,从收益成本的角度来看,不值得考虑。
“就是这一点很奇怪,”高砺寒的脸上也有疑惑,“我们了解的情况显示,这些人是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的,各种理由都有,赠予、救济、投资……而且对方似乎很有分寸,犯罪金额虽然早已达到了入刑标准,但对于那些富二代来说,却是九牛一毛,所以很多人根本就没有报警,导致五年前就曾发生的案子,到了现在才进入我们的视野。”
说起来可笑,第一个报警的,居然是某富二代的前女友。
因为看到男朋友隔三岔五给人转账,吃醋的女友一气之下找机会拿到男朋友手机,却发现两人之间的对话很诡异,这才报警。
“诡异?”温阮兴致盎然,“怎么个诡异法?”
高砺寒的脸上也流露出真实的疑惑:“据那位女友说,对方根本不说人话,发过来的都是乱码,但她男朋友看到后,很快就会转钱出去,然后删掉聊天记录。她看到的那一条,还是因为男友喝醉了,一时间没有删掉,后来再找机会去看,已经看不到了。”
“哇,好神奇啊,感觉就像是巫术!”温阮一脸好奇,“爸,您说五年前就发生,然后现在又出现,是因为骗子在这五年里把之前的钱用光了?这个人感觉很自律啊,还懂得取之有道。”
高砺寒的眉心被他逗得短暂舒展,和宴凌舟碰了下杯:“的确,我们讨论的过程中也感觉,犯罪分子应该学历不低,而且性格隐忍坚强,中途五年空白,可能是因为入狱、生病等客观情况导致,也有可能是他故意为之,甚至不能排除他原本已经金盆洗手,但现在被人利用而继续犯罪的可能。”
他摇了摇头:“就是可能性太多,线索又太少,所以大家都很头疼。”
“头疼就吃饭!”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此刻开了口,“小软想知道,给他讲讲也就算了,你就别开案情分析会了,工作上的情绪不要带回家。”
这话一出,高砺寒的眉心立刻舒展,脸上也带了笑:“知道了知道了,是因为案情奇怪所以多说了几句,吃饭吃饭。妈,今天的酸笋鸡真不错!”
“呿,”老太太一脸不屑,“我做的能不好吃吗?吃光了才算捧场。”
后半程大家随意谈笑,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温阮说学校的乐事。
他说军训时的偷懒、兼职时遇到的语言不通却超级喜欢半音甜点的客人、上护理实践课时大家的夸张表演、做志愿服务时遇到的好心人,还有小软糖、学校里的其他流浪猫、农学院一直被大家惦记着的毕设作品。
倒也没有忘记,说自己上搏击课时感觉到的酣畅淋漓。
还有宴凌舟对他的照顾。
宴凌舟坐在餐桌旁,静静听着他夸张的讲述,和餐桌上不时爆出的笑声。
但他一点也没有旁观的感觉,因为温阮会不时说到和他有关的部分,找他确认细节。
奶奶也会时不时地给他夹上一筷子鸡肉或青菜,劝他多吃。
高砺寒则频频举杯,当然,在祖孙俩的要求下,每次他们都喝得很少,一钱一杯的白酒,要分三次才能喝完。
这一切,对于宴凌舟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从未经历过,所以一开始他还有些紧张。
但到了后来,他也越来越放松,开始享受起这顿晚餐。
今晚老太太特别满意,因为上桌的五菜一汤全部被小辈们吃了个干净。
没有什么比看着别人吃光自己做的菜更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晚饭吃到八点才散,饭后温阮抢着洗碗,宴凌舟也跟了过来。
温阮哗啦啦地放水,刚在洗碗的丝瓜垫上挤了点洗洁精,东西就被宴凌舟拿了过去。
看着他熟练地开始,温阮也没跟他抢,而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蛐蛐:“我爸说的那个案子,看起来很危险啊,你要不要开个延迟付款或者限额?万一那个巫师也找上你怎么办?”
宴凌舟轻笑:“你也怕我被人骗光家产?放心,按照他骗钱的那个速度,想要让我倾家荡产,估计得用上几十年的时间。再说了,我还有MMA奖金,实在不行,可以去梁疏雨的道馆教柔术。”
温阮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别开玩笑,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赚钱不辛苦么?”
宴凌舟微微怔愣,心像是被戳了一下,温暖而柔软。
他很认真地思考片刻,点头:“的确,要不你给我改个我不知道的支付密码吧,反正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大的投资项目,不怎么花钱。”
他说得随意,却目光灼灼,一直观察着温阮的表情。
温阮瞪了他一眼:“干嘛让我来改,这不是……家人或者伴侣才能做的事情嘛,我就是个……”
炮友两个字被他含在口中,模模糊糊没有出口,但两人都已经明白了后续的意思。
宴凌舟沉默许久。
“今天其实,我觉得很不适应,因为你和奶奶、父亲的相处方式,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
“我爷爷是一个很看重血缘关系的人,所以之前他身体好的时候,每个月都要把子孙叫到身边来吃顿饭,用以维护家族成员的感情。”
但每一次的聚餐,几乎都是以争吵收场。
大伯看中脸面,每次都会对家庭成员吹毛求疵,各种批评。
二伯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年轻时最喜欢的是模仿古惑仔走江湖。在社会上各种浪荡,现在是家族里灰色产业的负责人,在饭桌上也是脏话连连。
而父亲仗着是家里的小儿子,不用工作每年就有大把的分红到手,一直流连花丛。和母亲离婚后,娶了个小企业家的妻子,天天在老婆面前作威作福。
而他现任的妻子性子木讷,在饭桌上几乎不敢说话。
宴凌舟每年回国时都会被爷爷叫去参加家宴,但每次吃完饭就像是受刑,前后几天都没有胃口。
爷爷还常说,血浓于水,等到了关键的时候,也只有这些亲人能成为你的依靠。
而今晚,他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温阮、奶奶、继父,三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相处得比一般家庭还要快乐、和谐。
“所以我很疑惑,”他看着温阮,“家人,真的使用血缘来定义的吗?”
那一瞬间,温阮看到他的眼神,其中包含着真实的困惑与迷茫。
眼前的这个男人比他还要高,和他说话的时候都需要微微仰头。
他却感觉,自己看到的,是这具躯体中,一直被困住的那个小孩。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环住宴凌舟的腰,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小时候爸爸哄他开心的歌谣忍不住脱口:“抱一抱,变香香,烦恼变成蒲公英,呼啦呼啦飞光光~”
第37章 第 37 章 他们好像,比以前更亲近……
在歌谣脱口而出的时候, 温阮就愣了一下,但还是忍着羞耻说完。
然后,他自己先受不了了, 把脑袋埋在宴凌舟的胸口, 半天都不敢抬起来。
直到他听见男人低沉的笑声, 感受到他胸口的震动。
“温阮,虽然你可能从小听到大,但我还是想说……”
“别说!”温阮猛地从宴凌舟怀中弹出来,抓着他的手腕按进满是泡沫的洗碗槽里, “快干活, 不许偷懒。”
宴凌舟偏头看着他,这一次, 眼中满是笑意。
行吧,温阮扭过头,轻轻吐了吐舌头,虽然有点丢人,但好歹是把人给哄开心了。
唉, 炮友做到我这份上,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忽然愣了愣。
也……不仅仅是炮友吧,相处了这么久,朋友也差不多算是了。
他别别扭扭地想着,还是觉得有些丢脸,干脆丢下宴凌舟, 去了客厅。
这边老太太已经打算休息了,高砺寒正在整理自己的背包。
“爸,晚上还要工作吗?”
高砺寒摇摇头:“工作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这次过来, 本来就是通报案情了解情况,以后如果成立专案组,那都是后续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两件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羊绒衫递给温阮:“你妈妈让带给你的,说这边冷,你带的衣服不够,这个暖和。”
看包装就是国内知名的牌子,价格上了四位数,温阮迟疑了一瞬,接过来打开。
一件深灰,一件深蓝,温阮拆开那件灰色的穿上。
码子稍稍有点大,领口略低,算是宽松款。
“挺好的,”温阮轻轻扯了扯衣襟,“我们学校的暖气挺足的,在室内穿这一件就够了,出门再套个羽绒服,完美。”
高砺寒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温阮眨了眨眼,凑近继父。
“爸,其实这是你买的吧,我妈一天到晚忙成那样,哪儿有闲工夫给我买衣服。”
重点是,妈妈不会不知道他的尺码,也不会给他买这么成熟老气的颜色。
不过这种事情,自从高砺寒成为温阮继父后,阮医生就经常干,既能促进两人的感情又可以偷懒,温阮早就习惯了,只是父亲好像一直没察觉罢了。
果然,高砺寒的脸色僵住几秒,露出难得的一点不好意思:“是你妈妈说要买,但她没时间,所以是我选的,怎么,哪里不对?”
