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站住!你找谁啊?”岳迁刚请别人帮忙刷了小区的门禁,没走几步就被保安叫住了。他转过身,看到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这保安看着有些凶悍,将帮刷门禁的住户说了一通,来到岳迁面前,上下打量,“干啥的?”
岳迁说:“我找人。”
“找谁?住哪栋哪户,跟我过来登个记。”保安说着就往门卫室走。
岳迁一见这保安这么负责,看上去在这儿干了很久,觉得有门,立即上前,“我找柳阑珊,她父母住在这里。”
保安狐疑地抬起眼,“哪栋?”
“5栋,门牌号我记不得了。”
保安翻着业主登记表,点点头,“柳家是住那儿,但我怎么瞧着你跟他们家不熟啊?”
门卫室没其他人,岳迁正色道:“我其实是在查一起案子。”
看过岳迁的证件后,保安问:“出啥事儿了?你要看监控吗?”
岳迁知道监控暂时派不上用场,柳阑珊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这里了,他拿出柳阑珊的照片,保安一看,“好久没瞧见她了,这姑娘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岳迁问:“你以前经常看见她?”
“是啊,这姑娘,挺有爱心的。”保安说,小区大,住着不少流浪猫狗,一到冬天就会冻死不少,有一年刚入秋,柳阑珊就和其他几个年轻业主收集纸箱子、棉絮,给小动物们作窝。一些也喜欢小动物的业主逐渐加入进来,现在小区里还有不少小动物过冬站。
在保安的印象里,柳阑珊开朗热情,每次回到小区,只要和他眼神对上了,都会笑着打招呼,如果正好提着水果、糖之类好分出来的食物,还会送给他一些。有次柳阑珊捧着一把腊梅回来,还在门卫室插了一支,香了很久。
保安有些担忧地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岳迁说:“你见过她和她父母争吵吗?”
“这倒是没有。”保安摇摇头,说没怎么见过她和父母一起进出,要不是岳迁提到,他都忘了他们是一家人。
岳迁又问:“那她有没有和别的什么人一起出现?”
保安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她有个残疾人妹妹,我见过两三次吧。”
“残疾人妹妹?”
“一个瞎子,怪可怜的,应该是亲戚。”
岳迁神经紧绷起来,“什么时候的事?那女孩儿长什么样?”
“两三年前?这个我记不大清楚,反正就是在她不住这儿之前。”保安自豪地说,小区很大,游泳池、篮球场应有尽有,还有一片安置着各种健身器材的空地,空气也很清新,柳阑珊带那小妹来运动,在那些器材上能待一下午。
“带我去看看!”岳迁立即说。
保安不明白健身器材有什么好看,但还是立即带岳迁去了。此时已经很晚,空地被路灯照亮,没有住户。器材都是成熟小区常见的,适合老人和小孩,也适合身体有障碍的人。
岳迁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打听到的“刘姐姐”,难道那位接近许铭的女人不姓刘,而是姓柳?
“5栋在哪个方向?”岳迁问。
“哎哟那就远了,在另一片儿呢!”保安再次为自己小区的大感到骄傲,往西边指了指,“这儿看不到。”
也就是说,如果不特意往这边走,只是回家的话,柳阑珊的父母不会到这里来,也看不到这边的情况。岳迁斟酌之后拿出许铭的照片,“你看看,是这个女孩吗?”
保安对着路灯看了半天,“像!好像就是她!”
岳迁胸膛重重地擂了几下,失踪的柳阑珊和失踪的许铭,竟然是认识的!
但在前期排查中,警方根本没有在柳阑珊的人际关系网中发现许铭,柳阑珊离开永宾市,似乎就与许铭切断了联系。一条模糊的时间线出现在岳迁眼前,许铭消失在前,柳阑珊来到南合市在后,但这两者挨得非常近。
翌日一早,岳迁又来到城中村,昨晚买炸卤的女人正支着摊子卖早餐,看见岳迁走来,招呼道:“吃点什么?”
