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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世事无常,众生皆苦,但……

    绑架案, 这种在小说里似乎会发生在每个豪门的事情,在现实中其实并不多见。

    但偏偏被这一对兄妹遇上。

    “我其实不大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宴凌舟说, “听那天接我们的司机说, 是因为我想要去买最新款的假面骑士周边, 并不是大店里卖的昂贵商品,只是某个小学旁边一家小店的特产。因为我非常想要,所以绕路去了一趟老城区。”

    那个时候的老城区龙蛇混杂,很多来A市打工的流动人口都住在那一片。

    冬天天黑得很快, 因为堵车, 时间也有些晚了,两个孩子终于到达那家小店的时候, 天都已经擦黑。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司机说根本没看到他俩出来,而宴凌舟也记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他能想起来的情形,便是天黑之后,他和妹妹被丢在了一间冰冷的小屋里, 他紧紧抱着双双, 而她早就被吓懵了,愣愣地流着眼泪。

    “我的记忆很混乱,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现在告诉你的这些,还是在后续的心理治疗中, 在治疗师的引导下,一点一点回忆起来的。”

    绑匪把他们丢在山区的某个地方,先饿了两天一夜。

    小女孩根本受不了,哭了很久。宴凌舟极力抑制着惊慌, 把双双抱在怀里,哄了又哄。

    期间,他鼓起勇气去找过看守他们的人,请他们送点吃的给妹妹,他可以不吃,但妹妹太小了,不能饿。

    他只讨到了一小块面包和一杯水,赶紧拿去给妹妹吃了。

    双双已经饿极了,眼睛看着面包都在发光,却只是咽了口口水说:“哥哥吃。”

    “我吃过了。”小宴凌舟把面包送到妹妹嘴边,“我也有一块,一口就吃掉了。”

    双双这才接过面包,小口小口的吃,喝哥哥喂过来的水。

    两个孩子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被饿得浑浑噩噩。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双双发烧了,呼吸也变得困难。

    迷迷糊糊的宴凌舟被她喉咙中的哮鸣声惊醒。

    温阮突然僵了一下,他抬起眼:“双双有哮喘?”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宴凌舟安抚哮喘病人的手法为什么会那么熟练,仿佛练过好多次,而他身边有似乎并没有相关的病人。

    原来是因为双双!

    他的心情猛地沉了下去。

    那时宴家已经在和绑匪交涉,拿了钱准备赎人,所以绑匪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交涉上,对他们控制变得松懈。

    只有一个人看着他们,宴凌舟求他送妹妹上医院,但他根本不理。

    后来被宴凌舟吵烦了,他狠狠甩了他几巴掌。

    宴凌舟只好又回到双双身边,用他知道的所有办法,去安抚妹妹越来越困难的呼吸。

    但这不是办法。

    终于,他趁着那人出去抽烟打电话的工夫,悄悄背着双双,跑出了那间屋子。

    “但是,我不记得我后来做了什么,到底跑出去了没有,解救我们的警察说,见到我们的时候,我受了重伤,而双双……双双……”

    宴凌舟的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一把碎玻璃。

    电子蜡烛摇曳的光在他的眼中闪烁,他脸色灰白,连气息都变得微弱。

    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温阮,似乎在说:“现在你知道了,这么狗血的故事,像是编出来的一样。”

    那一刹那,温阮有些后悔来了这里。

    这样痛的记忆,只是想到,就是折磨。

    他缓缓跪坐起来,向前倾身,展开双臂,把宴凌舟抱进怀里。

    他抱的很用力,很紧密,按着男人的后颈,让他把眼睛埋在自己的肩窝里。

    宴凌舟的声音反常地平静:“温阮,是我要买玩具才会导致我们被绑架,也很有可能是我的莽撞行动,才导致她的死亡,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句话,像是已经被说出过很多遍,平直、流利,甚至不带一点感情。

    但他尾音的微微颤抖,像是一根尖刺,扎疼了温阮的心。

    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年病弱,青春期时陪伴临终的父亲一年,并亲自送走亲人。所以早就看透了一切,包括生死。

    但在此刻,在宴凌舟的讲述中,一个鲜活的,三岁的孩子的去世,仿佛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而另一个受难的孩子,从八岁开始,便活在这样沉重的负罪感之中。

    他这才知道,世事无常,众生皆苦,但这些苦并不相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地狱。

    他现在能够做的,只是抱紧他,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当年的宴凌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温阮自问,自己在八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每天只想着能溜下床出去玩,而宴凌舟,已经经历了旁人一辈子都不一定会遇到的悲剧。

    被绑架,只因他们生于豪门,一个人,如何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他们去买东西,司机为什么不跟随?保镖又在哪里?

    看着三天没吃饭,又冷又饿,哮喘发作的妹妹,想要带着妹妹逃出去又有什么错?

    错的是那些绑匪,宴凌舟有什么错!

    怒气在心中盘旋,把心脏冲出一个缺口,流出来的,却是酸涩的眼泪。

    温阮浑身都在颤抖,发出来的声音也变得哽咽。

    原本埋在他肩窝的宴凌舟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几秒,他就闭了闭眼睛,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叹了口气。

    “不是在说我的事情吗?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温阮更难过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止也止不住。

    宴凌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按在温阮眼睛下,又揉揉他的头发,可都没用。

    他只好上前,亲亲他的脸颊:“不哭了宝宝,这么冷的天,一会儿该头疼了。”

    温阮抽噎了一下,双手绕过宴凌舟的脖子,委委屈屈地用脸颊贴住了他的侧颈。

    “再等我一会儿,呜——马上就好了。”

    “好,我等你,别着急。”

    在这一刻,两人角色对调,温阮被宴凌舟抱在怀里,轻轻地拍。

    宴凌舟一直以为,对温阮说出这段经历是困难的,或许,应该多斟酌一下。

    但温阮是个神奇的人,在他面前,在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下,谁都很难说谎。

    从小到大,面对那么多心理医生,那么多宴家的亲朋好友,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这个故事。

    到最后,所有人都是叹口气,安慰他说:“过去的就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放在心上。”

    每当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平静,但内心里早已竖起了尖刺,下意识就防备。

    但是温阮,哭得比他还要伤心。

    在惯常地剖开自己的伤口之后,却发现更需要安慰的不是自己,这带给了他特别新奇的体验。

    因为在这个时刻,他的心是开放的,他忙着安慰哭泣的温阮,那些下意识里竖起的尖刺又悄悄地缩了回去,心里居然就不痛了。

    更何况,温阮在第一时间就很坚定地说“不是你的错”。

    这种肯定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就将其抛在了脑后。

    这会儿温阮终于止住了哭,不好意思地抬起脸。

    他的眼睛还很红,脸上的泪痕乱七八糟,鬓角都是湿的。

    但他止住哭泣的第一时间,就是拉住宴凌舟的手,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是你的错。”

    宴凌舟似乎不太相信,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好。”

    纪念堂外的风雪还在肆虐,内里却寂静无声。

    温阮哭累了,静静靠在宴凌舟的胳膊上,似乎在想应该说些什么。

    宴凌舟背靠在墙壁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用水晶粒拼出的星空。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温阮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才问:“你还想说吗?”

    他其实很想知道后来那群绑匪怎么样了,为什么宴凌舟的妈妈会说他欠她的,但他害怕把这些说出来,会是对宴凌舟更大的伤害,有些不忍。

    但宴凌舟转头,亲了亲他的额角:“没事。”

    原本是不想说的,但现在最痛的事情已经出口,其他的一切,他反而觉得不在乎了。

    “被解救之后,我被送到了医院,因为好几节肋骨骨折,腿也断了,所以被包成了一具木乃伊,只在妹妹葬礼的时候,才回了一趟家,坐着轮椅。”

    “那个时候的我,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但还好,没有发疯,只能说,警方当时的心理干预很成功。那个心理医生很有耐心,帮我从记忆里找到了很多细节,最终根据这些线索,把躲起来的绑匪一网打尽。”

    “但我母亲承受不住,丧女之痛让她低沉了好一阵子,期间她做了很多努力,想要再怀上一个女儿,但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缘分未到,流产了好几回,直到最后,因为Asherman综合征导致宫腔锁闭,无法再生育。”

    “那段时间她的情绪很激动,经常动不动就发脾气,我父亲,你或许看到过他的绯闻,本身就不止我母亲这一个,后来也渐行渐远,直至离婚。”

    原来这就是他妈妈总说“你欠我”的原因。

    但Asherman综合征的诱因,90%来源于人工流产,只有10%的可能,是自然流产的结果。【1】

    温阮张了张口,却并没有去解释。宴凌舟一定也知道这些,只是他宁愿去相信那个10%罢了。

    这是温阮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语言的贫瘠,他靠着宴凌舟,还是只会说:“这不是你的错。”

    宴凌舟伸手揽过他,很认真的说:“好,谢谢你。”

    温阮嘟哝了几声,然后说:“不用谢,但我说的都是对的。”

    宴凌舟好像笑了一下,他放下一点心来。

    外面的雪好像更大了,刮起了大风,虽然这座纪念堂建得很坚固,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墙角处溜出来一丝冷风,扑在温阮脸上。

    他忍不住瑟缩一下。

    “冷吗?”宴凌舟摸摸他的脸颊,“我送你……”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温阮拉住了。

    “这么大的雪,大半夜的,别开车了,不安全。”温阮搓搓手指,下意识地去掏外套的口袋,却扑了个空。

    宴凌舟却马上反应过来:“饿了?”

    温阮眨了眨眼。

    其实不饿。

    晚饭他吃的不错,刚才还补充了饼干和牛奶,但这个时候,依然无所事事地坐着,对宴凌舟的情绪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他点点头:“有点。”

    他突然想起来,宴凌舟来这里之前曾说过,这是他住过很久的地方,难道就是在这间小纪念堂里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地垫和身上的薄毯,有点好奇他当年的生活。

    宴凌舟此刻已经走到了纪念堂的门前,回头说:“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说完犹豫了一下,问:“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会害怕吗?”

    其实并不怕,毕竟小时候被妈妈丢在各个科室里,他也曾在停尸房旁边的小值班室里睡着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宴凌舟现在的表现很正常,但在温阮的眼里,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只有八岁的孩子。

    他不想让宴凌舟就这么一个人走进风雪里。

    所以温阮一下子跳了起来,冲到宴凌舟身边,紧紧挽住他的胳膊。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是气音,凑到他耳边说:“我们去车上吃吧,我有她没有,妹妹嫉妒哭了怎么办?”

    这个解释让宴凌舟愣了半晌,期间,他一直盯着温阮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他最终还是伸手,把温阮羽绒服的帽子给他戴起来,再拉开门,带他进入风雪中。

    雪已经在地上积起来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宴凌舟没有带着温阮去车上,而是走向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路黑黢黢的,但他仅凭记忆就走得很稳,温阮就有些磕磕绊绊,全靠宴凌舟领路。

    好在走出几步后就有了感应灯,从鹅毛大雪的缝隙里照过来。

    温阮松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看见了一座小屋。

    那是一排像是管理处又像是宿舍的房子,里面还亮着灯,一个人刚好从门里走出来,手电光照在他们身前。

    宴凌舟脚步不停,那人也没说话,擦肩而过时,只是好奇地看了眼温阮,又很友善地对他点点头。

    “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温阮轻声问。

    “嗯,”宴凌舟推开某个房间的门,“他夜间要巡逻,一个小时后才会回来。”

    这里像是个公共厨房,灶具和锅碗瓢盆都很齐全,门边还有个大冰箱,宴凌舟熟门熟路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翻找里面的食材。

    “吃面可以吗?”他从冰箱里拿出虾仁、丸子和青菜,回头问温阮。

    “好啊。”温阮点头。

    宴凌舟做菜的时候,温阮一直在旁边看着。或许是怕他无聊却又不敢乱问,宴凌舟又开始自顾自地讲述。

    “那次我受的伤,直到第二年春节前后才全部痊愈,但从那个时候开始,家里的气氛就不太好了。”

    那个时候,宴凌舟的母亲刚刚经历了第一次流产,心情很糟糕,很喜欢骂人。

    9岁的宴凌舟当然就成了她日日发泄的对象。

    有一次,母亲正在吹头发的时候生了气,把电吹风狠狠砸向宴凌舟,并冲着他大叫:“为什么是你活着,你怎么不去陪她?”

    “我的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但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是啊,我为什么不来陪她呢?”

    宴凌舟烧开了水,把面条放进开水里:“第二天我就让司机把我送过来了,直到一个月后,我父亲才发现我没有住在家里。”

    “但其实爷爷是知道的,我搬过来的第二天,他就派管家过来问我,要不要住到大宅去,我拒绝了。”

    宴云峰完全可以理解这个孙子,甚至十分赞同。

    三儿子流连花丛,三媳妇贪利刻薄,这孩子不在他们身边,反而会成长得更顺利些。

    所以他默许了宴凌舟的行为,甚至没有给他派人,只是按时把他的生活费和墓园维护费一起打过来。

    面条好了,青菜翠绿虾仁白嫩,肉丸子在鲜汤中沉沉浮浮,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那你在这里生活了几年?”

    “三年多的样子 ,”宴凌舟说,“中途还是回家了一阵子,但高中的时候又搬了过来。”

    十二岁到十五岁,正是迈入青春期的日子,他因为怕亵渎妹妹的陵墓而回家,又在学习搏击,得到抑制的力量后回归。

    “再后来出国读书,就来得少了。但只要回国,都回来看一看。”

    宴凌舟静静地看着温阮吃面条,看着他像只小仓鼠一样,一节一节地把面条吸起,又咬开肉丸子,被烫得哈气。

    “你不吃吗?”温阮抬起脸看他。

    宴凌舟的碗里只有半碗面汤和一点点面条,温阮想了想,拿过他的碗,把东西全倒在了自己的碗里。

    然后他挑了一筷子面条,送到宴凌舟嘴边:“啊——”

    宴凌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温阮会这么操作。

    “吃啊,”温阮眨了眨眼睛,“你该不会是……嫌~弃~我?”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一脸不满的模样。

    宴凌舟果然没办法,乖乖张开嘴,吃掉了那口面条。

    很好。

    温阮又挑了一筷子。

    最后的大半碗面,他们是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吃完的。

    没有什么比在大雪夜里吃一碗烫呼呼的面条更幸福的事了。

    放下连汤都喝完的大碗,温阮站了起来。

    宴凌舟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今天很上道嘛,”温阮说,“做饭的人休息,吃饭的人洗碗,今天不要跟我抢哦。”

    他说着,拿起两个空碗走到水槽前,仔细洗干净了,又放回沥水架里。

    男人一直在身后盯着他,他知道。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纠结什么,但没有异常就是最好的表现。

    身体暖和了,人就容易犯困,温阮擦干净手,打了个大呵欠。

    眨了眨疲倦的双眼,他走到宴凌舟身边:“现在回纪念堂吗?”

    宴凌舟看着他的眼神更怪了,不过他很快把情绪压了下去,带着温阮来到旁边的一间卧室。

    房间不算大,但看起来整洁舒适,只是好像很长时间没人住,冷冷清清的。

    “这里也是我的房间,虽然我不怎么睡这里,但东西都干净。”他解释着,从柜子里拿出被褥,“这里的暖气不算好,你把被子裹好。”

    被子看起来很新,放在柜子里也没有陈旧的味道,倒是有一点宴凌舟身上的竹叶清香。

    “好软!”温阮拿脸颊蹭了蹭被子,脱掉外衣和鞋子,幸福地把自己裹住,在被子里动来动去。

    看他蹭得一脸幸福,宴凌舟笑了笑,转身打算出门。

    身后,温阮突然叫他:“宴哥!”

    宴凌舟转过身。

    温阮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在床上,伸开双臂,向着他的方向。

    “今天好冷,你陪我睡。”

    第52章 第 52 章 看,你哥就是这么黏糊!……

    宴凌舟站在门口, 静静地看了温阮一会儿。

    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到温阮那边。

    少年打了个寒战,却还维持着双臂展开的姿势。

    门关上, 风雪被隔绝在外, 宴凌舟走了回来。

    几片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 又融化成水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

    他来到床边,温阮的双手还向上伸着,那是一个等着他投入的怀抱。

    怕他举得手酸, 宴凌舟先半蹲下来, 让那双手臂落在他的肩膀上,这才低声说:“我换个衣服?”

    “那我也要洗一下。”

    温阮就着他的肩膀撑起来, 跳下床冲进浴室。

    水声哗哗地传出来。

    宴凌舟再次拉开衣柜,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两套家居服,一套黑,一套白。

    他拿着那套白色的, 站在浴室门前。

    不到五分钟, 就听见水声消失,温阮咚咚跑到门边。

    热气刚从门缝里冒出来,宴凌舟就把家居服塞了进去。

    一阵窸窸窣窣,期间还有没站稳时胳膊肘碰在门上的声音。

    宴凌舟有点担心,正准备开门进去, 温阮已经闪身跑了出来。

    他一溜烟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还不忘了叮嘱:“快去洗,趁着还有点热气。”

    进了浴室宴凌舟才发现,这里竟然暖气全无。

    温阮洗澡蒸腾起来的水汽正在迅速下沉, 只是空气中还流淌着一丝甜甜的香气。

    顾不得留恋,宴凌舟也迅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

    温阮早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包,听见他出来的声音,从被子团里伸出一只胳膊来。

    “快来,好冷!”