“没有没有,挺对的。”温阮嘻嘻笑着,“就是觉得吧,要是妈妈买,肯定是直接网上下单寄到我这儿,哪会让你带过来这么麻烦。”
高砺寒一愣,随即笑了:“小鬼头,说的还挺有道理。”
他伸手去揉温阮的头发,温阮挣扎着大叫:“哎呀我不是小孩了,发型乱了乱了!”
在门口观战的宴凌舟和奶奶相视而笑,心里却想起方才那童稚的歌谣。
给温阮拿好了衣服,高砺寒继续整理背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高叔叔是订好酒店了?”宴凌舟问。
“用不着,我去附近的派出所借一宿就行,明天就走了。”
“去派出所不如就在这里吧,温阮等会儿回学校,我在市区还有房,叔叔想在这儿打地铺或者沙发都行。”
他没有提议让高砺寒跟自己去别的地方。
若是在今天晚餐前,他大概会有类似的提议,但吃过这顿饭后,他觉得,这样安排恐怕才是这一家人最喜欢的。
果然,高砺寒立刻露出笑容来:“这样安排最好了,我也很想留在这里。”
“嗯,那就这么定。”温阮笑眯眯地看看宴凌舟,又回过头来看爸爸,“爸,你们明天几点的车,我早上没课,可以过来叫你们起床,顺便送你们。”
“没课?”高砺寒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怀疑。
宴凌舟的心里突然有点慌。
这种怀疑的眼神,他很熟悉。
宴家的家宴上,几乎被每次都会上演无数回。
怀疑、自证、指责、怒吼或哭泣,每一次看到这种眼神,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闹剧。
次次如此,从无新意。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挡在温阮前面,脑子也在高速旋转。
这会儿黑了A大的教务系统,把课表拉出来,并抹掉明早的所有课程,可行吗?
可接下来,他却听见高砺寒嗤笑一声:“得了,明早没课的话你肯定起不来,让你叫起床,最后的后果一定是慌慌忙忙扛起奶奶跑去车站,我才不受那个罪呢。”
温阮:?
他委屈巴巴地跑到奶奶面前:“奶奶,您儿子欺负我!我不就是有那么一回睡过头,害得大家差点没赶上车,他怎么能记这么久?”
奶奶拍拍他的手,横眉对着儿子:“就是啊,小软也就那么一回没起来,还有一回是东西忘了拿,还有一回是箱子带错了,还有……”
温阮:?
啊啊啊啊啊,你们都是坏人!!
强烈的反转让宴凌舟先是怔愣,接着忍俊不禁。
这会儿温阮孤立无援,他心中却暗暗有些期待。
来,到我这儿来,我帮你。
可温阮却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定十个闹钟,你们看着,我明天一定比你们都早起!”
欢声笑语中,奶奶把温阮赶出了卧室:“好了好了,笑也笑够了,赶紧回去,等会儿你们学校要熄灯了。”
高砺寒则穿上外套:“我送送小宴。”
三人穿了外衣下楼,走到楼栋门口,高砺寒又向宴凌舟点点头:“这次多亏了小宴,我们一家人都承蒙你照顾,下次去南城,一定也到家里坐坐,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话说得正式又客气,宴凌舟愣了愣:“叔叔您太客气了,今天尝到了奶奶的手艺,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去南城了。”
高砺寒哈哈大笑,揽住温阮的肩膀:“今天辛苦你了,赶紧回家休息吧,我送温阮回宿舍。”
宴凌舟微一怔愣,看向温阮。
路灯温暖的光洒下来,温阮脸上是幸福的笑意,冲着高砺寒眨眨眼:“高警官,您又想要巡视我的上学道路啊?”
“那当然,”高砺寒十分坦然地一摊手,“我还要回家向你妈汇报呢。”
父子俩相视而笑,宴凌舟有些无奈地转身上车。
后座的车窗降下,宴凌舟向两人挥手:“那我先走了!”
“好~”温阮笑眯眯地挥手,“路上注意安全嗷~”
轿车在两人的目送中驶离小区,可刚出门没多久,又在路边缓缓停下。
“老板?”小李有些不解。
宴凌舟呆坐在后座,转头,看着父子俩有说有笑地走出小区,消失在道路尽头。
街边的霓虹不断闪烁,远处传来靡靡的音乐声,他却突然有了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不,他原本就无家可归,对于宴家,他从来都没有归属感,而自己的公寓,对他来说,只是个休息的地方罢了。
但方才在那所小房子里,他突然明白了,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曾经以为,家对于他来说,也就那样了。像是爷爷说的那样,血缘无法摆脱。
然而在体验了那样的温暖之后,再想要回到那个清冷的世界,太难了。
漂泊者不怕长夜,怕的是见过窗口的灯。
第二天一早,宴凌舟早早来到小区楼下。
让大家意外的是,温阮竟然准点到了,不过进门就开始打哈欠,一副还没醒过来的样子。
“哎呀怎么这么可怜?”奶奶揉着温阮的头发,“要不跟我回南城好了。”
“嗯嗯。”温阮闭着眼睛点头,摸出手机,“我现在就赶紧买张票,跟您一起回去。”
奶奶笑了老半天,逗了他一会儿,宴凌舟走了进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厚厚的保温袋,鼓鼓囊囊。
“是早餐吗?”温阮觉得自己好像醒了一点。
“有早餐,也有给奶奶和叔叔带的午餐便当。”
“哇,学长你真是……”温阮一脸感动,“你的客户是不是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奶奶您说,他不发财谁发财!”
奶奶抬眸看了眼宴凌舟,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对对对,像你这样的小笨蛋,就发不了这种财。”
温阮冲着奶奶做了个鬼脸,转凑到宴凌舟身边问:“都有什么好吃的?”
少年还没睡醒,身体连同肌肉都是软软的,压在宴凌舟的胳膊上,像只软乎乎的小懒猫。
心跳有点加速,他似乎能感觉到太阳穴的搏动。
宴凌舟没敢偏头看他,直垂着眼,把餐盒一个一个拿出来。
门钉肉饼、红糖麻酱火烧、猪肉大葱馅的包子,还有两大碗热乎乎的羊肉汤。
最后,他从最里面拿出一个餐盒,递给温阮:“给你的。”
“诶,不是吧,这是给奶奶的才对吧?”温阮眨眨眼。
宴凌舟微笑:“你打开看就知道。”
温阮看了奶奶一眼,手脚极快地撕开包装的保鲜膜,打开盒盖。
“是米线啊!”奶奶探头瞅了一眼,“那的确是给你带的,我们每天都能吃到。”
她说着,掰下一小块火烧放进嘴里:“不跟你争,我吃A市特色就好。”
高砺寒则拿起了包子:“小软多吃点。”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早餐,又一起下楼。
还是清晨,A市早高峰还未来临,四人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东城火车站。
火车站似乎从来都是挤挤攘攘的,尽管并不是假期,尽管时间还早,但车站广场上,人们依然来去匆匆,候车室里也很难找到座位。
温阮眼尖,一眼瞧见一个空位,连忙向那边跑去,还叫着:“奶奶你快来!”
老太太无奈迈步:“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跑那么快。”
宴凌舟已经跟了上去。
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行李也摆得乱七八糟,温阮占座心切,跑得急了些,突然脚下一绊,就要向前摔倒。
然而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脖子上的窒息感。
宴凌舟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羽绒服的帽子,接着习惯性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回来。
“哥,”温阮摸着自己的喉咙回头,“你刚才该不会打算换手拿到交叉领把,再给我个十字绞吧!”
宴凌舟愣了愣,忍笑回答:“十字绞不至于,就你这种比较弱的对手,单侧衣领绞或者螺旋绞足够了。”
温阮气得想打人,脚下却又是一绊,身子向一边歪倒,差点撞到旁边坐着的女人。
那女人抱着个大概三岁的小女孩,一脸畏惧地看着他,孩子却睡得很熟,动都不动。
“啊,对不起对不起,”温阮连连道歉,终于挤到了那个空位旁,招呼奶奶,“快来快来,小心脚下啊!”
等到奶奶过来了,他安置着老人坐下,又起身往外走:“我去给你们买两瓶水,车上的水贵死了。”
说完,他冲着宴凌舟眨眨眼:“学长也一起?”
高砺寒还站在走道上,温阮快步走到他身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爸,不对劲。”温阮低声说。
他身边的宴凌舟却茫然地望了过来:“怎么了?”
