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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点火者(27)

    吴汉成现下本应在看守所,但他在作案后心理出现严重问题,身体情况也突然糟糕,正在住院治疗。岳迁在病床边见到他时,有些意外,这个在不久前杀死了妻子的男人,居然一下子苍老得这么厉害。

    吴汉成挣扎着坐起来,嘴里絮絮叨叨,仔细听,他仍对杀了张艳丽的事不能释怀。照顾他的护工听多了,低声嫌恶道:“杀人的是你,后悔的也是你,早知今天何必当初?”

    “法院判我刑了吗?”吴汉成愁苦地望着岳迁,“死刑吗?什么时候执行?”

    岳迁摇摇头,吴汉成的案子现在还在检察院,离上庭还早,吴汉成这状态,等不等得到上庭那天都不知道,而且考虑到他的客观情况,大概不会是死刑。

    “老吴,跟你打听个事。”岳迁说:“你以前钓鱼都是去回涌河?”

    吴汉成愣了愣,仿佛想起了过往的岁月,“啊,艳丽带我去那儿。”

    老两口也不只剩下互相憎恶,恨不得对方死的回忆,也有风和日丽的时候。

    吴汉成大半辈子扎在工作中,上了岁数才因为张艳丽,有了钓鱼这个爱好。最早,饵料都是张艳丽帮他准备,他木讷地握着钓竿,鱼上钩了第一反应是紧张害怕,这时候,张艳丽会嘲笑他呆,然后接过竿子,把鱼拉起来。

    真奇怪,吴汉成想,他明明差点死在回涌河,是张艳丽害他掉下去,可是现在,当他回想那条熟悉的河,想到的却是和张艳丽相濡以沫的点滴。

    人啊,真是复杂。

    “你知道回涌河附近有个疗养院吗?”岳迁展示照片,同时观察吴汉成的反应。

    吴汉成点头,“知道,那里面全是疯子。”过了会儿,他又说:“疯子还出来放风呢。”

    “放风?”岳迁问:“你遇到过他们?”

    “他们也来钓鱼,那个精神病院还有那种专业的渔具,说是弄回去加餐。”

    “这个女孩儿,你有印象吗?”岳迁让吴汉成看毕月佳的照片。

    “哟,是她。”吴汉成疑惑道:“她出什么事了吗?”

    岳迁心跳快了些,“你们认识?”

    “也不能说认识,打过照面,一起钓过鱼。”吴汉成说:“噢,艳丽很喜欢她。”

    “喜欢?为什么?”

    “艳丽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以前不让生。”

    吴汉成说,他和张艳丽婚后不久就有了吴危,他喜欢儿子,儿子能继承老吴家的姓,可张艳丽觉得女儿很好,不像男孩那么调皮捣蛋,厂里不少家庭都有女儿,张艳丽很是羡慕。不过当年的政策,像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要是敢生第二个孩子,那是要丢工作的。那么好的铁饭碗,丢了太可惜,生女儿的事便作罢了。

    钓鱼遇到精神病院放风,张艳丽本来有些生气,但疯子们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不攻击人,还很有礼貌,工作人员组织他们钓鱼,他们一个个看着就跟正常人差不多,甚至比正常人更平和一些。

    一个女孩的水桶飘了过来,女孩着急地追,张艳丽将水桶拦住,还给女孩,女孩礼貌地鞠躬道谢。她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头发扎了个团子,看着乖巧懂事。

    她回到伙伴中,张艳丽又想起年轻时的遗憾,跟吴汉成说:“你看,女孩儿多好。”

    吴汉成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诧异于疯子也这么有教养。

    张艳丽坐了会儿,觉得没劲,索性去和疯子们钓鱼,吴汉成看了眼,知道她是想跟那个女孩聊天。

    不久,疯子们的放风时间结束了,张艳丽帮了女孩的忙,她收获颇丰,张艳丽也特别高兴,回家的路上不停跟吴汉成说着精神病院的事。女孩叫月佳,以前是正常人,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精神崩溃,才住了进来。

    “不是疯子啊?”吴汉成说。

    “不要疯子来疯子去的,都是可怜人。”张艳丽纠正,后来吴汉成每次习惯性说疯子,她都要指正。

    “你们遇到过几次?你还记不记得具体时间?”岳迁问。

    吴汉成闭上眼睛回忆,“可能有四次?”

    最早是去年7月,热得厉害,接着是9月下旬,降温了,秋高气爽,这两次吴汉成都觉得很愉快。去年张艳丽已经不大跟着他钓鱼了,嫌没劲,可能因为遇到月佳,张艳丽跟他说的话都比平时多。

    但后来的两次,吴汉成越想,眉头皱得越深。去年11月下旬的一天,出了大太阳,没有风,即便是河边也不冷,他们又遇到月佳,不过这次不是集体活动,月佳是和自己的护工单独出来散步晒太阳。

    吴汉成还是原地打坐,张艳丽和月佳一块儿散步去了。他本以为张艳丽回来之后,又要跟他念叨精神病院的事,前不久张艳丽因为退休太清闲,甚至异想天开,想去当护工。但这次,张艳丽没怎么说话,他主动问,张艳丽也敷衍了过去。他只当张艳丽累到了,情绪不太好。反正他和张艳丽经常吵架,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张艳丽脾气不好他是知道的。

    吴汉成渐渐露出困惑迷茫的神情,当时不在意的细节,如今想来,却似乎是某种先兆。

    他与张艳丽从来就没有深爱过彼此,但毕竟是夫妻,亲情是很深的,平时有争吵,也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可似乎是从那次钓鱼回来之后,张艳丽就越来越厌恶他,嫌弃他耳背,故意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他听不见,她就大发脾气,家里的氛围越来越糟糕,他也越发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去夜钓的次数也增加了。他落水那次,张艳丽难得和气地提出跟他一起去,他很高兴,没想到张艳丽是为了害死他。

    他住院治疗,后来出院,张艳丽倒是不像之前那样厌烦他了,但他差点被害死,对张艳丽很难放下戒心。

    “那最后一次呢?”岳迁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月佳是哪天?”

    吴汉成说,是4月中旬。保健品成了他和张艳丽之间又一个矛盾点,张艳丽虽然没有强硬地不让他买,但时不时翻起的白眼,动不动就阴阳怪气,还是让他非常不舒服。他烦闷地钓鱼,发现有人靠近。

    月佳还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微笑着叫他“吴伯伯”。

    他不擅长和小姑娘打交道,连忙说:“我老伴儿今天没来。”

    “你钓了好多鱼啊,我今天还没有收获。”月佳给他看自己的桶,里面空空如也。

    他不大自在,没说话。

    月佳坐在他旁边,“吴伯伯,你帮我钓点吧。”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点点头。

    岳迁等着吴汉成接下去的话,却看见吴汉成茫然地张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吴?老吴?”

    吴汉成回过神,“啊,说到哪里了?”

    岳迁感到一丝不妙,“你说月佳请你帮忙钓鱼,然后呢?你们聊了什么?”

    “我……”吴汉成迟疑道:“我们好像没聊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们没说话?就这么坐着?”

    “钓鱼是不太能说话啊。”可吴汉成的神情说明,他其实并不确定。

    岳迁问:“你想不起当时的情况了?”

    吴汉成揉了揉眼睛,“不是,我……说不好。”

    床头的仪器发出警报,吴汉成的心率血压都突然升高,他似乎又陷入了杀害张艳丽时的那种亢奋状态。

    医生来看了看,等吴汉成平静下去,岳迁才继续问:“你对那天的记忆比较模糊,一下午好像很快就过去了,你明明和月佳不熟,但就像两个老友,安稳地度过了几小时,是吗?”

    吴汉成讶异地盯着岳迁,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准确地形容自己的感受。更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跟他打听月佳。那个姑娘……很善良很好啊。

    “你再想想钓鱼回来之后,是不是越看张艳丽越不顺眼?”岳迁说:“你心中本来压制着的愤怒、仇恨关不住了,你总是想起她让你落水的事,不愿意你吃保健品的事,还有过去几十年的摩擦,陈年烂谷子,一下子全都清晰起来?”

    吴汉成睁大双眼,好像,好像是这样!这个警察说的没错,可是为什么?他已经叫大师来驱邪了,张艳丽对他没有以前那么过分了,为什么他反而更想让张艳丽彻底消失?他到底在愤怒什么?

    吴汉成想起最后和张艳丽争吵时的情形,他怒不可遏,即便是钓鱼也无法冷静下来,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张艳丽死!

    “老吴,我再跟你确认一次,月佳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和张艳丽有关的事?”岳迁问。

    吴汉成摇头,“我们没怎么说话。”

    离开医院,岳迁坐在警车上独自沉思。他的推断被证实了,张艳丽和吴汉成虽然在生活中有很多摩擦,彼此厌弃,但正常情况下,他们能够控制自己,就算嘴上挂着“你怎么还不死”,也不是真的希望对方死,至少,不会主动行动。可他们压抑着的恶念被人催发了,才有了张艳丽害吴汉成落水,吴汉成杀死张艳丽的事。吴汉成现在极度后悔,而张艳丽似乎也曾经内疚。

    尹莫在那个被欲望填满的夜晚之后,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潜藏的恶念得到了满足,所以才回归常态。

    尹莫的恶念是被毕月佳催发出来的,毕月佳甚至没有用到语言,就将自身浑浊的气场转移给了尹莫,尹莫那天带着浑身的邪气回来,跟个发疯的野兽似的。

    张艳丽在11月底和毕月佳散步后变得不对劲。吴汉成和毕月佳钓鱼后对张艳丽的恨意达到巅峰。

    事实已经很明晰了,即便匪夷所思,毕月佳确实有那可怕而阴暗的能力,普通人不可能察觉,不管是李楔还是吴汉成,都只会觉得她是个无害的好人,在她转移气场、挑起恶念时,他们可能出现短暂的记忆模糊。只有尹莫这样也有超能力的人,才能敏锐地看穿她。她也在挑衅尹莫。

    岳迁打开车窗,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毕月佳这样的人,是法制之外的存在,就像叶波所说,就算明确了她的能力,知道李楔、吴汉成杀人背后有她的影子,她也不构成犯罪,李、吴也不能因此脱罪。

    岳迁吐出一口气,脑中浮起金恺恩案,这是重案队急需侦破的案件。

    早前的排查,已经将金恺恩的社会关系梳理清楚,疑点最多的是曾皓星。

    金恺恩自从离开惠克科技,过的一直是自我放逐的生活,他非常俭朴,不争不抢,有一天过一天,喜欢帮助比他弱势的人,也许他将这种帮助视作是赎罪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他所选择的苦行生活,他始终认为自己当年的工作害了人,像曲玉这样的老人,或者他也知道小春?他为自己参与了儿童项目而自责。

    几年的时间都这么过来了,梳理金恺恩这几乎要被遗忘的日结工生涯,岳迁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只有两个涟漪:其一是哈皮郭心孝,郭心孝本来只是金恺恩帮助的人之一,并不特殊,可是他侵犯了一个无辜的女性——毕月佳,并且在这之后神秘失踪,这就让他这朵涟漪无限放大。

    其二是曾皓星,当初重案队调查金恺恩的这位心上人时,岳迁还没有觉得金恺恩的行为有古怪的地方,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想要改变自己散漫的生活,开始变得上进,这太正常了。

    可是对于金恺恩来说,这真的正常吗?他这喜欢来得似乎太突然,岳迁在和日结工们的接触中感觉到,这群人最不愿意的就是改变自己,他们有的单纯是懒,有的是已经看透了活着的本质,金恺恩应当是后者,他怎么突然对爱情有了向往?

    他对曾皓星的向往也许不足以令他做出如此大的改变。那么,他接近曾皓星就很有意思了。金恺恩和曾皓星说了些什么,只是曾皓星的个人说法,她不一定说了真话。

    有尹莫、李楔、吴汉成这三个活生生的案例,岳迁无法不联想到曾皓星这个多次去探望毕月佳的人也被催发了恶念,只是这恶念会促使曾皓星去做什么,岳迁暂时不想下判断。

    毕月佳的形象也已经发生改变。

    最初因为郭心孝查到她,她是个好心助人,却被严重伤害到精神失常,人生都被摧毁的可怜女孩,她的善良成了捅向她的尖刀。她的遭遇如果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认为郭心孝的失踪是活该,会认为是她的亲友报复、杀害了郭心孝,这大快人心。

    她是个脆弱的姑娘,她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亲自报复。

    可事实已经铺陈在岳迁眼前,她并不脆弱,她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能力,而且她非常清醒、聪明,她懂得选择人,懂得挑衅,她要半个同类尹莫知难而退。

    那么她真的会被一个傻子伤害吗?她真的需要躲在精神病院吗?

    假设她确实被一个傻子伤害,她没有能力实施报复吗?

    不可能!

    住在精神病院,可能是她达成某个目的的手段。假如郭心孝根本没有伤害她,整件事都是她设计出来,郭心孝的失踪必然和她有关。假如郭心孝侵犯了她,她在这之后觉醒她的能力,那也一定会报复。

    两条思路,她和郭心孝的失踪都脱不了干系。而曾皓星或许是参与者。

    郭心孝能够接触到毕月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金恺恩,如果不是金恺恩救了他,他说不定已经死了,连得到女大学生们帮助的机会都没有。

    得知郭心孝做的事,以金恺恩的性格,会非常自责,但他不会看着毕家将郭心孝弄死。毕一役也只是关了郭心孝一段时间,后来放走了。

    岳迁将自己代入金恺恩,金恺恩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也会盯着郭心孝,至少不能让他再干出侵犯女性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但某一天,郭心孝消失了。金恺恩不会无动于衷,任其消失,他会默默调查这件事。

    岳迁猛然想到毕一役说,毕月佳的精神状况急转直下是在得知郭心孝失踪后,她觉得他会继续来伤害自己。这是谎言,她需要的是一个进入精神病院,脱离寻常生活的理由。她甚至清醒地请父亲帮助李楔,她的思维没有任何问题。

    金恺恩可能发现了郭心孝失踪的真相,或者只是有了某些猜测,曾皓星进入他的视野,他为了调查而接近曾皓星!

    不管怎么说,金恺恩遇害之前,他的人际关系中,曾皓星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两朵涟漪,在金恺恩躺平的湖面相撞,撕扯,吞噬,将湖面也掀起风暴。

    岳迁眼神坚定下来,接下去要做的已经很明确了,将强光灯全部打在曾皓星身上,没有人能够经得起全方位的调查。

    曾皓星已经从化妆品厂离职,重案队问及她离职的原因,她只说流水线上的工作太辛苦,她有些吃不消,又说最近压力很大,人很不舒服,明里暗里指责警方的调查给她带来负面影响。

    岳迁猜测曾皓星可能有逃走的可能,叶波安排队员盯着曾皓星。

    夜里,岳迁回家休息,刚进楼道就有种预感,某个人又从精神病院溜回来了。

    果然,灯光照在尹莫身上,他像那天一样坐在门口,抬头望着岳迁。

    岳迁:“……”不是,又来?

    尹莫眼中没有焦距,犹如只剩下本能的野兽,发现岳迁这个猎物,故技重施,将他拉入自己怀中,亲亲嗅嗅。

    但此时的发展却不像上次,岳迁一把掐住尹莫的下巴,刑警的敏锐发挥了作用,“又被毕月佳影响了?”

    尹莫不搭话,只顾凑近接吻,但岳迁头一偏,强势地掰他的下巴,笑了声,“装的吧兄弟?”

    尹莫眨了眨眼,几秒后弯起眼,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哎呀被发现了。”

    岳迁狠狠一甩手,接着又捧住他的脸,对视须臾,主动吻了上去。

    尹莫瞳孔缩了缩,有点吃惊。

    “你至于吗?”岳迁吻完,冲他挑了挑眉,“想要直说,又不是不给。”

    第102章 点火者(28)

    “这个化妆品厂也是,曾皓星干得好好的,上次不是还说她脑子灵活,学东西快,是升得最快的吗?现在就把她给辞了。”去化妆品厂的路上,周晓军说。

    岳迁起初以为曾皓星是自己提出离职,“厂里怎么说?”

    “好像就是觉得影响不太好吧,迁子,等下你问问?”

    岳迁点点头,曾皓星是主动离职还是被辞,虽然不是特别重要的细节,但还是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失去一个生产骨干,流水线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工人们穿着模糊身份的连体服,像曾皓星还在时一样机械地做着动作。已经有人取代了曾皓星的角色,她也很干练,哪里有工人离开流水线,她立即替上去,哪里缺材料,她马上补充。这里缺少了谁,都不会停止运作。

    警察再次造访,车间主任面露愠色,“小曾已经不在我们这儿工作了。”

    “我知道,但案子还没有侦破,还有些东西我想了解清楚。”岳迁说。

    “那,那你问吧。”

    “你们怎么把曾皓星给辞了?”

    “啊,那个,她出了这样的事,待在这里,其他工人有意见。”主任眼珠子转来转去。

    “哪样的事?”岳迁说:“她只是和被害人有些牵连,我们对她进行常规排查,在你这儿,她就是凶手了?”

    主任大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哪有那个能耐?但是……哎,你们总来,工人们人心惶惶的,私底下都说曾皓星杀了人,工人怕她,上级担心万一最后查出来真是她杀了人,那对我们的影响就太坏了。而且你看,我们这不是独立的厂区,外面是一整个工业园呢,食堂都是公用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都不知道其他厂的工人怎么说我们!”

    岳迁索性问:“怎么说?”

    主任大倒苦水,说工人们都是学历低心眼多,爱说闲话,警察第一次来调查时,就有很多好事的来打听怎么了,各种版本满天飞,都传到老总耳朵里去了,一说就是化妆品厂的曾皓星杀了人,老总很不高兴,下指示要把曾皓星劝退。

    主任自己是很不愿意这么做的,他当了这么多年车间主任,曾皓星算是特别优秀的工人了,和他配合得很好,这马上要开了曾皓星,让他去哪里找个和曾皓星差不多的?但老总的意思,他一个做事的也只得执行,找曾皓星面谈,然后从熟练工里找个暂时顶替的。曾皓星倒是很理解,还道歉了,说给大家添麻烦,但那个顶替的不行,主任只得一直值班,每天都很郁闷。

    “我看她干得还行。”岳迁评价顶替曾皓星的那位。

    主任却摇摇头,大有岳迁是外行的意思,“现在好点了,但也必须我在现场盯着。”

    岳迁又问:“曾皓星就这么走了?没有索要赔偿?”

    “她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主任说:“而且你们一直查她,她压力也很大吧,还不如休息呢。”

    自从警察来过一次后,曾皓星的状态就变得很差,虽然坚持来上班,但效率远不及以前,还出了几次差错,主任得给她擦屁股,有些怨言。也许是下意识给化妆品厂说好话,主任补充道:“这么下去,早晚她自己也会主动走的。像她这样有经验的工人,调整好了不怕找不到别的工作。”

    岳迁给叶波打电话,“叶队,化妆品厂辞退曾皓星的逻辑有点奇怪。”

    “噢?怎么回事?”

    岳迁将主任的话复述了一遍,“我们之前进行的只是最普通的排查,曾皓星的处境怎么就这么糟糕了?她心里藏着事,在旁人眼中越发古怪,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觉得化妆品厂怕沾上曾皓星这个麻烦。”

    叶波说:“高层担心我们查曾皓星,一步步下去,查到化妆品厂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

    叶波琢磨了会儿,“现在不是查化妆品厂的时候。”

    “我知道,就是想到这一层了,跟你汇报一声。”

    “哼。”叶波笑道:“你这哪里是汇报,是在给我下任务。”

    岳迁也笑了声,“那我见曾皓星去了。”

    曾皓星离职的事并没有让父母知道,她还是住在工业园外自己租的房子,但很少待在家中,一到上工的时间,她就出来,有时去公园,有时去图书馆,假装忙碌。

    岳迁在公园和曾皓星“偶遇”,曾皓星皱了皱眉,“你们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到抓到金恺恩案凶手的时候吧。”岳迁想了想,盯着曾皓星的眼睛补充道,“再加一个郭心孝案,直到找到他为止。”

    曾皓星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径直向前走去。

    “这花园你最近经常来。”岳迁说。

    “工作丢了,打发时间。”曾皓星说,“现在这个社会,干什么都要花钱,也就逛公园不花钱了。”

    岳迁走到她前面,“怎么不去河畔疗养院打发时间呢?那里也不花钱。”

    曾皓星眉间浮现明显的戾气和惊讶。

    岳迁点开手机里的地图,“就回涌河边的这个精神病院,你3月份还去过,探望你的好朋友毕月佳。”

    曾皓星紧抿着唇,片刻,加快了步子。

    但岳迁比她更快,“你去看毕月佳,一般都聊些什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曾皓星很不耐烦,“难道因为我认识金恺恩,我见任何人,说任何话,都必须向警察报备?”