    隔着被子,他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宴凌舟来到床边,刚坐下,那个巨大的被子团就被打开,温阮连人带被子一起扑进他怀里。

    被子里的竹叶清洌染上了甜甜的果香,他低下头,着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温阮还是冻得有点发抖,却在笑:“完了,我才到北方来过了一个冬天,怎么就这么依赖暖气了。这个温度,在南城根本不算什么,我怎么就扛不住了?”

    宴凌舟抬头:“冬天家里不开空调?”

    “有自装的暖气,但我家不会像北方这样24小时开着,毕竟白天还好,而且谁在洗手间装空调啊!”

    他手脚都缩得紧紧的,使劲往宴凌舟怀里钻了钻,还拉过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身体贴在一起,体温来回传递,过了好一会儿,温阮的手脚才变得温热。

    他似乎比刚才精神了些,舒服地躺在宴凌舟怀里,又开始没话找话。

    “我们说到哪儿了?”

    宴凌舟笑了笑,热气喷在他的肩头:“说到小红帽今天去大灰狼家做客……”

    “嗷,这个故事我听过,”温阮接口,“大灰狼回去晚了,因为打不到的,所以抢了一辆摩托。”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胸膛因笑声而引起了共振。

    宴凌舟低下头,亲了亲温阮的发顶。

    温阮在他的怀抱里蹭了蹭,发梢挠在下颌上,感觉有点痒。

    他突然发觉,自己放松了下来。

    他其实一直都很紧张。

    在他的认知里,所有人在得知当年那起绑架案的详情后,虽然看起来是同情的,但他能觉察到,他们都会慢慢后退,慢慢远离,甚至不愿意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所以刚才在纪念堂,他讲完事情时,就以为温阮会想要离开。

    当温阮说要出来吃饭,不要妹妹嫉妒时,便以为那是他想要离开的借口。

    刚才吃完面的时候,温阮站起身,他以为他真的要走了。

    但外面雪太大了,就算是他,也不能保证完全的安全。

    所以他选择了把人安置好,自己离开。

    但是……

    他低下头,看着少年瓷白的脸庞,那双含着笑的眼睛,感受着他拍打着自己后背的轻柔力道,却觉得那双手并没有拍在他的背,而是轻轻敲在他的心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么贴心,这么坚定。

    要是他能多在我身边一段时间就好了。

    要是能永远留住他就好了。

    但他知道,这种愿望对他而言实在奢侈,所以他没有在这个念头上纠缠。

    现在的温阮是暖和的,抱在怀里很舒服,不管能抱多久。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但他还记得温阮想要知道什么,于是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其实我比较喜欢住纪念堂,那边的地垫和毯子就是我睡觉的装备。那个时候,我喜欢一遍遍地看双双以前的录像,还跟录像里的她对话。有一次我堂哥来看我,听见纪念堂里的声音,被吓得屁滚尿流,回去就到处说我疯了,还说这里有鬼。”

    温阮轻轻地笑了,胸膛震动:“要是真有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见见她,宴家的在逃小公主。”

    宴凌舟的思维变得很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微微卡了一下。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但他知道如果有人跟双双这么说,她一定会高兴的。

    “嗯,”他轻轻地应着,“她可喜欢当公主了。”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却又挣扎着抬起头,循着印象吻过去。

    没有任何涩情的意思,只是想要亲亲他,用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告诉他,谢谢你这么说,我很感激。

    温阮突然被亲到,也是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也轻轻蹭了蹭他的嘴唇。

    呼吸声变得绵长、缓慢,宴凌舟再没发出声音。

    温阮睁开眼睛,用嘴唇轻轻碰碰他的额头,又摸摸他的后颈,宴凌舟都没有回应。

    他睡得很沉,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蜷缩在胸前,手指不自觉地攥着温阮家居服衣领的边边。

    这样睡觉不舒服,温阮轻轻把布料从他手心里拉出来,宴凌舟却动了动,仿佛要被惊醒。

    他赶紧把手指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手中有了实物,宴凌舟轻轻攥了攥,心满意足地再次睡去。

    温阮的一只手被攥在他手中,指尖热乎乎的。他侧了侧身子,替他掖好被角。

    抓着他,宴凌舟睡得很沉浓密的睫毛盖着眼睛,早已没有了往日里那种威严清冷的气质,看起来,是个柔软的青年。

    温阮的目光顺着他的眼睫,滑到高挺的鼻梁、薄而柔软的唇,继续向下,落在他的左手臂上。

    他早就知道,那里有好多条深深浅浅的伤痕。

    有多少条,是在这里,在那所小小的纪念堂中出现的呢?

    他其实很清楚,宴凌舟的讲述中多多少少有美化,一个九岁的孩子,自请来守墓,心中怎么可能没有凄苦?

    他不过轻描淡写,但那却是他切切实实、一日一夜独自走过的好几年。

    其实,是个坚强的孩子呢。

    温阮凑过去,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

    那是小时候,爸爸表扬他时的方式,轻轻碰碰额头,然后说:“好棒的小朋友啊。”

    温阮柔柔地笑了。

    爸爸你看。

    这里还有一个很棒的小朋友。

    他一个人做了很多很多事,克服了很多困难,坚持了很久很久。

    我有点想帮他。

    你说,我以后陪着他,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困难,他会开心吗?

    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宴凌舟的手臂突然收紧了些,都已经睡了,还记得拉了拉被子,把温阮裹牢。

    爸爸,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

    温阮舒服地闭上眼睛。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叫了声爸爸。

    他还有个很好很好的小妹妹,爸爸要是遇见了她,请告诉她,不要害怕,大家都很爱她。

    或许是许愿起了效果,温阮那晚真的梦到了爸爸。

    和往常一样,爸爸坐在轮椅里,把他抱在怀里,对他微笑。

    爸爸碰碰他的额头:“你也是个很棒的孩子,有些决定,已经不是爸爸能帮你做的了,得靠你自己。”

    他轻轻拍了拍小温阮的胸膛:“用这里去感受,就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温阮点点头,一转脸,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她有着和宴凌舟一样的冷白皮肤,眼睛大大的,头上戴着漂亮的花冠,身上穿着迪士尼公主裙,手里还拿着一根漂亮的魔法棒。

    只是她有点愁眉苦脸的,噘着小嘴,好像要把魔法棒敲在他头上,但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你是双双吗?”温阮问她。

    小女孩点了点头:“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对吧?”

    温阮也点头:“对啊。你找我有事吗?”

    小女孩看了看他,又看看沉睡的哥哥,抬头:“你是要和我哥哥结婚吗?”

    “啊?”温阮被她问得一愣,“我们为什么要结婚?”

    小女孩一脸惊讶:“你们不是亲过嘴吗?”

    温阮:!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

    他明明没有说出来,但小女孩好像完全可以听到,还点了点头:“刚才就看见了,哥哥快睡着的时候。”

    原来是那个时候,不是以前。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要闪过一些画面,却被他生生压制,温阮赶紧盯着小女孩的魔法棒,在心里描绘上面的那颗星星。

    “你不用那么害怕,我只能听见你心里的说话,看不到你脑子里的画面。”小女孩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脸红了?”

    “没有,我,我是热的。”温阮狡辩。

    他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对,你爸爸也看见了,你跟我哥哥亲嘴的事。在墓地里发生的事情我们都能看到。”

    行吧。

    温阮不敢往后看,但又不想离开爸爸的怀抱,只好再看向女孩。

    “如果你们结婚的话,可不可以别像我爸妈那样?”小女孩继续提出要求,“我哥哥其实很大方的,你只要不发很大的脾气,他都不会生气。”

    温阮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像你爸妈那样相处,我的爸爸妈妈就不是,你可以问他。”

    “好,我会问的,”小女孩乖乖地点头,“你可以抱抱我吗?”

    温阮坐到轮椅旁,伸出手,把小女孩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在他们身旁,宴凌舟沉睡的身影显露出来。

    “其实不怪他。”小女孩轻轻地说。

    “我知道。”温阮温柔地看着宴凌舟,“他只是很爱你。”

    “我也知道。”

    在这一刻,他们好像达成了一致,都静静地看着那个熟睡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从他的腿上跳下来,拿起了她的仙女棒。

    “我得走了,你是个好人,所以我给你我的祝福。”

    她挥了一下魔法棒,小星星里冒出很多光点和泡泡,全都落在了温阮和宴凌舟的身上。

    温阮转过身,看向爸爸:“您也要走吗?”

    “嗯,”爸爸伸出手,再次抱住他,碰碰他的额头,“用心感受你的生活,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双双来到了轮椅边,眼前的光变得越来越亮,温阮闭上眼睛又睁开,窗外的雪光刺眼。

    他还躺在床上,宴凌舟睡在他身旁,很安静,呼吸平和。

    虽然只是做了一个梦,但他觉得浑身轻松了很多,好像真的得到了祝福。

    宴凌舟是被铲雪的声音吵醒的。

    下了一夜大雪,天气放晴,窗外的雪光明亮。

    身边早已没了人,但枕头上还有淡淡的甜香,温阮穿过的家居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上。

    宴凌舟沉默地拿起家居服,把脸埋上去,深深吸气。

    过了很久,泛红的眼里,酸涩的感觉才褪去,他低着头坐起身来。

    可以了,该满足了,至少还多了一夜温存。

    他脱下自己的家居服,随意丢在脏衣篮里,洗漱,穿好衣服,再把温阮的那套整整齐齐叠好,握在手中。

    拉开门的时候,守墓人正弓着身子在他门口打扫。

    昨晚的雪下得很大,积雪几乎没过脚踝,守墓人铲出了一条通往陵园的小路,湿漉漉地,伸向远方。

    见宴凌舟醒了,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指指旁边的小厨房。

    四下里很安静,除了铲子在地上的刮擦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宴凌舟对着洁白无瑕的雪地站了好一会儿,踏上那条小路,准备回车里去。

    守墓人赶忙跟了上来,打手势让他去小厨房。

    他是个聋哑人,受宴家照顾来这里守墓,当初宴凌舟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他一直看顾,两人之间的感情还不错。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宴凌舟叹了口气。

    反正只剩他一个人,早走晚走也无所谓。

    他攥紧了手中柔软的布料,推开小厨房的门。

    灶台上放着蒸笼,一直用小火煨着,还冒着白白的蒸汽。

    餐桌上放着一个用洗干净的料酒瓶子做的临时花瓶,里面插着一枝新鲜的腊梅。

    甘甜的清香混合着氤氲的白汽,给这个刺骨的冬日早晨增添了一份温暖。

    宴凌舟轻轻眨了眨眼。

    哑巴从来不喜欢花香,大约是有过敏性鼻炎,不管什么花放到他面前,一定喷嚏连连。

    如果不是他……

    他猛地转身,就要出门。

    可哑巴这会儿就站在他门口,虽然有点顾忌那枝花,但还是没有走开,急急忙忙向他做了个吃东西的手势。

    必须吃?

    宴凌舟快步走进去,从蒸笼里拿出早餐。

    只是冰箱存着的小馄饨,宴凌舟尝了一口,汤底的味道……

    他突然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不到一分钟,桌上的早餐风卷残云,宴凌舟抽出纸巾来擦嘴,又快速地拿起那枝花,跑出了小厨房。

    他从未感觉过,这条小路怎么这么长,曲曲折折,绕了好久,才看到宴家的私家墓园。

    大门开着一条缝,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人,正在院中忙碌。

    小石台旁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露出原本的大理石地面。圆圆的,像是从天空中打下了一道舞台光。

    而在这个光圈的中间,水晶女孩像经过雪水的洗涤,又被仔细擦拭过,此刻干干净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身边堆起了一个锥形的雪堆,而那个人,正忙着在一旁的雪地里滚动一个西瓜大小的雪球。

    一阵风吹过,铁门吱吱呀呀。

    滚雪球的人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愣在当场。

    天气太冷,他的鼻尖冻得通红,睫毛都凝上了细碎的霜花,脸颊因为冷空气变得绯红,又因为运动冒着热气,几乎都能看到那些细小的蒸汽,从脸上摇曳着升起。

    手指还搭在那个要散不散的雪球上,指尖已经冻得像条胡萝卜。

    温阮眨了眨眼。

    不是跟守墓人说好了,要多留他一会儿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还是我堆得太慢?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滚了半天都还没成型的雪人头,有点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抱着那个雪球就来到宴凌舟身前。

    “堆雪人好难啊!”他一开口就呼出一阵白汽,“我们南方人没有这个技能点,你来!”

    雪球被递了过去,被接过,却又被转身放下。

    接着,他的双手被抓住,人也撞进宴凌舟的怀抱里。

    温暖的大手包裹住他冻僵的手指,胸膛紧贴着他的,男人的心跳得好快。

    “怎么了?”温阮偏了偏头,怕自己冰凉的脸颊冻到他的脖子,轻声问,“干嘛搂搂抱抱的?”

    他抬眼看了看双双的水晶雕像,想起梦里小女孩的话,在心里辩解:“看,你哥就是这么黏糊!”

    宴凌舟没有回答,只是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热乎乎的肚子上,用脸贴着他的脸。

    等到温阮的手和脸都变暖了,他才放开他,低头细细凝视。

    “你怎么……”他开口,却又顿住,把原本要说的“你怎么没走”咽了下去。

    “怎么想起来要堆雪人?”

    “因为下雪了啊!”温阮理直气壮。

    接着他又嘟哝:“我们那里下雪要看缘分的,这几年缘分特别浅,我都好久没玩过雪了。”

    他又偏头去看双双的雕像:“再说了,妹妹肯定也是喜欢玩雪的嘛,堆个雪人陪她多好。”

    直接管双双叫妹妹,他心里有点没底,于是推了一把宴凌舟:“行了,我都说明白了,你到底帮不帮忙?”

    他微微仰着头,红扑扑的脸色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宴凌舟看了好久,才点头说:“好。”

    第53章 第 53 章 没有丝毫犹豫,他直直地……

    堆雪人对于一个北方长大的孩子而言, 几乎是必备的技巧。

    温阮滚了半天都没能成型的雪球,宴凌舟只用了两三分钟就弄好了,还圆滚滚的, 特别规整。

    温阮有点不服气, 在一边依葫芦画瓢, 也做了个小的。

    弄好了,左右看看,他觉得挺满意。

    “我们再堆个小点的吧,多一个人陪妹妹玩, 她一定很高兴。”

    宴凌舟没说什么, 把第一个雪人的头放好,走出去, 拿回来一把铲子。

    这一次,速度更快了,温阮刚在一边的柏树上摘下几个合适的树果,第二个雪人就成型了。

    接下来就是修整,点缀上树果做的眼睛和树枝做的鼻子。

    “嘴巴怎么办?”温阮歪着脑袋, “树枝鼻子好像也不太好看。”

    “那边冰箱里有些食材可以用。”宴凌舟建议。

    “哦对了, 我记得有香肠和洋葱,正好正好!”

    温阮拔腿就跑,宴凌舟连忙跟上,两人挤挤挨挨跑过小路,冲进厨房, 拉开冰箱。

    各自拿了一些食材,又跑回小院中。

    最后,宴凌舟的雪人装上了葡萄眼睛、香肠鼻子和一小片苹果皮做的嘴。

    他扭头去看温阮的。

    他刚给雪人插了个红椒做的大鼻子,又抓出一把口香糖, 一个个贴上去做牙齿。

    最后,冻僵的手指用小刀切出两个洋葱圈,贴在了树果做的眼睛外面。

    “这是眼镜?”宴凌舟问。

    “可以算是吧,”温阮站远了一点,又走过去调整洋葱圈的位置,“我其实想给他做个黑眼圈,像是哪吒那样。”

    不过这个雪人实在是不太像哪吒,宴凌舟的那个倒是眉清目秀,有点像敖丙。

    温阮叹了口气,过去摸了摸女孩雕像的头发:“别怪哥哥,我手艺的确太糟糕,要不过两天《哪吒2》上映的时候你去瞅瞅,帮我美化美化。哥哥的雪人不好看,但推荐的电影包好的。”

    宴凌舟有些吃惊,不知道温阮什么时候和双双关系这么好了。

    墓园深处,和一个已经过世二十年的小女孩说话,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总会感觉有些惊悚,但看着温阮和雕像说话的样子,他又觉得这很自然。

    好像他们,就应该成为朋友。

    后退了两步,温阮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还拿出手机来拍了好几张照。

    正拍着,闹钟突然响了。

    “啊,我都忘了,今天要回家了。”这是他之前定好的闹钟,提醒他下午两点的火车回南城。

    宴凌舟突然愣住。

    自那日偶遇、相识,温阮一直都在A大、A市,不曾离开。

    他就像是一个锚点,温柔又坚定地存在于这个地方,拉着手中的风筝线。

    尽管风筝时不时地飞远,但却一直很安心。

    因为他知道,线的那一头是他,他终究会回去的地方,有他。

    而如今他才突然意识到,温阮也有自己的家。

    他也和他一样是在外漂泊的风筝,只不过温阮风筝线的另一端,在遥远的南城。

    而现在,他要回家了。

    起床时那种强烈的不安再次笼罩了他,尽管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春节过后的全国邀请赛上,他们还会见面。

    不过一个月而已。

    可一个月,好长啊。

    眼见着宴凌舟的表情慢慢冷了下来,温阮眨了眨眼。

    他的情绪也跟着下滑了一瞬,又被他用深呼吸阻止,他扭头看了眼水晶女孩。

    女孩对着他微笑,手中的仙女棒在太阳下闪着光芒。

    “走吧,你的东西还在度假山庄?”宴凌舟转头,穿过大门,“我让石骁给你收拾出来,我们去拿。”

    温阮原本是跟着他走的,快到车边的时候,他突然说:“等一下。”

    宴凌舟已经站在了车门前,闻言向他看过去。

    温阮奔跑着回了小院,走到小女孩的雕像前。

    他凑近雕像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又伸出手,用小指轻轻和她勾了勾。

    接着他跑回车边,问宴凌舟:“你还准备回宴家过年吗?还谁说,就打算在这里?”