高砺寒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拉着两人往便利店的方向走了两步,低声解释:“刚才温阮第一次差点绊倒的时候,左手挥了一下,指尖差点碰到那个抱孩子的女人。一般来说,带孩子的母亲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应该是护着孩子,但她却是后仰,这相当于把抱在胸前的孩子直接推进了危险的境地。”
“对,所以我试探了第二回。”温阮接上,“这一次我直接往她们身上倒,这次她是抱着孩子避开的,但在这么明显的动静下,那孩子睡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很不正常,很可能是被喂了安眠药。”
他抬眼看向宴凌舟:“学长,你看到什么了吗?”
宴凌舟微微僵住。
他刚才就在那对母女身边,两次扶起温阮的时候距离她们都很近,他甚至记得,温阮道歉的时候,他也跟着向那个女人点头微笑。
但……
他抬眼想要回头去看,却被高砺寒制止:“算了,没发现什么的话也不用去看,她不见得没有同伙,别打草惊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温阮问。
高砺寒朝便利店点点下巴积极:“小软去买水,然后给奶奶送去。我盯着那个女人,小宴去报警。”
行动很快就结束了。
温阮拿水回去不到五分钟,那个女人就抱着孩子起身,准备去检票,随后被高砺寒拦住询问。
女人立刻丢了孩子逃跑,被随后赶来的温阮阻拦,又被宴凌舟带来的民警制服。
笔录室里,高砺寒匆匆做完笔录,带着老太太赶上了南下的火车,留下温阮和宴凌舟办理剩下的手续。
东城火车站派出所的小民警还记得他俩,毕竟那个走丢的可爱老太太两天前才来他们所里做过客,民警们都很喜欢她。
两人做完笔录,又问他现在的进展
“那个女人交代了,”小民警对两人说,“孩子的确是拐来的,因为被喂了镇定药物所以一直在睡,已经送去医院,应该没太大事。”
温阮松了一口气:“能找到她的父母吗?”
就在此刻,派出所的警员突然全体出动,向火车站侧边的小巷冲去。
“怎么了?”小民警吼了一声。
“监控找到她同伙了,你留这儿!”
目送着他们离开,小民警才回头来回答温阮的问题:“可以的。现在这种被确认为拐卖的孩子,都会留DNA放进公安部的“打拐数据库”,家里丢了孩子的父母只要报案,也会留下DNA信息,目前匹配工作已经在进行了,很快就能出结果。
而就在此刻,一对年轻的夫妻突然闯进派出所。
“孩子,民警同志,巧巧是我们的孩子!”
“是在你们这儿吗?孩子在哪里?”
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做丈夫的眼神都有点散,妻子则满脸泪痕。
“别急别急,孩子很好很安全。”小民警熟练地安抚两人,“如果真是你们的孩子,很快就能见着,我叫医生来先给你们留个DNA,鉴定通过的话,就可以把孩子带回家了。”
民警的权威保证终于让两人稍稍冷静下来,配合地做了口腔黏膜细胞采集。
不一会儿,抓捕同伙的民警回来了,两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戴着手铐,被拉扯着进来。
“就是他!”男人激动地吼了起来,“就是他把巧巧抱走的!”
事情发生在下午,这一家三口是来A市游玩的游客,今天就要回家,所以去了一处大型商圈,准备买些伴手礼回家。
期间男人去上厕所,女人则带着孩子在商场中庭的椅子上等。
女人原本在和女儿玩拍手游戏,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但就在她给那人指路的几秒钟里,孩子就被另一个男人抱走了。
男人从厕所出来,刚好看到抢孩子的一幕,慌忙去追,却没能追上。
“太猖狂了,居然就在商场里抢孩子!”小民警义愤填膺,“你们别急,真是如此的话,DNA检验肯定没问题,今晚就能带孩子回家。”
“嗯,谢谢警察同志。”女人抹了抹眼泪,回头去看丈夫,“你胳膊好点了吗?”
“没事,就摔了一下而已。”男人的声音很低,“是我没用,没能拦那个抢巧巧的人。”
“不,是我不好……”女人又哭了起来,“我管什么闲事啊,不认识路让他们找商场去,我就不该松开孩子的手。”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站在一旁的温阮也被感染,差点落泪。
他俩手续已办完,温阮对小民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宴凌舟走出了派出所。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灿烂的光从车顶照下来,一切都鲜活而明亮。
宴凌舟沉默地开着车,缓缓向A大驶去。
温阮坐在副驾上,手肘撑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你说,那对夫妇要是知道孩子被喂了安眠药,那得多难受啊。”他感慨着,“我感觉他们那个样子,都不用验DNA了。”
过了一会儿,他没等到任何答案,扭头去看宴凌舟。
他开车的样子一向专注,给人的感觉很安全,但仔细去看,却还是有点不同。
车内的温度并不算太高,两人也脱了外套。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他的额头、鼻尖都在微微发光。
一滴汗珠在额头边成型,顺着脸颊下滑。温阮这才看见,他的太阳穴上绷起了一根青筋,微微跳动。
“你……是不是不舒服?”温阮有些迟疑,伸手想去摸摸他的额头,却被他准确地躲开了。
“没事,”宴凌舟的声音有点沉,“昨晚睡得有点晚,这会儿心跳比较快,下午补补觉就好了。”
很快,A大到了,温阮解开安全带:“那你回去好好休息,要不就别开车了,在小区里先补个觉再说。”
宴凌舟点了点头。
等他下车,他却又叫住他:“我今天状态不太好,你帮我给石骁请个假,今天先自由练习,我会在这周把课补上。”
“哦。”温阮点点头,“那我走了。”
他还是有点担心,走出两步又回头去看,却见宴凌舟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似有不舍。
或许是因为一同度过了快乐的几天,或许是因为今天他们一起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温阮突然觉得,他和宴凌舟之间,好像比以前更亲近了些。
有点像……在幼儿园里找到了一个一起玩的小伙伴,一起疯跑了一天,现在放学了,要各自回家的那种不舍。
心中有种隐隐的感觉,于是,温阮顺应了那份冲动,转身走上前,轻轻抱了对方一下。
“乖乖回家吧,”他说,“我们明天见。”
第38章 第 38 章 粗暴地咬住他的嘴唇,吻……
下午是两节专业课, 算是本学期最难的课程,老师也严肃,点名、提问、实践一个不少, 所有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才终于渡劫成功。
“憋死我了, ”钟毅吐出长长一口气,“今天下午算是长在椅子上了,再多上几天我就要锈了。”
他伸了个懒腰:“走,温阮, 我们去体育馆松松筋骨。”
温阮还在整理笔记, 闻言头也没抬:“今晚我不去,青禾师姐那边有事得过去一下。”
因为上次医院活动的成功, 沈青禾恨不得把温阮供起来,也想过要把青协这支队伍交给他。
“我已经大三了,说别人考研耽误活动,其实自己心里也在焦虑,考研的事情再不提上日程, 大概率不能顺利上岸。”
沈青禾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个新晋学弟:“但是……”
她没有说出未竟之意。
青协现在青黄不接, 她如果退了,根本找不到能接班的人。
能沉下心来统筹安排,又有能力和亲和力来组织团队,目前能看出苗头来的,也就温阮一个。
但就算她现在有心让温阮接班, 这位学弟才入校不到一个学期,肯定无法服众。
温阮倒是一点也不急,笑眯眯地看着学姐自说自话。
沈青禾突然站住,反坐在温阮身前的椅子上:“学弟啊, 要不学姐给你个机会,你来策划个大活动,在校园里立个威?”
“可是……这学期的活动都已经审批了,临时不好撤也不好换……”
她兀自纠结了半天,最后把自己给说郁闷了,没力气地趴在椅背上:“学弟啊,你为什么不早生一年啊啊啊啊啊啊!”
温阮忍不住笑了起来:“姐,不可能的事情咱不想,你不就是想要找个接班人嘛。”
“对啊,”沈青禾一脸无奈,“朕的江山,总要有人守住啊。”
“学姐太能干了,所以把自己作为标准来找人,当然很难。”温阮轻柔地安抚,“不如找个小团队,能力互补能达到学姐的标准,又愿意一起配合不就行了?”
“啊?”沈青禾呆滞了一会儿,“好对啊,学弟你……怎么这么有想法!”
“哟,哪儿来的福星,让我也沾沾福气?”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带着些缥缈的回音。
“风音……你这突然发声的习惯能不能改改?”沈青禾拍着胸脯,“天都黑了突然来这么一声,要是别人,早被你吓跑了。”
风音冲着温阮点头,又转向沈青禾:“这间教室也是我们塔罗社的活动基地,而且今天是我们社的活动时间,你说,到底是谁吓谁啊?”