    “你只是认识金恺恩吗?”岳迁说:“金恺恩在追你,这可是你说的。在他遇害之前,他做得最有干劲的一件事,就是改变躺平的生活,攒够钱,和你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曾皓星眉头紧锁,不等她开口,岳迁又说:“当然,你见其他人,我倒是没有特别在意,那是你的自由,但毕月佳的情况比较特殊。”

    曾皓星不语,神情警惕。

    “她和已经侦破的四起命案有关,两个嫌疑人背后,都有她的影子。”岳迁说:“在这个前提下,你去见她,且在前期排查时没有主动提出来,我在查另一个嫌疑人时看到了你的名字,你说,我能不在意你吗?”

    半分钟后,曾皓星别开视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上次你说,你和毕月佳关系不怎么样,她出事后你和她断了联系。”岳迁说:“去探望毕月佳的人很少,而你这个关系不怎么样的熟人,单是今年,就去了两次。你到底去干什么?”

    曾皓星答非所问,“我有我的自由。”

    “你知道李楔吗?”岳迁问。

    曾皓星没回答,但她的神情说明她认识,她知道李楔是毕月佳的朋友。

    岳迁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厌恶。

    “李楔在探望毕月佳之后,陆续杀害三人。另外还有一名老人,也是在与毕月佳接触后,杀了他的妻子。”

    曾皓星激动起来,“你想说什么?我也接触了毕月佳,所以金恺恩是我杀的?你们警察就是这么查案的吗?”

    岳迁突然说:“金恺恩接近你,其实并不是追你吧?他在查当年郭心孝失踪的事。”

    曾皓星对郭心孝这个名字有反应,她的唇角甚至勾了勾,憎恶,却又得意。

    “不懂你在说什么。”

    “郭心孝侵犯毕月佳,你不懂我在说什么?曾女士,你的破绽越来越多了。”

    曾皓星愤然转过身,“我没有杀人,别再来纠缠我了!”

    周晓军向来欣赏岳迁,但这次觉得岳迁过于偏执了,金恺恩是被人用刀从前面捅死的,且没有因为药物或别的原因而昏迷,重案队早前判断凶手是男性,女性的话,很难在搏斗中取得上风。

    上一个案子,君雯在捅死朱坚寿之前,还用大量椰子糕造成朱坚寿乏力头晕,从背后发起袭击。朱坚寿是个老年男性,金恺恩这样的壮年男性,曾皓星在他清醒的情况下从正面攻击,太困难了。

    岳迁在重案队资历轻,但叶波这个靠山是随搬随到,面对周晓军的质疑,他为难地说:“叶队让我盯着曾皓星,哎,没办法啊,领导执着得很。”

    周晓军:“……”你到底给叶队吃了什么药?

    “我再去一趟现场。”岳迁勾住周晓军的肩膀,嬉皮笑脸,“周哥,盯梢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金恺恩遇害的富户街,警方早就排查了个遍,但岳迁今天再去,不是奔着金恺恩,而是失踪的郭心孝。

    富户街和金恺恩日常活动的日结街,分别在南合市的西北角和西南角,金恺恩没有去富户街的理由——这是警方最早的认知。

    之后获取金恺恩在追求曾皓星,因此积极工作的线索后,重案队考虑过可能是富户街周边有不错的工作机会,金恺恩去找工作。

    但这个思路并没有走向真相。

    金恺恩为什么去富户街,并且没有坐公交,至今是个谜。

    岳迁前脚被“金恺恩追求曾皓星”困住,后脚毕一役又提到金恺恩自知理亏,不再过问郭心孝。这些干扰信息一层层剥落之后,金恺恩去富户街的动机终于出现了。

    他将郭心孝的所作所为看做自己的责任,这些年他没有放任郭心孝失踪,一直在搜集消息,曾皓星是消息指向的一个点,所以他接近曾皓星,富户街是消息指向的另一个点,他很可能查到郭心孝就在那里,或者曾经出现在那里,所以才会过去。而凶手发现了他的意图,更有可能的是,他所掌握的线索,正是凶手抛出来的诱饵,他咬上了这个诱饵。

    富户街的警戒带早已拆掉,人们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东区,也就是尹莫之前接生意的那一片生活气氛浓厚,岳迁经过,时不时听到老人们聊起尚未侦破的案子。

    “杀人犯还没抓到!警察不知道在干什么!”

    “杀人犯会不会还藏在咱们这里啊?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开窗!”

    岳迁从尹莫搭灵棚的地方开始走,十分钟后来到金恺恩遇害的地点,这里已经是西区,全是平房,住户很少。他也问过尹莫为什么要朝这边走,尹莫当时正为失去见灵的能力烦躁,解释想随便走走,找找感觉。尹莫大约感应到了这边出了事。

    金恺恩尸体靠坐的地方,痕检师划的线条还没消失,岳迁试着站过去。

    金恺恩遇害后没有被大幅度搬动,凶手只是稍微移动了尸体。

    岳迁脑海中渐渐浮现当时的画面。

    这条小路没有路灯,外面的灯光照进来,已经很微弱,但足以照亮嫌疑人的面目。金恺恩盯着这张意料之中的脸,要他告诉自己真相——郭心孝是不是已经死了。

    嫌疑人张开嘴,讲述让郭心孝消失的全过程,金恺恩眼中悲痛。

    但画面在这时顿住,依旧是那个问题,嫌疑人从正面捅死了清醒的金恺恩,客观来说,嫌疑人应该是身强力壮的男性。

    有没有可能金恺恩因为什么而松懈?给了嫌疑人可乘之机?即便是有力量差距的女性,也能抓住这个机会?

    “金恺恩身上背了东西,肩膀上有两道明显的勒痕。”法医的话再次在岳迁耳边响起。

    这也是一个未能找到答案的疑点,金恺恩到底背了什么去富户街?搏斗的工具?但在生死关头,他没有用到它们。反而是凶手在杀死他之后,将背包和背包里的东西一起拿走了。

    它们是侦破案件的关键,凶手知道一旦警方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找到突破口。

    金恺恩是被它们拖累,没能反应过来?岳迁摇摇头,他背的到底是什么?

    答案隐约出现,可能是挖掘用具。

    金恺恩晚上才来,他得到的线索恐怕是郭心孝就埋在这附近。

    一切都能说通了,金恺恩知道郭心孝早就死了,他必须见到尸骨,而嫌疑人守株待兔。嫌疑人如果是在这一带杀死郭心孝,并且埋尸,那么在同一个地方解决金恺恩,也更得心应手。

    岳迁环顾四周,郭心孝埋在哪里?

    富户街因为发生了命案,时不时就有人来看热闹,前阵子来直播的网红也多,居民顺道卖点水、小吃,双方都满意。岳迁在重案队划的线里站了半天,跟入定了似的,不久引来过往居民的注意,“那人怎么站那么久?中邪了?”

    岳迁回过神,上前打听富户街西边这一片的情况。

    “两年前这边有没有出过什么事?你们见过这个人吗?”岳迁出示郭心孝的照片。

    居民连忙说岳迁晦气,“嘿,你这人,还盼着我们天天出事啊?死个人已经够麻烦了,还来一个?”

    “不,我是指比较异常的动向,比如纠纷之类的。”

    来围观的居民七嘴八舌,时间过去太久,他们的记忆也不准确,岳迁不得不问得更明确一些,“当时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一个居民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还别说,我们这巷子,一年四季都是怪味!”

    马上有居民附和,嫌恶地捂着鼻子,“就是,臭了几十年,太恶心了。”

    岳迁诧异,“但我怎么没闻到?”

    “人死了呗,拉去烧了,他屋子里那些破烂儿也烧了,不然……哎哟,那天死的那个人都没他屋里臭!”

    “你懂什么,那天死的那个人还没腐烂,不然啊,一样臭!”

    岳迁忙问:“你们说的是谁?住在哪里?什么时候死的?”

    居民们你一言我一句,算是把拾荒老人张大爷给拼凑出来了。

    张大爷是个残疾,有富户街的时候,他就住这儿了,他长得丑陋,可能有怪病,讨不到媳妇,常年独自生活,脾气很怪,没人愿意接近他,大人们吓唬小孩时总说:“等下张老头把你捉去吃了!”

    有传言说张大爷杀过人,总之谁见着他,都要避着走。

    他没有固定的工作,靠捡垃圾过活,附近的垃圾都被他捡完了,连那些腐烂的肉和菜他都要捡,堆在家里发臭。居民们忍受着熏天恶臭,又不敢叫他把东西拿去扔了,毕竟他有杀人的恶名,这种光脚的,谁敢招惹?居委会倒是每年都上门劝说,送钱送食物,但他收了东西,垃圾还是照捡不误。居民们忍着忍着,都习惯了。

    去年,张大爷染上感冒,没去治病,一命呜呼了,居委会给他办了后事,把他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清出来烧掉了,居民们这才享受到没有异味的空气。

    岳迁来到张大爷的平房前,他去年去世,而郭心孝失踪是两年前。假如郭心孝的尸体当时就在这里,垃圾的味道掩盖了尸体腐烂的味道,居民很可能察觉不到!而当张大爷去世后,居委会清理垃圾,尸体已经腐化,藏得好的话,已经不会有异味传出了。

    张大爷的平房没人住,岳迁在里面走了一圈,发现有地下室,而地下室下方有挖掘的痕迹。居委会只清除了看得到的垃圾,没有掘地三尺。

    叶波立即带队赶来,在岳迁肩上拍了拍,“可以啊。”

    正要开挖,岳迁却突然叫停,“叶队,我觉得尸体可能没有藏在这里。当时张老头还没死,凶手怎么把尸体藏进去?”

    叶波说:“那就是隔壁?”

    岳迁退到张大爷家外,他前后左右的平房,目前都没有人居住了,其中左边和后面,已经空了五六年。恶臭如果从紧挨张大爷的房子中传出,居民也会当做是张大爷的垃圾。

    “挖这两户!”岳迁说。

    作业在炎热中进行,傍晚,一具被包裹在编织袋中的尸骨,出现在平房下方的坑洞中。

    第103章 点火者(29)

    “又有人死了!”

    “听说警察在张垃圾家里挖到尸体,吓死人!”

    “张垃圾真的杀过人?还藏在自己家里?我的天!”

    半个富户街的居民都赶来看热闹,差点将重案队扯起来的警戒带撕掉,张大爷杀人藏尸的讨论充斥在岳迁耳边,他凝视着坑中的尸骨,心知至少面前的这个被害人,不是张大爷杀的。

    法医小心翼翼地将尸骸转移出来,叶波问:“能提取DNA吗?”

    法医点点头,“困难的不是提取,是比对。”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郭心孝没有留下DNA数据,如果尸骸就是他,也难以证明是他。

    岳迁在地下室来回走动,“那如果凶手留下了DNA呢?”

    法医眯了眯眼,“那就好办了。”

    尸骸带回市局,进行一系列繁杂的分析、复原,包括岳迁在内的大部分队员则留在富户街勘查。

    岳迁再次回想金恺恩的死状,凶手在没有任何遮蔽的小路上,用刀捅死了他,这其实很有风险,虽然这一片夜里基本不可能有人经过,但万一呢?按照金恺恩是来挖郭心孝尸骨的思路,凶手在这套房子里杀死郭心孝,既然当初凶手都知道要找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为什么杀金恺恩时那么冒进?因为凶手不敢再选择这里了,如果金恺恩的尸体出现在这个空间,那么早前的尸骨立即就会被发现。

    尸骨,或者说这个空间,一定留有凶手的某些线索。

    岳迁和痕检师交流了会儿,痕检师开始用鲁米诺提取血迹,从血迹反应来看,凶手和被害人在平房的右侧发生了打斗,出血量非常惊人,被害人死后,凶手将他拖到了地下室,挖坑掩埋,并处理掉了肉眼可见的血迹。但血这个东西很顽固,过去再多年,残迹都可能被提取到,甚至得到DNA数据。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岳迁感到这可能是个机会,立即和他们聊起来。

    “你们谁对这个小伙子有印象?见过他吗?两年前他可能来过这里。”岳迁迅速去街边打印店打印了一叠郭心孝的照片。

    大部分居民摇头,但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举着手说:“这不是张垃圾的孙子吗?”

    “什么?”岳迁连忙从人群中挤过去。

    老头住在富户街的时间和张大爷一样长,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怕张大爷,张大爷家里太臭时,他还会去门口骂两句,虽然没什么用,好歹心里舒坦。

    他骂了张大爷几十年,张大爷从来没有搭理过他。两年前的一天,很热,垃圾格外臭,他受不了了,又去张大爷门口骂。平时,张大爷要么不出现,要么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听着,跟聋哑人似的。但那天,他刚骂没多久,门帘突然被掀开,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脸。

    老头吓一跳,恍惚以为张大爷返老还童了,正要仔细看,那年轻人一边作揖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把垃圾清理掉!”

    老头回过神来,警惕道:“你是谁?你怎么在张垃圾屋里?偷东西啊?”

    年轻人不知是智力有问题还是怎么,解释得特别费劲,“我,我没有,我住在爷爷这里。”

    “爷爷?你是他孙子啊?”老头不解,他和张垃圾认识这么久,张垃圾儿女都没有,哪来的孙子?

    但年轻人居然猛点头,“我就是孙子!”

    老头还是觉得怪,往里看去,这时,张大爷走了出来,还是一副死人脸,年轻人则收拾垃圾去了。老头觉得还是这张脸骂得舒坦,骂够了,回家去了,还给老伴儿说起张垃圾有了孙子,老伴儿不相信。

    老头回忆,之后的几天,张大爷家的味儿似乎淡了些,也许那个孙子帮忙给收拾了?老头有时若无其事去张大爷家门口转转,但没再看到年轻人。

    “就是他,很精神,但有点傻。”老头指着照片说。

    “郭心孝怎么会是张大爷的孙子?”叶波思索,“他要真和张大爷有点关系,金恺恩应该早就知道了。而且他就在隔壁被杀,张大爷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会人其实是张大爷杀的吧?”周晓军加入讨论,“没人比张大爷更熟悉隔壁那空房子。而且不是都说他年轻时杀过人吗?”

    叶波说:“马上去派出所查,张大爷说不定留过档。”

    派出所这会儿只有值夜班的民警在,手忙脚乱配合重案队,还真检索到了张大爷的纠纷记录。因为打架斗殴,张大爷进过四次派出所,被采集了DNA信息。这份DNA信息立即被送到法医鉴定中心,法医对这个收获很是意外,着手比对。

    岳迁详细看了看张大爷的纠纷记录,在居民们的描述中,张大爷肮脏邋遢令人生厌,且有杀人的传说,但张大爷这四次打架,竟然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有长期家暴的男人当街打老婆,他丢下垃圾冲过去,将男人打得满脸是血,有一群高中生围着弱小男孩要钱,他先是恐吓,再是动手,被高中生家长找上门,有摆摊的商贩被城管殴打,他拿着刀把城管追到办公室,还堵在外面……

    张大爷凶手般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颗并不丑陋的心。而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案子的后续调查方向有一定的影响。

    凌晨,岳迁赶回市局,法医将报告递给他,眉头紧缩,结果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

    尸骸的DNA和张大爷的并没有比对上,且在数据库中和任何人的都比对不上。不过经过年龄分析和复原处理,被害人各项体征都和失踪时的郭心孝吻合,他就是郭心孝的可能性正在增大。

    岳迁是按照自己的推断走到这一步,所以他很清楚尸骸是郭心孝,当年郭心孝为什么突然来到和日结街没有半点关系的富户街,还将并无血缘关系的张大爷认作爷爷?他死在张大爷隔壁,张大爷没有察觉吗?张大爷病死倒是没有什么疑点,但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在郭心孝死前短暂地共同生活?

    岳迁尝试代入郭心孝,但思路还是很散,他甩了甩头,向检验室跑去,现场还提取到了一项非常关键的物证——血迹。

    痕检师拿出报告的时候,两眼放光,手都有点抖。

    现场血迹分两种,其一和尸骸的DNA为同一人,另一种很可能是凶手的血,早前曾皓星留下了DNA数据,和现场的血吻合!

    锁扣在这一刻合上了。岳迁在越来越快的心跳中,还原当年的案子和现在的金恺恩案。

    曾皓星和毕月佳的关系必然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毕月佳被郭心孝侵犯,激起了她深刻的恨意,这其中毕月佳的引导可能也起到不小的作用,她要杀死郭心孝。

    至于郭心孝为什么住进了张大爷的家中,鉴于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岳迁根据人们对郭心孝的描述判断,他在被毕一役囚禁殴打之后,恐慌惭愧,没脸再回到日结街,没脸面对帮助他的金恺恩。又或者,他知道金恺恩没有将他从毕家救出来,他对金恺恩有怨。

    总之,他需要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他只会捡垃圾,遇到同样捡垃圾的张大爷,张大爷并不知道他过去做了什么,看他可怜,暂时收留了他,他害怕再被毕家抓回去,总是夜晚出来捡垃圾,所以富户街见过他的人很少。

    但曾皓星还是发现了他,经过踩点,对这一片有了详细的了解后,以某个借口将他引到张大爷家隔壁。郭心孝在被杀死前,也弄伤了曾皓星,是以留下血迹。曾皓星清理掉血迹,埋了郭心孝。她可能有些担心,万一血迹被发现怎么办?但将郭心孝弄出去的话,风险会更大。

    只要尸体腐烂时,没人察觉到就行,没人会到这里来,过个几年,尸体成了尸骨,血迹就算有也早就干了。

    这些年,曾皓星偶尔去河畔疗养院探望毕月佳,毕月佳很可能对她进行了玄乎的气场转移,所以她的气场始终浑浊,恶念不消,而这在有一个必须被杀死的人出现之前,没有立即爆发出来。

    金恺恩对郭心孝失望,却没有放弃寻找郭心孝,经过几年的打听、琢磨,他留意到富户街这个地方,和曾皓星这个人,他以追求为名义接近曾皓星,曾皓星当然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一旦让金恺恩找到尸体,一切都完了,曾皓星决定先下手为强。

    曾皓星杀郭心孝时险些被反杀,但杀金恺恩却轻松许多,这次她准备更足?还是因为她已经在杀戮中积累了经验?

    解剖报告上写着,尸骸的肋部、颈部都有利器伤,其中肋骨有刀伤,他至少被捅了六刀,金恺恩却只被捅了两刀,可以说是一刀致命。

    岳迁不由得想起曾皓星在流水线上工作的样子,她注射化妆品的动作非常快且利落。

    天还未亮,曾皓星家中漆黑,周晓军和另外几名队员在楼下两处盯着她,一夜未合眼。

    “直接上去抓人?”周晓军问:“现在的证据可以拘起来审了。”

    曾皓星租的这个房子,周围都是工业园的工人,天亮之后,他们会集体出门上工,抓捕肯定要避开这个时间段。

    叶波说:“现在就行动。”

    “等一下!”岳迁打断,“周哥,我再跟叶队商量商量。”

    叶波挑眉看着岳迁,抓捕曾皓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她身上已经背了两起命案,仍旧不可能是重案队外勤队员的对手。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叶波问。

    “毕月佳到底在这一连串的案子里起了什么作用,现在还停留在猜想阶段,我知道她那个能力很玄,大概率不会出现在结案报告中,但目前有个很好的试探机会,起码,我们这些查案的刑警要清楚,她确实有问题。”岳迁说得很认真。

    叶波皱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把网戳一个洞,让曾皓星去找毕月佳?”