    宴凌舟愣了愣,似乎有种被看穿的尴尬。

    温阮靠近了过来,一开始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襟。

    细白的手指踌躇着在他的衣襟上滑了几下,他说:“要不然,你跟我回南城过年吧。”

    宴凌舟接下来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他小心地开着车回到度假山庄,带上了温阮的行李,又开车来到高铁站,叫小李来取走车,已经是下午一点。

    春运期间,车站里人山人海,两人被裹挟在人流中,几乎不用自己走路,就被人群挤到了进站口不远的地方。

    温阮一路上都在用手机app查票,还找他要了身份证号建立乘车人信息,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他把车票信息发给宴凌舟:“好啦,给你把票买好了,你身份证在身上吧?”

    宴凌舟抬头看他:“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

    “不晚。”温阮老神在在,“现在大家不都有电子身份证嘛,你要是没带,到那边的窗口去办个临时的也能上车,就是要走人工通道。”

    长年在国外,回国后还没坐过高铁的小宴总:“。”

    有一种落后于时代了的感觉。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车票信息,又抬眼看看进站口,疑惑:“我怎么不是这个进站口?”

    “哦,对,”温阮点头,“我们不是同一班车,你的车停站比我的多一点,要稍早一点点进去,但比我晚一点到。在隔壁进站口。”

    居然不是同一列车吗?

    看着有些发呆的宴凌舟,温阮忍不住笑了:“小宴总啊,你看看四周,这么多人都要回家,怎么可能在开车前一小时买到自己想要的那一趟的车票?就是刚才你的那一张,也是因为小软我运气爆棚刚好抢到了别人的退票,不然你就只能买短途站票,然后再上车补票了。”

    虽然知道了乘车的难度,但宴凌舟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人潮拥挤,两个人站在队伍里,被人群挤来挤去。

    宴凌舟伸着双手,把温阮护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静静地看着他。

    各色羽绒服,各色大衣,各色的面孔,此刻都只是模糊的背景,只有男生因为热而变得红扑扑的脸蛋,烙印在视网膜的中心。

    温阮却有些兴奋,两眼亮晶晶地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宴凌舟的手:“不要怕,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温阮狡黠地笑了笑,悄悄对一旁的一位大婶努了努嘴。

    “你别看她相貌平凡,其实是仙女下凡,如果买了她的东西,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嗯?”宴凌舟看向他。

    这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么?仙女下凡,实现愿望,都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童话故事。

    温阮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凑到大婶身边:“婶婶,您袋子里的这些帽子是卖的吗?”

    大婶抬头一看,是个特别面善可爱的男生,立刻笑了起来:“是啊,原本是没卖光打算带回老家去送人,既然你要,就拿两顶去。”

    她大方地打开手里的布袋,让温阮自己挑。

    温阮挑了两顶一样的红帽子,立刻戴了一顶在头上,还转了转:“好看吗?”

    “哎呀真好看!”大婶笑呵呵的,“我怎么没早遇到你,你戴着这么好看,都可以给我打广告了。”

    身材高挑的男生,瓷白的肤色,那顶大红色的毛线帽子毛茸茸的,很有过年的喜庆。

    周围的人都转头来看,还真有人来问价,大婶袋子里的帽子瞬间卖掉了一半。

    温阮也要给钱,被她给拦住了,最后还是宴凌舟悄悄扫了码,按照她给别人的定价把帽子钱付了。

    “你戴上看看?”

    温阮顶着那顶毛茸茸的大红色帽子晃来晃去,伸手想给宴凌舟也戴上。

    男人躲了一下。

    那帽子颜色太红了,简直羞耻。

    但温阮不依,两只手猫猫祟祟,企图偷袭,被他牢牢抓住手腕。

    四周的人挤来挤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一阵人潮涌来,温阮就被推进了他怀里。

    他假装无力抵抗汹涌的人潮,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想要你的帽子。”他贴着男生的耳廓说。

    温阮怔愣一瞬,仰起脸:“好啊,我们交换。”

    他抓下头上的帽子,塞进宴凌舟手里,又拿过他的,戴在头上。

    宴凌舟那趟车开始检票了,车站播报的声音滑过耳廓的时候,他的心猛然加快了起来。

    宴凌舟攥住帽子的织线,把帽子举到鼻端。

    廉价的混纺毛线散发着羊脂和轻微的化学助剂味道,他却一心在里面寻找那一丝甘甜。

    队伍缓慢前行,他频频回头。

    温阮还站在那群人力,用口型对他说:“记得哦,这顶帽子是可以实现愿望的!”

    宴凌舟刷身份证走进检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温阮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其实一向都按部就班,喜欢事先规划,然后按照计划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就算是那次抢了宴氏的生意,也是在充分的策划基础上做出的决定,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半年,但每个方案,他当时都已经了然于心。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唯有这一次,他孑然一身,除了手机和身份证,身上就只有这顶简陋的毛线帽子。

    而温阮还说,这是顶可以实现愿望的魔法帽。

    不过是安抚他罢了,让他至少还有个东西捏在手上,还有个念想。

    他捏着帽子上了车,来到自己的座位旁,发现温阮的运气的确不错,临时捡漏,还正好是两人座的靠窗。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车站周围的白雪闪着光,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闪过的雪景,一动不动。

    温阮给他买的这趟车停站很密,几乎每过半个小时就要停一次,虽然只停一分钟,却也总有人在上上下下地走动。

    宴凌舟以往忙,总是在交通工具上补觉,几乎是一沾椅子就能睡着。

    但今天,他却毫无睡意。

    手中的毛线帽子早就被他握得发暖,那一丝甘甜也淡到几乎无从找寻,他却固执地捏着帽子,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揉搓。

    不是说能实现愿望吗?

    我的愿望是什么?

    就像是小学老师给出的作文题,人一生有太多太多的愿望了。

    但现在,在想起“愿望”这个词的时候,他脑海里就只有温阮的脸。

    他有些迟疑,毕竟许愿什么的,在他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有相信过。

    可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列车缓缓滑入站台,又到了停车的时候。

    宴凌舟轻轻抓起帽子,放在鼻端,在心里小声默念:“我想见温阮。”

    仿佛是有什么神明听到了他的愿望,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看向屏幕,是温阮发来的消息:“看窗外。”

    只是一个小小的站台,寥寥几个刚下车的乘客,踌躇着,不知道该从哪里出站。

    再远一点,是另一条空置的铁轨,目光越过铁轨,能看到最旁边小小的候车室。

    我应该看什么?

    就在他茫然的时刻,另一列火车进站了。

    虽然在进入站台的时候有减速,但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火车轰隆隆地驶过。

    突然,宴凌舟的视野里掠过一抹红。

    和手上的帽子一样的颜色,贴在某个窗口,摇晃着,呼啸而过。

    是他吗?

    那是温阮?

    我看到他了?

    心跳在拼命加速,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毛线。

    隔壁站台的火车已经完全驶离,连尾部都迅速从视野中消失,宴凌舟却恨不得去把它拽回来,好好看看那个窗口,那张脸。

    手机再次“嗡”地一声,发来一张图片。

    很糊。

    因为高速掠过,手机的摄像头根本来不及对焦,只能看出那是一列火车的窗口,有人在向外看,车窗下部透出一抹红。

    消息传来:

    [是阮不是软:看到你了!怎么没戴帽子?]

    那真的是他!

    宴凌舟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拍照。

    他蜷了蜷因为激动而发麻的指尖,手滑了好几次,才把消息发出去。

    [宴凌舟:我也看到你了,但你的车太快了,只看到帽子在晃]

    [是阮不是软:嘿嘿,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买红色帽子了吧?就这个最显眼了!]

    下一条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屏幕愣了很久,列车已经开到了信号不好的地方。

    但此刻的宴凌舟已经不慌了。

    他打开购票app,趁着有网的空隙下载了两辆列车的停站时刻表,仔细地比较着。

    只可惜,他俩似乎势均力敌,总是前后错过。

    于是,坐在这片的乘客发现,这位一上车就很严肃的帅哥,在每个小站停靠的时候,都会戴上那顶简陋的红色毛线帽,一脸期盼地看向外面的车站。

    帽子简陋,戴在这样的帅哥头上,有些滑稽。

    但他的颜值完全能hold住各样的风格,包括这种土萌的乡土风。

    “小伙子,你是在等人吧?”旁边座位上的一位阿姨笑眯眯地看过来,“网友奔现?”

    没想到阿姨懂得的还挺多,周围的年轻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嗯,一个朋友。”宴凌舟依然看着窗外,期盼着那列车的到来。

    车身一震,驶离这个小站,微微颤动着加速,宴凌舟没有看到对面的列车,脸色有些阴郁。

    身边的阿姨却目光如炬:“是在Dxxx那列车里?那这几站你都不用看了,他们比较快,我们追不上。不过我记得前面……”

    她停下话头,露出思索的表情。

    “是前面清城吧?”有人插嘴,“那是个大站,一般经过的都会停。”

    “对对对,就是清城!”阿姨连连点头,“Dxxx要在清城停二十分钟呢!好多人都会下车透气,说不定你们还能遇上。”

    “真的吗?好浪漫啊!”一旁的年轻人比宴凌舟还要兴奋,“到时候我们也下去看看!”

    宴凌舟朝着阿姨点点头,道了谢,再次将目光转向窗外。

    虽然已经被阿姨断言,但后面的两个小站,他依然戴上帽子,守在窗前。

    心中却越来越焦虑。

    他查过了,Dxxx在清城停车22分,而在它停靠的末尾两分钟里,自己的车才会到站。

    若是遇到临停,就再不会有交集的机会。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是清城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整理好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本站停车10分钟。”

    广播响起的时候,半个车厢都沸腾起来。

    “帅哥,快,准备下车!”

    拥挤的车厢里,人们的脸上都多出了一份急切与善意。

    这还是宴凌舟第一次被这么多不认识的人鼓励,他起身,捏紧了那顶红帽子,向大家点点头,走到车厢连接处。

    车在缓缓减速,他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看见了!

    Dxxx还没走,它还安静地蛰伏在站台上,只是时间已所剩不多。

    车还未停稳,相同颜色的红帽子就从眼前闪过,车厢里发出一阵巨大的惊叹。

    “帅哥,加油啊!”

    “快开门快开门!”

    “那边好像在催上车了,快快快!”

    车门终于向一边滑开,宴凌舟跳上站台,向着那抹红色跑去。

    温阮正站在车厢门前,看着对面缓缓停下的列车。

    站在他身边的列车员很好奇:“你实在等人吗?”

    “对,”温阮温和地笑着,“是我朋友,我看到他了。”

    列车员也抬眼看过去。

    对面的车厢里,一个高个子帅哥突然出现,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向他们冲来。

    而他眼前这个乖乖巧巧的男生,向前伸出双臂,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对面的车厢里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一整节车厢的窗户上都趴着人,还有人跳下车厢,叫着,笑着。

    哨声响起,Dxxx要开车了。

    “那个……”列车员有些不忍心打断,却又不得不开口。

    不过让他放心的是,高个子帅哥很快放开了男生,和他一起跑向车厢门口。

    然后,高个子帅哥把男生推进车厢,自己在门口顿了顿。

    列车员都觉得不忍心了。

    两人的眼神都那么缱绻,可他现在却要关门,把两人分开。

    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拉车门。

    可他还没动手,那个高个子的帅哥居然一迈步,跟着就上了车。

    列车员:!你不是对面车上的吗?

    就连温阮,此刻也呆住了。

    宴凌舟却喘了口气,晃了晃手机:“我买票了,只是极限换乘而已。”

    第54章 第 54 章 小心哦,我的嘴唇可是很……

    列车员头都大了。

    但仔细去看宴凌舟的乘车信息, 确实是从清城到南城,车票正规,毫无瑕疵。

    哨声再响, 那是在催促他关门。

    列车员重重叹了口气, 伸手把门拉上。

    你们小年轻玩极限玩浪漫, 能不能不要把我也当作play的一环?年纪大了,心脏真的有点受不住。

    温阮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你还真买票了啊!”

    接下来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你刚才……”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身就要走。

    宴凌舟赶紧伸手把人拉住:“别生气啊,我就想看看……”

    列车员看不下去了。

    这小情侣腻歪的, 还是我走。

    他摇着头, 从温阮背后的空隙里挤了过去。

    察觉到身后有人,温阮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 人也下意识地往前靠。

    宴凌舟趁机把人抱进怀里。

    温阮低了头,声音也低:“你要看什么?”

    想看你看见我时候的样子,想看你要离开我时候的样子,想看我突然上车,对你来说会不会是惊喜。

    想看看在你的眼睛里, 能不能找到一点爱我的证据。

    他低头笑了下:“就是想吓你一跳, 我还没见过你吓一跳的样子,你情绪太稳定了。”

    温阮:……

    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情绪真的很稳定,就这么一秒钟,已经原谅了宴凌舟吓死人的行为。

    列车飞速行驶, 车厢连接处微微晃动,有人拿着泡面碗从他们身边经过。

    温阮推开宴凌舟:“你买的票有座位吗?”

    宴凌舟居然愣了一下。

    这是根本没考虑座位的问题,看见有票直接抢了是吧?

    温阮终于憋不住,笑了:“你还真是青出于蓝。”

    他示意宴凌舟打开手机上的订票信息, 却发现,宴凌舟抢到的票,居然是从清城到南城的高级软卧。

    三个小时的高级软卧。

    难怪他能抢到票,这票根本卖不出去好吧!

    温阮抬头:“你运气真好,前面这个人要是再多坐一站,你就没机会了。”

    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小女孩亮晶晶的魔法棒。

    是因为小天使的祝福吗?

    温阮的车厢临近餐车,穿过餐车便是软卧车厢,一个中年男人正抱着个小女孩,从他们所在的包厢里出来,说话的口气又宠溺又无奈:“就剩三个小时了,小公主要吃什么啊?”

    高级软卧的包厢很舒适,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其中一张上堆着小女孩的玩具,对面则是一溜沙发。

    温阮把行李放在空地里,好奇地打量着车厢。

    “你看……”

    可他话还没说完,雨点般的吻就落了下来。

    双肩沉重,他被翻了个面,紧紧压在门上。

    柔软的唇落下来,印上他的额头、眼睑、鼻尖,最后找到他的唇。

    牙关被舌尖轻易挑开,探进来,挑弄,追逐。

    他们已经接过那么多次吻,宴凌舟早已是个中高手,轻易便能挑起他的欲望。

    阳光透过纱帘,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啧啧的水声在卧铺内蔓延开来,偶尔传来温阮无法抑制的低吟。

    起初,温阮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宴凌舟的急切与占有。

    舌尖挤进来,纠缠,撤离后再次进攻,这个吻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凶狠。

    宴凌舟像是完全不知疲倦,也不知满足,用尽全力掠夺也无法填补渴望与空虚。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挫败,温阮变得主动了些,温柔地回吻回去。

    舌尖轻轻勾住对方的齿尖,进一步,抵上他的舌。

    节奏慢了下来,凶狠的孤狼渐渐被驯化,变得柔和,温顺地纠缠,轻柔地磨蹭。

    结束的时候,他依依不舍,又追着亲了好几下,还不愿分开。

    “好啦,”温阮推开他,擦擦嘴角边淌下的液体,“等会那对父女该回来了。”

    宴凌舟还是抱紧了他,黏黏糊糊好一会儿,才肯放开。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两人一人坐沙发,一人坐床,隔得远远的,各自看着手机。

    宴凌舟那边,石骁早就发来了一大堆信息。

    [进击的石头:@宴凌舟温阮去你家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都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就回家。]

    宴凌舟抬头看了温阮一眼。

    男生方才因缺氧而泛红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粉粉嫩嫩的,看起来很可爱。

    宴凌舟随手拍了一张准备发到群里,却又放弃。

    [宴凌舟:没有,只是时间有点紧,那么大的雪不敢开快了,只能多留点时间在路上。]

    [进击的石头:那倒真是,今天这山路走得我心惊胆战,把几个学生送到火车站我都累瘫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信息。

    [进击的石头:对了,今年你在哪儿过年?宴家那边守完岁还是来我这儿吧,我姐也说过两天回来。]

    宴凌舟把手机里的车票信息发进群里。

    这下,连沈既明也出现了。

    [既明:这是你的车票?怎么想到要去南城过年?跟温阮回去的?]

    [进击的石头:温阮?温阮是南城人?不是,为什么是跟着温阮?跟是什么意思?]