岳迁买了豆浆和煎饼,拿出柳阑珊的照片,“眼熟吗?”
女人认真看了看,惊讶,“这不就是和许妹妹一起的那位?”
岳迁来到筒子楼,分别询问邻居,得到同一个答案。
此时在嘉枝镇,陈随将柳阑珊父母请到派出所,把许铭的照片放在他们面前,“这女孩眼睛看不见,你们对她有印象吗?”
柳诚摇头,罗曼云说:“我知道,她是阑珊认的妹妹。”
柳诚惊讶,“她什么时候认过妹妹?”
罗曼云说起这件事,有些不快。当时柳阑珊和家里关系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总说想换个地方打拼,她想不通好好的女儿怎么突然不想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了,觉得柳阑珊可能在外面接触了什么人,被影响。但问柳阑珊,她又不肯说。
有一次,罗曼云不舒服,没去工作,老朋友来家里看望她,几人在小区里转悠。罗曼云平时从来不去东边的活动场,嫌那里人太多,吵闹,那天散步过去,居然看见柳阑珊和一个瞎子女孩在器材上锻炼。
准确来说,是瞎子女孩在锻炼,柳阑珊帮她转动器械。柳阑珊很有耐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和瞎子女孩的肢体动作也很亲密。
罗曼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后来想来,是嫉妒。她养了柳阑珊那么多年,柳阑珊最近对她不冷不热,那个瞎子女孩是谁,凭什么和柳阑珊那么亲密?
她的脑海里突然冲出一个想法,难道柳阑珊知道身世了?瞎子女孩是柳阑珊的亲妹妹?
碍于老朋友在场,罗曼云不好表现出来,当天也没跟柳阑珊提这事,但之后几天,她下午都没去上班,悄悄来到东区,果然再次看到柳阑珊和瞎子女孩。
她上前,柳阑珊看见她,惊讶得停下动作,而那瞎子女孩还在喊着:“柳姐姐,我想下来,帮帮我。”
“她是谁?”罗曼云问。
瞎子女孩愣住,有些害怕地拉住柳阑珊。
“妈,你怎么来了?”柳阑珊牵住瞎子女孩,“我朋友。”
“朋友?那来家里坐坐吧。”罗曼云说。
但瞎子女孩并没有到柳家来,三人走到东区和西区中间时,瞎子女孩小声对柳阑珊说想回家。
“妈,我先送她回去。”柳阑珊很坚决,罗曼云跟着她们出了小区,想看看瞎子女孩住哪里,但柳阑珊在路边拦下一辆车,她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继续跟踪。
一小时后,柳阑珊回家,罗曼云追问那女孩到底是谁,柳阑珊笑道:“妈,她只是我帮助的一个女孩,你干嘛这么紧张?”
“我……”罗曼云不可能解释自己为什么紧张,只得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救助小动物时认识的,她很可怜,眼睛看不见了,家里又没有亲人,我最近反正没有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就照顾一下她。”
听柳阑珊说完,罗曼云稍稍放心,只要那瞎子女孩和柳阑珊没有血缘关系,一切就都好说。
之后柳阑珊是不是经常和瞎子女孩待一块儿,罗曼云不清楚,她一共就见过对方两回。后来,柳阑珊下定决心离开永宾市,罗曼云还跟她提到了瞎子女孩,“你真要走?你那妹妹不管了?”
柳阑珊当时的神情,罗曼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奇怪。陈随问:“怎么个奇怪法?”