    岳迁说:“倒是不必做得太明显,抓,还是正常去抓,如果曾皓星没怎么反抗,说明她现在抵抗情绪很低,就算让她跑了,她也不一定会去接触毕月佳,那就直接抓回来审。如果曾皓星激烈反抗,我们就有机会,周哥他们跟着她,确定她的行踪,确保她不要伤及无关的人,我猜,这种情况下,她最可能去找毕月佳。”

    叶波斟酌了会儿,打给周晓军,说明安排,周晓军嘿了声,“欲擒故纵啊,明白了!”

    破晓之前,重案队破开曾皓星房门,曾皓星知道他们一直在附近,也没睡觉,严阵以待,双方一对峙,曾皓星就挥起刀子。周晓军按照部署,假装受伤,曾皓星趁机冲到门外,跑入夜色。

    “跑了,但没丢。”周晓军汇报。

    岳迁已经在车上,看到周晓军发来的实时位置,曾皓星躲到了一栋老式居民楼里。

    此时,天已经亮了,不少老人下楼锻炼、买菜,而曾皓星一直没出来。她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警方的视野中,想要躲藏一会儿,安全了再离开。

    “周哥,一定不能让她伤害居民。”岳迁说:“撤退,别让她发现。”

    “明白!”

    接近中午,家家户户传出饭菜香,曾皓星才出来,她黑衣黑裤,戴着帽子,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警惕地四下观察。

    岳迁也已经来到附近,紧盯着她。

    她上了一辆三轮车,不远处待命的队员立即出发,一前一后跟随。

    从三轮车的行进方向判断,曾皓星要去的很可能是河畔疗养院,但三轮车这种社区性质的车,跑不了那么远。

    果然,曾皓星在中途下车,又搭了辆野摩的。岳迁从另一条路赶到河畔疗养院,十分钟后,曾皓星出现了。

    对河畔疗养院来说,她显然是熟人,前台热情地招呼她,她扯下口罩和帽子,大汗淋漓,脸色惨白,“月佳呢?我要见月佳!”

    前台吓了一跳,小跑着说:“我这就去看看毕女士在不在,你,你先坐坐啊!”

    曾皓星站在原地,像个桩子,但她的眼珠正在快速转动,观察周围是否有危险。

    很快,前台回来了,“毕女士在,你来吧。”

    曾皓星不需要带领,跑到了前台前面,前台看着她的背影,打了个寒颤。

    曾皓星不知是不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毕月佳,显得异常亢奋,毕月佳在露台上做果篮,她冲了过去,但毕月佳抬起头,她立即停下,两人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岳迁在露台对面的走廊上看着这二人,她们的对话不是很清晰,但也听得到大半。

    “月佳,我,我来看你了。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等会儿带个果篮回去吧,我上午刚采的,这还没有做好呢。你帮我参谋一下。”

    “好。”

    岳迁以为曾皓星会跟毕月佳说警察正在抓捕她的事,说郭心孝,说金恺恩,但完全没有,她们就像普通的患者与朋友,聊着日常的小事,但曾皓星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岳迁突然很想把尹莫叫来,看看这两人的气场是不是又发生了改变。

    对了,尹莫?

    岳迁今天全心查案,差点忘了尹莫还在精神病院里。

    曾皓星和毕月佳待了二十多分钟,曾皓星要走了,毕月佳笑着将果篮递给她。岳迁有些茫然,他是为了获得毕月佳参与的证据,才故意放走曾皓星,但这一趟显然没有得到任何证据。

    耳麦中,周晓军问:“抓吗?”

    似乎让曾皓星继续当漏网之鱼也没什么意义了,岳迁考虑了会儿,“等她出了精神病院再动手。”

    但下楼之后,曾皓星没有朝大门的方向走,她提着果篮,走向花园。岳迁当即警惕起来,花园有患者在自由活动,她想干什么?已经察觉到警察,所以想抓个人质?

    岳迁立即跟上去,此时他是离曾皓星最近的警察,只有他能最快反应。

    忽然,岳迁余光捕捉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不是尹莫又是谁?

    尹莫穿着病号服,像是误入了这紧张又诡异的场景,他似乎没看到岳迁,但注意到了曾皓星。

    不注意也不可能,曾皓星盯着他,两人短暂地对视,岳迁的角度看不到曾皓星的神情,但曾皓星此时的举动非常奇怪,她好像很在意尹莫。

    尹莫对她却兴趣缺缺,不久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了。在他转身之后,曾皓星突然丢下果篮,手从衣兜里拿出,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刀!

    刀在午后的艳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岳迁瞳孔一缩,箭一般冲向曾皓星。

    曾皓星对身后的人浑然不觉,她仿佛被巨大的愤怒所裹挟,手中的刀猛然插向尹莫的后颈。

    岳迁赶不上,大喊“尹莫”,可尹莫转身速度不及曾皓星挥刀的速度,刀眼看着就要刺入颈椎,尹莫身体却突然向右下方一倒,躲过这一刀的瞬间,拉住曾皓星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臂,左腿抬起,膝盖狠狠顶在曾皓星腹部。

    血从曾皓星口中喷了出来,她闷叫着倒地,在剧痛中蜷缩成一团,刀被摔到了赶到的岳迁面前。

    尹莫蹲下,控制住曾皓星,抬头,朝岳迁笑道:“这不是岳警官,你怎么来了?来看望我?”

    岳迁捡起刀,这刀非常锋利,是管制刀具,要是刚才尹莫反应慢一点,必然重伤,他心跳还没平复,就撞上尹莫这欠揍的笑容。尹莫显然早就发现他了,转身也是为了引曾皓星动手。

    尹莫晃晃头,继续望着岳迁,大有你怎么不夸夸我的意思。

    岳迁刚张开口,周晓军等人就赶到了,尹莫也站起来,将曾皓星交给重案队。

    曾皓星挣扎得很厉害,嘶吼着没有意义的音节,不少工作人员和患者在不远处看着。岳迁抬头,看到露台上的毕月佳。她很平静,仿佛刚发生的一切在她的意料之中。

    重案队将曾皓星押走,尹莫跟在岳迁后面,作为被曾皓星袭击的人,他当然也要去市局做笔录。

    岳迁有好些话要问他,但这时不是时候,他却蹭到岳迁耳边,“噢,原来是来抓坏人,不是来看望我。”

    第104章 点火者(30)

    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岳迁本就因为心有余悸,情绪上有些不稳,尹莫这一撩,他脑海中当即再现尹莫差点被一刀毙命的画面。

    这人其实早就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却硬是等到最后一刻才反制曾皓星,他气这个,尹莫还一点反思的意思都没有。他趁着尹莫靠过来的姿势,突然发难,压住尹莫的后颈,又反剪尹莫双手,犯人似的将人推上车。

    坐好了,尹莫揉了揉被弄痛的后颈,无辜地盯着副驾上的岳迁。

    岳迁在后视镜中和他对视,以眼神警告他有重案队的同事在,不要胡说八道。

    车已发动,一双手突然从后座伸过来,岳迁立即转身,“坐好!”

    “你都把我五花大绑了,不如再上个手铐?”尹莫笑嘻嘻地将两只手合在一起。

    岳迁额角跳了跳,“那么喜欢手铐自己去买!”

    开车的队员也不知是太实诚还是开玩笑,“诶诶这个不兴买的啊!”

    尹莫戳戳岳迁的肩膀,“你看看你,还是警察呢,居然教唆犯罪。”

    到了市局,曾皓星仍旧处在狂乱中,大吼大叫,攻击离自己最近的人。岳迁这才发现,她的身手其实很敏捷,远不是一般女性可比。

    当初调查金恺恩案,重案队从凶手的作案手法出发,一开始就排除了女性,后来绕了个大弯,才逐步锁定曾皓星,如今看来,这个判断还是太武断了。曾皓星虽然打不过警察,但杀死金恺恩绰绰有余了。

    尹莫正要跟着别的队员去做笔录,岳迁一把将他拉住。他侧过脸,笑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岳迁不跟他废话,低声道:“她现在的气场怎么样?”

    尹莫说:“都快看不见她这个人了。”

    岳迁皱眉:“就像被黑雾笼罩?浑浊到这个地步了?”

    “她想杀我,如果成功了,那些浊气应该会散去不少,但她不仅失败了,还被带到这里来,她现在完全被仇恨、憎恶之类的东西控制了。”尹莫说完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地看着岳迁,“等下你审她的时候要小心。”

    岳迁心头一热,但还是在尹莫肩头捶了一拳,“你怎么不小心?你一开始就知道她要攻击你?”

    “我不这么做,你怎么抓现场?”尹莫看穿了他,“曾皓星今天能来见毕月佳,是你给她设的圈套吧?你想看看,毕月佳会影响她到什么程度,也想抓到毕月佳的把柄。”

    岳迁挑起眉,略有诧异地看着尹莫。

    “现在看来,毕月佳又一次激发了她的恶念,毕月佳希望通过她,杀死我。”尹莫耸耸肩,“可是我们岳警官在,我怎么可能被轻松杀死?”

    “等一下!毕月佳为什么要杀你?”岳迁回忆毕月佳和曾皓星在露台上的对话,毕月佳从头到尾没有提到尹莫,也没有让曾皓星去杀任何人。毕月佳能激发一个人内心的恶念,间接导致一系列犯罪的发生,但她怎么知道曾皓星的恶念指向尹莫?

    “毕月佳早就察觉到,我对她来说,是个威胁。她上次已经警告过我,你不是知道?”尹莫眼里多了一丝艳色。

    岳迁:“……”

    现在是回忆那个夜晚的时候?

    “你要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毕月佳是不是?”岳迁没好气道。

    “噢?”尹莫得意地昂起头,“看出来了,你很满意,很喜欢,很想再……”

    岳迁手肘一横,直接将尹莫抵在墙上。尹莫举起双手,“我投降,我投降。”

    岳迁左右看了看,把尹莫给放了。

    尹莫这才正色道:“金恺恩的案子,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是我报的警。”

    岳迁觉得牵强,“曾皓星因为这个恨不得杀死你?”

    “这只是一方面,尸体就这么暴露在外面,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报警,甚至我都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尹莫说:“最关键的其实是,我那天在富户街做白事,干扰了曾皓星的计划。”

    岳迁顺着尹莫的话思索,金恺恩那天带着工具去挖尸骨,而曾皓星早就准备好了,带入曾皓星的话,她不会将金恺恩的尸体埋到当年的现场,因为已经没有垃圾的恶臭来掩盖尸体腐烂的臭气,但直接放在外面也非常冒险,她是不得已这么做?因为不远处白事的阵仗很大,让她心神不宁,而当她打算处理尸体时,尹莫来了。

    “我不仅去了,还在尸体边待了那么久,不报警,也不怕,她当时肯定就在不远处看着,觉得很恐怖。”尹莫说。

    岳迁想象那个情形,确实。如果尹莫被吓跑,曾皓星能立即回来处理尸体,如果尹莫立即报警,曾皓星也能有所准备。但尹莫偏偏盯着尸体不动,这是正常人吗?

    叶波来叫岳迁参与审讯,岳迁应了声,回头对尹莫说:“那我先走了。”

    尹莫微笑挥手。

    审讯室,曾皓星被束缚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看着警察。

    岳迁把地下室的血迹分析报告、尸骸照片拿到曾皓星面前,“两年前,这个人被杀死在富户街,这个地下室既是命案现场,也是藏尸地。现场的大量血迹有被害人的,也有你的,DNA已经比对上了。曾皓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曾皓星双眼瞪得巨大,鼻腔发出牛一般的声音。

    “你杀了这个人。”岳迁又拿出郭心孝的照片,“被害人和这个有轻微智力问题的人高度相似,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曾皓星不答。

    岳迁点点头,“两年前的事太久远了,你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们来说说刚刚发生的事吧。你今天为什么去见毕月佳?她和你说了什么?”

    听到毕月佳的名字,曾皓星的神情短暂地缓和,眼中出现和李楔、吴汉成相似的茫然。

    “是她唆使你去杀尹莫?”岳迁弯腰,近距离盯着曾皓星的眼睛。

    曾皓星突然激动,“和她有什么关系?”

    “和她没关系?”岳迁说:“但你是在和她见面之后,突然发狂伤害尹莫。他只是一个和毕月佳一样有精神疾病的可怜人,你们甚至都不认识,如果不是毕月佳和他有矛盾,唆使你,我想象不出你对他动手的理由。”

    曾皓星吼道:“不是毕月佳!她没让我杀人!”

    “是吗?那你能解释为什么对尹莫动手吗?”岳迁语气忽然加重,“他和你无冤无仇!”

    察觉到岳迁情绪的变化,叶波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补充道:“曾皓星,你不仅袭击尹莫,还袭击警察。我提醒你,‘有权沉默’在你这儿不管用,你留在命案现场的DNA已经是你犯罪的铁证。”

    岳迁说:“你实在不愿意交待的话,我这就去请毕月佳,听听她怎么说。”

    曾皓星喉咙挤出尖锐的长啸,脸上戾气很深,“都说了和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为什么杀尹莫?是你自己想杀尹莫?为什么?”要比嗓门岳迁没输过,气势上直接将曾皓星压了下去,负责记录的队员吓了一跳。

    曾皓星也惊讶地看着他,几秒后张嘴,“他,他坏我的事。”

    “什么事?”刚才与尹莫讨论过,岳迁已经理清了整个逻辑,“你杀金恺恩的事?”

    曾皓星一个哆嗦。

    岳迁见她还是没有要交待的意思,索性改变路子,不和她对抗,反而顺着她,吹捧她。

    “金恺恩自以为聪明,用追求为幌子接近你,为了做得像,还一改过去躺平的态度,开始奋斗了,但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看穿了他,你知道,他是为了查郭心孝的下落。”

    岳迁放慢语速,不久,曾皓星果然不像刚才那样抗拒了。

    他继续道:“金恺恩猜到郭心孝早就死了,被你杀死,尸骨埋在富户街,他没有选择直接找你对峙,而是悄悄前去挖掘,他以为自己会拿到证据,但其实早就跳进了你的圈套。只是我不知道,是你故意放出消息给他,还是他确实查到郭心孝在富户街,你干脆将计就计?但不管怎么说,你都特别聪明。”

    曾皓星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我为什么故意放出消息给他?”

    岳迁说:“噢,那就是将计就计了。”

    曾皓星愣了下,脸色一白,但话已出口,再加上血迹证据,曾皓星肩膀沉了沉,笑出声来。

    “你套我的话。”

    岳迁真诚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毕竟,像你这样身手和脑子都很敏捷的人,我见得不多。”

    曾皓星注视岳迁,仿佛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愉悦。不久,她低下头,“金恺恩自找的,他帮助哈皮,他也是个烂人。”

    曾皓星和毕月佳的友情从化妆开始,真正接触这个富家小姐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和毕月佳会成为朋友。她看不起毕月佳,又羡慕毕月佳的生活。

    但和她想象的不同,毕月佳居然是个相处起来那么舒服的女孩。

    她的叛逆期有点长,同龄的女孩要么成绩好,未来可期,要么早早进入社会,赚到了第一桶金,她呢,不爱学习,也不想工作,成天赖在家里吃父母的穿父母的,父母一让她好好考虑将来,她就不高兴,说她有自己的打算。

    而她的打算让父母嗤之以鼻。

    她曾经想成为化妆师,还要开自己的工作室,承接大业务。她跟父母讲述她的梦想,父母说她异想天开,开工作室不要钱吗?外面那么多美甲店都做垮了,更别说化妆工作室。

    她在打击下越发抵触父母给她介绍的工作,干脆在家混吃等死,有时接点化妆的活,客人偶尔夸夸她,但大多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直到机缘巧合给毕月佳化妆,她才第一次因为很会化妆而被夸奖。

    毕月佳是那种能量很足的女生,当她的笑眼看着曾皓星,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感激,夸曾皓星是个天才,曾皓星脸都红了。

    虽然毕月佳是老板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但她比任何人都擅长照顾他人的情绪。曾皓星很喜欢毕月佳,她们说好了,今后毕月佳嫁人,她要亲自给毕月佳化个最惊艳的新娘妆。

    然而因为郭心孝,她们的约定告吹了。

    说到这里,毕月佳脸上浮现深刻的仇恨,她的拳头握得很紧,因为过于用力,颤抖了起来。

    毕月佳太善良,在帮助郭心孝这件事上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还常常跟曾皓星说郭心孝可怜。曾皓星没什么感觉,她觉得毕月佳太理想主义了,社会上那么多智障,难道都要去帮吗?而且她对郭心孝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是在装可怜,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傻男人就是了?

    毕月佳完美的生活轨迹最终被郭心孝打断了,被□□的毕月佳仿佛变了个人,以泪洗面,内向敏感,曾皓星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曾皓星恨透了郭心孝,恨不得这个人去死。毕一役将郭心孝抓回来关着折磨,她本来觉得出了口恶气,但毕一役身为哥哥,居然把郭心孝又放了回去。毕月佳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不认人,动物一样蜷缩着。

    “我害怕,我害怕,他还会来伤害我!”毕月佳神志不清地哽。

    曾皓星心痛不已,一个想法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要杀了郭心孝,毕一役不敢做的事她来做,既是给毕月佳报仇,也是永绝后患。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郭心孝死了,毕月佳就会慢慢走出来。

    郭心孝因为金恺恩的照顾,一直住在日结街,但曾皓星调查一段时间后发现,郭心孝和金恺恩之间似乎有了隔阂,他回日结街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城市各处游荡、捡垃圾。因为他从未在曾皓星的视野中消失,所以当他借住进张大爷家,曾皓星很快就知道了。

    富户街比日结街更加偏僻,曾皓星等待一段时间,将富户街和张大爷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张大爷并不是郭心孝的亲人,他只是看郭心孝可怜,随手帮这个同是拾荒者的年轻人。

    曾皓星极其不悦,郭心孝这种强J犯,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忙?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被他的外表欺骗?

    天气热起来后,曾皓星发现张大爷可能是自己最大的帮手,那些恶臭的垃圾能够轻易盖过尸臭,而张大爷隔壁的平房早就无人居住了,她进去看过,从地下室往下挖,足以藏尸。

    令曾皓星稍微意外的是,郭心孝似乎很后悔自己做的事,他离开日结街,不再享受金恺恩的帮助,独自拾荒,也是为了赎罪。曾皓星心中冷笑,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她在郭心孝深夜拾荒时,出现在郭心孝面前。郭心孝知道她是毕月佳的朋友,震惊不已,跪了下来,说自己对不起毕月佳。她告诉郭心孝,自己来就是想告诉他,毕月佳已经原谅他了,如果他愿意,可以去当面向毕月佳道歉。

    郭心孝很激动,说自己愿意。

    她却又说,毕家的人不会原谅他,是毕月佳太善良了,不愿他一辈子背着负罪感生活。过几天,毕月佳会来富户街,但这事不能让毕家人知道,到时候他去隔壁的平房,毕月佳在那里等他。

    她叮嘱,不能告诉任何人。

    四天后的凌晨,郭心孝按照曾皓星所说,悄悄来到隔壁,他做好了磕头认错的准备,但等待着他的不是毕月佳,而是手拿刺刀的曾皓星。

    早几年曾皓星被大姐大哥带着混社会,刀械玩得很熟。

    可第一次杀人,曾皓星虽然准备万全,还是很紧张,一刀见血,但没中要害。郭心孝的恐惧中暴起反抗,曾皓星被撞得头破血流,刀一度被郭心孝抢走,划破了她的手臂。但郭心孝到底是来道歉的,没有下死手,掐住她的脖子问为什么要这样,毕月佳怎么没来?