    隔着屏幕,宴凌舟和沈既明同时叹了口气,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开启了私聊。

    [宴凌舟:我告诉他了。]

    [沈既明:告诉什么?你身体的问题他之前就知道,我给他简单解释过。]

    这次轮到宴凌舟惊讶。

    他抬头去看温阮,正好温阮也看过来,目光相触,男生笑了一下,又低头去看手机。

    他早就知道,可刚才……

    他们的吻那样激烈,他几乎不受控制,温阮就不怕我吗?

    屏幕那头,沈既明突然明白过来:

    [沈既明:你说的是妹妹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大段话:

    [我一直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有些扭曲的,毕竟,你们是先上床,然后才开始认识。这就会给人一个印象,对方似乎有很多很多的秘密,好像永远也无法认清这个人。别说你们之前本就陌生,就算是几年不见,都会有这种感觉。而对你而言,妹妹的事情算是最大也最基础的问题。我也一直很担心,毕竟你没有谈过恋爱,而且是全心投入。]

    [我是一个外人无法评价你们之间的感情,但我知道,感情联结的基础应该是真诚,这两件事几乎构成了你的底色,如果他能够接受的话,那恭喜你,他对你很真心,这个人对你来说太宝贵了,你要好好去体会。]

    宴凌舟沉默片刻,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温阮也有可能是喜欢我的吗?我真的有可能,拥有这样一个人吗?]

    [沈既明:我不知道你如何定义喜欢,但如果一个人能接受双双的事情,也能接受你的身体状况,那么应该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他只是玩玩而已,对于你没有更多的兴趣,或者,根本的目的就是你的钱和地位;第二,这个我不用多说了,你也知道是什么。至于温阮,他是哪种人,我想你比我更了解。]

    宴凌舟按熄了手机,看向温阮。

    “怎么了?”男生抬头,笑容乖巧。

    所以,我是可以期待,你现在已经不再把我当作单纯的炮友,也有一点点喜欢我么?

    车厢的门被拉开,那对父女回来了。

    房间里突然多了两个人,小女孩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在温阮的笑容下放松下来。

    “哥哥哥哥,你看我的新娃娃!”活泼的小姑娘刚和温阮混熟就开始献宝。

    那是2025蛇年新春限定款,漂亮的女孩穿着仿蛇鳞纹理的亮片长裙,还有搭配的水墨风蛇纹旗袍、神话中“白娘子”的汉服造型。

    “好漂亮啊,”温阮惊叹,“我妹妹也喜欢芭比娃娃,回头我也买给她。”

    小女孩找到了同好,开心极了,连连点头:“那你一定要告诉她,这条汉服裙子是有专门的发钗和腰带的,搭配起来可好看了!”

    坐在一旁的宴凌舟微微怔愣。

    温阮哪儿有妹妹?他是家里独子,母亲也是孤儿,继父更不用说。

    温阮离开墓园时,悄悄和雕像说话的身影蓦然闪现在脑海中。

    所以,他说的是双双吧。

    而且,他说的是“他的妹妹”。

    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从心底里摇曳而起,缓缓抽出枝条,长出清脆的叶,让覆盖了不知多厚冰层的土地,焕发出一丝生机。

    而小女孩的父亲,则看着宴凌舟满脸惊讶。

    “您是……宴家的小宴总?”他开心地自我介绍,“我是A市凌霄地产的阮智明,之前在跨年慈善晚宴上见过您。”

    宴凌舟略略回想,有了印象。

    阮氏的业务虽然主要是地产,却也有涉及人工智能领域,算是半个同行。

    两人客气地交换了名片,阮智明有点好奇,试探着问:“您这是,去南方过年?”

    “嗯,”宴凌舟微笑着看温阮和女孩互动,点了点头,“和朋友一起。”

    他眼中的宠溺过于明显,以至于阮智明觉得自己懂了,虽然双眸中也闪过一丝八卦,但他很明智地压下去,转而悄声问:“这是好事将近了吧?”

    宴凌舟愣了愣,目光还黏在温阮脸上,摇了摇头:“还在追。”

    阮智明不由得笑:“哪有小宴总追不上的人?看他和妞妞互动的样子,是个温柔的人。这样的人,是要多下些功夫。但如果真能得到他的心,那就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他求的不过是几个月、几天,哪里敢想一生一世?

    但他依然感激地抬头,悄声说:“谢谢!”

    车到南城,小女孩已经和温阮玩熟,见他们要下车,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角瘪了瘪,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阮智明抱着小姑娘劝了半天也没好,还是温阮蹲了下来,伸出小指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妞妞不哭,下次哥哥再遇到你,一定再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小姑娘抽噎了一下:“哥哥你骗人,你又不住在我们小区,怎么能遇到嘛!”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聪明,温阮一时有些语塞。

    还是宴凌舟出面解围:“没关系的,你们过完年不是还要回A市?我还有事要去找你爸爸,到时候我们约时间见面好不好?”

    阮智明的眼里猛然亮起火花来。

    宴氏的小宴总!国内最顶尖的人性化智能AI专家之一,要是真能合作,可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有了宴凌舟这句话,就算年后他们把这事忘了,他也能借孩子的口再提合作的事。

    他搂着女儿的肩:“放心吧妞妞,等过完年,爸爸带你去找两个哥哥玩。”

    小女孩哪懂大人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眼泪汪汪地伸出手指和温阮勾了勾:“哥哥,你一定要再来找妞妞玩啊!”

    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宴凌舟忽然有点嫉妒。

    在社区托管室里的温阮,今早告别双双的温阮,还有现在的温阮。

    三个女孩都得到了他的承诺。

    他总是那么温柔。

    一生一世。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是帮温阮拿着行李,问他:“接下来怎么走?”

    已经出了车站,温阮看看四周:“其实我家那距离有点鸡肋,打车的话怕司机不肯带,走过去吧又稍微有点远。大概也就三公里的样子。”

    “那就走走吧。”

    宴凌舟推着行李箱,率先迈出了脚步。

    南城虽然也算是一省的省会,却并不像北上广深那般急促繁华。

    晚上十点,A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少大楼都还亮着灯,而南城,已经有一大半人陷入梦乡之中。

    剩下的一半倒也热闹。

    街上,小吃摊上白雾蒸腾,裹着辣椒的暖意在街道上四处飘散,街边的炭火盆烧得正旺,铁架上的小豆腐被烤得膨胀起来,用筷子一戳,豆香就随着热气窜了出来。烤红薯淌出蜜色的糖浆,酸汤里红油打着旋,米粉抛进去,再热腾腾地盛出来。

    站在摊前的人们随意交谈着,南方话音糯糯,带着轻而微扬的尾音,让宴凌舟不由自主想起温阮撒娇时的样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只有这样朴实而富含烟火气的城市,能养出温阮这样的小可爱。

    小可爱现在似乎有点走不动路,一步两步就停下来,张望一番。

    “饿了?”宴凌舟转过身,“要不吃点再回去?”

    他们这一天也就早饭正经吃过,午饭和晚饭时间都在火车上,宴凌舟根本没想起吃饭的事,只是刚才和小女孩一起玩时,被塞了些小零食。

    温阮果然停了下来,朝着某个方向张望,嘴里喃喃:“想吃蛋挞……啊,这么早就关门了。算了,就街边摊吧,我请你。不过这里的东西辣,我们再看看。”

    “没事,”宴凌舟停下脚步,拐向路旁一家肠旺面的摊位,“这家?”

    温阮刚才虽然东张西望,但目光很快就会转回这里,可见对这种小吃的宠爱。

    刚坐下,店家就一声吼“红宽红重?”

    宴凌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一个年轻人站在摊子前,被老板吼得一颤,小声嗫嚅:“一点点红,可以吗?”

    摊前的小桌上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有人笑骂:“老张,别把外地娃吓到了!”

    “哎,不好意思,”老板摸了摸额头,“吼习惯了,你别见外,只给你一点点。”

    看了眼宴凌舟疑惑的眼神,温阮笑着转头:“老板,两碗肠旺面,一碗红宽,一碗微微红。”

    老板一愣,眯着眼睛看了看,笑了起来:“这不是小软嘛!你怎么可能微微红?和朋友一起?”

    温阮点头:“北方朋友。”

    老板秒懂:“好嘞,一碗红宽,一碗微微红。”

    下面的动作行云流水,面条在白汤中盘旋起舞,不到十秒便被捞出,又进入红汤挂色。

    肥肠、血旺、脆哨精准定位,滚烫红油落入面中,带着些辛辣的香气顿时散发开来。

    老板亲自端着面放在温阮和宴凌舟面前,拿肩上的毛巾擦擦手:”怎么这么久没看到你,大学不是早放假了?”

    温阮笑:“学校有事,今天刚回来。”

    老板笑:“跟朋友出去玩了吧?回去跟你爸爸打个招呼,下次执勤完过来别给钱,多不好意思。”

    温阮吐吐舌头:“您就知道给我派活,这活多难啊!”

    两人的对话引起一阵哄笑,面摊上又来了客人,老板拿手指虚虚点点温阮的额头,这才走回面锅后头。

    宴凌舟一直看着面,此刻才疑惑地问:“他们说的红,指的是辣椒油?”

    红宽的一碗,辣油如洪水漫堤;而他的这一碗,还真是微微,只有零星的红点而已。

    温阮笑了:“你想吃辣的话,等会儿就吃我的,先适应一下。”

    他拿了一个小碗,用筷子搅起自己的面条,还轻轻荡了荡,撇开些红油,这才放到小碗里。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他说着跑到了另一个摊位上,笑眯眯地下单:“汪奶奶,两杯酒酿,多给我一个杯子。”

    扫完码又跑向一边的蜜雪冰城,打了一大杯冰水。

    还没等他回到肠旺面的摊位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和零星的笑声。

    小碗里的面条没动,宴凌舟却满脸通红,正用纸巾捂着口鼻,眼角都咳出了些许泪花。

    不至于吧,你那碗里的辣椒,小朋友都不怕啊!

    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红油碗,两步回到桌前,把那杯冰水递给宴凌舟:“含着别吞,解辣就行!”

    一口冰水含入口中,终于将那股火热的辣气压了下去,宴凌舟乖乖把杯子还给温阮,嘴里还含着冰水。

    看着杯沿上沾染的红油,温阮明白了。

    偷吃了啊,真是的。

    他把冰水里的水倒掉,把热乎乎的酒酿倒了半杯进去,抬头看宴凌舟:“好点了吗?现在可以吞了。”

    看着他乖乖吞下冰水,他又感觉好笑,推过已经变得温热的酒酿:“还很辣吧,喝一点这个酒酿,已经用冰块降温了。喝完换温的。”

    宴凌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轻轻咳了一下,才拿起那杯酒酿。

    然后他看着温阮一大口面下肚,目光中有些震惊。

    南城的冬天,虽然不像A市那样冷到零下,体感温度依然很低。

    但不论是小摊还是大快朵颐的人们,都似乎冒着热气,烟火气十足。

    少年低垂着眼睫,稳稳吸入面条,红油像是给他的嘴唇涂上了一层闪亮的唇彩,在夜市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好想亲。

    但方才的偷吃让他心有余悸,宴凌舟默默吃了一口面,把碗推向温阮。

    “给我一点辣油,我想锻炼锻炼。”

    这是什么胜负欲,吃个辣椒也不服输吗?

    温阮眨了眨眼睛,拿小勺给他舀过去一点,又叮嘱:“感觉辣就喝酒酿哦,别硬撑。”

    甜酒酿的解辣功能还是很不错的,宴凌舟似乎很喜欢,吃完面,又去买了一杯拎在手上。

    冬夜的寒冷被火热的辣椒驱散,温阮推开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嘴唇上一圈红油,额头上也亮晶晶地出了一层薄汗。

    被宴凌舟按在黑暗的小巷墙边时,他坏笑了一下:“小心哦,我的嘴唇可是很辣的。”

    “没关系,”宴凌舟吻上来,“我带了酒酿。”

    第55章 第 55 章 快醒过来,小王子,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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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第 56 章 温阮:来看看我的前老公……

    眼前是一片恍惚。

    宴凌舟的意识仿佛被抛入了迷宫, 而四周白雾缭绕,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但在意识深处,他却直觉感到, 有什么不对劲。

    那是突然冒头的一段陌生记忆。

    街边的小巷, 刺耳的刹车声, 从背后伸过来的强壮手臂,还有双双惊恐的眼睛……

    这是什么?梦境抑或其他?

    真实还是想象?

    他的脑子乱做一团。

    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温阮……

    别让温阮着急,别吓到他。

    这句话如同了魔咒, 将他从混沌的意识中拉扯回来。

    宴凌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清甜的果香仿佛锚点, 男生温暖的呼吸就在他耳边,他忍不住偏偏头, 亲了亲温阮的耳廓。

    “醒了?”温阮立刻笑了起来,“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宴凌舟的表情再次变得困惑:“很奇怪,刚才抢孩子的事情给了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也经历过。”

    “没关系,就算真的是记忆片段, 你也别着急。”温阮握住他的手, “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回家以后,赶了宴凌舟去休息,转头给继父发消息。

    [爸, 你今天回家吗?]

    温阮只要回家,便是家庭成员的御用传话筒和人工闹钟,高砺寒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手机,回了条语音:

    [有任务晚上回, 你妈妈同学到了吗?]

    同学?温阮茫然。

    阮医生同学挺多,大多都在各省市医疗战线奋战,今天来的阿姨里有一半都是她同学,老爸说的是哪个?

    不过温阮没太在意,老爸没有专门叮嘱他去接人,那就是已经跟人说好了会自己过来。

    这一家人做事都独立,早习惯了。

    过了半个小时,宴凌舟从房间里出来了。

    “看电影吗?”温阮早已开了电视,正在网络平台上挑挑拣拣。

    “不是说上大学之后都会很闲吗?我怎么忙到一场电影都没看?”温阮一手薯片,一手遥控器,盯着电视屏幕翻翻翻。

    最后终于找到个十一期间上映的硬汉动作片,忙拉着宴凌舟坐下:“来来来,给我前老公捧个场。”

    前老公?

    宴凌舟一凛,原本准备去厨房倒水的脚步停顿,转向,绕过沙发,在温阮身边坐下。

    典型的好莱坞爆米花片,剧情老套,但主角的身材很好,导演也深知这一点,从第一个镜头开始,就在全方位展现这位主角的身材,满屏胸肌腹肌,各种擦边揩油。

    温阮一边看一边把薯片咬的咔咔响,回头对宴凌舟笑:“完了完了,他居然也拍这种烂片了,看样子还是我眼光不错,早早不要了,不然我会气死加嫉妒死。”

    不要了……

    过了好一会儿,宴凌舟才低声问:“为什么不要了?”

    “有新老公了嘛,不过就是因为他我才开始了解搏击,发现肌肉男独有一番魅力,然后……”

    “然后就关注了好多网络上的男菩萨?”宴凌舟突然插入。

    温阮:……

    其实是先关注的你。

    他看了眼身边的人,宴凌舟正正襟危坐,双眼不断扫视着男明星的肌肉,似乎在暗暗评判那些肌肉是不是真的。

    而到了真正的打斗尽头,他却慢慢放松下来。

    “噫~”温阮咬一口薯片,“这个方向锁人锁不住的吧?都绞成这样了他居然能挣脱?”

    他推推宴凌舟:“我说得对不对?刚才那个……”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打断,剩余的声音都被濡湿的舌尖顶回,挤压,搅成碎末。

    宴凌舟的吻凶狠又急切,把温阮压在沙发背上,一只手还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自私、嫉妒、一心只想要独占,不想让他再看任何人,电影里的也不行。

    是我的,都是我的,不许别人觊觎,哪怕只是隔着屏幕的对视。

    但他不能这样。

    温阮是自由的,他必须放他走,让他自己选择。

    凶狠的吻渐渐变得温柔,啧啧的水声泛滥开来,夕阳的余晖给两人罩上暖黄的轻纱,他们在纱帘下痴缠,难舍难分。

    就在此刻,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叠在沙发上的两人都是一愣,温阮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客人。

    他推推宴凌舟,起身拉拉衣服又顺顺头发,最后擦了把嘴。

    鲜红的唇微微发肿,润泽的水光在夕阳下微微发亮。

    他瞪了宴凌舟一眼,拉开大门。

    “小软,好久不见!”一个高挑的美女站在门前,身边还放着行李箱,看见温阮,立刻眼神一亮。

    她伸手量了量温阮的头顶,感叹:“长这么高了啊,上次见到你,明明还跟我差不多的,是我不够努力吗?”

    温阮拿过她的行李箱:“林医生虽然今年只有十八,但一米七三已经够高了,再高的话你的病人该害怕了。”

    “啧,这嘴甜的,心理医生都说不过你。”

    林怡缓步进屋,一眼看见站在温阮身后的宴凌舟,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你好,我是阮医生的同学林怡,也是医生。”

    宴凌舟点头:“我是宴凌舟,是温阮的朋友。”

    说完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打算去给林怡倒水。

    “哎不用,我在这儿可能比你还熟,我还有专属的杯子呢。”

    林怡朝宴凌舟摆摆手,径直去了厨房,对正在翻杯子的温阮说:“里面里面,那个白底蓝花的,对,就那个。”

    她接过杯子,熟练地在水槽里洗了洗,从线管机里接水。

    一边等着温水出来,她觑了眼温阮:“去陪你男朋友啊,把他撂在那儿怪局促的。”

    温阮:“!林姨,他不是我男朋友。”

    “啧,你以为我是你妈妈?大过年的,带个帅哥回家,嘴都亲肿了还说不是男朋友?”