“哟我还真忘了。”
沈青禾一拍脑袋站起身来,冲着风音挥挥手表示道歉,又看向温阮:“谢谢你啊学弟,你这么一说,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等我先跟他们谈谈话,再来开会决定。”
她匆匆忙忙离开,几个塔罗社成员跟着风音走了进来。
“是温阮啊,又被青禾学姐叫来做牛马了?”
温阮太出名,一个学期下来,好多其他院系的同学都认识他,打招呼十分熟稔。
风音则一脸怜惜,对温阮笑笑:“青禾她有时候就是喜欢钻牛角尖,自己辛苦害得你们也跟着辛苦。”
温阮笑了:“但是这样的学姐,值得我们支持呢。”
“啧,小嘴真甜。”小巫女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副塔罗牌,顺手一抹,课桌上的卡牌便呈现出完美的半圆形。
“来,挑一张。”
温阮眨了眨眼,看看风音,又看看桌面,拿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
“让我看看,哦,太阳正位。”风音笑了。
温阮对塔罗没有研究,但看着牌面上炫目的太阳,骑着大马的快乐孩童,还有金灿灿的向日葵,感觉挺喜庆的。
“是好牌,对吧?”
“嗯,”风音点点头,“上上签。”
她身后的同学围了上来:“哇,忠诚、活力、生命力,孩子一样的单纯和快乐,美满丰盛的花朵,跳出桎梏的勇气。真的是一张好牌。”
“对,大家的解读都很棒。”
风音示意其他同学自己练习洗牌和抽牌,亲自把温阮送到教室门口。
她把那张太阳牌塞进温阮手中:“其实这副牌缺了一张,被别人抽走了,那个人被枷锁困住,迷茫而痛苦,现在看来,他一定很想遇见你,因为这张太阳牌,正是他所需要的,可以驱散他心中的迷雾,做出正确的选择。”
温阮听得入了神:“那个人是……”
风音歪了歪脑袋:“可惜我也不认识他,不能为你指路。不过有缘的话,你们终会见面。”
温阮笑了:“学姐说得对,缘分这种事情,可不是我能操心的,等上天安排就好。”
风音眨了眨眼:“真棒!就该这样。”
看着温阮远去,风音倚在门口,微笑着看了好久。
“风音姐,你怎么还不进来?”有同学来叫她,“刚才那张太阳牌,再给我们解释解释呗。”
风音转头,将长发撩至耳后:“你们解释得都挺好,太阳牌正位就像是表面上那样,纯真快乐,光芒万丈,不过在早期塔罗中,太阳牌并不是小男孩骑马,而是两个男孩站在一起。可以解释为友情,当然,也可以解释为爱情。”
温阮拿着那张塔罗牌回了宿舍。
钟毅去体育馆还没回,张之宇和瞿浩文也不在,房间里静悄悄的。
温阮拉开抽屉,把太阳牌放好,打开电脑,一边刷网课,一边开始做护理心理学的阅读总结。
“研究发现,创伤患者常表现出回避行为、情绪麻木、过度警觉等PTSD 症状,并可能因医疗环境(如手术、ICU)触发创伤记忆。”【1】
温阮喃喃读出文献的内容,心里却突然浮现出今天的宴凌舟。
在车站讨论案情时迷茫的眼神,看到巧巧父母时刹那间的紧张,还有开车回来时额头那跳动的青筋……
不知怎么的,温阮的心里有种隐隐的感觉,今天的宴凌舟,不太对劲。
他掏出手机。
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上次的对话,静悄悄的,仿佛被人遗忘。
温阮想了想,编辑一条信息:
[休息得怎么样?记得吃晚饭嗷~]
再次埋首文献十分钟,期间温阮看了八次手机,对话框依然无人应答。
不会还在睡吧?又或者……
上次在公寓里,宴凌舟突然智力退化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温阮只觉得心中一跳。
“该不会又那样了吧,”他皱着眉,“怪吓人的。”
又十分钟后,他叹了口气,穿上羽绒服出门。
这次奶奶来,要不是他,自己真的不知有多麻烦,还不一定能把奶奶照顾好。
这会儿人家病了,就算不管他,至少也得确认一下,给人叫个救护车。
天已经黑了,冷空气冻得人感觉鼻酸,口鼻间呼出淡淡的白汽。
温阮快步走进校园隔壁的小区。
这里的入住率很高,楼栋里从上到下都亮着灯,路灯也明亮,让人挺有安全感。
电梯门开,一个外卖小哥正站在宴凌舟的门前,样子有点着急。
一转头看见他,小哥忙冲了过来:“你是这家的住户吧?怎么不接电话啊!”
宴凌舟这里一梯两户,小哥觉得自己肯定不可能认错,一边递出保温包一边急急忙忙解释:“实在不好意思,您这是高级餐厅的专单,必须亲手交给本人,我马上要超时了,辛苦您拿着我拍个照。”
小哥着急忙慌地拍了张不露脸的照片,快手点了“送到”的按钮,这才听到温阮的解释:“我……不是他,只是来找他的朋友。”
小哥又是一口气没吸上来:“啊,您……这?”
温阮安抚地朝他笑笑:“没事,给我也一样的,我帮你带给他。”
他贴心地问了一句:“要录像吗?证明你确实没有责任?”
外卖小哥吓了一跳:“不不不,不用了,谢谢你,再见!”
一套话术丝滑走完,小哥忙不迭地逃进了电梯。
温阮拎着袋子转过身,来到房间门前,输入密码。
在这里住了两天,密码还是知道的,只是在别人的密码门上输入自己的生日,实在是有点怪异。
也算是……对炮友的体贴吧,至少不会忘记密码。
温阮开门的手突然顿了一下,难道,这里和那套公寓,都是他觉得可以……的地点?
楼道里的通风窗开了个小缝,溜进外界的寒风,扑在温阮有些发热的脸颊上,让他定了定神。
门开了,他一手拎着饭盒,推门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也不像公寓那样,有自动照明系统,依旧黑沉沉的。
对面楼栋的灯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十分昏暗。
“宴……宴哥,你在吗?”他试探着开口,左手不由自主攥紧了外卖的袋子。
黑暗里,没有任何动静。
是不在家吗?那为什么要点外卖?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样的环境里,平日里看过的惊悚片、恐怖片的场景突然纷至沓来,温阮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仿佛置身于什么恐怖片的场景之中。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想起那未回的消息,还有印象中男人用刀片割腕的画面,温阮禁不住有些慌张起来。
不不不,也许只是出门了,他抱着自己拍了拍,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温阮深深吸了一口气,半转过身,去摸索客厅吊灯的开关。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寒毛直竖,似乎有什么人或东西突然立在了他的身后,后背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可没等他有所反应,下一刻,一只手猝不及防地钳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狠狠向后一扯。
身体在刹那间失去平衡,温阮左手的外卖袋子脱手而出,撞上了大门,砸出一声闷响。
而他的羽绒服领口也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整个人随着惯性向一侧跌倒,砸向客厅的地板。
刹那间,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穿得很厚,后背落地的时候,羽绒服像是地垫一样,给了他一些缓冲。
而这几节搏击课上反复练习的受身倒地动作也促使肌肉做出反应,在落地同时,他左手拍了把地板,后脑勺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轻轻落地。
然而下一秒,那人就俯下身,粗暴地咬住他的嘴唇,吻了上来。
这个吻极深,极其用力,温阮甚至感觉到了血腥的味道,那是对方的虎牙磕碰到了他的嘴唇。
这……怎么回事?
嘴唇被含住,濡湿的舌尖舔上他的齿列,滚烫的鼻息洒在他的脸上。
那呼吸特别急促和沉重,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熟悉感。
淡淡的青竹味道漫上来,却掺杂着浓浓的苦。
是宴凌舟!