    她看准郭心孝犹豫的机会,一脚踹过去,夺回了刀,这次,她没有再给郭心孝机会,一刀刀捅下去,郭心孝在挣扎中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落气前,她听到郭心孝哭着说“对不起”。

    “道歉就够了吗?”她不屑一顾,将郭心孝拖去早就挖好的坑洞,忙了一宿,埋好尸体,清除了肉眼可见的血。天亮之前她回到家中,手臂上的伤已经有些感染了。

    她也担心今后万一警察找到尸体,会一并发现她的血,但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不可能将尸体再搬去别的地方。

    郭心孝死了,她以为毕月佳会好起来,但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告诉毕月佳——我帮你把他杀了。毕月佳那么善良的人,只会自责。她只能说,郭心孝失踪了,永远不会出现。毕月佳好一会儿差一会儿,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不知是不是杀人让她沉淀了下来,她已经不大去想那些遥远的梦想,只想踏踏实实生活。她像父母一样进了厂,做化妆品,也算是延续梦想吧。自从毕月佳进精神病院,她和毕月佳的来往就少了很多,但她有时会去看毕月佳,毕月佳永远那么恬静,而她从精神病院回来,情绪总会高亢一段时间。

    张大爷死了,家中垃圾被清除,富户街的臭气终于消失。她担忧过,但郭心孝的尸体已经度过了腐败期,又埋得那么深,没有味道传出来,那一片老房子距离拆迁遥遥无期,不用担心会被开发商挖出来。

    如果金恺恩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日子就会四平八稳地向前走去。

    她对金恺恩没有好感,不止因为他帮郭心孝,更因为他当年卖保健品给她父母,她将卖保健品的一律视为骗子。金恺恩假装偶遇,假装追求她,她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危险,这个人,在查郭心孝。她与金恺恩互相演戏,金恺恩越是接近,她越是欲拒还迎。

    她不知道金恺恩为什么怀疑到她头上,也许是用排除法?将其他可疑者排除后,就只剩下她了。她鄙夷地想,能做到这个地步,金恺恩必然为郭心孝花了很多心思,郭心孝该死,他也该死!

    她很清楚,既然金恺恩已经怀疑到她头上,那么找到富户街也只是时间问题。她不能坐以待毙,让金恺恩自己查到,不如她主动“暴露”。

    金恺恩喜欢和她聊以前的事,金恺恩对毕月佳的遭遇表达遗憾,她则故意说郭心孝失踪这么久,说不定早就死了。几次提及郭心孝,她都像是说错话似的说起富户街。剩下的就不用她说了,金恺恩会去富户街打听,必然得知拾荒的张大爷家曾经垃圾堆积成山。

    金恺恩果然联想到了尸臭,进而是埋尸处。金恺恩来挖尸骨时,她早就做好了灭口的准备。

    然而那天很不巧,又或者金恺恩故意选了有人办白事时,她被那唱戏的声音吵得心神不宁,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机会,金恺恩在黑暗中转过身,发现了她。

    她以为金恺恩会发难,毕竟金恺恩背着挖掘工具,她出现,就已经说明她就是凶手。但金恺恩这个“好人”,居然劝说她自首!

    曾皓星在审讯室哈哈大笑起来,“他还真是到死都在贯彻‘好人’逻辑啊!”

    金恺恩跟曾皓星讲道理,什么郭心孝有错,但她杀死郭心孝,她这是犯罪。自首的话,法庭在量刑上会有斟酌,不会是死刑。金恺恩又说,自己之所以没有报警,深夜来挖尸骨,是本就打算给她自首的机会。

    她假装后悔,抽泣不已,但手早就握紧了刀。

    金恺恩以为女人脆弱,见她哭了,更是放下戒心,还朝她走来,下一步就要拉她去派出所。

    “我们先……”

    话音未落,尖刀已经扎进了金恺恩的胸膛,不等金恺恩反应,她又刺一刀,两刀都中要害。接着,她用力一推,金恺恩撞在墙上,捂着伤口,已经发不出声音。

    金恺恩死前,像郭心孝一样看着她,眼中充满不甘和悲哀。她迅速将金恺恩的挖掘工具卸下来,这是绝对不能让警察看到的。她计划将尸体搬到无人住的房子里,分尸之后分别抛弃,但白事的乐声停了下来,她一时不敢动弹。万一有人过来怎么办?

    时间在等待中过得特别慢,正当她再次决定搬动尸体时,有人来了!她惊慌不已,立即躲藏到阴影中。

    来人发现了尸体,她感到不妙,如果现在报警,警察可能会提取到她留下的足迹。她再次摸到刀,杀一个人是杀,三个人也是杀,她可以连这个人一起杀掉!

    但是那人只是看着尸体,不离开,也不报警。这画面太诡异了,她看得心惊肉跳,又不敢离开。捱到天亮,她已经受不了,而那奇怪的人终于报警。

    大量居民赶在警察出现之前来看热闹,她松了口气,她的足迹大概率被覆盖掉了。

    而此时提及尹莫,曾皓星依旧愤怒不已,“都是因为他!”

    岳迁却感到曾皓星的愤怒很空洞,“你为什么想去见毕月佳?”

    曾皓星愣了下,迷茫地瞪大眼。

    “你是在见了毕月佳之后,才那么迫切地想杀死尹莫。”岳迁用陈述的语气说。

    曾皓星讶然片刻,仍是否认。

    岳迁还要再问,叶波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

    第105章 点火者(31)

    “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将犯罪者绳之以法。”叶波丢给岳迁一瓶矿泉水,“你刚才有点着急了。”

    岳迁接过水,其实在叶波叫住他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了。曾皓星和李楔、吴汉成一样,是实打实的凶手,他们背后有毕月佳的影响,但重案队探索毕月佳的过程必须谨慎,不能成为凶手脱罪的助力。

    他喝下半瓶,朝叶波道:“谢了叶队。”

    “我知道你很在意毕月佳,她和你,你那个朋友,还有陈随在查的事有关吧?”叶波说。

    岳迁沉默。叶波没说错,他之所以急切地要曾皓星说出毕月佳对她的影响,正是因为毕月佳和尹莫、尹江、居叶伟一样,都有特殊能力,这些能力究竟从何而来?尹莫的能力又为什么消失了?毕月佳身上或许找得到答案。

    “叶队,毕月佳你打算怎么处理?”岳迁问。

    叶波说:“我先去接触她,你说她有能力激发人的犯罪欲望,我得去感受感受,然后上报。迁子,重案队不是任何情况都能自行处理。”

    岳迁点点头:“我明白,但上报之前,我也想见见她。”

    “行,但不是现在。”叶波说:“你太累了,情绪控制不好,回去休息休息,冷静下来再说。”

    岳迁离开队长办公室,脑子一会儿空一会儿满,又走到了审讯室所在的楼层,看见尹莫靠在墙边。

    岳迁一下子回到工作状态,“来,跟我做个笔录。”

    尹莫却没动,只看着他。他心想这人又不听话了,伸手去拉尹莫,“走啊。”

    尹莫反而将他的手拉住,“你们审曾皓星时,我笔录就做完了。岳警官,你怎么回事?我一个被卷进来的路人,难道做个笔录的时间还能比你们审凶手时间长?”

    岳迁愣了下,一想,是这么回事,“那你还在这儿?”说完他就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尹莫为什么笔录做完了也不回去,不就是为了等他吗?

    “明知故问。”尹莫笑着晃了晃岳迁的手,“非要我说出来。”说着,尹莫清了清嗓子,“当然是等……”

    岳迁一把捂住尹莫的嘴,周晓军正好路过,好奇地看着二人,岳迁哈哈笑着和周晓军打招呼,“周哥,吃饭啊?”

    周晓军莫名其妙,这个点,吃哪门子的饭?狗粮吗?

    尹莫挣脱开,“让我来猜猜,你现在应该已经下班了吧?”

    岳迁嗯了声,忽然感到脑子晕沉沉的,他从昨天开始就没睡觉,今天抓捕曾皓星,加上困难的审讯,即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了,太阳穴那里嗡嗡的。

    尹莫突然掰住他的下巴,抬起来仔细观察。

    “放……”

    “你看上去像马上就要穿去‘那边’了。”

    尹莫这话把岳迁吓清醒了,他甩甩头,“不至于吧?”

    “眼睛都是红血丝,脸上没血色,还出油了。”尹莫在岳迁鼻尖抹了一把。

    岳迁眼睛一瞪,这下更清醒了。他对外形是很在意的,就是俗话说的包袱重。虽然查案时顾不上,头不洗澡不搓,但大家都那样,脏兮兮臭烘烘大哥莫说二哥。可现在尹莫干干净净站他面前,拿着放大镜扫描他的毛孔和胡茬,他真的……绷不住了!

    岳迁转身就跑,尹莫跟着他跑,“岳警官,你去哪?”

    “回宿舍!洗澡!”

    “但你已经搬到我家里来了。”尹莫笑嘻嘻地喊:“再回宿舍洗不合适吧?”

    岳迁紧急刹车,想到宿舍还有个和他不对付的易轻,那还是投向尹莫的怀抱……呸,尹莫的浴室比较好。

    岳迁洗完澡出来,那种疲倦得脑子过载的感觉仿佛被洗掉了,但他还是很想睡一觉,然而推开房门,床被人占了。

    “……”岳迁默默关上门,抢他的床是吧,那他正好去睡那张更大的。

    但刚躺下,旁边的床垫又沉了沉。

    “不是,你非要打游击?”岳迁闭着眼说。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就被托住了。尹莫在他耳边说:“你头发没干,怎么睡?”

    岳迁睁开眼,尹莫的身影将他罩住了。

    这时候好像不干点什么说不过去。

    岳迁又不是爱委屈自己的人,尹莫自己来了,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之后岳迁睡了十多个小时,尹莫以为他又在睡梦中穿越了,来看了他好几回,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岳迁?迁子?”尹莫内疚地揪揪岳迁的耳朵。

    “小龙虾,黄辣丁……”岳迁含糊地说着,还舔了舔嘴唇。

    “没穿越啊。”尹莫笑了笑。

    “小龙虾,黄辣丁……”

    现在正是南合市吃这两样的季节,尹莫不会弄,搜了下周边口碑不错的,各买了些回来。岳迁跟有雷达似的,闻到味儿就醒了,起床一看,满满一大桌小龙虾黄辣丁,震惊地看着尹莫:“你对自己的食量没什么数吗?”

    “但我对你的食量有数。”尹莫带着手套,慢条斯理地剥好一个小龙虾,放进岳迁嘴里,笑道:“好不好吃?”

    岳迁被香迷糊了,满脸陶醉,赶紧坐下来大快朵颐。

    尹莫继续剥,有的自己吃,有的投喂岳迁。岳迁一口小龙虾,一口黄辣丁,不久就被辣得满脸汗水。黄辣丁的配菜很丰富,但又麻又辣,岳迁干了两碗饭,觉得把最近耗出去的精力都填充了回来。

    吃饱喝足,两个人都不想动,这会儿正是午后,阳光洒进来,照得人浑身懒劲儿。岳迁每年都要这么吃一两回,小龙虾这东西,他很喜欢,但烹饪的方式太不健康了,他自律,放纵太多会心虚。

    尹莫起来收拾满桌狼藉,“明天还想吃吗?”

    岳迁飞快摇头,这是能每天吃的东西吗?

    尹莫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以为你很喜欢。”

    “是很喜欢。”岳迁解释,“那也不能天天吃啊,胃……”

    他本来想说“胃肠遭不住”,但尹莫却点头:“吃了不方便做,了解。”

    “…………”你了解个鬼啊你就了解!

    尹莫疑惑道:“不是因为这个吗?”

    眼看他又要遗憾,岳迁说:“是!就是因为这个!”

    尹莫愉悦地眯起眼,“看来你真的很喜欢。”

    岳迁耳根有点烫。他……是很喜欢。

    “那下次什么时候吃?”尹莫倒掉残渣后问。

    怎么还问?岳迁说:“这个不能天天吃的。”

    尹莫一副大明白的嘴脸,“嗯,因为想天天做。”

    岳迁本来还有点尴尬,但那是他一个人的事吗?尹莫都不尴尬,他尴尬个鬼?

    他理直气壮,挺胸抬头,气吞云天,“啊,就是,咋了?”

    尹莫突然腼腆地笑起来,跟被恶霸调戏了似的。

    “我发现你小时候是不是那种,喜欢吃什么,就会一直吃的人?”岳迁想到上回尹莫吃三无零食的事。

    尹莫眨眨眼,“你也是啊。”

    “我不是!”

    “你喜欢我,天天都要和我……”

    岳迁扑过去,尹莫被按在沙发上,还要执着地把话说完,“为了这个,你连喜欢的小龙虾都可以放弃。”

    岳迁冷笑,“真是好大的出息,跟人家小龙虾比。”

    两人打闹一番,岳迁坐好整理发型,尹莫说:“我以前喂死过一只小鸡。”

    “啊?”

    “它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那是尹莫刚失去父母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尹家阴森森的老宅里,怕是不怕,但年纪小,没了所有亲人,村民又嫌弃他害怕他,终归还是感到孤单。

    忘了是哪个村民,弄了一笼子小鸡来喂,打算喂大了拿去市场上卖。一只小鸡掉了出来,尹莫看到了,跑过去将小鸡捡起来。他不大爱说话,只追着村民,想把小鸡还给对方。村民一看,却吓了一跳,被尹家的孤儿追,可不是什么好事。村民连忙摆手说不要了不要了。

    尹莫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鸡,它太小了,绒毛那么细软,还在发抖。

    村民见他不动,又赶紧说:“你拿回去养几天,长大了自己吃,算我送你的!”

    尹莫捂住小鸡,跑回家中,他不想吃小鸡,他要把它养大。

    当其他小鸡挤在狭窄的鸡笼里时,尹莫的小鸡大摇大摆在尹家院子里散步。尹莫有一口吃的,就要分给小鸡一口。小鸡很活泼,非常黏他,只要看见他就会扑过来,要他抱,把小鸡放地上,小鸡围着他转,寸步不离。

    这种感觉太新奇了,从来没有谁这么亲近他,爷爷奶奶养育他,但和他没有太多的话说,他们辛劳了一辈子,即便家里条件好起来,他们大多数时间也总是在山里、田里。阿妆喜欢抱着他说话,可是阿妆太忙,回来看他的时间很少。

    阿妆和尹江都不在了之后,他的身边更是没有人了。警察、居委会会帮他,和他说话,但他感觉得出来他们的疏离。孤魂野鬼也会和他说话,但他们没有实体。只有小鸡,叽叽喳喳地蹭蹭他。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对小鸡已经有了溺爱的心情。

    小鸡对食物没有概念,喜欢吃,就一直吃。而他只知道满足小鸡的愿望,卖力地抓各种昆虫,尤其是蚯蚓,献宝似的堆到小鸡面前。小鸡翅舞足蹈,吃完钻进他的怀里睡觉。

    幸福的生活没有过太久,小鸡死了,他懵了,抱着小鸡硬邦邦的身体,跑去喂养小鸡的那家问是怎么回事。村民本就害怕他,见他养死了小鸡,还来找自己算账,更恐惧了,丢给他几只小鸡,算是赔偿。

    可是他不要新的小鸡,他只要自己的小鸡活过来。

    最后,还是老岳在听他说了和小鸡一起的生活后,叹着气告诉他,小鸡吃太多了,是被撑死的。

    他睁大眼睛,难以接受,老岳带他去看正常喂养的小鸡,“你看,它们一天只能吃这么多。但你的小鸡不会怪你,你是因为爱它,才想给它吃喜欢的东西。”

    岳迁听得心中酸酸涨涨的,尹莫还在嘉枝村的时候,除了坟山飘忽的灵魂,和一只小鸡,就找不到别的依靠了。他那么喜欢小鸡,却亲手将小鸡喂死,可怜又可笑。

    “老岳还挺会说话的啊。”岳迁准备活跃一下气氛。

    尹莫却皱着眉看他,“这么多年我好像没点长进,差点把你也喂死了。”

    “我草,不兴这么说!”岳迁喊起来,“我是你的小鸡投胎吗!你这人能不能对生死有点敬畏啊?动不动就死来死去!”

    “反正你也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尹莫眉目已经舒展,“万一你真的是小鸡投胎?”

    岳迁眼神复杂,“我以前觉得你可能是个变态。”

    尹莫一点不生气,还很好奇,“嗯?”

    “现在我肯定你是个变态!”岳迁气愤地控诉,“那是一只小鸡啊!你对一只小鸡有对我的那种想法?”

    尹莫想了想,果断道:“那没有。”

    岳迁大声说:“那我就不可能是小鸡投胎!我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可能!”

    尹莫笑起来,“不是就不是。”

    难得有空闲,岳迁想回嘉枝村一趟,看看老岳,给老岳带点吃穿用度回去,他之前很想给老岳买保健品,但经历了这一连串案子,买保健品的冲动降到了冰点。

    尹莫也要跟他一起回去。

    “你不回精神病院了?”岳迁说。

    “什么话?”尹莫开车,“我就该住在那儿啊?精神病也有探亲假的好么?”

    岳迁笑起来,“你别装着装着,装成真的了。”

    尹莫装有性别认知障碍,以此来接近毕月佳,岳迁好奇他在河畔疗养院除了病号服穿什么?裙子吗?搭配丝袜吗?

    这么一想,岳迁突然记起自己还没调到重案队的时候,尹莫污蔑他弄坏了丝袜,要他赔。

    他……后来赔了没?

    好像没有,后面接着就出了朱坚寿案,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丝袜长袜。

    到了商场,岳迁按照事先拟好的清单买东西,中途又临时增加了一些,路过一个卖丝袜的店,岳迁心中有鬼,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才进去。

    “先生,是给女朋友挑选礼物吗?”导购热情地招呼,但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神情渐渐从“咦?”变成了“哦~懂了!”

    在导购的目光拷打下,岳迁浑身刺挠,后悔进来了。但欠的丝袜总要赔,这次不赔,还有下次,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买。

    尹莫这回倒是没捣乱,没发表那些奇怪的丝袜测评,只是安静地跟在他后面,他看什么,尹莫也看一眼。店里镜子多,他好几次瞥到尹莫得意的微笑。

    果然是个变态啊!还不承认!

    岳迁在欣赏丝袜上,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或者说这些丝袜没在某人腿上,看上去都平平无奇,大差不差。最后他循着记忆,买了五双和尹莫破洞那双很像的。导购瞄瞄尹莫,又转回来对岳迁惊呼:“先生,您很有眼光,和他很搭呢!”

    岳迁头都胀了起来,赶紧结账走人,因为溜得太快,导购还没来得及往袋子里装赠品。

    “先生,先生,还有赠品!”导购尽职地追了出来,将一个精美的方形小礼盒丢在口袋里,还冲两人眨巴眼。

    岳迁好奇送的是什么,那大小看着像装的戒指。但不至于吧?买丝袜送戒指?这店也太豪横了!

    “好奇就打开看看。”尹莫在一旁说。

    尹莫半天不开腔,岳迁都忘了丝袜是给他买的了,赶紧把袋子塞他手里,“自己拿!五双,够了吧!”

    尹莫笑着接过,把小礼盒拿了出来,岳迁使劲瞄,尹莫索性递给他,“既然你那么感兴趣,那你来开。”

    岳迁将什么戒指、头饰、项链之类的想了个遍,但一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时,迅猛地将盖子盖了回去。

    “嗯?”尹莫问:“是什么?”

    岳迁飞快把小礼盒放自己兜里,“没什么,一点小东西。”

    尹莫却不信,伸出手,“岳警官,丝袜是送我的,赠品也应该是我的吧?你怎么私下占有呢?难道是钻石?”

    岳迁心想,做梦呢还钻石!

    尹莫不依不饶,“我要看,是我的。”

    他们的拉扯已经引来不少目光,尹莫丝毫不介意,甚至朝岳迁兜里摸去,岳迁不给,他偏要,抢来抢去,小礼盒掉在地上。尹莫快人一步,捡起小礼盒的一瞬间就打开,岳迁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两秒后,尹莫眼睛弯起来,“我没有说错嘛,确实有钻石。”

    岳迁说:“我看你是穷昏了头!”

    尹莫将那正正方方的小薄片夹在手指里,还晃了晃,“钻石纹路,怎么不算是钻石呢?”

    岳迁将“钻石纹路”夺过来,再次揣进兜里。

    尹莫笑道:“你拿我拿都一样。”

    岳迁没跟老岳说自己要回来,车停在院门口时,老岳正好遛弯儿回来,满面红光,“迁子回来了!”