    说完林怡眨了眨眼:“诶,好像还真不是。”

    她看了眼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的宴凌舟,小声凑近温阮:“网友奔现还是炮友转正?你其实挺喜欢他,但他还不知道吧?”

    这也太神了吧!

    温阮惊讶地眨眨眼,也顾不得矜持了,小声问:“您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不容易,你跟我说话很坦然,就算是否定他的身份,也没有显露出抗拒和抵触,说明你其实已经认定他了,只是还没有过明路,所以你觉得他还没得到这个身份。而我们在这里说了三分钟话,他抬头看了你十五次,典型的求偶期焦虑。你看他现在坐的地方,应该是你俩刚才那啥的地方,他手里的抱枕也是你刚抱过的——不用否认,一样都有薯片屑——你看他那姿态,跟筑巢似的……”

    她抬眼觑着温阮:“可以啊,出去半年,捞了个帅哥不说,还让人这么死心塌地,不愧是我家小软,眼光、魅力都没的说。”

    温阮愣了片刻,终于叹服。

    这位林医生跟妈妈不是同科,而是S市心理卫生协会会长,国际精神分析学会(IPA)终身认证督导师,妥妥的福尔摩斯女性版,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宴凌舟今天的异常,是不是可以让林医生给看看?

    但这也需要宴凌舟自己愿意才行。

    管线机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林怡顺手又从橱柜里翻出片冻干柠檬丢了进去,宴凌舟也走了进来。

    “林阿姨晚上在这儿吃饭吧,我来做。”

    林怡惊喜:“你还会做饭啊,真好,我还以为我今晚又要承担带娃的重任呢!”

    温阮做了个鬼脸:“千万别,林姨不是我说你,明明是著名的心理专家,做饭怎么那么难吃!”

    林怡挑眉:“谁告诉你心理专家做饭就要好吃了?”

    温阮吐舌:“您没看过《汉尼拔》吗?人家拔叔也是心理专家,就那么会‘做人’。”

    林怡毫不相让:“‘做人’我也会啊,你提供食材,我做给你看!”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宴凌舟,还上下打量着,似乎在评估他身上的哪个部位好吃。

    温阮的目光扫了眼下面,把林怡拉了出去:“算了,把他吃了不如让他做饭,我们到客厅看电视去。”

    阮医生本就要做菜招待客人,冰箱里半成品不少,宴凌舟只是热锅炒菜,很快就端上来三菜一汤。

    吃饭的时候,林怡不动声色地问清楚了宴凌舟的家世学历、现在的工作情况,算是不着痕迹地帮阮医生摸了个底。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她抬眼问。

    “算……偶遇吧。先是在校外偶遇,然后又在学校碰上。再后来,他去老城区遇到我,我送他回学校……”

    温阮眨了眨眼。

    这是那天他在宴家的说辞,宴凌舟居然一字不改,全拿来用了。

    不过还好,宴凌舟并未接着说后面编出来的灯下告白,而是转换了话题:“林姨,您是心理专家?”

    “对哦,”林怡十分自信,“虽然不能说世界第一,但在国内,还是数一数二的。我这次来,就是受温阮爸爸邀请,给他们的刑侦案件做咨询和心理分析。”

    “哇,像是美剧里那样吗?做侧写?”温阮捧场。

    林怡瞪了他一眼:“犯罪侧写一般的心理顾问就能做,犯不着请我出山,这次主要是犯罪手法有点新颖,似乎还有心理专家的手笔,所以让我来给把把关。”

    温阮恍然:“是那个富二代被骗的案子吧!上次我爸去A市的时候说过。”

    他转向宴凌舟,一脸兴致勃勃:“你接到电话了吗?”

    话音还没落,脑袋上就被林怡敲了一记:“就是你,唯恐天下不乱。”

    “嘿嘿,吃菜吃菜,宴哥手艺很好的。”温阮一脸谄媚,夹了一大筷子青菜给林怡。

    那头宴凌舟轻轻笑了声,伸手抚平温阮被敲得翘起的头发:“不好意思啊,我到现在还没接到电话,让你失望了。”

    温阮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吃过晚饭,温阮抢着去洗碗,宴凌舟去厨房切了水果,端端正正放在林怡身前的茶几上。

    “是有事找我?”林怡早看出他的犹豫,用牙签插了块苹果,“坐下慢慢说,不过也不能太慢,一会儿温阮爸爸来了,我可能就直接进专案组了。”

    厨房那边的碗不小心磕了一下,水声也静了下来。

    宴凌舟的视线越过沙发,看向厨房里的身影。

    男生背对着他们,可水龙头根本没开,紧绷的肩颈线条,暴露了他在偷听的紧张。

    温阮太好了,好到他不想放手,好到他想要打破自己身上的魔咒。

    魔咒。

    越喜欢,越容易失去,以至于他早已培养起了自己的防卫机制——不做期待,提前离开。

    而这些,在温阮身上全都失效。

    命运的丝线似乎早已将他们连接,越是抽身,越是缠绕。

    他的存在像一场无法躲避的海潮,无声无息漫过他的边界,出现在他生活的任何地方。

    宴家不怀好意的宴请、母亲不知进退的要求、墓园里的寂静与清冷,所有的这一切,在他的意识里,都是伤害。

    这些伤害,曾一次次将他即将获得的美好拒之门外。

    少年时的好友、感兴趣的旅程、喜欢的小宠物……无一例外。

    只有温阮。

    只有温阮,一直温柔而坚定地面对着这一切,像他所承诺的那样,一直在他身边。

    而他自己,也在一次次的相处中沉沦,他习惯了他元气满满的问候,他温柔的笑,在他的怀抱中入眠。

    这一次,他不想再退缩,不想再放弃。

    宴凌舟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这位顶尖的心理专家,讲述自己的过去。

    过去如同刀片,每一次从记忆中取出,都会将他割得鲜血淋漓,但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不知什么时候,温阮走回了客厅,在他身边坐下,默默握住他的手。

    林怡的眉头皱紧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状况吗?尤其是躯体化异常?”

    “他会梦游,这个算吗?还有今天,他看见有人抢孩子,说突然出现了以前没有的记忆片段。”

    宴凌舟很惊讶:“我……梦游?”

    “对,不止一次,而且是我亲眼见证。”

    宴凌舟茫然:“可我梦游的时候做了什么?”

    肉眼可见的,温阮的脸红了,狠狠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还好意思问,特别混蛋知道吗?”

    林怡在一旁笑:“混蛋也得说,但你可以不说细节。”

    其实梦游的时候没什么,只是之后的瘾让人羞耻,温阮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说完,他抬头看向林怡:“林姨,他这算正常吗?”

    林怡横了他一眼:“怎么用词的,好歹是你……朋友,用词准确点。他这情况,在不正常中也是不正常的。”

    玩笑开完,她严肃地看向宴凌舟:“也许你并没有发现,其实你的叙述是有前后矛盾的,中间时间的断层也非常明显。是的,因为压力、恐惧等原因,大脑的防卫机制有时会故意隐瞒一些信息,但那通常是大脑认为你无法接受的。但你发现没有,你丢失的记忆大都无关紧要,反而是一些对小孩来说特别可怕的记忆,你却记得清晰。”

    她看向温阮:“就你的描述而言,他在梦游的过程中会抱住妹妹,带着妹妹逃走,把妹妹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出去。如果这段记忆是被压抑的,就和之前那个背着妹妹逃走,然后摔下山坡的版本矛盾了,包括今天他所想起的白天被面包车里的男人抱走,和之前版本里天黑被打晕的版本也有矛盾。”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样,我给你做个简单的催眠,很浅层,和一般的心理咨询师所做的程度差不多,主要作用是让你放松,看能不能挖掘出一点东西来。”

    宴凌舟迟疑片刻,同意了。

    倒不是他不愿做,实在是小时候已经做过太多,以至于他在M国时某次因睡眠原因去看医生时,那位心理咨询师用尽了办法也无法将他催眠,差点因此而怀疑自己的职业技能,想去重修。

    听说林怡要给宴凌舟催眠,温阮立刻兴奋起来,忙前忙后地做准备。

    “好好玩,这可比我们下午看的电影好玩多了。”

    他让宴凌舟躺在沙发上,给他的脖子下面垫了好几个抱枕,然后拿两个大拇指按着他的太阳穴,抬头问林怡。

    “姨~等会儿你催眠他之后,我能不能给他植入个观念?”

    林怡好笑地托腮:“先说说你要植入什么。”

    宴凌舟睁开眼,看着头顶上倒过来的温阮。

    他笑眯眯地比划:“比如,温阮是这个世界最好的人。”

    他细白的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指尖的温暖透过皮肤,进入血脉,流动到全身。

    说话的时候,指尖也在颤动,把那份鲜活与快乐一并传递。

    宴凌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带着他们在自己的头顶晃了一圈。

    “糟糕,你的观念说它忘了一件事。”

    “嗯?”温阮惊讶地低头,“忘记什么啦?”

    宴凌舟牵着他的手指,沿着头、颈一路向下,直到自己的左胸前,将温阮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方。

    “听到了吗?”他问。

    “什么?”

    “它说,温阮早就在这儿定居了。”

    第57章 第 57 章 原来,他已经爱上宴凌舟……

    今天什么都没做, 被喂了一晚上狗粮,林怡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好了好了,我要做法了, 闲杂人等一边去。”

    她把温阮扒拉到一边, 在宴凌舟身旁的单人沙发坐下。

    “好, 我先解释一下,这是一种引导性冥想,你不需要做出判断,只根据引导, 告诉我看见了什么就行。”

    躺在沙发上的宴凌舟点了点头。

    林怡拿出了录音笔, 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 吸——,呼——,很好。想象你正站在水域边缘,而我现在要进行从十开始的倒计时。随着倒计时,你将慢慢走入水中。”

    温阮好奇地伸长脖子, 看着宴凌舟深呼吸, 然后面色变得平静。

    “十,九……”

    林怡的声音很舒缓:“你踏入水中,感觉水很温暖……”

    “八,七、六……”

    “你越走越深,五, 四,三……”

    “水快要没顶,但你可以呼吸,你是安全的……”

    “二, 一。”

    林怡顿了一秒,等待着宴凌舟最后一个深呼吸的到来。

    但他似乎并没有动静。

    紧接着,他猛地咳呛起来,就好像真的落入了水中,而他却成了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水淹没,只能挣扎。

    林怡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惊慌,但只是一瞬,她就沉下声音:“宴凌舟,听着!不要怕,水很浅,而且正在快速流失,你可以站起来,用你惯常的方法站起来。醒过来,在梦里看到的一切都不可能伤害你。”

    但宴凌舟似乎被魇住了,不断咳呛着,呼吸困难,很快,他的脸就憋得通红,但眼睛却一直没有睁开。

    很快,他似乎放弃了挣扎,全身瘫软下来,脸色变得灰败,呼吸也渐渐微弱。

    泪水从他的眼角渗出,透明的水滴流过太阳穴,浸湿了短发,再陷入沙发的布料中。

    就在这一切似乎要终止的时刻。

    他突然动了动手指。

    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了一丝变化,充满了眷恋。

    虽然闭着眼睛,但温阮感觉,他好像看见了什么,那只手轻轻抬起,想要触碰,又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微笑着,留恋地看着对方。

    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他说:

    “温阮。”

    “林姨!”温阮着急地看向林怡。

    “去!”林怡点头,“用你自己的方法去唤醒他,你们之间熟悉的方法。”

    我们之间熟悉的方法。

    梦游的时候,宴凌舟是怎么醒的?难道我现在要给他喂一口布洛芬吗?家里也没有啊!

    看到宴凌舟痛苦的神情,他再也没法思考,直接冲过去,抓住了那只手。

    他能感觉到,宴凌舟原本已经软倒的身体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被他握住的指尖似乎有了点力气,微微勾住他的手指。

    “是我,是我,我是温阮。”

    温阮紧紧握着那只手,俯身凑近,用另一只手抱住了他。

    让男人靠在自己的怀中,他的手绕到他身后,将他抱紧。

    贴在他耳边,温阮开始不断重复:“是我,我是温阮,我在这里等你。”

    宴凌舟猛地挣扎起来,仿佛真的在水中沉溺,他被温阮握着的手成为了一个锚点,拉着他不再下沉。另一只手挥舞着,搅弄着水花,拍打在温阮的肩上。

    慢慢的,在一声声的呼唤下,他的动作慢了,缓缓安静下来。

    鼻尖贴在温阮颈侧,深深吸了口气,他终于微微睁眼,发出喑哑的声音:“温阮。”

    “是我,是我!”

    温阮方才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他抽出那只揽着宴凌舟的手,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

    “对不起,水有点深,你别过来。”

    见他还迷迷糊糊的,温阮忍不住笑了,可一笑,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傻瓜,”他俯下身,亲亲他的嘴角,“只有你在水里,我很安全,真的。”

    宴凌舟跟着他笑了笑,伸手揽住他,在他背后拍了拍:“那就好。”

    家里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高砺寒站在门前,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点发呆。

    林怡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那边,温阮终于把宴凌舟扶了起来,回头看见父亲,也是一僵。

    林怡在此刻发话:“很抱歉,这种引导冥想其实很常用,我是真没想到会在你身上失效,但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林怡脸色凝重地看向宴凌舟:“有人在你的意识里植入了一个锚点,用来对抗所有他不希望的发展。”

    突然出现了这么科幻的进展,在场的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林怡的表情有点无奈:“你们不要把它想得太魔幻啊,这技术其实很普通,我也会,但坏就坏在,下锚点容易解开难。”

    她看了眼高砺寒,又回头:“或者这么解释,有人曾经催眠你,然后在你的意识里留下了一个暗示,如果你遭受了其他人用其他方法来催眠,就会产生非常强烈的抵制,就像刚才,你完全无法从水中出来。”

    “这个人,是在保护他吗?”温阮轻轻问。

    林怡摇头:“不像。如果是我,给他下一个保护的锚点,那么它的作用是让他立刻醒来,而不是沉溺更深。”

    想起刚才宴凌舟的状态,仿佛真的将要溺亡,温阮的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

    觉察到了他的紧张,宴凌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低声说:“别怕,我没事,治不了就算了。”

    温阮愣住。

    就像是第一晚的时候,他看见宴凌舟自残,又听他说命是他的不要人管,一股怒气突然从心底里冲上来。

    “什么算了!什么没事!你刚才那样子,就已经快死了你知道吗?”

    温阮顾不得父亲和林怡都在一旁坐着,直接站了起来。

    这个行动太过于出乎意料,连宴凌舟都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这突然的爆发是为什么。

    他原本揽着温阮的那只手还抬着,另一只手被他拉起,悬在身前。

    “你,你给我过来!”

    他拉了一把宴凌舟,却又甩开他的手,脚下踩得咚咚响,气恼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去吧。”林怡轻声对宴凌舟说,“我跟你高叔叔也有话要讲。”

    宴凌舟刚进卧室门,温阮就吼了过来:“宴凌舟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想活?”

    宴凌舟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也没有反驳。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这样,拿刀片划手臂很好玩是吧?手肘习惯性脱臼很舒服是吧?呛水也很快乐是吧?”

    温阮要气疯了,血色从脖子一直胀上来,连眼睛都被憋红。

    “我知道你习惯忍耐,我知道你家里有很多事情,我知道你对妹妹一直有愧疚感,但这不应该成为你放弃的理由!”

    “你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苦都咽下去,以为沉默就是坚强,以为独自扛着就是担当。你忍着疼,能顺利教学就行了,反正手肘还可以接回来;你忍着苦,能满足母亲就好了,反正是甩不掉的血缘关系;你忍着窒息,一次次承认是自己害死了妹妹,反正已经是既定事实。但你想过没有,你也是人,你的心也是肉长的,所有这些像刀子一样捅到你心上的时候,你也是会疼的!”

    温阮越说越气,但眼泪却再次淌了下来。他转过来,拿手臂擦了一把:“你也听林姨说了,你的记忆有矛盾的地方,现在又发现有人在你的意识里动了手脚,这说明,你就是被冤枉的啊!你为甚要说治不了就算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情绪化,他知道自己很越界,就像第一次遇到宴凌舟他说过的那样,“这是我的命,你凭什么插手”。

    但他就是忍不住,对于生命的执着早就已经刻在了他的骨髓里,他不允许放弃这种事情,在自己的面前发生。

    温阮突然愣住。

    如果说之前那些隐藏的伤心和愤怒还只是对朋友的关心,对偶像的担忧,而此刻,他才真正认识到,不是的,他为的只是这个人,甚至是为了自己。

    他说过会一直守在他身边,当时只是一时激动,而此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喜欢宴凌舟。

    他喜欢他的相貌、他的肌肉、他的言行举止,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轻松与快乐,喜欢他对自己的时刻关注,也喜欢他时不时的小惊喜、小调情。

    而反过来,他能接受他出身于一个没有爱的家庭,他能接受他总是要被家里的长辈剥夺,他也能接受他有惨痛的过去。

    但他不能接受他看轻自己,伤害自己,放弃自己。

    他已经将他的未来视为自己的责任,这种全盘的接受,在他的字典里叫作——

    爱。

    他爱上宴凌舟了。

    而面对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宴凌舟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他的手试探着抬了抬,似乎想要把温阮拉进怀里,却又放下,最终,只是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指尖陷入温暖的珊瑚绒中,他低着头,轻声说:“对不起,我只是习惯了没有人陪。”

    习惯了被责备,习惯了自苦,用回忆来哄自己开心就好了,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拉过他的手,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向他发脾气。

    他低声补充:“我可以期待,慢慢习惯吗?”