罗曼云皱着眉回忆,“不好说,就是不太正常。”
柳阑珊说瞎子女孩不需要她照顾了,这本来是个客观陈述,但柳阑珊的样子又不像是客观陈诉。只是罗曼云正在为柳阑珊要走而心烦意乱,根本顾不上别的。
两边的线索一汇总,一条暗线逐渐浮现。岳迁没有立即赶回嘉枝镇,刚旁听完永宾市周河分局开的案情小会,会议的重点是许铭失踪案,像这种失踪了几年的案子,调查起来困难重重,但因为和最新的失踪案、命案都扯上了关系,再加上陈随打了几个电话催促,分局决定分出警力协助调查。
“许铭,柳阑珊,周向阳。”岳迁两指夹着笔,笔尾一下下在本子上敲着。
柳阑珊不是柳诚罗曼云的亲生女儿,她的来历成谜,柳诚罗曼云至今也没有说清楚。许铭家庭困难,但如果没有遇到周向阳,她应该能够靠着奶奶微薄的收入和学校的帮助完成义务教育,之后拿奖学金继续读书。
周向阳毁了她。但许铭和柳阑珊是怎么认识的?柳阑珊对罗曼云说的不一定是真话,许铭的邻居没人提到许铭会照顾流浪猫狗,她认柳阑珊当姐姐应该有别的契机。
柳阑珊照顾许铭本可以看做是善举,可许铭消失后,柳阑珊为什么没有及时报警?许铭被骚扰,她似乎也没有采取行动,更是在之后一走了之。
罗曼云怀疑柳阑珊和许铭有血缘关系,周河分局在许家进行了痕检,没有找到任何生物检材,无法做比对。
两起失踪案已经是迷雾重重,加上周向阳的命案,线索就更加凌乱。岳迁看着本子上画出的两个方向,柳阑珊知道周向阳是伤害许铭的人,来到嘉枝村为许铭报仇,她与邱金贝假扮情侣,以及她的失踪,都是复仇的一环。
但这个方向有大量疑点,她和许铭的关系支撑得起她这么做?她就算要报仇,也不是一定要选择先消失,她这一消失,警方的视线必然锁定她。
而另一个方向,是柳阑珊和许铭的失踪有关,她迅速离开永宾市也是因为许铭。这个方向有更多空白。
岳迁突然想到,目前失踪的还有王学佳,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嘉枝镇,和柳、许都没有关系,和周向阳那点矛盾也不是什么大的冲突,他为什么也被搅了进来?
嘉枝村的人忌讳尹家,连老岳这种当了半辈子协警的人,说起尹家的人看得见不干净的东西,都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尹莫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岳迁眼前,王学佳的失踪是最无迹可寻的,他留下的足迹更是难以用科学来解释,他就像是被尹家那阴森的空间给吞没了。
“尹莫,你小子……”岳迁皱着眉,尹莫置身于线索的漩涡中,但每一道激流仿佛都没有碰触到他。
“我的寿衣呢?”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尹莫的小臂,那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中传来。尹莫转过身,看见一双黑暗的瞳孔。
刘珍虹站在他身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尹家所在的巷子仍有警察值守,不少村民看见刘珍虹犹如鬼魂一般飘进来,一把拉住另一个不祥之人。有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敢拉住尹莫的,可能也就这不怕死的老婆子了。
尹莫看了看她,声音虽然冷淡,但听得出歉意,“我重新给你做。”
刘珍虹不满地皱起眉,她化着浓艳的妆,脸上五彩缤纷,这一皱眉,褶皱里的那些劣质颜料雪一样掉下来。“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做好吗?”
尹莫沉默了会儿,“做好了,但是被弄坏了。”
刘珍虹挑起褪色的眉,惊声道:“被谁弄坏了?”
“那些闯进来的小孩。”尹莫惋惜道:“全都碎了。”
半分钟后,刘珍虹竟是弯起眼睛,发出古怪的笑声,“所以有人死了。”
尹莫点头,看向黑漆漆的厅堂,“是啊,所以有人死了。”
刘珍虹松开尹莫,又在尹莫的背上拍了拍,像个慈爱的长辈,“没关系,慢慢做,我可以继续等。”
尹莫说:“我尽快给你做好。”
民警在一旁听完这段对话,顿感毛骨悚然,立即汇报给了陈随。
岳迁着急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自动挂断之后立即再拨过去,第四次,终于接通,尹莫没什么人气的声音传来,“欠债的倒是积极。”
“那个纸人是你给刘珍虹做的寿衣?”岳迁立即问。
尹莫顿了下,“嗯。”
“上次为什么不说?”岳迁说:“这有什么可隐瞒?”