    他嗓门大中气足,这么一嚎,住得近的都出来看。岳迁已经习惯了,和尹莫一起把东西往屋里搬。

    老岳满眼自己的孙子,嘴上说着“买这么多回来干什么”,脸上却是特别幸福的表情,都搬一阵了,他才看到尹莫,“哟,小尹也在!”

    岳迁乐了,对尹莫说:“你这是多没存在感?”

    “胡说!”老岳这才咂摸过来,岳迁回来是坐的尹莫的车,这多不好意思,又麻烦人家,赶紧说:“快进屋,我去买点菜,你们今晚还回去吗?不回去小尹和迁子一起住!晚点我摆个架子烤烧烤给你们吃!”

    岳迁正要说“他自己没房子住吗,尹家那么近”,就听尹莫说:“好啊。”

    岳迁一眼扫过去,尹莫小声说:“正好看看丝袜的效果。”

    第106章 点火者(32)

    尹莫大摇大摆地进了岳迁的卧室,岳迁有阵子没回来过了,但老岳经常打扫,桌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尹莫好奇地参观,岳迁将自己往床上一撂,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虽然是个穿越者,但这里对他来说越来越像真的家,它没有“那边”大平层的宽敞质感,却很让人安心,他就像回到了自己的窝里,团巴团巴,就能睡个好觉。

    岳迁眼睛都眯上了,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他立即睁开眼,只见尹莫正站在床边笑着看他。

    “干嘛?”岳迁问。

    “大黄每次刨好窝躺下,也会叹口气。”尹莫说:“跟你一样。”

    大黄是村里的土狗,挺大一只,岳迁噌一下坐起来,“警告你,别惹我。”

    尹莫又说:“我打搅它睡觉,它老哈我。”

    岳迁:“……”

    尹莫:“就跟你一样。”

    困意被尹莫打散,岳迁索性不睡了,眼珠子一转,看到放在床边的袋子。给老岳买的东西都在楼下,只有这个装着丝袜的袋子被尹莫提上来了,想起尹莫在院子里说的话,岳迁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痒。

    “想看我穿?”尹莫笑嘻嘻地说。

    岳迁将丝袜倒在床上,“看破不说破。”

    时间还早,老岳买菜要买老半天,岳迁拆了一双,一言不发丢给尹莫,还故意露骨地看了他一眼,活像调戏小可怜的恶霸。

    尹莫也配合得很,委委屈屈地将丝袜理了又理,不情不愿脱下裤子,一点点穿上去。

    起初气氛还挺好,岳迁觉得自己应该点根烟,但很快察觉出不对劲,上回尹莫穿的是旗袍,虽然脚大了点,腿壮了点,好歹有裙子遮掩,这次他房间又没有女装,尹莫两条腿就这个光着,简直是……恶俗啊!

    岳迁夸张地捂住眼睛,叫唤:“辣眼睛!我的眼睛!”

    被嘲笑了,勾引效果也没达到,尹莫也恶霸上身,扑上去,和岳迁结结实实滚在床上。两人打来蹬去,都想占得上风,岳迁还在喊“我的眼睛”,喊完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哈”。

    老岳买菜回来,听到二楼的喊叫,吓一跳,“迁子,你眼睛怎么了?”

    两人这下安静了,岳迁一脚把尹莫踹下去,尹莫来不及换掉丝袜了,飞快将裤子套在丝袜外面。老岳赶上来时,两人已经人模狗样,相敬如宾。

    “乖爷,我眼睛没事。”岳迁说:“和尹莫比视力呢。”

    老岳检查一番,这才放心,下楼准备晚餐去了。

    岳迁和尹莫对视,忽然又笑起来,几分钟后,尹莫换掉丝袜,和岳迁一起去厨房帮忙。

    晚餐非常丰盛,老岳做了大半,岳迁和尹莫也各自献丑,饭桌上老岳像所有长辈一样关心岳迁工作,岳迁挑能说的和他说。他听完眉头一皱,“我就说保健品没用,都是骗钱的,你还买!”

    岳迁说:“我买的不一样,我考察过了,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老岳担忧地摇头,“你啊,年纪轻轻就开始交智商税了,我看你老了怎么办!”

    岳迁想,老爷子还挺时髦,哪儿学来的智商税?

    老岳又说:“等你老了,要是没个人陪伴你,看着你,你不知道要被骗多少钱!”

    尹莫笑了起来。

    老岳忙说:“小尹说对吧?”

    尹莫说:“乖爷你就放心吧,我看着迁子,保证不让他上当受骗。”

    岳迁想打岔,但这俩聊得火热,老岳感激地要和尹莫碰碰汤碗,“你是小老板,做生意,脑子呢,也比我们迁子精,精是好事,不是贬义啊,你看着他也好。”

    这氛围是怎么回事?嫁孙子还是托孤啊?岳迁想,不行,还得再给老岳买点补品,让老岳长命百岁。

    晚饭后岳迁把老岳赶到屋里看电视,他来收拾,尹莫自然也跟他一起。

    岳迁说:“你一会儿还是回你自己家睡。我那个床……”

    睡两个人的话,嘎吱嘎吱的,而且你又不老实。

    尹莫却打断,“我不想回去。”

    岳迁想了想,尹家那么久没人住,灰尘肯定很多,“那我帮你打扫?”

    尹莫摇头,“不是打扫不打扫的问题。”

    “那是什么?”

    尹莫正经道:“闹鬼,我怕鬼。”

    “………………”岳迁手上的洗碗帕都掉进了池子里。

    这个人,真是撒谎脸都不红一下。

    “我睡觉老实。”尹莫跟有读心术似的,“我不会弄得床嘎吱响。”

    岳迁湿哒哒的手抓住他的衣服,凶狠道:“老实交代,你那个能力是不是回来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尹莫弯起唇角,头还歪了一下,“因为我喜欢你噢。”

    “男子八叉的,卖萌可耻!”岳迁将人推开,继续洗碗。

    两人从厨房出来时,老岳又喊:“小尹今晚留下来睡!别回去了,卫丽君现在也不住你隔壁了。”

    老岳看着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细,以前安修没出事时,尹莫还有他们母子照应着,现在人去楼空,守着两个空院子,怎么睡觉?

    尹莫如愿爬上了岳迁的床,岳迁满脑子都是丝袜店的那个赠品,万一这人突然要跟他把赠品用了,那就麻烦了。

    第一这床经不住。

    第二他还是有点节操,不想老岳发现。

    第三他节操不多,尹莫想的话,他也挺想的……

    结果尹莫真就如保证的那样,老老实实躺着,倒是他滚来滚去,把床弄得嘎吱作响。

    在又一次翻滚后,后背突然贴住温热的胸膛,尹莫将他抱住,气息近在耳边,声音沉沉的,带着催眠的倦意,“睡觉了,岳警官。”

    向来只有岳警官束缚别人,没有岳警官被束缚的理!岳迁下意识想挣扎,尹莫又将手臂紧了紧,鼻尖好像碰到了他的后颈窝。他颤了下,身体渐渐放松,意识在这一刻的温情中沉沦,渐渐坠入梦乡。

    一觉醒来,床上只有自己一人了。岳迁揉了揉眼睛,走到窗边。尹莫正在和老岳一起打太极拳,一招一式还挺像样。看了会儿,他不由得弯起唇角。

    这是乡村里特别平常的一个早晨,夏天到了,天亮得越来越早,上了年纪的村民早早起来,准备早餐、锻炼身体,各家各户有炊烟飘出,院子外土狗们成群结队路过,母鸡下蛋了,孩童兴高采烈地捡鸡蛋。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尹莫转过身来,视线和岳迁对上,挥手道:“早上好。”

    老岳也转过来,笑着数落:“真能睡的,小尹都下来锻炼好久了,你才醒!”

    岳迁笑道:“爷,我想吃醪糟荷包蛋,有吗?”

    老岳说:“知道你想吃,早就做好了。”

    岳迁难得回来,老岳连早餐也准备得丰盛,不仅有醪糟荷包蛋,还有老岳自己烘的鸡蛋糕,怕两个小伙子不够吃,还去买了油茶油条。

    尹莫下来时,老岳刚提着油茶油条回来,有点担心地问:“小尹,你过来帮我看看,听说城里的小年轻现在不爱吃这些了,觉得不健康,都吃什么减脂三明治,你和迁子今天吃这些行不行?村里没有减脂三明治。”

    尹莫笑道:“乖爷,这才是好东西,迁子特别爱。”

    老岳挠挠头,生怕尹莫是在哄自己,但此时岳迁一手油条一手鸡蛋糕,吃得那叫一个开心,老岳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上午,老岳本想留两人再吃个午饭,但岳迁接到重案队电话,研美科技儿童项目查出了问题,岳迁马上就要赶回去。

    “爷,过阵子我再回来看你。”岳迁扶着车门说。

    老岳老协警的使命感上来了,撵人,“什么看不看的,赶紧回去工作!”说完又对负责开车的尹莫道:“小尹啊,迁子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乖爷!”尹莫笑着应承。

    不是,又来嫁孙子还是托孤啊?岳迁腹诽,果然还是要给老岳多买点补品,让他长命百岁!

    回南合市的路上,尹莫主动说起毕月佳,“她现在应该很希望能除掉我。”

    岳迁有些惊心,曾皓星恨尹莫坏了她的事,而毕月佳显然利用了这一点,“因为她知道你知道了她的秘密?”

    “这是一个方面,既然我能感应到她的能力,她大概也能感应到我的,对她来说,我是个潜在的威胁,最好除掉。”尹莫说:“另一方面,关于我们这些来源未知的异能,她可能比我了解得更多,这些信息让她有清除同类的需求。”

    岳迁马上想到尹江和居叶伟,尹江很可能就是被同为异能者的人害死,还连累了阿妆,居叶伟更是在遇害前说出了有人借魏晋的手杀死他的话。这些都是尹莫判断的依据。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岳迁问。

    “继续和毕月佳周旋,只要我警惕,就不会再被她转移气场,她没法再控制我的情绪。”尹莫说:“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既然她知道的比我多,那我就要让她开口。”

    岳迁思索了会儿,“我能做什么?”

    “嗯……”尹莫似乎在认真思索。

    见他眉头紧拧,岳迁耐心地等着,哪知他一说话,眼睛就狡猾地弯起来,“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修为不够又中招了,失去人性,恶念丛生,你要负责抚平我的罪恶。”

    岳迁冷飕飕地说:“不要把上床说得这么咯噔!”

    “那你帮我吗?”

    “……帮帮帮!”

    岳迁赶到重案队,直奔叶波办公室,一推门,就看到易轻。易轻递给他一叠报告,“岳迁,你边看我边说。”

    关志强案中,关志强在遇害前认定三无零食伤害孩子们的健康,儿童营养品趁虚而入,轻则浪费家长钱财,重则对孩子们的身体造成不可逆影响,他已经患上老年痴呆症,他变得越来越偏激固执,坚信三无零食正是保健品公司投放,这成了一条产业链。他没有任何依据,但直到被杀死,他仍在为救青少年奔走,他的这份被世人嘲笑的热忱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重案队在查金恺恩案时,易轻等队员和专家团队一起调查研美的儿童项目,竟是真的在研美的营养品中查到了剂量超标、违规使用药物等情况。研美往来的经济账更是直指其投资了三无零食生产商花朵食品。

    经提取、分析、追踪,来自研美的三无零食早就大规模投向市场,主要在小学、初中附近售卖,成本极低,几乎可以算作暴利。而三无零食的暴利对研美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真正赚钱的是对应的营养品。长期食用这些三无零食,小孩会出现营养不良、皮肤病、肥胖症、过早发育等问题,研美的各种产品,正是针对这些病症。

    放下报告,岳迁心里堵得慌,“老关……”

    “老关是个伟大的人。”易轻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用自己的命,撕开了这条犯罪的口子。”

    研美参与三无零食生产的证据非常铁,其高层全部被控制,后续针对研美,会有更大规模的调查,但重案队能做的已经结束了。市局领导专门将叶波、易轻叫去称赞了一番,叶波却说这也有新人岳迁的功劳,是他坚持按照关志强的想法来调查。于是岳迁也被叫去接受夸奖,结束之后他买了些水果,回到姑家巷,敲了敲关家的门。

    不久门打开了,周湘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她仍沉浸在失去老伴儿的悲痛中,但看到岳迁,打起精神笑了笑,请他进来坐。

    “怎么还带东西。”周湘叹了口气,“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都是不容易坏的。”岳迁放下水果,“周婆婆,老关怀疑的研美科技,果然有问题。”

    周湘惊讶地扶住桌沿,岳迁扶她坐下,说起重案队的调查结果,听着听着,周湘的眼睛湿了,肩膀也颤抖起来。最后,她站起来,缓缓朝关志强的遗像走去,双手合十,“老关,你没有做错,你听到了吗,警察帮你查下去了,你没有做错……”

    岳迁看着周湘的背影,以及照片中皱着眉的小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都说警察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但也有平凡而普通的英雄,他们在旁人眼中是疯子,是痴呆,太犟,不可理喻,可他们也已经为了心中的正义,竭尽所能。

    之后的几天,重案队针对近期命案,谨慎整理证据链,吴汉成、李楔、曾皓星均已认罪,物证、口供完整,而毕月佳犹如一团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在向检察院移交嫌疑人之前,叶波来到河畔疗养院,尝试与毕月佳交流,却被惊慌的护工告知,毕月佳被尹莫绑架了。

    第107章 点火者(33)

    毕月佳在露台上全程目睹了曾皓星暴起攻击尹莫,被警方带走,却似乎毫无触动,生活没有一丝改变,照常去果园摘果子,照常散步,仿佛曾皓星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她也没有在曾皓星发狂之前与其长谈。

    尹莫一身灰色的休闲装,站在果园的小道上,毕月佳正在离他不远的树下休息,注意到他的靠近,抬头与他目光相接。

    尹莫走了过去,毕月佳皱眉,神情稍显不悦。当尹莫离她只有十步远时,她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警惕地抓住胸前的衣服。她的护工赶紧上前,挡在她和尹莫之间,“尹先生,月佳不喜欢和男性接触。”

    毕月佳在护工身后低下头,温顺害怕的样子,尹莫却没有停下脚步,护工大声警告:“你再靠近,我要叫保安了!”

    尹莫突然开口:“你并不害怕我,也不害怕男人。”

    毕月佳低着的头一下子抬起来,尹莫在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慌张。

    “尹先生!”护工生气了,“不要刺激月佳!我真的要叫保安了!”

    尹莫根本不看护工,一直盯着毕月佳,挑眉道:“你说呢?要叫保安吗?”

    护工不明白面前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他住进来的时候,她也去看过热闹,是个有性别认知障碍的患者,幻想自己是女人,前阵子总是穿着旗袍招摇过市,还喜欢来找毕月佳玩。今天怎么换回了男装,这么咄咄逼人?要知道精神病院也有自己的规矩,骚扰其他患者,一旦叫来保安,可能就会被评估为危险,要么被严格管束起来,失去自由,要么被劝退。

    她摆出戒备的姿势,感受到身后的毕月佳正在瑟瑟发抖,她太可怜毕月佳了,多好的一个姑娘,被精神创伤折磨成这样。

    “王姐,不要叫保安。”毕月佳声音轻轻的,带着战栗和哀求,“尹先生有话要对我说,说完就好了,你先去忙别的。”

    护工很惊讶,毕月佳向来是需要她保护的,尤其有男人在场的情况下,这次却将她支走!她狐疑地看着尹莫,尹莫却露出好看的笑容,礼貌地行了个绅士礼,“王姐,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护工还是很不放心,这是她接手毕月佳以来,毕月佳第一次单独和男人相处。但毕月佳都这么说了,她一个拿钱办事的护工,还是不要干涉主人家了吧。护工经过尹莫时,神情严肃地警告:“我不会走远,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叫保安!”

    尹莫笑道:“好的。”

    护工一走,树下就只剩尹莫和毕月佳了。毕月佳脸上的柔弱害怕消失了,她仿佛戴上了一张冷漠残忍的面具。

    不,也许这才是真的她,那个善良的、可怜的、脆弱的女孩,是她给自己捏出的人设。

    她盯着尹莫,尹莫看见她周身游走着浓烈而浑浊的气场,这些气场扑向他——她又在转移气场了。但这次,她没有成功,尹莫仿佛根本不被气场所影响,眼神平静,五分钟过去了,仍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毕月佳脸上浮起一丝惊色,但并不明显。

    尹莫开口,“怎么?遇到了一个你不能随意转移浑浊气场的人?”

    毕月佳蹙眉,“你……”

    “转移过一次,就觉得能轻易拿捏我?”尹莫冷笑一声,“说起上次你整我的事,我还得感谢你。其实你并不知道能激起他人的什么恶念吧?除非是李楔、曾皓星这种你熟悉的人,还有张艳丽、吴汉成这些将仇恨表现得非常明显的人。”

    毕月佳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眼神冰冷锋利。

    “我挺想让你再激起我的恶念。”尹莫弯着眼,回味那个夜晚,“但你那异能好像也不是很强大,遇到我这种有备而来的人,就失灵了,你能通过气场控制的,似乎只有普通人。你的脆弱成了最好的伪装,他们不仅没有一人怀疑你,还都为你说话。”

    片刻,毕月佳问:“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多了。”尹莫说:“你这能力是怎么来的?你拿它操纵过多少人?”

    毕月佳先是沉默,而后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但你好像并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

    尹莫微微皱眉。

    毕月佳说:“你也有某种能力,但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机缘巧合,你发现了我这个‘同类’,你接近我,是想要窥探能力的来源。”

    尹莫没说话,毕月佳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因为岳迁,尹莫的目的又不止于此。

    “你还是个稚儿呢,就妄想挑衅我?”毕月佳的微笑有些渗人,和她平时的笑截然不同,“那我不愿意告诉你,你怎么办?”

    尹莫和她对视两秒,凑近,“这还不好办?我在这儿大喊,你和刚发生的案子都有关系,李楔曾皓星都是被你怂恿杀人,反正他们确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和你有密切来往。”

    毕月佳神情慎重地审视尹莫。

    “警察早就注意到你了,不然你猜,曾皓星是怎么在他们的监视下跑来见你?他们想拿到你操控曾皓星的证据。”尹莫说:“那次失败了,不意味着他们放弃。这不还有我吗?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同类’,我把自己的能力吆喝出来,顺带把你的能力也吆喝出来,噢,我不仅要在这里喊,还要去你家的厂子喊,让你的父母、哥哥,你们厂的工人都知道,你不是什么受苦受难的白莲花。”

    “你住口……”

    “然后我们就双双被重案队抓捕,关禁闭,审问,然后他们成立一个专家组,天天将我们当做青蛙一样来研究。说不定还要解剖,做实验。”

    毕月佳抓住尹莫的衣领,眼神满含威胁,护工看到这一幕,紧张起来,本想叫保安,但动手的居然是毕月佳,她还从未见过毕月佳这么有攻击性的样子。

    尹莫笑着举手投降,“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在重案队里有人,被他关起来玩审讯play,想想就很有趣。”

    毕月佳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打算这么做,眼里升起恐惧和退缩,却仍是威胁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尹莫说:“原本是互相帮助的事,是你非要搞得那么复杂,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能力从何而来,顺道探索一下你口中这个世界的真相,你看,我连你操控曾皓星来杀我都不计较了,你却跟我讨价还价。”

    毕月佳颈部紧紧绷起来,似乎正在考量尹莫的话。

    “你很享受外人对你的照顾,这么多年,你努力维持白莲花的形象,尤其是你哥,说到你就心痛不已。”尹莫的眼神像雪亮的钉子,一下子就刺穿到了毕月佳心中,“他们要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装的,你会不会失去他们?”