    习惯什么?被骂吗?

    温阮瞪了他一眼,但他也明白,宴凌舟小心翼翼的话语里,笨拙地隐含的期待。

    “期待”、“慢慢”,宴凌舟小心地试探着,是否还有下一次的陪伴,是否还有下一次的共同面对。

    这对于刚刚明白自己心意的温阮而言,却不啻于一种回应。

    傻不傻啊你!

    温阮的气消了,一抬头,宴凌舟根本就没关门,两人刚才的互动全都暴露在客厅的两个长辈面前。

    幸亏只是发脾气,不是直接啃上去。

    他的脸又红了,再次踩着咚咚咚的步子,走到隔壁公卫,拿冷水洗了把脸。

    水温喜人,把他给冻清醒了。

    他瞪了一眼跟着他过来,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宴凌舟,红着脸回到客厅。

    “脾气发完了?”林怡盯着温阮的大红脸,“幸亏宴凌舟开着门,不然你这么出来,你爸会直接把他打出门。”

    温阮揉着眼睛,撇了撇嘴唇。

    “好了,不多说闲话了,”一直冷着脸的高砺寒终于出声,“刚才和你林姨分析了一下,小宴的这个事情,很可能也和我们的案子有关。”

    两人同时抬头。

    林怡接着解释:“应该算是一种直觉吧,这种在意识中植入催眠锚点的做法,和现在发生的几起案子有部分的相似之处。我和你爸爸刚才梳理了一下,被骗的部分当事人,多多少少也接受过一些心理咨询,但并不是全部,所以还需要再核实一下。”

    宴凌舟皱起眉:“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问问他们,是不是会定期接受心理评估。不是针对性的辅导,但大多数豪门会给孩子定期做评估,就像我们的常规体检一样,早期发现问题,就会比较好纠正。而大多数的国际学校里都设有心理辅导室,也会有定期的评估和测定。”

    林怡眸子一亮,转身看了眼高砺寒:“这么一来,我们的方向就明确多了!我负责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你们则负责比对和筛查,一定会有突破的。”

    闹了一晚上,现在已经接近十点,林怡打了个呵欠:“好了好了,今天收获满满,我也要休息了。”

    她利落地起身,从墙角推出自己的行李箱。

    “林姨不住我们这里吗?”温阮问爸爸。

    “不住,你妈妈又不在,没人陪我说话,一点都不好玩。”

    林怡笑眯眯地指了指高砺寒:“人家专案组可大方了,给我定的是南城最好的酒店,不住白不住,我要去享受生活了!”

    “爸,您今晚……”

    高砺寒拿过林怡的行李箱:“我送林阿姨去酒店,然后去专案组,不用等我。”

    “爸,这都快过年了,你怎么还要加班。”温阮站在高砺寒身边抱怨。

    高警官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温和,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有了突破,当然会兴奋点,今明两天加个班,除夕那天我早点回。你们明天自己去奶奶那儿吧。”

    “哦。”温阮乖乖点头,“奶奶看到学长一定很开心,跟他比跟我还谈得来。”

    高砺寒温和地笑着,瞥了宴凌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推着行李箱率先出了门。

    林怡走在后面,临出门前又指了指宴凌舟,这才出去。

    大门关闭,室内又变得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宴凌舟才问:“刚才林姨指我是为什么?”

    “嗯?”温阮正在和妈妈发微信,闻言不太在意地接口,“大概是警告你晚上不许欺负我,不然我爹一定会回来揍你。”

    宴凌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去浴室洗漱。

    等到温阮也洗过澡换了衣服,已经是快到十二点,他打着呵欠站在房门前,看着已经上床的宴凌舟。

    男人即便穿着旧旧的大T恤,依然是一副清贵模样,正拿着他书柜里的一本小说,缓缓翻看着。

    觉察到他的目光,宴凌舟的视线从书页上抬起,对上他的目光。

    “怎么了?”他轻轻问。

    “没事,”温阮靠在门框上,“刚洗完澡有点饿,看着你补充点精神食粮。”

    宴凌舟抬了抬眉:“厨房里有粥。或者,我学那些男菩萨,给你表演一下?”

    啧,好诱惑~。

    但温阮不为所动:“想什么呢,这可是高警官的家,哪里能由着你胡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在宴凌舟的发顶上轻轻拍拍:“要好好睡觉,不然明天顶着黑眼圈去见奶奶,会被她唠叨的。”

    宴凌舟放下书,很听话地躺进被子里。

    眼前的男生皮肤瓷白,眼神温柔似水,他有点舍不得闭上眼睛。

    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蒙上了他的眼。

    “乖一点,早点休息。”

    不要用那种眼神勾引我,我怕我真的把持不住。

    手心里的眼睫动了动,有点痒,但他没有放开,没过多久,动静就没了。

    他轻轻抬起手,凝视睡着的男人。

    眉心依然轻轻地皱着,脸色却比刚才好了很多,泛起了一点血色。

    温阮的手轻轻揉揉他的眉心,帮他把那块肌肉的紧张揉开,又缓缓滑过他的鼻梁,唇峰,点点他的下巴。

    “好好睡。”

    他悄声说,然后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垫絮和被褥。

    林怡临走时的暗示他看懂了,其实他也一直在担心,宴凌舟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保不齐晚上还是会梦游的。

    家里窄,又是不熟悉的环境,可不能让他跑出去了。

    他左右看了看自己小巧的卧室,把垫絮铺在了门口。

    夜里阮医生回来了,温阮起身跟妈妈打了个招呼,告诉她厨房有粥,很快就能吃。

    阮医生忙了一天,又累又饿,轻声谢过儿子,走进了厨房。

    温阮再次回到房间,躺在他的地铺上,不到一秒,就进入梦乡。

    待他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床上的宴凌舟动了动,起身下床。

    他知道,温阮这么守着他,就是怕他梦游。

    但现在并不是。

    他一直在努力保持着意识的一分清醒,像是脑子里吊着一根弦,不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

    他躺在床上,能感觉到温阮的温热的手指滑过他的脸,也听到他起床和妈妈说话的声音。

    然后,他等着他入睡,起床,轻轻地把他抱起来放回床上。

    轻柔地给他掖好被角,无声地道了晚安。

    他抽出自己的领带,在牙齿的帮助下,将自己的双手绑在一起,再套上一只床脚。

    然后,他躺在了温阮的地铺上。

    精神终于放松下来,他的意识陷入黑暗。

    阮医生喝了两口粥,从厨房里出来,便发现儿子卧室的大门敞开着。

    温阮乖乖巧巧地拱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方才在床上的男人,此刻像一只忠诚的大型犬,把自己窝成一团,紧紧挨着床脚。

    两个笨蛋。

    阮医生摇了摇头,过去帮宴凌舟掖好被子,转身去了主卧。

    第58章 第 58 章 I love you ……

    温阮早上醒来的时候, 宴凌舟不在房间。

    他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打了地铺, 但现在却在床上。

    再看看对面的主卧大门, 依然关得紧紧的, 妈妈应该还在睡。

    我昨晚起来后,是回了地铺吧?温阮挠挠被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有点悬悬的。

    晃晃悠悠去了趟洗手间又晃悠回来,他困惑地看着原本应该有垫絮的床脚。

    我是习惯性直接上床了吗?该不会是当着我妈的面, 钻进了宴凌舟的被窝吧?

    宴凌舟现在不在, 难道是被我妈打跑了?

    打跑还记得收拾地铺,怎么这么听话。

    没睡够, 头晕。温阮吐了吐舌头,把自己摔回到床上,捞起手机。

    打开微信置顶对话框,他眯了眯眼睛。

    时间显示半夜三点多,宴凌舟给他发了消息, 但是是一串数字。

    [8 4 2 6 5 9 6 8 , 4 5 6 8 3 9 6 8 8 6 6 7 3 8 4 2 6 9 8 3 7 2 3 2 9]

    这啥?

    小学生的找规律?

    温阮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感觉出什么规律来。

    好吧。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温阮直接忽视那一串数字,打字:

    [是阮不是软:去哪儿了?]

    [是阮不是软:不会被我爸打出去了吧。]

    人还有点晕晕的,他握着手机闭目养神。

    老妈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昨晚我睡着后宴凌舟梦游了,大概率会被老妈看出来并找我求证,既然没把我弄醒,就说明没事。所以, 不用担心。

    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手机震动一下。

    [前老公:我行李寄来了,刚拿到。早点吃什么我带回来。]

    温阮愣了愣,他都忘了,说要让宴凌舟过来过年,但他一点准备时间都没给他,宴凌舟身上除了一身衣服和手机,就只有他在车站给他买的红色毛线帽子,这两天晚上洗完澡,穿的还是他之前出去旅游时买的一次性内裤。

    想象了一下那种轻薄小白裤裹在宴凌舟身上的样子,他咽了口口水,回复:

    [是阮不是软:随便吧,你觉得什么好吃就买什么,这片的早点都不错,闭眼入。]

    回完消息,他把手机丢在一边,钻进被子,闭上眼睛。

    没想到竟然又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妈妈正站在他门前。

    “我要回医院了,有几个伤员的预后不是太好,可能需要二次手术,你们先去奶奶那儿,我估计明天下午能回,后天再回来做手术。”

    “妈妈辛苦了~”温阮熟练地撒娇,“那您做完手术了再过去?好麻烦。”

    阮医生皱眉:“确实挺麻烦,到时候再看吧。”

    温阮赶紧正色:“别看,别看,到时候我来接您,您儿子是有驾照的忘了吗?”

    他驾照是高考后拿的,6月份学车的人不多,从报名到拿到驾照只用了不到50天,在朋友圈里显摆了好久。

    阮医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不用,你爸爸会接我。到时候微信联系,你们路上小心。”

    把妈妈送出门,温阮两步窜到厨房。先闻了闻味道:“牛肉面啊,你回来多久了?”

    宴凌舟拧开打火灶煮水:“不太久,半个小时吧,你妈妈刚才吃过了。”

    “买的生面条啊,还挺聪明的。”

    宴凌舟勾了勾嘴角:“好像我们北方人不吃面条似的。”

    温阮嘿嘿笑了两声,去洗漱了。

    好久没吃到家乡的地道味道,温阮吃得很香,宴凌舟陪他吃了大半碗,又回头去翻自己刚带回来的纸袋。

    “还有别的吗?”温阮吃了一嘴红油,“我都快吃饱了,不用拿了。”

    宴凌舟很快回到餐桌,手里拿着个金黄色的纸盒。

    “诶,是火车站旁边那家蛋挞?”温阮开心地接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刚到那天你自己说的,这也忘了?”宴凌舟帮他打开盒盖。

    蛋挞还热乎着,焦糖色表面的蛋液散发着浓厚的甜香,在吃完辣面条之后来一口,真是无上享受。

    “好吃!”温阮称赞着,又看着宴凌舟变魔术一样,掏出一杯酒酿,一看就是在汪奶奶的小店买的。

    “老太太的生意好好,”宴凌舟帮他插上吸管,“一大早店子门口就好多人。”

    温阮点头:“大概是要过年闭店,所以大家都赶早买年货。去年就是,我除夕那天还想买来着,结果吃了闭门羹。”

    这下把宴凌舟说紧张了:“那我再去买点回来?”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温阮忙把他拉了回来:“不用不用,我奶奶做的比她的还好,还新鲜,等会儿我们回去就能喝到,不加糖都是甜甜的。”

    他跑回去呼啦呼啦把面条吃完,再喝一口酒酿咬一口蛋挞,幸福得直眯眼。

    去奶奶家的路上,温阮收到了林怡的消息:

    [林大专家:昨晚怎么样?你男朋友梦游了吗?]

    [温阮小可爱:姨,这名分我还没给出去呢,您别这么提前。昨晚我自己都睡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他梦游没有。]

    [林大专家:你俩……算了,问你还不如问你妈妈,你那小猪式睡眠,打雷都不一定能听见。]

    温阮吐了吐舌头。

    宴凌舟开着车,偏头问他:“怎么了?”

    温阮晃晃手机:“林姨说我是猪……哦对了,我昨天怎么回到床上去的,是我梦游还是你梦游?”

    宴凌舟的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微微转了转手腕。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腕还被领带牢牢拴着,但似乎真的挣扎过,手腕上勒出了一圈红痕。

    虽然一开始并不太相信,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梦游的毛病,也庆幸昨晚做了保险措施,不然还不知道会惹多大的祸。

    在说实话和抵赖之间,他选择了欺负温阮:“是我把你抱上去的,你都没醒,真的像猪。”

    温阮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随后转身看窗外:“不理你了。”

    宴凌舟没多说什么,只提醒他:“玻璃冷,别靠,小心冻到。”

    奶奶所在的小镇距离南城不过100公里,有高速连接,很快就能到达。

    下高速的还不到中午,过了收费站不远,温阮就叫着停车。

    “怎么?”宴凌舟连忙靠边,“哪里不舒服?要去洗手间。”

    “不是不是。”温阮指指路旁的一户农家,“我要去买点东西。”

    农家并不算临街,门口还有个大院子,独门独户,看起来不像是卖东西的地方。

    宴凌舟把车停在那户农家院前,温阮已经一个箭步下了车。

    “阿婶,阿婶在家吗?”他笑眯眯地站在大铁门前问。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女人探头出来,一见是温阮,立刻笑了起来:“小软啊,回奶奶家过年?”

    “是啊,也来给您拜个早年。”男生笑得眉眼弯弯。

    “过年好,过年好!”阿婶笑得合不拢嘴,把门开得大大的,“进来坐啊!”

    他看了眼温阮身后的宴凌舟,招呼着:“这又是哪里来的漂亮孩子,一起进来喝杯茶。我给你准备准备。”

    温阮回头:“你要进去吗?农村家里简陋,你要是不想去,坐车里等会儿就好。”

    宴凌舟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进屋。

    和普通的农家一样,虽然住的是小别墅,但客厅的装饰还是和老房子一样。

    一进门的堂屋正对面的墙上挂着“福禄寿”字画,下面便是香案条桌,大红的电子蜡烛日夜明亮,中间还放着八宝吉祥树。

    “你看,这里过年的气氛多浓,大城市里,只有超市里还有点氛围。”温阮有些得意。

    “嗯,”宴凌舟点头,“刘德华加班的时候就过年。”

    没想到他也知道这个梗,温阮笑得开心,又问:“那你在M国的时候,会有过年的气氛吗?”

    “在学校的时候,会有CSSA的活动,自己组织春晚、微型庙会或者饺子宴,公司里就没那么多氛围,我们的春节是他们的正常工作日,除夕夜出去谈生意是经常的事情。”

    温阮转身看向他,一脸怜惜:“可怜的孩子,哥哥带你好好过个年。”

    宴凌舟的面色顿住,温阮这才想起两人之间的年龄差。

    啧,冲动了。

    他刚想挽救一下气氛,宴凌舟却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那就有劳温阮哥哥了。”

    哥哥两个字咬得极为清晰,惹得温阮一阵发热。

    不多会儿那位大婶就出来了,一只手里拿着个竹篮,不知放了什么,用一块红色绸布盖着。

    另一只手里则拎着个蛇皮口袋,鼓鼓囊囊装了大半袋,看起来很沉。

    “阿婶,您又给我拿菜啊,吃不完的!”温阮立刻叫了起来。

    “拿着拿着,”阿婶不由分说,把篮子塞温阮手里,自己拎着袋子就往外走,“车停哪儿了,我给你放后备厢。”

    温阮赶紧跟出去:“诶您别走那么快,那么重,我们自己搬,自己搬——”

    他跑上前去,从大婶手里接过蛇皮袋子,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已经相当于把东西收下了。

    他无奈地撅了噘嘴,屈服在阿婶的热情之下。

    再一拎,好重。

    宴凌舟笑着上前:“给我吧。”

    趁着宴凌舟把东西拿到后备厢的功夫,阿婶拉过温阮,朝车那边努努嘴:“男朋友?”

    温阮有些吃惊。

    虽说现在同性相恋已经不是什么特例,但在这样的乡下,这个年纪的阿婶能说出这样的话,依然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啧,看不起人不是?”阿婶横他一眼,“这里虽然是乡下,但都通了网的,你们知道的我们也知道。”

    她拉着温阮的手,柔和地笑着:“你这样的孩子,就是应该找个能保护你、能在家里扛事的。有什么啊,关起门来过日子,要的就是知冷知热,你自己觉得好就行,别管别人会说什么。”

    她看着宴凌舟整理好了后备厢,还把那个篮子端端正正在副驾上放好,点了点头:“温老师也应该放心了。”

    “嗯,”宴凌舟轻轻点点头,“谢谢阿婶。”

    回去的路上,温阮抱着那个篮子,轻轻掀了掀上面的红绸布,似乎是在检查东西是否齐全,不多会儿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看了宴凌舟一眼,似乎想要从篮子里拿点什么出来,但手又缩了回来。

    他把篮子小心地放在脚下,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纸包,从里面拈出一个小块,递到宴凌舟嘴边。

    “玫瑰糖,我们这儿的特产,你尝尝。”

    宴凌舟垂眸看了一眼,张嘴含住。

    “哈哈哈哈,不是那种糖,要咬的。”温阮兀自笑得开心,“你咬下去,好吃的。”

    舌尖感受到粗砺的触感,应该是裹了一层芝麻。

    所以其实不是糖,而是点心?