不知道为什么,温阮竟然在此刻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没事。
只是这一松懈,对方的舌就生生顶入他的牙关,钻了进来。
舌尖横冲直撞,蛮横地搅动,扫过他的上颌、齿尖,将他的舌逼得无处可逃。
温阮哼了一声,终于想起来用手去推。
但他的右手此刻还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只能伸出左手,试图推开对方的脸。
但是他忘了,在巴西柔术中,下位的单手十字绞是上位重点的防御对象。
他的手刚抬起来,宴凌舟就下意识松开攥着他领口的右手,温阮的左手也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温阮急得弓起双膝,但宴凌舟根本不给他逃脱的机会,用双腿和身体控制住他的腰腹,将他的双手举过头顶。
只用一只手就握住了他双手的手腕,宴凌舟的右手下移,直接扯下了他羽绒服的拉链,大手探入衣襟之中。
因为不断地挣扎和摩擦,温阮那件码子稍大的羊毛衫被蹭得向上卷起,男人的手探了进去,沿着腰侧一路上移。
而他也终于放过了温阮的唇,吻上他的嘴角、下颌、侧颈,直到被拉开的领口中,平直的锁骨。
“呜——”温阮终于能发出声音,他气息不稳,但极力提醒着对方。
“宴……宴凌舟,是我,放开……”
他却又回来了,用吻堵住了他抗议的话音。
挣扎带来了极为巨大的体力消耗,温阮渐渐没了反抗的力气,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个吻,晶莹的液体从嘴角流下来。
突然,宴凌舟放松了对他的压制,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抱了起来,穿过客厅,走进卧室,被扔在床上。
趁着宴凌舟还未压下来的空档,温阮迅速侧身,缩起膝盖,想要起身。
但宴凌舟很快就扑了上来。
巴西柔术里对待这种姿态的对手一般都是绕到后背去做降服,宴凌舟条件反射滑到他的身后,双手环绕他的颈脖。
温阮的整个后背都紧紧贴在他的身前,接着,他猛地一震。
慌乱出现在少年眼中,他再顾不得什么防守,开始拼命向前蹭。
用右手手肘支撑着身体,温阮左手伸出,试图抓住点什么东西,帮自己一把。
指尖突然陷入柔软之中,像是什么毛绒玩具,却有十分熟悉的感觉。
温阮反应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这是他曾戴过的兔女郎发箍。
他竟然一直都留着吗?
这一愣神的功夫,宴凌舟再度发起了攻击,温阮的腰被掐住,翻了过来,再次被吻。
怎么办?
被他这样吻着、抚摸着,温阮的身体也开始发热,或许顺着他,将错就错地做下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不会受伤,也能满足自己。
但温阮此刻却不愿意。
宴凌舟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正常,强势、暴力,与他平日里的表现都完全相反。
而他,似乎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温阮记得很清楚,那晚在公寓,那个倒退回十几岁的宴凌舟,对自己的生理反应有多么厌恶,甚至是憎恨。
如果让事情就这么发生,醒来的他该会多难过?
他会不会再次自我厌弃?再次走上自毁的道路?
宴凌舟的左臂就在耳边,温阮伸出右手,抚过那一道道疤痕。
疤痕早已愈合,却固执地留下一道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温阮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他一边承受着这个蛮横而深入的吻,艰难地挪动舌尖,去触碰宴凌舟的上颚,一边将那个兔子发箍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突如其来的配合似乎让男人有些错愕,就在那一点点的时间里,温阮的右手摸索到男人的手掌,将它带到自己的头顶。
柔软的兔耳和凌乱的黑发滚做一团,摸起来柔软又光滑,却成功让男人的动作变得迟疑。
接着,强吻终止。
宴凌舟的手轻轻捋动柔软的兔耳,擦过温阮的发根,又缓缓下落,抚上他的脸颊。
“温阮……”宴凌舟哑声叫着,放开了对他的钳制。
温阮趁机伸出手,感应台灯刹那间点亮。
轻柔的灯光将身下的那张脸照亮,宴凌舟的眼神从迷茫中渐渐变得清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温阮的脸上一团糟。
两次挣扎比打一场实战还要费劲,他的额发都被汗湿。
眼角被窒息逼出的泪水要落不落,嘴唇上被咬破的伤口,还在缓缓向外渗血。
宴凌舟的眸子猛地缩紧了一瞬,他小心地伸出手,却不知道该去擦泪还是止血。
“对不起,宝贝,对不起。”他喃喃自语似的,声音很低,但温阮听见了。
这一次,他没有去纠正对方的说法,只是看着他,清澈的双眼里映着对方的影子。
宴凌舟似乎已经回复了正常,只是还皱着眉,眼神有些散,动作也比平日里慢上很多。
温阮看着他,用很慢的语速说:“不用,你刚才只是不清醒,并没有伤害我。”
他重复了两次,宴凌舟似乎听懂了,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他的眼中清明许多,却多了一丝慌乱。
“怎么流血了?”宴凌舟俯身扯过一张纸巾,小心替温阮擦去眼泪,又换了一张,折成小块,想要压在他的嘴唇上。
“别折腾了,等会儿伤口处都愈合了。”温阮拉下他的手,眼神却向下探究。
宴凌舟穿着轻薄的家居服,几乎无法掩盖。
“你还很难受是不是?”他轻声问。
“没有。”宴凌舟立刻看向一旁,矢口否认。
然而下一秒,他的脸就被温阮的一只手捧住,再次被转了过来。
“刚才我反抗,是因为觉得你不清醒,”戴着兔耳朵的少年轻声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个谁都可以的人,所以我选择唤醒你。”
“而现在,你已经醒了,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如果是我,你的限定炮友来帮你,你愿意吗?”
第39章 第 39 章 那你想怎么满足我?
“不!”宴凌舟吐出否定, 眼睛却没看着温阮,只盯着枕套沾上的一小块血迹。
突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温阮心里有点不舒服, 此刻竟脱口而出:“那你想要谁来?”
“不是, ”宴凌舟低下头, “我知道是你。”
“你……知道?”
所以是故意那么强势?这是干什么,玩强迫play?
“不是……”宴凌舟仿佛变成了一个只会说否定句的机器,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解释,“刚才确实不清醒, 但我知道是你, 我不会认错。”
温阮明白过来,也想起了第一晚他的自残。
如果不是自己选择的对象, 他会直接用疼痛来熬过这一切。
“意识里知道是你……但是我控制不住,对不起。”
那最后怎么还能停下?是因为在潜意识里,就不愿伤害吗?
渴望、抗拒,来回拉锯,而他自己, 就在这漩涡中反复挣扎。
温阮的眼神变得更温柔了:“既然你选择了我, 那么我告诉你,我愿意帮你。”
“不用,我会伤到你的。”宴凌舟翻身从他身上下来,还伸手拉了拉他被卷起的衣服。
接着,他转过身, 走向浴室。
男人似乎在低语,断断续续,不断重复。
但很快,哗哗的水声传来, 掩盖住了一切动静。
温阮仰起头,手臂遮住眼睛,叹了口气。
都送上门了,居然被拒绝,好没面子。
但他也知道,就宴凌舟箭在弦上的那个状态,能够生生克制自己,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会儿冲水去了吧。
等等,冲水?
该不会是冲凉水吧?
零下的温度里冲凉水,他疯了吗?
脑子里突然出现上次宴凌舟发烧,吃了退烧药却起到副作用的画面,温阮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冲进浴室。
果然,浴室里一点热气都没有,花洒喷出冰冷的水柱,但淋浴房里没人。
温阮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去盥洗池旁寻找剃须刀。
刀片闪着寒光,不在原有的地方,而是端正地摆在盥洗池边,距离浴室门不远的地方。
他人呢?
温阮上前两步。
因为房屋设计的原因,浴室的最里面有一根不可拆除的承重柱,和那一侧的外墙之间,形成了一个窄小的空间。
宴凌舟高大的身形就紧紧缩在这个小空间里,和在安全小屋里的姿态一样,抱着双膝,脸埋在膝盖上,不自觉地前后摇动。
冰冷的水汽在浴室里环绕,冻得温阮打了个寒战。
他伸手关掉龙头,靠近宴凌舟。
没有了水声的干扰,又靠近了这么多,他才分辨出宴凌舟在说什么。
反复不断地,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像是在催眠,他说:“他是温阮,不能伤害他,不能伤害他,不能伤害他……”
温阮站在原地,看着宴凌舟轻轻摇晃的发顶,心中五味杂陈。
难受,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给自己布置了几道防线。
角落、冷水、刀片,最后,才是走出浴室。
而到了那个时候,尤其是被他冷硬拒绝后,自己很可能早已离开。
宴凌舟就用这种方法,保证自己不去伤害温阮,而这每一项,都是对他自己的伤害。
难道你认为,我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发疯么?
傻瓜!