    毕月佳有些慌乱,“你……”

    尹莫忽然一闪身,在她耳边轻语:“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

    “月佳被尹莫绑架了!保安!保安!出事了!”护工一个走神的工夫,毕月佳和尹莫竟是双双从她眼皮底下消失了,她惊慌地大喊,保安和其他工作人员赶来,调取监控发现,毕月佳的确是被尹莫押着从河畔疗养院的后门离开。

    “尹莫绑架了毕月佳?”得到消息的岳迁难以置信,而另一件事——叶波没有告知他,私底下去见毕月佳也让他有些诧异。

    不久前,他就跟叶波申请过与毕月佳进行一次深入交流,叶波说还有一些准备要做,毕月佳的情况很特殊,涉及超越常识的东西,且对毕月佳的调查很可能有利于犯罪者,必须谨慎再谨慎,所以他理解叶波的顾虑,只是没想到叶波会背着他去。

    事已至此,叶波在电话里解释,没有通知岳迁,是上级的意思,毕月佳所谓的能力太玄了,市局打算先对她进行私底下的接触,再来评估下一步,叶波是重案队队长,能够负起这个责任,而岳迁虽然在最近的案子里表现突出,但到底还是个毕业一年的新人,上级不是太信任。

    岳迁又不是真的愣头青,叶波一解释他就明白了,现在他担心的是尹莫,尹莫怎么会急躁地去绑架毕月佳?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他既不愿尹莫在一念之差下冲动伤害毕月佳,又不愿意毕月佳对尹莫出手,上次曾皓星差点将刀扎进尹莫后颈的一幕历历在目,想起来就惊心不已。

    “我们正在根据监控追踪,他们现在在富北大道,看样子是要往北城殡仪馆的方向去。”叶波说:“迁子,你做好准备,尹莫是你的朋友,等会儿可能需要你出面。”

    不用叶波说,岳迁也知道,否则叶波不会这时给他打电话,“叶队,我这就出发!”

    殡仪馆附近全是白事店铺,各种纸扎摆在人行道上,运送尸体的车不间断地往殡仪馆开。有人经过,就有老板钻出来推销自家的花圈纸钱骨灰盒,吆喝自己有门路,买墓能拿到亲情折扣价。只有一家门面的卷帘门拉着,像是生意做不走关门大吉了。

    尹莫打开卷帘门,把毕月佳推了进去,看看周围,又将卷帘门拉上。附近做白事生意的探出头,议论纷纷。

    “刚才那个就是买了老李铺子的老板?这么年轻啊?”

    “老李铺子也敢买,也不怕被瘟到!”

    “那不是尹莫吗?他很有名啊!”

    “咋个有名?”

    “他和咱们这种只卖东西的不同,他有白事团队,到处表演呢!以前老在乡镇,现在可能想在市里扩展生意,所以才买铺子吧。”

    “那买老李铺子也太那个了,他买了怎么不开张?”

    “那就不知道了,兴许忙不过来呢?哟!怎么有警笛声?出啥事了?”

    警车没有开进挤满白事店的街,停在街口,岳迁反复看过监控中的尹莫和毕月佳,护工的反应夸张了,尹莫虽然确实押着毕月佳,但两人的其他互动不像是绑架,护工也说了,毕月佳想对尹莫动手。岳迁给尹莫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叶波让他继续尝试,最好是能把人平安带出来。

    终于,尹莫接电话了,岳迁急切地问:“你怎么回事?”

    尹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你来了?我没看到你。”

    岳迁还在警车上,给叶波打了个手势下车,“你带毕月佳来这里干什么?”

    “帮你查案。”尹莫回头看看毕月佳,“当然,也是为我自己寻找答案。”

    毕月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店里存放的花圈,很少有人不忌惮这些东西,她却毫无心理障碍地触碰。

    “你们现在……”岳迁稍稍放心,“没出事吧?”

    “你过来吧,省得有的话,我还得跟你复述一遍。”尹莫说:“但毕月佳有条件,其他警察不能来,你也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

    岳迁停下脚步,思索几秒,将身上的录音设备摘下来,“那是以什么身份?”

    尹莫没说话,倒是传来毕月佳有些远的声音,“男朋友吧?我看你俩是。”

    岳迁动作微微一顿,这时,叶波也跟了过来。岳迁挂掉电话,将录音设备交给叶波,简单说了下对方的要求和门面里的情况,叶波果断下决定:“行,你一个人去,上级让我接触毕月佳,本来也不是常规途径的调查。尹莫和毕月佳双方的情绪你都要稳住,你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去,但关键时刻要记得自己是警察。”

    “明白!”

    卷帘门拉开,岳迁弯腰迅速钻进去,围观的老板们还没看到个名堂,卷帘门又关上了。门面里开着灯,很明亮,尹莫拉了岳迁一把,岳迁站起来一看,毕月佳坐在一堆花圈中,脸上挂着诡异的笑,跟索命的死神似的。

    岳迁第一句话是对尹莫说的,声量却不低,故意让毕月佳听到,“她现在的气场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浑浊?”

    毕月佳散漫的眼神一下子凝聚起来。

    “是,非常浑浊,恨不得立即激起别人的恶念。”尹莫走到岳迁前面,盯着毕月佳,“别对他耍花招。”

    毕月佳呵笑一声,“撞上你俩,算我倒霉,我不惹你们还不行吗?”

    尹莫对岳迁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来问,有关案子,有关异能,想问什么都行。

    岳迁不知道尹莫对毕月佳说了什么,毕月佳为什么变得这么配合,但机会难得,他迅速整理思路。

    “你和郭心孝是怎么回事?”岳迁问:“他真的侵犯了你?以你的能力,为什么不能控制他,阻止他?”

    毕月佳在短暂的沉默后,脸上竟是浮现出欣喜若狂的神情,“那当然是因为我阻止不了!”

    门面回荡着毕月佳的笑声,“我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愚蠢女人!他改变了我!因为他,我才进化成现在这样!”

    岳迁前期针对毕月佳和郭心孝的调查,和毕月佳此时的讲述基本是一致的。曾经,毕月佳过着犹如温室花朵一般的生活,所见的只有爱。恶意、伤害、欺骗这些字眼仿佛不存在于她的人生中,就算有,也被父母、哥哥为她挡掉了。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帮助郭心孝,以及更多像郭心孝这样的人。她马上就要走上社会了,学姐们毕业后没有精力再照顾郭心孝,她必须在毕业前为郭心孝谋好出路。郭心孝多次向她告白,说实话,她有些反感,她并不想谈恋爱,更不可能爱上郭心孝,但和郭心孝有什么好计较的呢?郭心孝是个傻子啊,和小孩一样。

    她怎么都想不到,郭心孝会强.暴自己。

    说到那一夜的震惊与痛苦,毕月佳抱住了自己,肩膀轻轻发抖。尹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仿佛她的一切悲欢都与自己无关,而岳迁是对案件相关者情绪非常敏感的那类人,直白地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她的痛苦不是演出来。

    毕月佳将脸埋在膝盖里,几分钟后才继续说,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身体上的伤害其实很轻,但心理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家人的宽慰和陪伴,甚至心理医生的引导、开的药物,都毫无作用,她掉入了一个深渊,一直在往下落,抓不到任何东西。

    极致的痛苦给她打开了这个世界的未知之门,从某一天开始,她看到的东西变了,她能看到别人的气场,也能看到自己的。她的气场浑浊浓郁得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她吓了一跳,其他人的气场虽然也有浑浊的,但没谁像她这样!

    她尝试驱散那些浑浊的气场,发现它们会向其他人流去,她气场越是清澈,痛苦就越少。不,她根本不痛苦了,她很轻快,很快乐,而被转移了她浑浊气场的人,变得暴躁、冲动。

    这是什么能力吗?她讶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有一张温良的脸,穿着白色的裙子,连头发丝都那么柔顺,她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却被自己的帮助对象那样伤害。她的眉心几次皱起又舒展,渐渐地,镜子里的那张脸扬了起来,露出一个她都没有见过的,残酷的笑。

    别人没有的能力,她有了,她可以轻易激起别人的恶念,而恶念是最坚实的丝线,被捆住的人会成为恶念的奴隶。他们消融她的浑浊气场,令她成为那不占尘埃的白莲花。

    岳迁问:“你进河畔疗养院是在郭心孝失踪之后,曾皓星是第一个被你利用的人?”

    “利用?这多难听。”毕月佳眼中的痛苦已经消失了,她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灵魂,刚才那个柔弱的被压下去,现在这个尖锐的占了上风,“我只是让她认清自己内心的渴望,杀郭心孝的是她,不是我。”

    岳迁说:“她是你的朋友。”

    毕月佳笑起来,“朋友?最早的时候确实是,但什么朋友会对你有强烈的占有欲?”说着,毕月佳看了看尹莫,“他这种朋友吗?”

    岳迁:“……”

    “没有觉醒之前,我只是觉得曾皓星让我有些困扰,我很感谢她给我化妆,起初和她在一起,我确实很开心,但改变的是她,她看我的眼神,怎么说,太露骨了,我刻意减少和她的相处,我有点怕她。”

    毕月佳不是女同,曾皓星的言行让她很不舒服。发现自己有转移气场的能力之后,她的第一想法是复仇,但她不可能亲自动手,她要找一个人,帮她让郭心孝消失。曾皓星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的至亲,比如哥哥,恨郭心孝不亚于曾皓星,但她不愿意让哥哥来做这种事,只有曾皓星,将来警察要是找上门来,曾皓星也会消失。

    “金恺恩呢?”岳迁问:“你也恨金恺恩?”

    毕月佳摇头,“这可不关我的事,是曾皓星自己要杀他。岳警官,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给杀人犯判刑吧,心中恶念那么深厚的人,今天不杀人,明天也要杀人。”

    岳迁继续问:“那李楔和吴汉成呢?还有张艳丽,你让她将吴汉成弄下水?”

    毕月佳回忆了会儿,“你说那对钓鱼的夫妇,哈哈哈,我根本不了解他们。”

    “那你……”

    “我只是转移气场罢了,尹莫不是看到了吗?我原本的气场过于浑浊,这或许是这个能力的副作用?我必须及时将它们转移出去,不然吃苦头的就是我自己。他们……刚好中招而已。”

    毕月佳承认,当她看到张艳丽和吴汉成时,就知道他们是很好的“吸收者”,他们的气场已经很浑浊了,对彼此有很深的怨愤,这种人,最适合吸走她的气场。张艳丽似乎很喜欢她,主动和她聊天,她当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渐渐将自己的气场放过去。最后一次,张艳丽向她倾诉吴汉成的诸多不适,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所有浑浊气场都吸收了。那天,毕月佳感到神清气爽,也预知到有事即将发生。

    不过张艳丽最终没能杀死吴汉成,那次却让吴汉成心里的恨越烧越旺,一和毕月佳接触,就成了个吸收气场的先天圣体。

    再说李楔,此人有反.社会人格,毕月佳说到他时自嘲地笑了笑,“以前的我有多清澈愚蠢?我哥警告过我,但我居然完全感受不出这人是个坏胚子。”

    直到有了异能,李楔的恶才呈现在毕月佳面前,然而毕月佳反而更需要他了,一般人没那么多的恨,也就吸收不了太多气场,吸收去的那些,顶多也就足够发一会儿疯,而李楔,一下子就能将毕月佳的气场清理干净。她需要他,至于他是不是以杀人释放恶念,她不关心,也管不着。

    “你看明白了吗?”毕月佳问:“我依靠转移气场,激起很多人的恶念,但不是每种恶念都会导致杀人,那些人,本就是潜在的杀人犯。”

    岳迁沉默,尹莫忽然开口:“所以你是后天才有这种能力?”

    毕月佳愣了下,惊骇道:“难道你是先天?”

    第108章 点火者(34)

    毕月佳突如其来的激动让尹莫和岳迁都颇感错愕,她兴奋地大笑起来,指着尹莫,眼里迸发精光,“你,你是世界的宠儿,你居然不知道?”

    尹莫皱眉,“世界的宠儿?”

    毕月佳从花圈里走出来,朝尹莫一步步靠近,“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从某件灾难中意外获取某种能力,你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能力,又恰好遇到我这个同类,所以想从我身上得到答案。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世界的宠儿!”

    尹莫盯着毕月佳,脸色冷沉,“那你是什么?世界的宠儿这种说法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命名的,是不是很贴切?”毕月佳说:“我曾经是个普通人,没有特殊的能力,也不知道有人有特殊能力,直到我受到无法承受的伤害,才觉醒出了转移气场的能力。”

    忽然,她眼神不善地看向尹莫,“我的能力是用我的不幸去换取的,而你,你们这些生来就有异能的人,什么都不用付出,怎么不是世界的宠儿?”

    尹莫抿着唇,思索毕月佳的话。要这么说的话,尹江、居叶伟都是世界的宠儿,但是他们都死了,灵魂灰飞烟灭,居叶伟的父亲甚至早就说过,不希望孩子继承自己的能力,因为那是不幸的开端。

    “你接触过其他和你一样的人吗?”岳迁逻辑清晰地问:“你的能力是在苦难中生成,那世界的宠儿呢?被选中的原因是什么?”

    毕月佳笑起来,对岳迁使用“世界的宠儿”这种说法很满意,但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尹莫。

    “还有,我带入自己想了想,假设我意识到自己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我可能恨不得立即使用。”岳迁又问:“但曾皓星杀死郭心孝后不久,你就假装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住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

    毕月佳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尹莫脸上移开,看向岳迁,“因为我害怕。”

    “害怕?”

    “这个世界在我眼中已经大变样了,我可以轻易看到别人身上的浑浊气场,有些人……简直已经不是人了。我……”

    尹莫的冷笑打断了毕月佳,“你还会害怕?你的气场不是比所有人都浑浊?”

    毕月佳不满道:“那是异能带来的副作用,不是我自身产生的气场!”

    岳迁看了尹莫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挑衅毕月佳,尹莫点点头。

    岳迁说:“你是为了躲避那些气场浑浊的人,所以才住进精神病院?”

    “这不是主要原因。”毕月佳摇摇头,自从有了异能之后,她的五感变得更加清晰,意识不断地探索、猜想着这个世界。既然她能够觉醒异能,那其他人呢?她看了许多社会新闻,虽然被郭心孝强.暴于她而言非常痛苦,但比起更多命运悲惨的人,她经受的只是普通的折磨。那么,有多少人已经觉醒异能了?为什么在以前她从未听说过?

    敏锐如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每一个觉醒异能的人,都藏着自己,因为暴露自己的能力,或许就代表危险。于是她将自己藏到精神病院。没有人会警惕一个没有攻击性的疯子,而在这里,她成了一个“废人”,有足够多的时间思考世界的真相。

    岳迁消化了会儿,“所以你其实没有见过其他异能者?”

    毕月佳朝尹莫抬了抬下巴,“这不有一个吗?我的担忧没有错,他一出现,就想对我动手,异能者之间难以共存,这是事实。”

    “但你怎么知道还有先天的异能者?”岳迁不解道。

    毕月佳脸上浮起一丝茫然,她揉了揉额头,“我脑子里响起过这种声音。”

    岳迁更不解了,“什么意思?”

    毕月佳说,大约是一年前的某一天,她独自在果园散步,她很喜欢这样,看似娴静,脑子里却过着奇思妙想,忽然,她像是开悟一般想到,也许会有生来就拥有能力的人,这些人远远强于她这样后天觉醒的人,是世界的宠儿。

    “不是,你就突然想到了?没有任何依据?”岳迁有点急了。

    “我也形容不出来,所以我说是开悟。”毕月佳说:“就像突然灌进了我的脑子里。”

    她解释,这可能是她长期思索这个世界的构成、异能的来历,时常冥想,所以在某个时刻,一下子悟到了某些东西。

    岳迁和尹莫面面相觑,在这一刻,毕月佳倒是真的像个精神病患者了。

    尹莫说:“那这种能力既然是凭空而来,会突然消失吗?”

    毕月佳迅速转过脸,激动道:“你的能力消失了?”

    尹莫:“……”

    毕月佳跑到他面前,“你与生俱来的能力,消失了?”

    岳迁走到尹莫身边,防止毕月佳有任何失控的举动。

    毕月佳的笑声拖得很长,“居然有这种事!先天的异能者,能力居然会消失!你到底干了什么?哈哈哈哈!”

    岳迁说:“你比我们都更接近世界的真相,你知道怎么才能重获异能吗?”

    尹莫瞥了岳迁一眼,发现岳迁异常耐心。

    “这才是你们找我的目的!”毕月佳愉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低微的后天觉醒者,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世界的宠儿的事?”

    尹莫有些不耐烦了,岳迁却抬手拦住他。

    毕月佳狡黠地眯起眼,“或许,你可以试试我的办法?把最痛苦的事经历一遍,说不定你的能力就回来了。”

    岳迁对毕月佳的话感到不悦,他本能地不希望尹莫受到任何伤害。但尹莫似乎对这个提议有点兴趣,垂眸思索了起来。

    “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我提醒你们一句。”毕月佳说:“世界的宠儿一定是比后天觉醒者更可怕的存在,他不会允许其他世界的宠儿存在。”

    岳迁眼前闪过尹江、居叶伟,他们是因为那生来就有的能力,被抹杀掉了吗?

    所以居叶伟的父亲才会说,拥有能力是不幸?

    “要不,你也来精神病院吧。”毕月佳忽然邀约,“假装是个病人,会安全得多,反正你也装过一回了。”

    尹莫说:“不仅我不能继续装,你也不能了。”

    毕月佳警惕道:“什么意思?”

    “李楔杀人,吴汉成杀人,曾皓星杀人,你以为你一点责任都不必承担吗?”尹莫步步逼近,“就因为现存的法律不能惩治你?”

    毕月佳皱着眉后退,“你说过不会声张!”

    “我去你家人面前嚼舌根了?我只是告诉警察我所知的一切。”尹莫说:“走吧,不要再占用精神病院的资源了,我们去该待的地方待着。”

    毕月佳疯狂摇头,“你疯了?你以为你说出去,被抓的只有我?他们会放过你?你也是异能者!还是先天的异能者!你更会被控制!你会彻底失去自由!”

    岳迁也没想到尹莫会突然这么说,尹莫看上去很坚定,不为毕月佳的话所动。

    毕月佳又喊道:“你要站在犯罪者的一方吗?你是在给杀人者脱罪!”她望着岳迁,“你是警察,你要包庇杀人者?”

    岳迁摊开双手,“我没有带任何录音设备,你说的和李楔他们有关的话,没有其他人听到,他们依然是犯罪者,和你是不是异能者没有关系。”

    “你们……”毕月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二人,“你们在给我下套!”

    “他们犯的罪,他们自己承担,至于你,毕女士,你所拥有的异能超过了这个社会的常识,如果放任你不管,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危害到公共安全,所以我作为警察,必须请你接受监管,这是我的义务。”岳迁说。

    毕月佳等着尹莫,“你呢?只要我被抓,你也会被关起来,被研究,永远失去自由!”

    尹莫耸耸肩,“无所谓。”

    毕月佳的肩膀垮下去,半分钟后,她低声道:“我有一个要求。”

    尹莫说:“我知道是什么,在果园里你就说过了。你不希望你父母,你哥,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毕月佳忽然掉下眼泪,轻轻点头。

    卷帘门打开,岳迁和尹莫先出来,尹莫是名义上的绑架者,被岳迁押着上了警车,毕月佳在后面,她环视着好奇的围观者,被此刻灼热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警车上,岳迁和尹莫坐在后排,尹莫突然按住岳迁的手,岳迁立即看向他。

    “等到了市局,我应该就会被带走了。”尹莫平静地说:“承认有异能,将来不可能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岳迁心里有些难受,“你其实……”

    尹莫摇摇头,“如果我不把自己牵扯进去,毕月佳就可以继续在精神病院逍遥自在,她那个能力,可以催化无数个李楔。”

    岳迁没说话,翻过手,将尹莫的手握在手心。

    尹莫略一挑眉,身子一斜,凑到岳迁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岳警官,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我本人对什么正义公义,没什么兴趣。”

    声音太沉了,很痒,岳迁却没有退,“我知道。”

    “那你要记得我的好。”尹莫说:“不要在我被解剖研究后,就忘了我,爱上别的男人。”

    岳迁耳根烫得厉害,警告道:“别瞎说,怎么可能解剖你。”

    “那要是真的解剖了呢?我这种送上门的样本,百年难遇啊。”尹莫笑嘻嘻地说。

    岳迁恶狠狠道:“那我倾家荡产给你买最贵的骨灰盒,最贵的墓,行了吗?”