    宴凌舟抿了抿嘴唇,咬下去。

    外层是脆脆的芝麻壳,内里的芯却是软的。玫瑰花和芝麻的浓香在口腔中爆开,甜甜的玫瑰酱将呼吸都染得芳香。

    “好吃吧!”温阮给自己也喂了一颗,又给宴凌舟塞一颗。

    收回手,他捻了捻手指,指尖上不知何时沾上了玫瑰酱,黏黏的,指尖一分开,就拉出了细丝。

    他又偏头去看男人的脸,这才发现,他的嘴角边那一点浓稠的红。

    温阮噗地一声笑了:“你怎么吃的啊,都吃到外面来了。”

    手也没闲着,食指揉上那一点红。

    唇角微热,那点玫瑰酱被热度烘染,变得稀薄而滑腻。

    宴凌舟微微偏头,指尖便不由自主地滑入了他的嘴角。

    温热的舌卷了上来,舌尖轻轻磨了磨他的指尖,把那点玫瑰酱尽数掠走。

    温阮呆了一下,急急忙忙把手指抽出来。

    指尖濡湿,此刻再无黏腻。

    心跳却在怦怦地加快,呼吸有点乱,脑子也乱。

    明明没什么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怎么今天就觉得这么奇怪?

    他瞪着自己的手指半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他竟然在脑子里默默模拟舌尖舔上来的感觉。

    嘶——

    我怎么这么脏?

    开车的人却有些忐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嘻嘻哈哈的人,突然就变了脸色。

    但他没说什么,舌尖在口腔里转了转,找到剩余的一点甜,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回味。

    下高速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古镇的牌坊前。

    宴凌舟的车是租来的,租车前就看好了古镇附近的还车点,温阮也说,到古镇就可以还车然后走回家,但此刻一看,他又犹豫了。

    虽说不是什么著名的旅游景点,但过年过节,居然还有不少游客,古镇的石板街上,满满都是人。

    “我先把你送回去再来还车吧,”宴凌舟看着镇里唯一一条通车的路,话里没什么底气。

    因为那条路此刻被堵得水泄不通,排队的车辆里,还塞着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购物的行人,满满当当。

    温阮笑死:“可以,不过那就赶不上晚饭了,要不我先回家去给你盛碗饭过来,咱们在车上吃?”

    这次,轮到宴凌舟哑口无言。

    “看,你们城里人就是没见过世面,走吧,去还车,我负责回家的交通工具。”

    宴凌舟原以为会有共享单车或电动车什么的,没先到还车以后,温阮就挎着篮子站在街边,张望着来往的车和人。

    这是要打的?出租车能通过那堵得死死的路段吗?

    念头还未落下,温阮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赵叔叔!”

    一辆电动小三轮嘎地一声,停在他们面前。

    骑三轮的是个又高又黑的汉子,看到他们一脸惊喜:“诶,是小软啊,今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学校里有点事回来晚了,赵叔这是回家?”

    大叔一甩头:“啰唆什么,上车!”

    小三轮的车斗一共不到一个平方,车里还有些蔫掉的白菜叶子,摆着两个矮矮的塑料小凳,显然是刚卖完菜回来。

    温阮拎着篮子上去,坐在一张矮凳上,又指指对面的那个,招呼宴凌舟:“快上来。”

    小小的车斗,放上了一个蛇皮袋,再坐上两个大男人,被挤得满满当当。

    四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交叉着叠在一处,你夹着我的膝盖,我靠着你的大腿。

    “小软好久没回了吧?”大叔一边开着三轮,一边大声地搭话。

    还没等温阮开口,路边上倒是出现了不少声音:

    “小软回来啦!”

    “大学怎么样啊?A市好不好玩?”

    “温阮哥哥,你看我长高了没有?”

    “我说岳婆婆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原来是孙子要回啊!”

    热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温阮笑眯眯地逐个回应。

    冬日的小镇,人流拥挤,三轮车在人群中灵活地穿行。

    速度并不快,跑两步便能跟上,完全不妨碍他一路和人聊天。

    被热情与笑脸包围,总是紧张的心也会不自觉地放空,融入到热闹的氛围里。

    “小软啊,在学校有没有找女朋友啊?”

    宴凌舟的腿僵了僵,不由自主地夹住温阮的膝盖。

    一只手温柔地搭了上来,轻轻按压,为他纾解肌肉的紧张。

    他的脸上却露出好奇,问那人:“哥,你觉得我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问话的大哥一愣,脱口而出:“当然是长得好看,还能保护我们小软的啊!”

    “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小软找女朋友,当然是要保护女孩子啊,难道找个又高又壮的女汉子回家?”

    倒是有人发现了华点:“要真这么找,怎么感觉小软身边这个帅哥就很合适?”

    温阮挑眉:“真的吗?”

    旁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嘻嘻哈哈地点头。

    心跳突然加快了起来,宴凌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似乎也在露出礼貌的笑,目光却一直盯在温阮脸上。

    男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样啊……你们不骗人哦。”

    他一拉宴凌舟的胳膊,认认真真地指着他:“那我可就按照这个标准找啦!”

    第59章 第 59 章 请您还是,先让他幸福吧……

    周围的人都笑疯了, 提起话头的大哥甘拜下风:“哎哟,真是,什么时候都说不过你。好了好了, 你看你朋友, 脸都僵了。”

    他抱歉地看着宴凌舟:“不好意思啊, 我们跟温阮开玩笑习惯了,不是故意拿你说笑。”

    温阮却带着笑看了过来,似乎想伸手帮他揉揉僵掉的脸,最终还是放下手, 嗔到:“我学长很厉害的, 明明是因为这里太冷了。”

    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撤离,宴凌舟却觉得, 膝盖边的肌肉在发热,更紧张了。

    温阮还在和周边的人说笑,目光不时朝他扫来,他却觉得有些恍惚。

    温阮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不是喜欢男生吗?

    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女生?会有像我这样的女生吗?搏击队里有漂亮又强壮的女生吗?

    还要能保护他?除了我, 谁能保护好他?

    要疯了。

    就在他恍惚的时刻, 老太太快活的声音传来:“小软回来啦!诶,凌舟也来了?”

    精神被强行收束,宴凌舟转眼看过去。

    电动三轮停在一所老宅旁,和古镇如出一辙的青瓦房,收拾得利利落落, 门口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大冬天里,山茶花开得正艳。

    岳老太太正穿着件深色羽绒服,却戴了一条鲜红的围巾, 颜色和温阮在车站买的帽子如出一辙。

    温阮已经急不可耐地往车下跳了,一把抱住老太太,还转了个圈:“奶奶我回来啦!”

    “哎哟小心点,放下放下!”老太太忙不迭地拍他的肩膀。

    宴凌舟赶忙上前,直接把两人都扶住。

    老太太站稳喘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温阮肩上:“你个淘气鬼,把奶奶摔到怎么办?”

    温阮还亲热地搂着奶奶,目光却投向宴凌舟:“才不会,学长跟着呢。”

    “你倒是信他,”奶奶嗔怪,但看了眼宴凌舟,又笑了,“倒也是,是我我也信。”

    温阮吐吐舌头:“嘿嘿。”

    岳老太太把温阮从身上拍下来,抓住了宴凌舟的手:“好孩子,奶奶早就盼着你来我们家过年了。”

    她笑眯眯地看向周围看热闹的邻居:“这是我们小软的学长,现在还在A大工作呢,上次我去A市就是人家招待的,这次到我们这儿过年,我也要好好招待人家。”

    “哎呀,A大的老师啊,那可是厉害人。”

    “来我们这里可是来对了,虽然是乡下,但过年可比大城市热闹多了。”

    “有空到我家来吃饭啊,今年不算冷,泥鳅很多,我做给你们吃啊!”

    街坊间的闲话直到半个小时后才慢慢沉寂。

    奶奶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指挥着宴凌舟把那个蛇皮袋子放到厨房角落。

    老房子里兼有传统与现代的特色,煤气灶上高压锅在呲呲作响,老土灶里则放着蒸笼,热乎乎地冒着白色的蒸汽,腊肉的咸香在厨房里充盈。

    “明天才是年夜饭,今天我们就炒个青菜,给你们蒸点腊肉香肠,鸡汤一人一碗,够不够?”

    “奶奶辛苦啦!”温阮直接进入撒娇状态,“这么能干的老太太哪里找,不过您也别太辛苦,要不,那个青菜我来炒?”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拿手扒拉扒拉:“一边去,我这厨房明天还要做年夜饭呢,可别给我糟蹋了。”

    温阮吐吐舌头,干脆拉着宴凌舟出门:“那我们逛逛再回。”

    “行,”老太太从厨房里喊出来,“一个小时后吃饭!”

    古镇已有近六百年的历史,几经修缮,和其他地方的小镇一样,呈现出半古半今的样子。

    商业街上青石铺地,街道两旁是各色店铺,吃的、玩的、小纪念品琳琅满目,但总觉得商业味道太浓,奶茶店、咖啡馆、服装店,在哪里都能看见。

    温阮拉着宴凌舟,钻进附近的小巷。

    背街的石板高低错落,缝隙里嵌着细小的碎石。矮墙上砖块已经风化,春季长出的小草这会儿发黄了,却依然支棱着,像是某人刚睡醒时乱糟糟的头发。

    背街冷寂,人却热情,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当地居民的声音。

    “诶,小软?”

    “小软回来啦!”

    “大学生,过得怎么样啊?”

    “北方好玩吗?”

    温阮笑眯眯地一一回应,一回头看见宴凌舟略带惊讶的眼神。

    “怎么了?发现我是个社牛很敬佩?”他开着玩笑。

    “的确挺惊讶的。”宴凌舟手里拿着根半黄的小草,“你不是高中才认识奶奶的吗?这里怎么这么多熟人?”

    温阮转身倒着走:“哎呀,你也有思维局限的时候,好难得!”

    被他这么一提醒,宴凌舟也突然明白过来:“你爸爸或者妈妈是这里人?”

    “聪明!”温阮笑眯眯地点头,“是我爸,他以前是这里的老师哦!”

    温阮的父亲温砚修,去世时42岁,已经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小学老师。

    “所以,你也算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呀,”温阮点头,“我可是闭着眼都能把小镇走一道哦!走,我带你去小学看看。”

    镇上的小学古色古香,其实是旧时的学堂改造而成。

    青瓦坡顶的校舍沿着山势错落排开,斑驳的杉木立柱仍撑着前廊,柱脚石礅上留着光绪年间匠人刻的如意纹。

    廊前有鲤鱼池,池旁还有几个旧时防走水的大水缸。

    正值寒假,校门关着,隔壁的一户人家门口,一桌一椅,坐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张爷爷!”温阮惊喜,“您今年不去孙子那里,回来过年了啊!”

    老人颤颤巍巍抬起眼来,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生,疑惑:“小温啊,你怎么越长越小了?”

    温阮哈哈大笑,走到老人身边,蹲下来,仰头看他:“张爷爷,我是温阮,小软,不是我爸。”

    他又回头去看宴凌舟:“宴老师,这是我爸的老师,快叫张老师!”

    他一句话里好几个老师,老人倒是没糊涂,见宴凌舟问了好,抬头看看他,问:“这位老师在哪里任教啊?”

    老人的口音有些重,宴凌舟还没反应过来,温阮便笑着回答:“他是大学老师,教体育的。”

    “大学老师啊!”老人赞许地点头,“好,好啊,这么年轻就教大学了,体育也好,身体好才是一切的本钱。”

    正说这话,房子里转出个中年妇女,见了温阮也是一脸亲热,忙又搬了几个板凳出来,让他们坐着聊天。

    温阮一到了镇子上,话就很稠。又似乎和老人有很长时间没见了,东一句西一句说得热闹。

    几分钟后,他一回头,宴凌舟不见了。

    是觉得无聊了吗?还是有什么事?

    他东张西望的眼神引起了身旁大婶的注意,女人笑着朝远处点点手指:“买东西去啦,你和老爷子说话的时候,他就悄悄问问,这附近有没有饮品店。”

    果然,宴凌舟很快出现在巷口,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还有好几包点心。

    塑料袋里是一杯酒酿,两杯玫瑰红糖姜茶,连同吸管一起放在桌边,点心则打开来,放在桌子中央。

    温阮把两杯姜茶递给大婶和老人,拿起酒酿大大喝了一口,又冲着那堆点心笑:“你这是要我们开茶话会啊!”

    宴凌舟笑了笑,拈起几个炒栗子,小心地剥了壳,拿纸巾垫着,放在温阮手边。

    点心的香味引来了附近的几个孩子,眼馋地看着他们,他又抓点心给小朋友们,忙了好一会儿。

    温阮一边说笑一边吃,过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笑着告别。

    今天的栗子很好吃,热乎乎香喷喷,他记得手边还有一颗,起身的时候就顺手摸过去。

    结果栗子没摸着,却捏住了温暖的手指。

    他惊讶转头,桌上的栗子早已被宴凌舟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他只剥了一个,手心向上托着,搁在温阮摸得着的地方。

    温阮眨了眨眼:“你怎么这么快就都吃完了?”

    大婶在旁边笑弯了腰:“是小虎他们几个讨去了,小朋友们跑来跑去你都不知道,看把你朋友冤枉的。”

    “啊?”温阮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看看桌上的一片狼藉,回头拍了拍宴凌舟,“对不起啊,冤枉你了。”

    宴凌舟收回手,连同那颗栗子一起,站起身来:“那就把这颗栗子赔给我吧。”

    温阮立刻要抢,还记得回头跟老人道别:“张爷爷我回去了,奶奶叫我这会儿回去吃饭呢!”

    他追上宴凌舟的脚步,还不死心地去掏他的手心。

    背街虽静,却也时常有人走动,两人闹了一会儿,宴凌舟就不再逗他,但把栗子递给他的时候却低声嘱咐着:“小心吃不下晚饭,那可是奶奶特意做的。”

    温阮一愣,有点心虚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胃,把栗子举在眼前看了又看,伸手掰成两半。

    “不能浪费粮食,我们一起吃。”

    吃多了栗子的后果就是,一刻钟后,看着喷香的饭菜,温阮委屈地去捶宴凌舟:“都是因为你要买栗子,还买酒酿,那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忍得住啊,呜呜呜。”

    奶奶盛了碗鸡汤放在他面前:“小笨蛋,明知道要吃饭还吃那么多零食,还怪人家凌舟。吃不下就把鸡汤喝了,晚点饿了再给你热热。”

    温阮委屈地抱着鸡汤,看着宴凌舟吃菜、喝汤,还被奶奶表扬!

    讨厌,他就是故意的!

    小镇上的人作息健康,吃完饭出去散散步,回来没过多久就睡下。

    第二天一早,奶奶便起来了。

    陶土砂锅冒出热气,卤猪脚、豆腐干、鸡蛋在锅里翻滚,香气勾得温阮再也睡不着,一股脑爬了起来。

    墙根下,松柏水已洒好,宴凌舟正站在院子里,帮奶奶贴春联。

    高大的个子,连椅子都不需要踩,手一伸就把春联举到了位置,奶奶乐呵呵地在他身后指挥:“高一点,嗯,靠左一点点,好,就那里!”

    “奶奶~”温阮揉着眼睛,“这往年不都是我的活吗?”

    奶奶踮脚拍了把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是你的活也得你来干啊,你看看这都几点了?赶紧吃了早饭去山上,别耽误了时辰。”

    温阮吐吐舌头,窜回屋内去洗漱。

    简单吃了早餐,他终于从房间里拿出了那个篮子。

    宴凌舟一直都很好奇,但从阿婶那儿回来,温阮就直接把篮子拎进了房间,他也没机会去看。

    现在,红绸终于掀开。

    竹篮里东西不多,一包很有当地特色的玫瑰糖、几样当地传统的祭品,最惹眼的,是一大扎信。

    是的,在这个用微信和邮件传递大量信息的时代,温阮的竹篮里,有厚厚一沓手写的信笺。

    信笺用一根细细的麻绳仔细绑好,但从边边角角的地方就能看出来,这些信来自不同的地方,收到的时间也不一样。

    温阮从堂屋的柜子里拿出香烛,又从厨房的柜子里拿了祭祀用的鸡、肉、酒和纸钱,走到门口。

    他回头去看宴凌舟:“我去看我爸,你要跟我一起吗?”

    温老师在小镇上教书育人二十载,最后也埋葬在学校后的小山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视线开阔,站在墓前,能清晰的看到山下的小学校舍和大半个古镇。

    宴凌舟把温阮拉上最后一截山石,看了眼山下:“这位置挺好,视野开阔,不仅能看到下方的古镇,你看那儿,清水河环绕山脚,这算是‘玉带环腰’,两边还有小山拱卫,且左高右低,恰恰是'青龙白虎'之势。”

    他悄悄看了眼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又回头去看温阮:“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能长眠在这块风水宝地里。”

    温阮原本平直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哪儿有那么玄,这地方是我选的,当时只是觉得,站在这里,人会感觉很舒服。”

    宴凌舟转身,和他一起凝望阳光下的小镇:“直觉往往比理论更准确。好的风水地,人站在这里自然会感到舒适安宁。”

    这下,温阮彻底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宴凌舟低头:“商业谈判的时候,取得胜利的关键往往不是理论和计划,而是一些意想不到的小事,所以,我有时候也会去关注一些冷门的常识,往往能达成意想不到的效果。”

    温阮点点头,弯腰拔去墓前的杂草,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你就说你是忽悠我就好了嘛!”