他先回头把刀片藏好,再走回宴凌舟身边,伸手揉揉他的发顶。
“别待在这儿,冷,跟我回房间去。”
宴凌舟抬起头,温阮这才发现,他眼里全是红血丝,目光似乎需要很努力才能聚拢。
但就是这样,宴凌舟还是认出了温阮,伸手把他的手推开。
温阮差点气笑了,伸出脚尖,在他的脚踝上勾了勾。
“不是说要满足炮友的一切需求?”他佯装生气,“我现在需要你起来,到卧室去。”
宴凌舟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一向清明的头脑此刻正在纠结,他知道自己应该就待在这里,但温阮的要求如此明确,那也是他答应过的。
似乎是经过了很艰难的抉择,脑海中的意见终于达成统一,宴凌舟选择了听话。
他慢慢站了起来,因为窄缝太小还被卡住片刻,被温阮推了把肩膀,侧身出来。
“手。”温阮摊开手掌。
男人很温顺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来到卧室,温阮却有点束手无策了。
这……总不能全程让我主动吧。
他别过头,思考了一会儿,选择了最偷懒的办法。
“你说过要满足炮友一切需求的。”他仰头看着宴凌舟。
宴凌舟的眼睛还是红的,眼神也是热的,目光中满是渴望,又被强行抑制。
就连握着他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温阮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低下头,接着说完:“那你想怎么满足我?做给我看。”
牵着他的那只手突然握紧了。
宴凌舟的手上用上了力,拉着他的手向后,让他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腰上。
这个动作,让温阮不自觉地靠近了他,两人胸膛相贴。
宴凌舟抬起另一只手,缓缓绕到温阮背后,轻轻扶住他的后颈,低下头,喃喃地说:“吻你。”
柔软的唇落下来,轻轻含住他的嘴唇。
和之前强势的吻不同,这一次,宴凌舟很温柔。
舌尖轻柔地勾住他的舌尖、齿列,邀请似的,在他的口腔中缓缓打转。
温阮被亲得有点舒服,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感觉宴凌舟笑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下一秒,他就含住了他的舌尖。
含吮的力道先是轻柔,接着慢慢变重,宴凌舟不断变换着角度,嘴唇相接的地方发出啧啧的水声。
而他的手也没有闲着,温阮的羽绒服早已脱了,宽大的羊毛衫被他推起,指尖一寸寸磨过皮肤。
温阮的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发软,他只好伸手抱住宴凌舟的脖子。
厮磨中,他几乎挂在了宴凌舟身上。
这时,男人的舌尖突然退出,低头,弯腰,轻柔地把他抱了起来。
身后就是柔软的床铺,这一次,他被小心地放进被褥里。
吻变得急切起来,滑过嘴角、下颌、侧颈,缓缓向下。
又要“吃药”了是吗?温阮伸直手臂,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宴凌舟却偏过头,把他乱动的手指含入口中。
舌尖绕着指尖打转,弄得湿漉漉的,他还坏心眼地咬了他一口。
“你是狗啊!”温阮骂道,眼中突然浮现出镜中满身斑驳的自己。
“轻点,我还要出去见人的,你——”
尾音突然被拔高,尖细到戛然而止。视线变得模糊,身体紧绷再放松,有点轻飘飘的。
温阮憋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呼吸。
但没过多久,便再次被淹没。
……
两个小时后,温阮有点后悔了。
倒是不疼。
但是……他的确不正常对吧。
正常人类怎么会坚持这么久,这么不知疲惫,这么……
期间他逃了几次,手脚并用,但被轻易地拽了回来。
接下来,暴风雨更剧烈了。
直到隔壁军校的熄灯号响起。
从五点半到十点半,他竟然在这里折腾了五个小时。
不对,是被折腾了五个小时!
“行了,停!我要回去了。”温阮推开早已饕足,却依然抱着他亲吻的男人,软着腿下了床。
宴凌舟的目光已经恢复清明,错愕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温阮瞪了他一眼,“我这才大一,都多少次夜不归宿了?再这么下去我要被辅导员约谈了好吧。”
他颤抖着手穿上衣服,试了试走路。
不舒服,但还算能走,只是大腿酸得要命,像是一连做了一百个深蹲,走起来一步一颤。
从小区到宿舍,二十分钟的路程,他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走到一半就没劲了。
“一定要回去吗?”
温阮闭了闭眼睛,冷酷地走向前门:“不跟你说话,再说几句我真的回不去了。”
他无情地拉开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按了下行的电梯。
等到电梯上来的时候,宴凌舟的门开了,他也换上了出门的衣服,跟着温阮上了电梯。
温阮眨着眼睛看他。
“我送送你。”
温阮有点纳闷,这一路又不能开车,还需要你陪我走过去吗?
到了楼下,他才知道宴凌舟说的“送”是怎么回事。
A市的夜很冷,寒风呼呼,似乎又要来寒潮了,不论是小区里还是校园中,基本上都没了行人。
刚一下楼,宴凌舟就一把抱起了温阮。
打横抱着,还走得飞快,穿过小区大门时,连门口的保安师傅都没反应过来。
小区和学校的侧门就隔着一条马路,到了侧门附近,他被放了下来,宴凌舟揽着他的肩膀,温阮几乎脚不沾地,转眼就刷卡,进门,踏上了回宿舍的小路。
但就这么几步路,他已经气喘吁吁。
眼看着宴凌舟要再抱他,他连忙拒绝:“不要!”
真被人公主抱一路,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A大很难考的!
宴凌舟倒也没有坚持,上前一步,在他面前蹲下。
“不用,”温阮继续拒绝,“我自己走回去。”
宴凌舟姿势未变,只低声说:“还有15分钟。”
终于知道小宴总在谈判桌上是怎样游刃有余的了。
打击精准,甚至无需多言。
温阮动了动自己酸软的腿,不情愿地上前一步,趴在了他的背上。
男人的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放心,我知道一条小路,到你们宿舍很快,而且不会有人看见。”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起身背起了温阮,两手勾住他的小腿,居然还有工夫轻轻捏了捏。
虽然……还挺舒服的,缓解了他的酸痛,温阮还是捶了一下宴凌舟的肩:“快走。”
男人真的大步跑了起来。
侧门进去不远是一个小小的树林,平时的管理并不多,杂草丛生,但说实话情侣挺多的,刚开学时温阮走过一次,一路只想逃跑。
他拍了拍宴凌舟的肩膀:“不行,这里好多人谈恋爱的。”
“不会。”
男人的脚步很稳也很快,黑暗中,树枝从头顶上方不远处擦过,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
刚经历了五个小时的艰苦运动,还有翻天覆地的心理变化,这男人背着个小伙子,居然还能跑这么快!
这体力……
他甚至还能不紧不慢地回答:“现在和开学不同,这么冷的天,哪个男生要敢把女孩约到这里,分分钟被分手。”
温阮倔强:“那要是来分手的呢?”
宴凌舟把他往上踮了踮:“这个点来分手?能把人约出来吗?”
他顿了顿,又很严谨地补充道:“倒是也有可能,分了一晚上,现在还没分好。”
温阮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一转眼,两人已经穿过树林,来到温阮宿舍楼的墙边。
“还有十分钟,快进去吧。”
温阮从宴凌舟背上跳下来,回头看他。
风还在吹,宴凌舟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被宿舍楼的灯光照得微闪。
十五分钟的路程,他五分钟就到了,此刻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却含着笑。
“你……”温阮还没开口,就被他推到了灯光下。
男人站在墙边的阴影里,小声说:“先进去吧,有事发消息。”
宿管阿姨这会儿正走到门边,感觉很久没人进来,想着干脆把门先关了得了。
可刚到门口,就见一个男生站在灯光边缘,眼睛看着围墙那边。
“喂,同学,那围墙可是通电的!”宿管阿姨大步走到温阮身边,“干嘛呢?还想着翻出去?”
可等她看清了人,面色突然就变了:“是温阮啊,怎么了,宿舍里有东西掉到墙外去了?”
温阮忙转过头:“没事。”
“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要熄灯了你还跑下来。”阿姨皱起眉头,迟疑道,“要不你这会儿出去找找,我晚点再关门?”
温阮的目光再次扫过墙角,宴凌舟早已不见踪影。
“没事,没事的阿姨,”温阮转身面对宿管,“就是……夹子,对,夹子,晾衣服的时候崩了一下,掉下来了。”
“哦,夹子啊,那没事,你跟我来。”
阿姨拉着他走进值班室,从桌子下面抱出一个大纸盒,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夹子。
“这都是楼上掉下来没人要的,木的铁的塑料的都有,你看看喜欢哪个,直接拿走。”
在阿姨热情洋溢地推荐下,温阮捧着两个漂亮又实用的晾衣夹上了楼。
依旧是提前五分钟冲进浴室,但温阮只是洗了把脸,在浴室里把贴身衣物洗干净,在熄灯的之后过了几分钟,才关掉热水阀门走出来。
他身上其实很干净,晚上洗过两次了。
拎着衣服走到墙边,他缓缓把衣服搭在暖气片上。
阳台门的双层玻璃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藤蔓般的霜花,这是在南方难得一见的景象。
“今天又这么晚啊?”钟毅就在离他不远的上铺,探过头来:“你看啥呢!”