    “不够。我就算死了,你也是我的,你要给我守寡。”

    岳迁的指甲嵌到了尹莫的肉里,“那你就别死。”

    一到市局,尹莫和毕月佳果然被带走了,岳迁看着尹莫的背影,心里一阵空落。

    “迁子,跟我来一趟。”叶波喊道。

    岳迁跟着叶波来到办公室,叶波关上门,问了问毕月佳在门面里都说了什么。岳迁隐去“世界的宠儿”这一形容,叶波听完,“所以尹莫父母的死,很可能和他们的能力有关?尹莫现在失去能力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岳迁眨了眨眼,这倒是他没有想过的角度。

    叶波夸奖了岳迁几句,异能的事,他已经向上汇报了,尹莫和毕月佳是警方目前掌握的唯二样本,后面肯定得接受一系列的检测和评估。毕月佳和三位嫌疑人都有关,她必然被严密监管,除了常规调查,还有刑事方面的调查。至于尹莫,叶波觉得顶多被观察。

    “你也别太担心了,回去休息。”

    岳迁自然是没法休息的,毕月佳的话很像是胡言乱语,后天觉醒者和先天觉醒者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所谓的“世界的宠儿”更是她的臆想。

    但异能者之间不能共存也许是真的。一个异能者的存在,会影响到另一个异能者,他们在普通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厮杀,失败的人连灵魂都不再完整。

    岳迁想到林腾辛,心脏忽然紧了一下。陈随、尹莫,再加上他,都怀疑过林腾辛,很显然他也是异能者,能力远在尹江等人之上,但他选择的却不是消灭他们,而是培养他们。

    尹莫是在林腾辛主持的白事上突然穿越到“那边”,回来之后异能就消失了,是林腾辛搞的鬼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岳迁对谁犯罪不犯罪形成了一套判断逻辑,在“这边”和犯罪有关的人,在“那边”是不存在的,而上次穿越,他查到“那边”林腾辛存在,所以对“这边”林腾辛的怀疑有所减轻。如今掌握的新的信息又让他不得不再将视线聚集在林腾辛身上。

    这个心怀慈爱的老先生,到底拿了一张什么角色牌?

    重案队暂时没有别的案子,而李楔等人的后续调查和毕月佳完全是分开的。

    岳迁闲下来,看以前和尹莫互发的消息,他给尹莫的备注一直是“纸人哥”,如今想来,他自己才应该是纸人哥。

    备注改了几个,岳迁都不怎么满意,最后索性改成了尹莫的本名。

    几天后,岳迁从叶波那儿听说,现在别说重案队,就是市局都够不上毕月佳和尹莫了,每天和毕月佳对话,给她做各种检测的是首都来的专家学者。短时间内,她恐怕都要待在研究室里了。

    “这也好,至少她不能再用她的那个能力去催化潜在杀人犯了。”叶波说。

    岳迁此时更关心的是尹莫,尹莫也被专家带走了,他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尹莫,不知道尹莫现在怎么样了。和毕月佳相比,尹莫没有参与犯罪,而且能看见灵魂这种能力已经莫名其妙消失了。

    “知道你关心尹莫。”叶波说:“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岳迁眼睛亮了亮,“他没问题吧?”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听说他全程很配合,再说,抛开异能,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上次的绑架也不是真的绑架,非要说,也是帮了我们的忙。”叶波在岳迁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吧,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周末,岳迁卯足了劲做个大扫除。尹莫这套房子虽然是在老小区,但室内很整洁。可这阵子尹莫被抓去研究,他一个人住着,哪哪都觉得不痛快,懒得收拾,屋里越来越乱,跟狗窝似的。本着再不收拾不行了的想法,岳迁挥舞起拖把,刚倒完垃圾回来,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叶波的电话就打来了。

    今天是休息日,没有重要的事叶波不可能来电。有案子?岳迁连忙接起来,叶波语气却带着喜悦,“快来接你家尹莫!”

    岳迁一喜,飞快赶到市局,果然看到气定神闲喝咖啡的尹莫。尹莫穿着一套他没见过的衣服,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更长了,在脑后扎起来。尹莫看见他,冲他微笑,他忽然觉得心痛,不知道尹莫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解剖肯定没有,但连续问询、心理测试之类的必不可少,说不定还有什么实验,不然怎么会瘦?

    注意力都在尹莫身上,岳迁没注意到在场的还有几张生面孔,叶波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王教授,向厅,这就是我们重案队的岳迁。”叶波介绍道。

    来的有专家,也有省厅、首都的领导,岳迁挨个打招呼,最后是向厅跟他说:“小岳,我们聊聊。”

    办公室很快只剩下向厅和岳迁,向厅是省厅的人,在几个副厅中不是很有名,负责科研相关的项目。

    “毕月佳和尹莫这两人的信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小岳,我要感谢你。”向厅说了些场面话,岳迁虚心地听着。

    毕月佳与刑事案件有关,目前来说,很难再回到社会中,而尹莫的情况和她不同,只需要定期接受警方调查就行。

    向厅话锋一转,“但尹莫到底是个曾经有异能的人,且毕月佳认为先天异能者比后天异能者更加强大、危险,尹莫自称失去异能,这一点凭借我们现今的技术,无法证实,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重新拥有异能。所以经过谨慎的研判,我们认为,他回到正常生活中得附加一个条件——有一个监督者。”

    岳迁马上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个被选出来的监督者。

    “我问了叶队,和市局其他领导也沟通过,叶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最关键的是,尹莫信任你,他只愿意接受你的监督。”向厅叹了口气,“小岳,这任务不轻松,你有心理准备吗?”

    “他……”岳迁问:“还能自己提要求?”

    向厅笑起来,“你把我们研究小组当成什么了?怪科学家吗?不会,我们没有伤害过他,也很感激他提供重要的样本。他又不是犯罪者,为什么不能选择监督者?只是监督者必须有能力承担起这份责任,你也是经过我们评估的。”

    岳迁立正,郑重道:“我有心理准备!”

    向厅点点头,“那就把尹莫领回去吧,他今后出了任何事,我不找他,找你。”

    “明白!”

    岳迁离开办公室,没看到尹莫,下楼时接到尹莫的消息。

    [尹莫:我在门口,你们警察的地盘,一秒钟都不想待了。]

    岳迁加快步伐,看到门外的尹莫时,换成了跑。

    “这么着急?”尹莫笑着说。

    刚才在办公室,岳迁不好上手,这时没了忌惮,一把捏住尹莫的手臂,尹莫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探索到了尹莫胸口。

    尹莫:“……”

    岳迁边摸边想,这里好像瘦了,这里好像还好。

    眼看着岳迁往下三路去了,尹莫不得不提醒,“岳警官,大庭广众的,还是你们市局门口,形象要不要了?”

    尹莫嘴上说“我这是看看你受没受罪”,手却老实收回来了。

    “受罪了你要怎样?”尹莫问:“为了我,把专家们暗杀了吗?”

    这下轮到岳迁无语了。

    “你不仅不帮我暗杀他们,还要帮他们来监视我。”尹莫叹气,“这下没自由咯。”

    “不是你点名的?”岳迁手肘撞了尹莫一下,“我看某些人还挺期待。”

    尹莫自然不反驳,“我迫不及待要玩监视play了。”

    岳迁想,倒也不必说出来的。

    尹莫回头,拉住他的手,“走啊。”

    岳迁问:“去哪?”

    尹莫说:“回家,随便找个酒店也行,去床上让你好好检查一下。”

    第109章 献祭者(01)

    几轮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岳迁精神越来越好,把尹莫翻过来,晃着他的脸问:“他们研究你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裤衩都没有吗?”

    尹莫笑着撑起身子,“啊,裤衩多碍事。”

    岳迁瘪了下嘴,不情不愿地说:“哎,你要想开啊尹大师,你这是在给科研做贡献。”

    尹莫凑到岳迁面前,“我看想不开的是你吧,岳警官。”

    岳迁连忙别开脸,“我有什么想不开?我的裤衩好好地……”话音未落,他的视线就定格在地上的一小堆布料上。

    呃,他的裤衩,好好地躺在地板上。

    “没有。”尹莫将岳迁拉回来,“他们对我的研究比较友好,身体方面的,就跟住院体检差不多,穿病号服,在各个仪器之间来往,抽血。”

    岳迁很感兴趣地听起来,“抽了多少血?那其他方面呢?”

    尹莫将手臂翻过来,血管上看得见小小的针孔,有一块还青了。

    “抽这么多!”岳迁心痛起来,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尹莫瘦了。

    “还好,抽得多,营养补给也够,只能说对我和毕月佳这种人,专家们毫无经验,一切都要从头摸索。”尹莫说着,觉得手臂很痒,一看,岳迁正在揉那一片被扎过针的皮肤。

    “没关系。”尹莫笑道。

    岳迁心里有些沉重,他并不想尹莫被研究,任何人都不愿意被当做异类,但他是警察,他肩上有责任,至少他不能阻止这种事。

    “这次其实是我‘自投罗网’。”尹莫忽然说:“是我主动引诱他们来调查我。”

    岳迁抬起头,“嗯?”

    “有我这样能力的人,我,尹江,居叶伟,居叶伟的父亲和爷爷,林腾辛。有其他异能的人,毕月佳。这只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自然更多。官方有没有掌握一个更加庞大的数据?如果有,那当我成为研究对象,我必然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我想要的信息。异能是怎么来的?我为什么生来就有异能,又为什么失去异能。”尹莫娓娓道来,眼尾却垂了垂,“我没想到,官方在我和毕月佳之前,完全不知道异能的存在,现在的一切调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尹莫叹了口气,“现在官方靠不上了,他们的重点在毕月佳身上,她的能力放任不管的话,会危害社会,至于我,现在在他们眼中,和普通人差不多。后面只能靠自己了。”

    岳迁却摸了摸尹莫的头,“还可以靠我。我很可靠的。”

    尹莫眼睛弯起来,和岳迁额头贴着额头。

    “他们打听了哪些事?”岳迁必须知道细节,否则今后面对叶波时,可能会说错话。

    “什么都打听,从我出生,到离开嘉枝村,去北宁市生活,又回来做白事生意。”尹莫说,专家们最为关注的两段,是尹江和阿妆的死,再有就是他被林腾辛接走,反复向他提问。

    “等一下,陈随也一直在查尹江和阿妆的死,但受限于条件,没有太大的收获。”岳迁道:“专家组介入的话,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尹莫点头,“是,另一点,他们对林腾辛也很感兴趣。他们去查林腾辛,比我们来查好。”

    尹莫并没有让专家知道他怀疑父母的死有蹊跷,更没有提到他、岳迁能够穿越,穿越这件事似乎比和灵魂对话、转移气场更加匪夷所思。

    “我以前觉得我穿越过来,肯定有某个使命。”岳迁说:“现在越来越清楚了,应该就是帮助你查清你父母的事。放心吧,有我在,任何问题都会解决!”

    岳迁自以为说了一句振奋人心的话,但尹莫的神情却沉了沉,“所有问题都解决之后,你就会回去了吗?”

    岳迁愣了下,“我……”

    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穿越是被动的,他就像是被命运拉扯着,他并不能决定要留在“这边”还是“那边”。

    他在“那边”出生成长,有家人,也有朋友,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永远不再出现在“那边”,宁秦怎么办?宁秦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是宁秦唯一的亲人。

    而“这边”,他有老岳。他从未和自己真正的祖父生活过,老岳就是他的祖父,他想给老岳养老,让这个善良倔强的老头安享晚年。

    “这边”还有尹莫。

    岳迁将问题抛回尹莫,“那你呢?”

    尹莫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你留在‘这边’,我就在‘这边’,你要去‘那边’,我就跟着去‘那边’。”

    岳迁脱口而出,“可是‘那边’有尹末,你们要是见面了……”

    尹莫一下子皱起眉,“你喜欢他吗?那个尹末。”

    尹莫的神情过于认真,岳迁却有点想笑,尹莫认定自己和尹末是完全独立的个体,他不是尹末。但岳迁却无法将他们分开来看。做纸人的是尹末,得到蓝色绣球的是尹末,可是莫名其妙买来蓝色绣球挂在车上的是尹莫,他穿过来之后,立即对他感兴趣的也是尹莫。

    “我喜欢你这个尹莫。”岳迁很会哄人,亲了亲尹莫。

    尹莫的眉心这才舒展开来。岳迁觉得这人虽然神叨叨,有时还很阴湿,但其实很好哄,

    “我想去见见林腾辛。”岳迁说。

    尹莫问:“为什么?”

    “我对他还是有很多疑问。”岳迁对自己的反复也有点恼火,上次穿越之后,认为林腾辛没问题的是他,现在觉得林腾辛不简单的还是他,“可能见面之后,我能发现一些东西。”

    尹莫却不愿意,“不行。”

    岳迁诧异,“嗯?”

    “很危险。”尹莫看着岳迁,“我不想你冒险。”

    “我是警察,冒险的时候还少?”

    “不一样。”尹莫摇头,“林腾辛我都摸不透,记得吗,我是在他主持的白事上突然失去意识,然后穿越,回来之后就无法再看到灵魂了。我完全记不起穿越之前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失去异能是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林腾辛剥夺了你的异能?”岳迁也正色起来。

    “不知道,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总之,我对林腾辛了解还是太少了。”尹莫又说:“既然专家们已经注意到他,你就别再去凑热闹了。你现在只是重案队的小菜鸟,你出头,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是这个理,岳迁接受了,将尹莫一抱,“睡觉睡觉!”

    尹莫被带走多日,白事团队的众人都很不安,即便岳迁去解释了几遍,尹莫只是协助警方调查,大伙儿还是觉得警察欺负他们老板,那么多搞白事的,他们不擦边不扰民,怎么不抓别人,就抓尹莫?

    尹莫这一回来,大家见他毫发无伤,终于吃了颗定心丸,又干劲十足接业务去了。嘉枝镇的白事规范活动早就结束了,尹莫有几单生意在镇里,岳迁也跟了过去,嘴上说着履行监督责任,其实是去找王学佳。

    王学佳因为周向阳的案子被警方盯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他一边上学一边接点杂工,因为有尹莫罩着,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这天,王学佳也在嘉枝镇,混在白事团队里忙前忙后,看见岳迁来了,连忙擦擦手,跑过来,“迁子哥,又要准备穿越了?”

    岳迁好笑,“还没问你,上回怎么穿回来的?”

    “嘿!这就说来话长了!”小孩哥在跟成年人炫耀自己这件事上,话是最多的。灵棚里太吵,岳迁将他带到街对面吃肯德基。

    “这个贵。”王学佳说。

    “你别管。”岳迁点了满满两大盘,“我想吃,你帮我吃点儿。”

    王学佳眼睛亮亮的,吃汉堡吃得特别陶醉。其实尹莫给他的钱不少,吃顿肯德基小意思,但他从小穷惯了,有钱了也舍不得花,不是存起来,就是给爷爷买药,还打算买点保健品。岳迁一听,连忙阻止,“保健品你别自己买!想买什么跟我说,我评估一下。”

    王学佳老老实实道:“听说研美可以,我想存点钱给爷爷买研美。”

    “不行!”岳迁将王学佳教育一番,王学佳保证不乱买保健品营养品,他还是不大放心。

    “迁子哥,我还是跟你说穿越的事吧!”王学佳兴冲冲地举着汉堡,活像个小英雄。

    他在“那边”接触岳迁,将岳迁送回来之后,他却回不来了。他是岳迁穿越的契机,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穿越的契机是什么。“那边”的嘉枝村没有他这个人,也没有王家,他既着急又害怕,心里念着要穿回去穿回去,岳迁没有他不行,尹莫没有岳迁不行。

    岳迁:“……”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我就穿回来了!”王学佳开始吃第二个汉堡。

    岳迁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咒语这么容易就起效了?”

    “是意志的作用!”王学佳说,这段时间他实验了几次,穿去“那边”很简单,去尹家睡觉就行了,他已经驾轻就熟,但穿回来有点麻烦,他一开始不熟练,很努力地想自己必须穿回来,必须帮助尹莫和岳迁,都还是经常失灵。

    岳迁问:“那是怎么成功的?”

    王学佳一笑,“更努力地想!”

    岳迁:“……”

    王学佳吃到打嗝,摸着肚皮很欣慰地跟岳迁保证,“迁子哥,我已经练出来了,基本能自由控制穿越,有我这种外挂,你就放心地穿越好了!”

    岳迁捧场地鼓掌,要不是怕把孩子撑着,他还想再给王学佳点点儿,以示感激。

    “迁子哥,要不要现在就试试啊?”王学佳眼睛雪亮,跃跃欲试。

    岳迁倒是想试,但之前两次从“这边”穿到“那边”,都是在睡梦中,王学佳并不是必要条件,而哪次睡着后会穿越,完全无迹可寻。他隐约猜到每次穿越之后,纸人会替代他,“这边”倒还好,有尹莫、陈随、王学佳这些知情者,“那边”他却是孤军奋战,也不知道“那边”的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又昏迷了,纸人除了昏迷,还能做点什么,老这么昏迷,也不是个事儿。

    “试试吧!迁子哥!”王学佳吃饱喝足,正是想干大事的时候。

    岳迁确实想去“那边”看看,深思熟虑之后说:“不能在这里,一会儿我晕过去了,你一个人没办法。”

    “那我们去尹家吧,反正我也得在那里睡觉才能穿。”王学佳提议,“你也在那睡觉。”

    想到尹家那到处是纸扎的房子,岳迁嘴角就浮起一丝冷笑,尹莫自己都不乐意回去睡,非要和他挤一屋呢!

    但要说功能性,尹家确实是穿越的最佳选择,悄悄进去,老岳不知道,便不会担心,而且那是尹莫的地盘,别管死过人还是纸扎多,都比其他地方安全。

    现在重案队没什么事,机会难得,岳迁跟尹莫商量,尹莫竟然也想跟着穿。

    “不行不行!我们都穿了,‘这边’怎么办?”岳迁幽幽看着尹莫,“谁来看管我的身体?那个纸人行为不可控,万一我‘诈尸’,跑来跑去怎么办?”

    尹莫有些失望,“你不是要监督我?你和我都不在一个世界了怎么监督?你就不怕我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岳迁脸一红,“你最多对我的身体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尹莫诧异一瞬,终于被他说笑了,却还是不大情愿,“让陈随来盯着也行。”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还得去找找陈随,叶波那边要是有什么,还得他出面。”岳迁让尹莫和王学佳等等自己,他要去一趟派出所。

    陈随在所里值班,嘉枝村的案子侦破后,整个镇子又变得平静,陈随也在关注重案队的案子,得知尹莫已经主动暴露自己的异能,有些惊讶,苦笑着摇摇头,“我查那么多年没有眉目,最后还是只能靠你们自己。”

    “但你是我们坚实的后盾。”岳迁真诚地说:“有你在,我穿来穿去都放心了些。”

    陈随笑道:“去吧,早点穿回来。”

    岳迁离开派出所,看到易轻在对街徘徊,他连忙躲开,不知道易轻有没有看到他。

    他和这位前室友关系挺微妙,易轻对陈随有点雏鸟情节,这太正常了,要是当年带他的师父不明不白调走,他也会很不爽,但为什么易轻来找陈随总会被他撞上?太尴尬了。他不想过问别人的私事,匆匆离开。

    易轻一会儿过马路,一会儿倒回街对面,如此几番后,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打给陈随。几分钟后,陈随出来了,“小易,你怎么……”

    “陈队,你到底要在这种地方待到什么时候呢?”易轻满脸失望,“这里有案子查吗?你为什么不去那些更需要你的地方?”

    陈随看了易轻一会儿,有些无奈,“我有自己的考量。”

    “你的考量就是岳迁吗?他在重案队混得很好,叶波罩着他,上级也喜欢他,他已经不需要你照顾了!”易轻激动道。

    陈随摇摇头,“和岳迁无关。”

    “无关?那他刚才为什么来找你?”易轻说:“陈队,回来吧。”

    陈随转移话题,“你们最近忙吗?”

    “我不想跟你说这个!”

    “那你就回去吧,别的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聊。”

    易轻眼睛红了,片刻后丢下一句话,“陈队,你对你很失望!”