    偏头去看宴凌舟,骗人的家伙居然在偷偷地笑。

    “果然是忽悠我的啊!”

    温阮气得打人,宴凌舟也不反抗,任由他拍拍打打半天。

    半人高的草丛,沾了他们一身草屑。

    等温阮终于消了气,宴凌舟这才和他一起清理墓地。

    将墓前的杂草和小灌木清除干净,宴凌舟拿过抹布,将墓碑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温阮蹲在墓前,摆好祭品。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小墓园里的那个梦,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到爸爸这边来串门,这样,不就可以看见哥哥了?

    妹妹那么聪明,应该可以想到吧。

    当地的规矩是点蜡烛、上香默祷。

    温阮规规矩矩地点燃蜡烛,先拿了三支香,又分出三支香,递给宴凌舟。

    “来都来了,给我爸上个香?”

    宴凌舟默默点头,在蜡烛上点燃了香,先看向温阮。

    男生拈着线香贴住额头,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他把线香插好,回头去看过来。

    宴凌舟突然有点紧张。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刚刚已被他擦得干净,墓主人俊秀的眉眼,似乎正认真地盯着他。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学着温阮的模样上香,心中忐忑着。

    他其实有很多想说的。

    想告诉温阮爸爸,温阮是个好孩子,温柔又强大。

    想向温爸爸解释,自己和温阮的相遇,是他思虑不周,但他不是故意要欺负温阮的。

    想告诉温爸爸,我真的很喜欢您儿子,能不能让我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

    他想说——

    虽然我们的相识是一场荒谬的偶遇,但我很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才让我在这辈子遇到他。

    我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连幸福都习惯性怀疑。

    我也知道生活从来不会轻易给人圆满的结局,可每当看到他的笑容,那些根深蒂固的悲观就会崩解一些,又一些。

    我不知道现实容许我走多远,容许我在他身边待多久,但至少现在,我这个习惯性退缩的人,想要再自私一点,多一点。

    我不奢求永远,不强求结局,只要温阮愿意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是普通朋友,我也会一直陪着他,守护他。

    温爸爸,我能得到你的祝福吗?

    墓碑上的眉眼依旧温和,平静地审视着墓前这个忐忑又惶恐的人。

    宴凌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

    在深深低头的时刻,他在心中默祷出声:

    “抱歉温爸爸,刚才是我想太多了,您别在意。”

    “温阮应该在没有阴霾的地方欢笑,应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请您还是,先让他幸福吧。”

    第60章 第 60 章 是的,宴凌舟,我爱你。……

    默祷结束, 他恭敬地插上线香,回头去看温阮。

    温阮的眼神有些怪,但很快收了回来, 把剩下的线香都点燃。

    这一次就没那么严肃了, 温阮捏着一大把线香, 晃了晃香灰,又鞠了三个躬。

    口里直接说:“爸,你也知道我妈多忙,今天还在看病人呢, 我不知道她赶不赶得过来给您上香, 我就先帮忙给她代了啊。要是她来了,这就当是我给您发红包了。”

    “这里面还有奶奶和继父的心意, 您也一起收着,多出来的那些呢,就算在张爷爷、吴阿婶还有小镇所有惦记你的人身上,您要是忙得过来,也保保他们平安。”

    他把线香一股脑插好, 还笑了一下:“哎呀, 要保佑那么多人,爸你现在真像个超人。”

    墓碑的一边,放着烧纸钱用的小盆,温阮拿过来,把边缘擦干净, 从袋子里拿出纸钱,在蜡烛上引燃了,放在小盆里烧。

    他小心地看着那些燃烧的黄纸,不让灰烬被风吹到盆外。

    纸钱并不算多, 很快就已经完全成了灰烬。

    温阮笑眯眯地坐下来,拿起了那扎信笺。

    “今年的信特别多呢,大概是大家都有好消息了吧。”温阮笑着拆开一封。

    “爸,这是大勇哥的。”

    他抬头给宴凌舟解释:“大勇哥以前是我爸的学生,就是你见过的那个阿婶,她的儿子。”

    说完,他又低下头,去读信上的内容。

    [温老师,又到了一年新年,今年给您汇报好消息,我要结婚了!

    妈妈说,这样的好消息,一定要先汇报给您。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个下大雨的夜晚,对不起温老师,那个时候,我没能理解您的苦心。]

    温阮也记得。

    那个时候他还小,妈妈在南城进修,他就和爸爸一起待在家里。

    爸爸接了个电话,似乎有什么事很紧急,把温阮托给邻居家的阿姨,打着手电筒就出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湿的,裤子上全是泥。

    后来温阮才知道,阿婶的丈夫,大勇哥的父亲开大货出了事,需要付出一大笔赔偿,可家里根本出不起。

    大勇跟她妈妈说不上学了,要出去打工。

    那个时候他初中刚毕业,原本是可以上镇上高中的。

    温爸爸过去的时候,他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人在钻牛角尖的时候是劝不动的,大勇还是走了,父亲追了他三里地,把身上仅剩的钱塞给他,对他说:“你选择的是一条艰难的路,会遇到很多困难,学历低就是其中之一。但我不会强行留你,你要知道的是,除了你妈妈,小镇的每个居民,包括我,都是你的后盾。有困难了一定要告诉我们。等以后你家的情况改善了,你来找我,我会带着你继续读书。”

    [说实话,当年的出走,虽然是凭着一腔激愤,但我心里还是没底的。是您的话给我吃了定心丸。

    而我走过的这几年,每一步都验证了您的话。我在工地搬过砖,也干过销售,甚至差一点升到销售经理。越到后来,就越感觉读书的重要。

    所以我一边打工一边备考,考上大专那年,您已经不在了,但我一直记得您说过的,读书不一定是为了学知识,更多的是心性上的磨炼和对自我的更深的认识,让自己有更多的选择权。

    现在,我又来到了人生的新阶段,未婚妻也是个喜欢读书的,她说,就是看中了我骨子里的这股劲。

    说起来,要不是温老师您,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真要好好感谢您!]

    信纸被风吹动,发出哗哗的轻响,温阮将信在蜡烛上点燃,放入盆中。

    “大勇哥要结婚了啊,真是的,阿婶昨天怎么不告诉我,等会儿回去我就给他打电话,至少也要把份子凑上。”

    他翻动着手中的信笺,又拿出一封来给宴凌舟看。

    “这个小姐姐是爸爸资助的山区学生,我记得我中考那年她就上大学了,让我看看她怎么样了。”

    他利索地拆开信封,宴凌舟接过他撕下来的信封口,轻轻卷起来,捏在手中。

    “哎呀,考研上岸了呢!”温阮看了眼底部的落款,又看看墓碑上老爸的照片,“不好意思啊老爸,这封信搁了大半年了,老爸估计早知道了。”

    他笑得开心,顺手把信纸点燃。

    宴凌舟也把手里的那一小片信封边放入盆中。

    剩下的信还不少,温阮全都一一打开,简单念一念,再放到盆中烧掉。

    突然,他手下一顿。

    “怎么了?”宴凌舟转头看过来。

    温阮手里的最后一封信,是漂亮的彩色信封,端端正正贴着邮票,盖着邮戳,信封的背后,还贴着一张美丽的剪纸蝴蝶。

    温阮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只蝴蝶,指尖却颤抖着,没能立刻撕开封口。

    宴凌舟轻轻揽过他。

    今天的温度不高,太阳照在身上也不算暖和,但宴凌舟解开了大衣的扣子,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

    青竹气息随着男人的体温蒸腾起来,心中泛起特有的安全感。

    宴凌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搂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温阮才低低开口。

    “这是我爸最后那一年里,我们去旅游的时候,遇见的一个人。”

    那个时候,温砚修已经无法起身,因为夜间的呼吸衰竭被送入当地医院,经过紧急抢救,终于缓了过来。

    温阮半夜里偷偷哭了,但在父亲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露出笑脸来。

    “傻瓜,我这不是又好了吗?”温砚修的声音比以前又模糊了一些,他示意儿子打开地图,“今天的时间还够不够逛城西的博物馆?”

    “城西有三个博物馆,时间只够去一个,你挑。”

    “我都可以,小软喜欢哪个?”温砚修的眼神柔和。

    温阮看了他一眼,红着眼睛指着最近的一个:“这个吧,我想看兵器展。”

    和他们同病房的年轻人,在他们开始对话的时候,就惊呆了。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连动都动不了的人,居然还想中午就出院,竟然还安排了下午的观光行程!

    [你知道吗?那天跟着你们溜出去,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冒险。我在那座城市长大,却从没去过城西的博物馆,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城市也有可取之处。

    小软,你一直都很坚强,但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依然是会难过的,因为我贴上了那只蝴蝶,就说明,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之前是你太小又要上学,但我坚持不到你高考的时候,也不想让你看到我临终的狼狈,所以还是趁现在,在信里告诉你。

    我不知道这封信会在几年后送到你手上,但我希望你能看到它。

    我其实一直暗恋一个女孩,就是你们那天在我病床边看到的那个。但我知道,我得的是不治之症,并不想挑明这份感情,所以一直憋在心里。

    你父亲早就看出来了,他还悄悄劝过我,要么就去表白,如果真的不想耽误人家,就和你们一样,去环游世界,去纵情山水。但是我胆子很小,不敢冒险,又很自私,想要待在她身边。

    因为我很清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是真的到了面临死亡的时候,我却发现,我后悔了。

    我能看出来,她也是喜欢我的。

    她试探过我好多次,但每一次,我都避开,假装没有听懂。

    在疼痛无法遏制的夜晚,我也曾看见她偷偷地哭,当时的我也想过去抱抱她,但我忍住了。

    我以为这是理智的决定,我以为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但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才是最残忍的温柔。

    我总以为推开她是在保护她,却忘了问她是否需要这种保护。

    她本可以拥有更多真实的回忆——

    我颤抖着替她扎马尾辫的早晨,化疗后她为我读诗时我假装睡着的午后,甚至是最后时刻握着我手说"别怕"的勇气……

    而不是被我自己定义的"为她好",去剥夺所有可能。

    死亡从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提前杀死了尚未发生的故事。

    你父亲说得对,纵情山水或许能让我短暂忘记病痛,但真正让我在疼痛中依然感觉活着的,却是她手指划过我掌心时细微的温度。

    那些我自以为"理智"的回避,如今想来全是怯懦——我害怕自己成为她的负担,却更害怕承认:我需要她,远胜过她需要我。

    所以温阮,请不要成为我这样的失败者,不论爱还是被爱,都要像你父亲那样,用全部的身心去感受。

    话说我现在真的很紧张,等见到你父亲,该怎么消除这份惭愧。]

    信似乎并没有写完,信纸的下半部分,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娟秀字迹。

    [你好,温阮,是的我知道你,他经常提起你们父子俩。

    看了上面的信,你一定和我一样,会骂他是个傻瓜。

    他就是傻,或者说,算是本能的善良。

    但爱上了这样的人,我又能多求什么呢?

    不要被他的悲观影响,其实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陪伴他,用我自己的方式,圆满这一份感情。

    要说意难平,当然也有,因为那个傻瓜一直都没意识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其实是快乐的,我也是快乐的。

    温阮,像你父亲那样快乐地活着吧,享受这个世界,享受所有的美好。你一定会比你父亲更加优秀!

    别担心,我会好好活着,活得灿烂又任性。

    替他看遍所有他没来得及看的风景,尝遍他总说‘等病好了再试’的美食。

    等到某一天,当我在另一个世界遇见他时,就能得意地告诉他:“你看,我把你错过的人生,也活出双倍的精彩啦!”]

    “原来是给我的信啊,”温阮在宴凌舟怀里读完,抽了抽鼻子,又仔细看看邮戳上的日期,“真是的,都三年了才给我,太晚了吧。我都没法回信了。”

    然而身后的人却没有接腔。

    “怎么了?”温阮仰头去看。

    宴凌舟的目光依然落在刚才温阮举着信笺的位置,此刻的眼神却是放空的,似乎满脑子都是困惑。

    温阮眨了眨眼,把自己往后挪了挪,更舒服地靠在宴凌舟怀里,看向墓碑上父亲的照片。

    照片是父亲在准备出游之前照的,没有病时的僵硬,笑容柔和,是温阮记忆中的模样。

    他又回想起那日在小墓园见到父亲的模样。

    好羡慕啊,都没有老。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照在擦得闪亮的墓碑上,泛出一片光晕。

    他仿佛又看见白色光芒中父亲的身影,只是这一次,他身旁还带着个小姑娘。

    来看你的傻哥哥了?温阮在心里和他们打招呼。

    我们打个赌吧,看看他今天到底能不能想明白。

    父亲和双双好像都叹了口气,温阮差点笑出声来。

    过了好半晌,身后的人突然轻轻抽了一口气,把昏昏欲睡的温阮惊醒。

    哎哟哥,您这反射弧也太长了点吧。

    然而环着他的手臂慢慢收紧了,几乎勒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温阮刚想抗议,他又猛地放开,从温阮身后,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温阮。”他低低地喊他。

    有点痒,温阮想要躲,却没能躲开。

    宴凌舟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那块皮肤变得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怎么了?”他努力地发出声音,话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一直在我身边。”宴凌舟说,“不管是因为我伤害了你,还是我的家庭伤害了你,你都在我身边。”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什么时候伤害过我?你的家……”

    温阮没能说完,因为宴凌舟突然放开他,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

    “别说这些,告诉我,为什么?”

    他看起来好像要吻他,却生生克制住,只是用额头抵住了他的。

    寒冬里,呼吸都是白茫茫的蒸汽,纠缠在一起。

    温阮伸手环住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问他:“你觉得呢?”

    宴凌舟似乎轻轻缩了一下,但温阮抱着他的脖子,不让他退后。

    “也许我在做梦,”宴凌舟说,“我以前做过很多这样的梦,但到了最后,都没有好结果。”

    “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向你表白,你说好,我们在一起。但家里的那些人出现了,妹妹的墓碑出现了,你亲亲我,然后走开,再也没回头。”

    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已经看过无数遍,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结局。

    只有在看不见的眸子深处,闪过未能完全被掩盖的痛楚。

    “那一定是你问的问题不对,你问什么了?”

    宴凌舟似乎真的相信了这个说辞,他抬眸看着温阮的眼睛,茫然半晌,终于还是艰难地说:“我说我爱你,可以请你和我在一起吗?”

    “好,我们在一起。”

    他说得那样干脆,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如同梦中期待的那样。

    宴凌舟的目光透出感激:“谢谢你,我想我应该可以满足了。”

    “什么啊?”温阮的手放下来,揪住了宴凌舟的脸,“你现在没在做梦,醒醒!”

    宴凌舟的目光有些迷茫,似乎真的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

    温阮放下手,缓缓从宴凌舟的怀中退出来,替他扣好大衣的扣子。

    男人的眼神蓦地暗淡下去,似乎已经看到了惯常的结局。

    “宴凌舟,你觉得一个人的爱情,应该追求怎样的结果?”

    宴凌舟抬起眼来看他,却似乎无法给出答案。

    温阮也不在意,继续问:“什么是结果?结婚是结果吗?但结婚了也可能离婚。白头到老是结果吗?但两个人即便在一起一辈子,还是会有一个人先归去。人和人之间,本身就没有什么界定俗成的结果,即便有,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定义。”

    他轻轻捧起宴凌舟的脸颊:“所以,没关系。相爱就是结果,相爱过也是结果。就像爸爸说的那样,看过便是享受到。你只需要紧紧抓住这段关系,这段日子,直到再也抓不住为止。”

    “你说过,不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都希望我能够享受你。那个时候我们不相爱,你都能享受这段关系,如今相爱了,为什么反而退缩了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柔和的笑,专注的眼睛里,映着灿烂的阳光。

    过了好一会儿,宴凌舟的眼眸才动了动,疑惑地出声:“相爱?怎么会……相爱?”

    不知道他的关注点为什么如此不同,温阮愣了愣才反问他:“为什么不能相爱?”

    “我的家庭,那些亲戚、父母,还有……”

    他痛苦地低下头:“我是害死妹妹的……”

    “宴凌舟!”温阮的声音突然插入进来。

    他很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但偶一为之,话音清冽,让人忍不住振作起精神。

    “你以为爱一个人,就只是爱他的外表、他的钱、地位和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好吗?”

    “不是吗?”宴凌舟皱眉。

    “不是的。”

    温阮的语气再次变得柔和。

    “爱一个人,当然会爱他的美好,但爱不是只接受对方的光彩,而是连同他的软弱与不堪一起承担。真正的爱从不需要完美。我爱的,是宴凌舟这个人,完完整整的人,包括他的好,也包括他的不好。”

    宴凌舟在流泪。

    泪水从眼角缓缓渗出,聚积成透明的水珠,沿着脸颊流下。

    温阮轻轻凑上去,吻上他被泪水浸湿的脸颊。

    “是的,宴凌舟,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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