“霜?”温阮指了指玻璃上美丽的图案,“这个是霜吧?”
钟毅眯着眼睛,还拿手机照了照,又缩回被窝:“对,是霜,你们那儿没有吗?”
“很少吧,至少在我睡觉之前,应该没结出来,毕竟有霜就说明外面零下了啊。”
温阮好奇地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
视线掠过楼下黑沉沉的小树林,有什么东西在眼角轻轻闪了一下。
已经熄灯了,校园里一片黑暗,连路灯都照不到那里,那几次闪光就变得格外显眼。
温阮的心怦怦跳了几下,直觉里,那里就是刚才宴凌舟送他回来的地方。
不会是他吧?
温阮转身,抓起了自己的羽绒服。
“怎么了?要出去?”张之宇问。
温阮拉起羽绒服的拉链:“我就去阳台。”
“阳台上有好东西?”瞿浩文也来凑热闹。
温阮哽了一下,脑子飞快地旋转着,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刚看见窗子上结霜花了,说不定会下雪呢?”
张之宇和钟毅大笑:“哪儿有那么灵,你们南方小土豆是真稀罕雪啊!”
“那当然啊,”温阮接上话,“很难见到呢!”
笑闹声中,温阮已经穿好了衣服,快速拉开阳台门,闪了出去。
和南方的湿冷不同,A市的风如同一把尖刀,干脆、利落,直直插入衣物的纤维之中,冷得他打了个寒战。
温阮把自己裹了裹,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黑色的羊绒大衣似乎早已融入黑暗之中,但那一点猩红的光,在他吸气时变得明亮,隐约照亮他的嘴唇和下颌曲线。
那双唇,今日游遍他的全身,带来了等量的欢愉与痛苦,他不会忘记。
而他,似乎也发现了他,抬头向他看来。
“诶,真的下雪了啊!”
瞿浩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又回去叫另外两个:“快来看,真的下雪了!”
楼下的宴凌舟也仰起头来。
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像是半空中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渐渐地,雪变得稠密了少许,却依然保持着轻盈的姿态,缓缓飘落。
温阮伸出一只手,试图接住一片,还没有感觉,就融化了。
他的目光随着雪花下降,落在宴凌舟的身上。
他还仰着头,却没有看雪,而是看着他的方向。
601的动静唤醒了其他寝室的同学,渐渐的,阳台上的人多了起来。
大家拿着手机,开着手电筒,在空中挥舞着,光柱照亮空中的雪花。
不知有谁唱起了那首《雪落下的声音》。
接着,变成了好多人的合唱。
阳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手机的屏幕和灯光乱晃,纷乱的雪花飞舞,男生们的声音并不整齐,却唱得各有各的心绪。
温阮静静地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那个人。
视线相交,他好像有话要说,却最终只是挥了挥手,慢慢地后退,没入黑暗之中。
第40章 第 40 章 猜猜我有多爱你
接下来的几天, 都不见宴凌舟的踪影。
“应该是出差了吧,正好,你们也快到考试周了, 先去准备考试, 不然别的老师又要追杀我了。”石骁在大家围上来的时候解释。
“唉, 真没意思,”搏击队的女生们叹息,“宴老师不来,害得我们帅哥看不到, 猫也不能撸。幸亏还有温阮, 日子总算有点盼头。”
石骁气得瞪眼睛:“不是还有我吗?这么大个帅哥站在这里,你们都不稀罕?”
“稀罕稀罕!”女生们哈哈大笑, “就是吧,您这张脸已经看了两年了,有点审美疲劳。”
石骁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那几个大胆的女孩:“好,让你们笑, 今天加练一小时, 而且你们一个帅哥也看不到了。”
他一拉温阮:“走,我们取设备去!”
把人拉到一边了才想起来问:“哦对,你也要考试,没时间的话就先回去复习,我一个人去也行。”
温阮回忆了一下考试周的安排:“还好, 我们课不多,有几门公共课已经结课,专业的几门月底和元旦后考,不过我感觉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 时间没有问题。”
石骁笑了:“可以啊,没想到你还是个学霸。”
温阮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学霸,是对自己要求不高,不求名次,只是自己学得开心罢了。”
石骁开车,缓缓驶离校园。
待汇入车流,石骁又接续起了刚才的话题:“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专业。我教体育这么长时间,也见过各种有天赋、没天赋的人,但即使是那些很好的体育苗子,也很少看到有人是真正享受运动的。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就算是不获奖,我也会为他们开心。”
“那……宴老师呢?”温阮脱口而出。
石骁愣了一下,咂嘴想了半天,有些为难:“你这么问还真提醒我了,他对待运动,不,他对待一切的态度都让我觉得怪异。”
“怪异?”温阮笑了,“我怎么没感觉,哪里怪异啊?”
石骁却十分理直气壮:“他的基本情况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宴家家大业大,当然要考虑继承人问题,他们家老爷子就是个老封建,恨不得跟朱元璋一样搞嫡长制,宴凌舟是三儿子所出,而且他爸爸,因为是家里的小儿子,一直都是个花花公子。所以在继承人这件事是,一开始宴凌舟是排不上号的。”
“谁知道他八岁那年家里出了些事,老爷子不声不响,突然就开始把他当继承人培养,还严格要求到变态的程度。之前我们总是一起去打架惹祸的,在那之后,他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惹祸的就只剩我一个了。”
温阮悄悄看了石骁一眼,及时憋住了笑意。
“在那之后吧,这人就很怪了。”石骁慢慢跟着车,“那会儿我们还在一起上学呢,原本就是好朋友,当然一起玩啊,但好不容易大家玩到一起了,过不了多久,他就无缘无故地退出小团体。那个时候下围棋也好、打游戏也好、去溜冰、打球也好,他都很擅长,所以大家都愿意跟他一起玩,但他都待不长。”
石骁越说越气,使劲捶了一把方向盘:“最可气的是,他每次退出的时机很讨厌,刚好就是大家玩得最舒服最开心,一切都向好的时候。”
前方红灯,石骁一脚踩下刹车:“大家本来开开心心的,约好了明天要去哪里玩,或者要一起去参加比赛什么的,他却说不来就不来了,一请假就是半个月。半个月之后,等我们气消了,他又来上学,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厌倦了,提不起精神,然后很温顺地说对不起,我请大家吃饭。”
石骁一脸气愤:“温阮你说说,这样谁能受得了!小团队里的那些朋友,吃过那顿饭也就算是到头了,再不会去找他。也就是我和沈既明这两个大冤种一直在他身边,不然,他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恨恨地看着前方的红灯:“怪不得他不谈恋爱呢,说不定也谈过,但是刚入佳境就厌倦人家,那还不把女孩们都气跑了?”
是这样的吗?
温阮缓缓眨了眨眼睛。
那天宴凌舟背他回寝室,在宿舍楼下的时候,还说有什么话要说就发消息,可看过雪之后,他却消失了。
这几天,温阮也试着给他发过几个消息,全都没有收到回复。
难道,也和石老师说的这一样?
是……厌倦了吗?
车窗外,建筑一排排闪过,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在阳光下闪着无情的光芒。行道树的叶子都落光了,灰白的枝桠直直伸向天空,看不出生机。
温阮支肘看着窗外,缓缓眨了眨眼睛。
宴凌舟,含着金汤匙出生,宴氏集团的继承人,以后会掌管宴氏旗下数以亿计的资产。
长得帅,身材好,海外留学归来,走到哪里都是目光聚集的焦点。
原本可以躺着挣钱,靠颜值也能吃饭,却吃苦拼到柔术黑带,还拿到了MMA的冠军。
所有人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谁能不艳羡?
但发小却说他不近人情、没有长性,以至于没有朋友,无法建立亲密关系。
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温阮告诉自己。
在这个被所有人羡慕,也让所有人不理解的背后,他总是会看见,那个蜷缩在安全屋里的身影。
孤独、自厌,小心翼翼。
车缓缓停稳,温阮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却有些发呆。
石骁说要取设备,所以他以为他们会去往仓库或物流公司那样的地方。
但温阮眼前,居然是A市最繁华市中心的高级商业CBD!
摩天楼群如同巨人的棋盘,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如同切割完美的钻石阵列,反射出的夕阳余光比不远处的晚霞还要柔和。
天色微黯,室内的灯光已次第亮起,将大楼点缀成倒悬的星河。
已经是大家下班放学的时间,楼前高大的阶梯上,穿着西装的男女们依然不断向楼内汇集,行色匆匆,和手机里的对手争论着对今日市场行情的看法。
温阮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石老师,我们要取什么设备啊,这么高级的吗?”