    为了不引起注意,天黑之后,岳迁三人才回到嘉枝村,一看是尹莫的车,村民们也懒得打望了,连忙关上自家院子。尹莫先下车,开门后,岳迁和王学佳贼似的溜进去。屋里黑灯瞎火,尹莫想开灯,岳迁和王学佳却异口同声:“开了还怎么穿!”

    尹莫无语地笑了声,“那你们请便。”

    王学佳驾轻就熟地找了个房间躺下,没多久人就不见了,而岳迁半天睡不着,更多的是兴奋。折腾到半夜,眼睛还瞪得跟铜铃似的,愣是没有半点睡意。

    “今天看来穿不成了。”岳迁叹气,异想天开地拍拍尹莫,“要不你装神弄鬼吓我一下,万一吓晕了就穿了呢?”

    尹莫还挺配合,换了身青色的旗袍,虽然没把脸抹得煞白,但在尹家这鬼森森的环境中,真有点吓人。

    可他从阴影中魂儿似的飘出来,岳迁非但没被吓到,反而被媚到了。

    “美人有何冤屈?”岳迁老色批似的招招手。

    尹莫索性扑上去,岳迁也不甘示弱,反正也睡不着也穿不了,长夜漫漫,不如找点乐子。

    夜色正酣。

    即将破晓时,岳迁精力耗尽,昏睡了过去,尹莫起初没发现异常,直到天光大亮,这人还没醒来。

    岳迁在自己的大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又倒了回去,忽然眼睛一睁,看着熟悉的装潢,这才醒悟,他穿越了。

    这里是他自己的家,宁秦给他买的那套大房子,床单被套是他自己选的,灰色,符合他重案队精英的沉稳气质。

    真穿了啊?

    缓了会儿,他拿起手机查看日期,距离上次穿越,“这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翻看通讯记录,竟然没有异常!只有上周三薛景问他怎么还不到,他过了一小时才回复,说自己睡着了。

    他岳迁,最不会迟到早退的人,有了第一次迟到记录!

    岳迁飞快翻看聊天记录,他发出去的话都比较短,但做到了句句有回应。

    岳迁心里七上八下,这段时间,是纸人在替他生活吧?他回来了,纸人让位。但他是刑警啊,纸人真的没有露出破绽吗?他很想把纸人招出来问问,但显然他没办法和纸人同时存在,现在纸人应该在“那边”。

    岳迁叹了口气,忐忑不已地去上班。

    第110章 献祭者(02)

    岳迁停好车,在车上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拿起一个黄色的水壶,往重案队走去。这是个运动水壶,很多年前他买的,本来是亮黄色,现在不怎么亮了,他觉得好用,就一直丢在车上。这会儿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总觉得拿着个熟悉的物件儿,才安心。

    路上遇到同事,大家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但他心思细,一下就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师父!”夏临从后面跑上来,将一个烫手的袋子往他手里一放,“今天吃这个!”

    岳迁一看,巨无霸鸡蛋灌饼。

    他疑惑地看了看夏临,夏临得意洋洋,“高兴吧?还是徒弟我好吧?”

    岳迁说了声谢谢,忍不住道:“这也太大了。”

    “这就是你最近的食量啊。”夏临说:“也正常,毕竟你现在活动量大,消耗也大。”

    岳迁竖起耳朵,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最近都干嘛了,但夏临要是不说的话,他也不好直接问。

    “哎师父,你今天还是要去社区吧?”夏临问。

    社区?岳迁只得含糊地说:“啊对,你去吗?”

    夏临挠挠头,“我倒是想,但这个不是轮流的吗,咱们重案队不能全去啊,这次轮到你,我就只能留守了。”

    岳迁想起来,刑侦支队有去社区普及安全知识的活动,坚持了很多年了,重案队太忙,每次只会抽调少量队员去,他记得去不去全凭自愿,不想去的话,就算抽到了,也可以拒绝,最后去的基本都是自己申请的。

    他的纸人,申请去社区?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要是留在重案队,案子来了,纸人不一定能应付,迟早露馅儿,在社区就方便多了,和群众互动,送点小礼物,讲点案例。纸人都叫岳迁了,总该继承点他的聪明才智吧,和不熟的群众、同事混在一起,应该能过关?

    “锦哥也是,要是锦哥不去,我可能就能去了。”夏临叹气。

    岳迁顿时紧张起来,薛锦也去社区了?薛锦什么时候爱凑这种热闹了?薛锦在的话,那就麻烦了,他和薛锦这么熟,薛锦肯定看得出他有问题。

    在队里报了到,确认今天的活动安排,岳迁心虚地看了看一旁的薛锦,薛锦看到他没啃完的鸡蛋灌饼,挑眉:“今天没吃完?”

    今天?

    薛锦哼了声,“食量又恢复正常了?”

    夏临嘻嘻笑道:“师父,你这阵子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食堂冲锋队里谁都没你动作快,区区巨无霸鸡蛋灌饼,小意思啦!锦哥,我师父一会儿肯定吃完。”

    岳迁内心震惊,纸人居然是个吃货?裹着他的皮囊,干坏他名声的事,有点过分啊!

    岳迁正琢磨着,忽然发现薛锦正在打量自己,这人比夏临精多了,岳迁赶紧又把鸡蛋灌饼拿起来吃。

    今天去的社区打工者居多,白天人很少,岳迁最怕这种没事干的情况,眼看着薛锦朝他走来,他抓起一把宣传单就要跑。

    “岳迁。”薛锦追上来,“你躲什么?”

    “我躲什么?”岳迁忙说:“我没躲啊,我工作呢!”

    薛锦冷笑,“平时你比谁都懒,现在倒是积极起来了?”

    岳迁睁大眼,谁?他懒?这简直是污蔑!

    薛锦看着岳迁的眼睛,缓缓道:“你不爱干活,只有吃饭的时候最积极,小孩儿多的社区你最喜欢,到了地方就和小孩儿玩,谁玩得过你啊?”

    岳迁头皮都麻了,纸人不干人事啊,还不如躺着装死呢!

    薛锦眼神耐人寻味,“要不是你手工很好,扎小熊一学就会,我都要以为你换了个人了。”

    岳迁余光瞥到宣传台上的刑警小熊,那是他扎的?送手工艺品是刑侦支队的传统了,当初他不是还做过蓝色绣球吗?现在已经发展到扎小熊了?纸人完全继承了他在手工上的天赋啊这是!

    “你忙晕头了吧?”岳迁说:“我不是我,那我还能是谁?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才申请来跟活动吧?”

    薛锦皱起眉,继续打量他,“岳迁,我总觉得你去过朔原市之后就很不对劲。有时……你很不像你。”

    “那我像谁?”岳迁深谙这种时候一定要理直气壮的道理,“锦哥,你这个人,就是心眼多,爱胡思乱想。”

    薛锦显然没有被他说服,“我熟悉的那个岳迁,确实手工很好,但不是干饭的桶,也不是孩子王,更不会因为睡懒觉迟到。”

    好啊你个死纸人!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岳迁内心大声叫骂,面上却风平浪静,“我这不是憋久了吗,我们帅哥偶像包袱很重的,我也想放松放松。”

    薛锦沉默了会儿,“岳迁,我们是一起进重案队的朋友,当时进来的,现在还是队友的,就我们俩了。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憋着,跟我说,我来和你一起想办法。”

    岳迁有告诉薛锦的冲动,在“这边”他孤立无援,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薛锦无疑是最合适的,但他还是忍住了,笑道:“真没事,锦哥,你想多了。”

    “行吧。”薛锦说:“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

    岳迁参加了三天社区活动,拜纸人所赐,很多小孩和他关系很好,纸人大约继承了他的智商,但不多,他小时候爱玩的德性,纸人却全都继承过去了。

    其间,王学佳没事干,跑来搞活动的社区领吃的喝的,故意和岳迁保持着距离,他对穿越的控制已经得心应手了,岳迁不会一和他遇上就穿越。

    “迁子哥,你还要在这边待多久?”王学佳问。

    岳迁说:“我想去北宁市一趟。”

    “这边”的林腾辛就在北宁市,上次他托人打听过林腾辛的现状,但“那边”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他不得不再次怀疑林腾辛,要是不亲眼见见林腾辛,他悬着的心放不下去。

    社区活动占用了周末的时间,周中岳迁得到两天补休,他立即订了晚上的航班,飞去北宁市。

    林腾辛的艺术培训机构比岳迁想象中的大,附近有两所大学,中学和小学更多。上午,机构里的学生不多,招生老师看岳迁正在看墙上的简介,拿不准他想报什么,给自己报还是家里孩子报,家里孩子的话,可能太小了?

    “这位先生,你想了解什么?我都可以为你解答。”招生老师热情地说。

    “我是外地人,慕林老师的名而来。”岳迁客气地说:“林老师在吗?我想听听他的课。”

    林腾辛名声在外,常有人来打听,招生老师了然,笑道:“林老师的课已经开始了,我带你去吧,不过我们不能打搅其他学员。”

    一间明亮的教室,林腾辛正在和十多位老人交流国画,老人里有专业的,也有来看热闹,充实退休生活的,林腾辛一视同仁,对每个人都尊重有加。岳迁进教室时,林腾辛朝他看了看,仿佛习惯了有人来旁听,只是点点头,继续授课。

    岳迁看着林腾辛,觉得这是个很平和宽容的学者,不像商人,更像是大半辈子沉浸在理想生活中艺术家。“那边”的林腾辛也是这样吗?

    岳迁也得到纸笔,胡乱地画了几笔,旁边的老人看了看,笑道:“你这,我孙子都比你画得好。”

    岳迁也跟着笑。

    临到中午,林腾辛的课结束了。老人们和林腾辛交流了会儿,先后离开,教室只剩下岳迁和林腾辛了。林腾辛向他走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小伙子,你来找我,不是想学画画吧?”

    他过于坦然,倒是让岳迁有些无措。片刻,岳迁还是用了应付招生老师的那套说辞,“林老师,我在南合市就听说你这培训学校特别好,这次过来旅游,就想来体验一下,我没什么艺术天赋,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林腾辛笑得很和蔼,带岳迁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哪里会打搅,你们年轻人能来感受、欣赏,是我的荣幸。”

    林腾辛的办公室像是一个微型陈列馆,墙上挂着字画,桌上笔墨纸砚,墙边还有古筝。一个做功考究的博古架上,放着不少精巧的木雕,桌上有一排工具刀,桌垫上有未打扫的木屑,旁边放着一个雕了一半的小物件。

    “林老师,你自己雕的?”岳迁问。

    林腾辛将那小物件拿起来,转几下,放好,“闲来无事,学点新手艺。”

    岳迁这回看清楚了,那是个小钢琴,可能因为还未精修,显得比较粗糙。

    “我不擅长这个,还在跟着老师学,小岳,你对什么感兴趣?”

    岳迁和林腾辛聊了会儿,林腾辛这个岁数的人,大多喜欢和年轻人聊聊自己的创业经历,林腾辛也不免俗,他提到自己年轻时轻狂,外出打拼受到挫折,才回来接受家里的帮助,渐渐把培训机构做了起来,他并不避讳自己的家庭,自称是林家最没出息,也但是活得最开心自在的一个。

    岳迁和太多犯罪嫌疑人打过交道,在林腾辛身上,他没有感受到丝毫和犯罪有关的东西。林腾辛对自己的人生非常满意,他对金钱、地位似乎都没有更高的追求了,能将艺考的学生送去理想的学府,就是他最为功利的目标了。

    “林老师,你接触过白事吗?”岳迁试探道。

    “白事?”林腾辛有些惊讶,普通人在被问到白事时,大多会觉得恐惧或者晦气,林腾辛似乎也有些排斥,摇头,“没有。”

    岳迁又问林家的其他人呢,林腾辛笑道,他当年离家搞艺术,都被骂得很惨,谁要是去做白事,那肯定会被逐出家门。

    林腾辛见过了,但到底不是“那边”的林腾辛,岳迁觉得自己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

    回到南合市,岳迁打算穿回去了,但有一件事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不在的时候,纸人不知道又会怎么毁坏他的名声。

    “那要不我帮你盯着?”王学佳自告奋勇。

    岳迁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如果他乱来,你立即回来告诉我。”

    “收到!”

    岳迁将手按在王学佳肩上,意识迅速沉入黑暗,醒来时已经在尹家的院子里。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沙滩椅上,下午明媚的阳光笼罩着他。

    沙滩椅很新,一看就是刚买的,岳迁坐起来,听见屋子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他一动,尹莫就察觉到了,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唷,回来了?”

    岳迁看看自己身上新换的暴发户衬衣和沙滩裤,“你把我弄这儿摆着干什么?”

    “晒太阳啊。”尹莫将半个西瓜放他手上,西瓜插着勺子,中间居然还有一团冰淇淋。

    岳迁口渴,飞快吃了几口。别说,这天气,吃冰镇西瓜最舒服了。但岳迁没忘了控诉,“你不看看现在多少度?你把我放外面晒太阳,再多晒会儿我就要成三体人了!”

    尹莫说:“刚把你抱出来,晒会儿就抱回去了。屋里阴,你就不怕时间长了变老鼠人?”

    岳迁指着沙滩椅下的一堆沙,“你还弄沙来?”

    “不然怎么算沙滩?”

    岳迁服了,“衣服也是新买的?”

    尹莫笑道:“和你很配。”

    “哪里配了?”岳迁不乐意,“我有这么暴发户吗?”

    “我是说花。”尹莫说:“花衣服配花一样的人。”

    岳迁就爱听别人夸他好看,眉毛一挑一挑的,这会儿外面传来声音,他连忙抱着西瓜躲进屋子里,“没人看到我吧?”

    要是哪个村民看到他,马上老岳就知道了,他回来不说一声,老岳要多想。

    “谁没事往我这院子看啊。”尹莫说:“放心。”

    岳迁这次穿越,在“那边”没几天,在“这边”也很短,岳迁说了下“那边”的情况,着重批评纸人坏他名声,“你说你做个纸人,也不做个矜持点的,怎么能那么会吃呢?”

    尹莫眯起眼,脸上隐约有些不悦。

    岳迁说到一半打住了,发现自己碰到了尹莫的逆鳞,做纸人的是尹末,尹莫不承认和尹末是一个人。

    岳迁觉得说服他也没什么意义,尹莫认定了,就不可能被说服,于是改口:“那个尹末水平还是不行,要是你做的话,肯定聪明很多。”

    结果尹莫脸色更难看了。

    岳迁心想:不是,我哪里又惹他了?夸都不行吗?

    尹莫冷飕飕地说:“我没本事做那种纸人。”

    岳迁:“……”这确实有点伤自尊。

    “没发生什么事吧?”岳迁连忙转移话题,“重案队没找我吧?”

    他本以为这么短的时间,肯定风平浪静,尹莫却说:“重案队没事,但陈随有事。”

    “什么?”

    “易轻失踪了,在去见过他之后。”

    岳迁瞳孔轻轻一收,他穿越前还见过易轻,易轻确实是去找陈随,他不想夹在中间尴尬,才赶紧离开,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失踪了?

    “这事有点复杂。”尹莫正色道:“陈随已经去市里面协助调查了。”

    岳迁赶紧坐尹莫的车来到南合市。

    “陈所!”岳迁在走廊上叫住陈随,陈随脸色很难看,疲惫又憔悴,叶波跟在他后面,闻声也看向岳迁。

    “易轻出什么事了?”

    “你来得正好,26号你也在嘉枝镇派出所吧?”叶波说:“跟我来。”

    岳迁看完了派出所及其附近的监控,5月26号,他在派出所待了十来分钟,离开后不久,陈随出来,和易轻像是发生了争吵,他们见面的时间只有六分钟,易轻就愤而离开了,陈随回到派出所。

    易轻是开车来到嘉枝镇,他的车停在派出所斜对面,没有人动过,他不见了。

    岳迁顿觉蹊跷,“易轻和陈所发生争执,他没有马上开车离开,而是在镇上待了会儿,人就不见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警察,嘉枝镇的治安没有差到警察会当街消失的地步。”

    “但他就是消失了,手机关机,人联系不上。”叶波说:“他最后见的是陈随,还闹了不愉快。”

    岳迁下意识说:“跟陈所没关系!”

    叶波眯了眯眼,“我还没问你,25号去派出所干什么?”

    岳迁解释:“我不是要监督尹莫吗?25号尹莫在嘉枝镇有生意,我跟着去了,想着回派出所看看,聊了几句就走了。”

    叶波问:“聊了什么?”

    “就随便聊聊,尹莫做白事,之前嘉枝镇不让搞,现在又放松了。”岳迁看得出,叶波在试探自己。

    “陈随和易轻是怎么回事?”叶波又问。

    “那我哪知道?”岳迁显得有些烦躁,“我只知道易轻对陈所调去派出所有意见,他们上回就吵过。”

    叶波说:“那陈随为什么要调去?”

    “陈所哪会跟我说这些?”岳迁问:“叶队,易轻是不是查什么案子,被人给盯上了?”

    叶波说:“他一个技术队员,最近也只是协助调查了研美,研美要报复,也报复不到他头上。”

    岳迁皱眉,“那……”

    “行了,和陈随有关,你也避个嫌,别多打听。”叶波赶人。

    易轻失踪的事,岳迁没法不记挂,还有些自责,他要是不跑那么快,说不定会看到些什么。现在人已经不见了,陈随受到牵连,而他也不能参与调查,怎么想都很不妙。

    尹莫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操心别人,还不如多操心我。”

    岳迁呛道:“我还要怎么操心你?给你把尿?”

    话一出,两人面面相觑,都愣了下。几秒后,尹莫笑道:“你非要的话……”

    “我不要!”岳迁斩钉截铁,“你做梦去吧!”

    两个人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吵也不是真的吵,融洽那也说不上,一群打扮漂亮的女生经过,尹莫回过头看。岳迁正想讥讽他明目张胆看美女,他就指着她们的包说:“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岳迁看了眼,“吧唧,你不知道?”

    “吧唧?”尹莫还真不知道。

    岳迁这个潮男立即给他扫盲,吧唧就是徽章,是现在很流行的二次元谷子。

    尹莫说:“那包里几十个,为什么都是一样的?”

    岳迁说:“那叫痛包,因为喜欢,所以要扎一样的。”

    尹莫不是很理解,但想了会儿,又想通了,朝岳迁笑,“我给你买个痛包,你在里面扎我的吧唧。”

    岳迁一阵恶寒,尹莫又说:“我扎你的也行。”

    “我们会被当成变态的。”岳迁果断制止。

    但尹莫大概觉得痛包很有趣,脑子里赚钱那根筋转起来了,“我回去研究研究纸扎痛包纸扎吧唧。”

    几日后的黄昏,给了尹莫商业启示的女生点开一场直播,眼里满溢羡慕。她最喜欢的游戏人物芙林斯的上线纪念日就是明天,这个月几乎每天都有粉丝自发的庆祝活动。她也早早将谷子摆阵拍照,等着明天发出。

    但在千千万万的同好中,她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厨力不强,谷子加起来也就两千多,摆出来一张桌子都铺不满。而直播中的女生叫萃,是圈子里有名的富婆,为了庆祝芙林斯上线,她用整个别墅来摆阵,这场直播就是记录她如何摆阵。

    女生看得又羡慕又心酸,萃穿着雪白的裙子,头发染成浅金色,化着明艳的妆,就像芙林斯的女友。女生知道这场直播一定有很多人在镜头外配合,但镜头里只有萃一个人,她耐心地摆着吧唧、纸片、娃娃,犹如精心准备一场盛宴。她的人缘很好,直播间涌进不少她的富婆朋友,刷着平台最值钱的礼物,萃一边感谢一边表示这些钱她会全部拿出来,以芙林斯的名义做公益。

    女生很感动,从自己的生活费里分出300,打赏给萃。

    女生叫的外卖到了,她下楼拿完外卖回来,也就几分钟时间,直播已经中断,弹幕都在问怎么回事,有人不怀好意地刷屏:萃富婆不会是卷款跑路了吧?

    直播突然恢复,女生迫不及待地看摆阵进行到哪里了,说不定萃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摆完了才重开直播。

    看清重新出现的画面,女生眼球颤动,刚刚吃下去的晚餐被痉挛的胃挤了出来,桌上芙林斯的立牌瞬间倒在呕吐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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