尹莫反问:“这有什么必须说的必要?你们当警察的,不会相信纸人也会杀人吧?”
“……”岳迁深吸气,从陈随那里得到消息后,他几乎没有思索就打给尹莫。那个被放置在楼梯下方的纸人吓晕了钟校,又吓得余禾不敢从柜子里出来,但操纵纸人的人并没有伤害他们,出现的意图不明。
尹莫隐瞒纸人属于谁,更是意图不明。
如果纸人是其他人订的,岳迁反应都不会这么大,它偏偏是刘珍虹给自己订的。如果说案子发生之前,尹莫是嘉枝村的第一怪人,那刘珍虹就是第二个,岳迁一想到她,就会想起她家里那座神似她的观音像,还有恶臭难闻的腐烂鲫鱼。
隔着电话,岳迁观察不到尹莫的表情,懊恼这通电话打得太匆忙了,应该回去之后再当面问尹莫。
正在他以为什么都问不出来时,尹莫又开口了,“刘珍虹没有后人,她一个月前找到我,下了纸人的订单,不过她觉得我做的不是纸人,是寿衣,也是她自己。”
岳迁认真听着,尹莫话说一半却停下,他催道:“然后呢?”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纸人放在隐蔽的位置了吗?”尹莫问。
岳迁不大确定,“因为做它花费了很多精力?比较重要?”
尹莫笑了声,“因为刘珍虹给得多。为了做得像,她还给我讲了她的故事,有没兴趣?”不等岳迁开口,尹莫说:“电话费太贵,挂了,想听回来找我。”
岳迁不死心地再拨过去,这次不管怎么拨,尹莫都不接听了。
永宾市周河分局针对许铭的调查正在展开,岳迁本打算待两天看看,但陈随实在缺人,要他尽快赶回去。高铁上信号不太好,岳迁手机又烂,到了南合市,才看到陈随的一连串未接来电和信息。他拿行李的手顿住了,立即给陈随回拨过去。
“陈所,柳阑珊她……”
“找到了,在惠平村。”
柳阑珊死了,发现尸体的是惠平村的村民小黄。惠平村出了李福海的案子,李家又搞了那么大一场白事,这个年惠平村的人过得不明不白。
李福海案被市局接手,陈随本来够不着了,但岳迁挖到了柳阑珊和李福海的些许关联,李福海在死亡之前还给了王学佳3000块钱,陈随报上去,市局虽然还是没让嘉枝镇派出所插手,但在查李福海的同时,也带上了柳阑珊失踪案。
小黄家里养着几条狗,回村的兄弟又带回几条,一大群村里都没处遛,小黄便带着它们去村外的河边撒野。这群狗鼻子灵,刨出一个大坑,小黄一看那编织袋里露出的手,就吓得赶紧报警。
岳迁没回嘉枝村,一回到镇上,就上了派出所的车。河边已经拉起警戒带,有市局的刑警,也有嘉枝镇的民警,岳迁看见陈随正在和一人说话,赶紧跑过去。
陈随看他一眼,介绍:“叶队,这就是我说的小岳。”
岳迁看向对方,长得还行,不到三十的样子,有些端着。陈随又说:“这位是市局重案队副队长,叶波。”
岳迁心中一震,在原本的世界,南合市重案队副队长是他。
叶波打量他片刻,移开目光,问陈随:“现在人找到了,你打算自己查,还是交给我?”
陈随却没直接回答,反而看了看岳迁,岳迁觉得有一丝怪异,他现在只是个刚分到派出所的菜鸟,轮得到他来决定?
“线索是我们所的小岳查到的,叶队没意见的话,我想让他参与到调查中来。”陈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