石骁也叹了口气:“别提了,我也觉得很夸张。都怪我姐,干嘛租这么可怕的地方。但我们的训练设备是她从国外采购,跟公司的东西一起运过来的,没办法。”
温阮跟着他往台阶上走,边走边疑惑:“石姐姐是做什么行业的啊?”
“服务业吧,”石骁漫不经心地回答,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运动棉衣,“艹,这地方该不会不穿正装不让进吧。”
什么服务业要在全国最大的CBD租下整整两层楼?温阮觉得实在难以想象。
还好,石骁的荒谬联想并未发生,两人顺利到达了公司所在的楼层。
“石先生是吗?”漂亮的前台姐姐把两人引到贵宾休息区,“请先休息一下,我已经联系了石总,她会为您安排之后的行程。”
两人有些茫然地坐下。
贵宾休息区装修得豪华典雅,深色胡桃木真皮沙发柔软舒适,大理石地板和墙面低调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派画作,两人水平有限,看不出价值,但感觉和大厅的气氛相配得宜。
坐了一会儿,石骁有些焦躁起来:“我姐干嘛呢,回国了也不回家,来找她还把亲弟弟晾在这儿不管。”
他歉然看向温阮:“不好意思啊,我姐这个人就是这样,对待客户的时候人模狗样,对待自己人就……”
“好哇,你在背后诋毁我们沉鱼落雁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石总,我是要去告状的哦~”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把石骁吓了一跳。
温阮惊讶地看过去。
那是一台小小的“无人机”,却又和市面上的无人机不同。
外形像是个小小的宇航头盔,面罩的位置却是高清智能机交互屏,下方的螺旋翼无声旋转,真个机身像是静静悬浮在空中。
交互屏上现在是一双童稚的大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得,我现在相信这是我姐公司了,这AI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AI羞涩地眨了眨眼,“我们沉鱼落雁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石总,哪里是我可以相提并论的?”
没等石骁反应过来,它又转向温阮:“欢迎你帅哥,哦,请等一下。”
它像人类一样,眼睛向着左上方瞪了一会儿,又回复笑容。
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亲切、柔和,带着些微的磁性。
“我知道你,温阮先生,”他的声音从容不迫,停顿间似乎还能听到轻柔的呼吸,“你上次参加社区活动时给小女孩讲的故事,如果有空的话,可以给我再讲一遍吗?我太喜欢了。”
这次轮到温阮愕然。
那是第一次青协的活动,他在社区给托管班帮忙时的事。这个AI,怎么可能知道他当时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难道这家公司,真的和电影里一样,黑进了所有的摄像头,把所有的数据都拿来喂AI了吗?
好恐怖的科技力!
“好啦,咱们也别坐在这儿了,我带你参观一下公司吧。”AI飞得高了些,引导着温阮起身,然后,带路走向后方的办公区。
“诶,你这AI怎么回事,怎么不管我了呢?”石骁也跟着起来,追了上去。
“不好意思石先生,这位温先生的优先级比您的高一些。”AI优雅地回答。
石骁:“。”
果然是我姐公司出品的东西。
穿过典雅的贵宾休息室,来到另一边的办公区,两人眼前豁然开朗。
好像真的才搬来,好多设备都还没有安装好,但温阮已经兴奋了起来。
玻璃幕墙外,遥远的地平线上,夕阳还在缓缓下沉,室内的灯光璀璨明亮,开放式办公区里没有固定座位,四处散落着舒适的沙发,无人机在头顶穿梭。
随处可见的透明数据屏上闪动着全球市场波动的实时数据,中央AI控台矗立着三座透明数据塔,每秒吞吐着万亿交易数据。
有人从一扇小门中闪出,温阮看了一眼,门后是一排排整齐的液冷服务器群,晶蓝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
“哇,这里就像科幻片一样。”温阮赞叹。
“其实原来也不是这样,在南美的时候还挺普通的,就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正规的科创公司,”AI停在他耳边轻声解释,“因为大老板喜欢这个风格,所以回国的时候就改成这样了。”
小AI像是故意的,凑在他耳边说话,像是真有气流裹挟着声音钻进耳孔,而它停顿时那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却瞬间把温阮拉入了记忆的场景。
“乖,放松——”
温阮猛地醒过神来。
怎么回事,在这么有科技感、这么明亮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想起这样的场景?
都怪给AI编写语音程序的人,说话习惯怎么和宴凌舟一个样?该不会真的拿了他的语音做模版吧。
参观完工作区,AI又带他们去饮食区吃了些东西,最后,来到上面一层的总裁办公室。
小AI面对石骁,立刻转换了语气:“沉鱼落雁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石总说,请两位在这里稍等,设备刚刚由最厉害的骑士护送过来,但要和公司的设备分开,需要些时间哦~”
方才在餐厅里吃得心满意足,石骁打着饱嗝去看温阮:“你不赶时间吧,不然让他们派车送你先回去?训练的设备零零碎碎很多,我得看着装车,免得再跑一趟。”
见温阮摇头,他放心地在沙发上躺下,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温阮正研究着室内的智能系统,这里和宴凌舟那里相比,又更胜一筹。
他非常想把这里的系统推荐给宴凌舟,所以拍了很多照片,还向那个小AI打听,这套系统的价格和厂家。
“可你还没给我讲故事呢!”AI又开始忽扇它的大眼睛,用宴凌舟的声音撒娇。
温阮觉得有点受不了了,只好认输:“好吧好吧,可我现在没有书啊。”
“有的有的。”小AI兴奋地飞向一旁的书架,圆圆的脑袋“砰”地一声撞上一尊石膏像。
还没等温阮反应过来,那组书架竟然无声向一旁滑开,露出一个窄小的空间来。
熟悉的场景让温阮愣住,但他很快发现,里面的装修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可舒舒服服窝着看书的地方,四周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地板上散放着好几个柔软的懒人沙发。
在AI的指引下,他找到了那本绘本,窝在懒人沙发上。
小无人机提醒了他一声,就自顾自地收起螺旋翼,啪嗒一声掉进他的怀里。
“好啦,现在可以开始了!”
宴凌舟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石骁还在沙发上睡着,室内一片安静。
他缓缓走到隐藏的图书室门前,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这才轻轻敲门。
书架向一旁滑开,露出少年熟睡的面容。
姜黄色的懒人沙发,在台灯的映照下显得特别温暖,穿着浅蓝色卫衣的男生,手里抱着银光闪闪的AI悬浮球,脸上还带着笑。
秀气的眉,纤长的睫毛,闭眼时才能看到的,微微上翘的眼。
不知他睡了多久,瓷白的皮肤上泛起一片红晕,双唇如花瓣,柔软而鲜艳。
他今天穿了身白色羽绒服,显然是热了,被他脱下,小心地盖在悬浮球上。
而那个占尽便宜的AI,此刻终于安静下来,交互屏上随机出现的波纹,随着男生的呼吸缓缓摆动。
宴凌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初雪的那天晚上,他站在楼下,空气中回荡着忧郁的歌声,他与阳台上的男生视线相接。
那一刻,熟悉的恐慌从心底里泛上来,他屈服于本能,退入黑暗之中。
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脆弱,总有一天,要么被人夺走,要么破碎,要么消失。
小猫、小狗,还有人……
他尝试过那么多,也珍惜所有的经历,在最好的时刻,把他放在心里,这就够了,够了……
远离,远离,或许,到月亮上去。
只要在月圆的夜晚,看到他过得好,就够了。
他慌忙逃回了公寓,买了最早的航班回到南美,回到他熟悉的工作中。
然而,流动的代码遮不住少年的脸庞,繁华的街道无法掩盖他的声音。
走到哪里,他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每一个路过的人,每一个微笑的面孔,每一个快乐的身影,那都是他。
煎熬了几天,他又在采购了搏击队需要的器材后,匆匆回国。
此刻,他站在了他的面前。
在搏击场上,从未有过畏惧的他,感觉到了骨子里的颤抖。
陌生,却有什么像是植物的芽,似乎想要破土而出。
他的注视唤醒了AI,悬浮球没有动作,显示屏上出现了一行字。
“主人,我拿到录音了,现在播出。”
他来不及阻止,房间里已经响起了男生的声音。
声音柔和、温暖,缓缓念着绘本上的文字:
“大兔子把小兔子放到用叶子铺成的床上,他低下头来,亲了亲小兔子,对他说晚安。”
然后他躺在小兔子的身边,微笑着轻声地说:“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
“回到这里来。”【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