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当警察的混在一起久了,尹莫潜移默化中被影响,一听周湘说关志强不见了,立马联想到狗尾巷的案子,连忙稳住周湘,“你别急,慢慢说,老关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我不该跟他吵架,他这个人……哎!小尹,你陪我去派出所,我要报警!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周湘拉着尹莫,急步朝派出所走去。
路上,尹莫听了个大概。
这阵子周湘和关志强因为保健品,天天吵架,关志强身体不好,却犟得不可理喻,死活不肯吃周湘买的保健品,说电视里讲了,保健品都是骗老人的,是智商税,谁吃谁傻,而且保健品不仅不保健,还害人,好多老人都吃死了。
周湘说又不是所有保健品都有问题,她买回来的都是她考察过的,绝对没有问题。两个人都是退休老师,知识分子,谁也说服不了谁。
21号,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关志强口出狂言,说周湘就是看不惯他,想用保健品毒死他,好找新老头。周湘气个半死,当场摔门而出,找老姐妹抱怨。
周湘的老姐妹们也是退休老师,早就计划出去春游,周湘考虑到关志强是个生活上的废物,担心自己不在,他连饭都要烧糊,拒绝了老姐妹们的邀约。但这次关志强彻底伤了她的心,她也懒得管了,没饭吃就饿死吧!
22号一早,周湘就跟着老姐妹们出发了,她们游山玩水,昨天(29号)晚上才回来,其间周湘没有联系过关志强。
以前周湘出去旅游,关志强每天都要给她打电话,问她走到哪里了,这次却连个问候都没有。周湘越发生气,昨晚回到家,没见到关志强,也懒得理会。她年纪大了,出去玩了那么多天,身体有些吃不消,早早睡下,今天醒来后洗衣服、收拾房间,到了下午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关志强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会一整天都不回家?
她放下架子,给关志强打电话,关机。她在家中查看,关志强总是趴着写毛笔字的桌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
她顿时紧张起来,下楼问经常和关志强一块儿散步的邻居有没看到他,大家都说好像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老关不是和你一起旅游去了吗?”
周湘急得出了汗,抱着一丝希望打给在外地的女儿,也许是女儿把他接走了?可女儿说,她没有回来过。
周湘坐立难安,邻居们正在讨论狗尾巷的案子,一个老人被杀死了。住在这里的人有不少都是老人,大家越说越紧张,现在社会上厌老的情绪越来越严重,针对老人的犯罪也越来越多,好像人老了就不该活着似的。
周湘听得很害怕,关志强莫名其妙失踪,难道也是被……
姑家巷派出所,周湘说到一半突然哭了起来,“我不该逼他吃保健品的,他不愿意吃就不吃吧,都怪我,我要是不去旅游,他也不会……”
民警并不清楚环南街那边的案子,而老人失踪也很常见,他有些敷衍地安慰周湘,“别哭,我们已经记录了,你先回去,说不定你们老关已经回去了。”
“没那么简单。”尹莫打断。
民警诧异地抬起头,他认识尹莫,因为做白事,尹莫来派出所报备过,印象中,尹莫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市民,再加上职业原因,整个人冷飕飕的,民警有点怵他。
“但是人不见了,我们也不能马上找到啊,你急也没用。”民警皱着眉说。
“你应该联系市局重案队,向他们上报。”尹莫说。
“啥?”民警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一个失踪案,就要报给重案队?给重案队添乱吗?重案队什么时候连这种案子都管了?再说,尹莫凭什么指挥他?
“别闹了,你想我挨批评呢?”民警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尹莫说:“关志强失踪和保健品有关,你不知道环南街的命案吗?导火索也是保健品。”
民警狐疑地打量尹莫,这下不敢马虎了,“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所长。”
十分钟后,重案队接到姑家巷派出所关于关志强失踪的线索。
尹莫留在派出所陪周湘,天已经黑了,有人来开死亡证明,周湘听到了,不由得哆嗦起来。一辆车驶进派出所的院子,两人大步走进来,尹莫抬头,正好与岳迁四目相对。岳迁顿了下,显然没想到尹莫会在这里。
尹莫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似乎在说:我报的警。
岳迁挑眉,但没上前和他搭话,被民警和所长叫走了。
一小时之前,岳迁和叶波讨论完,正要回家,计划明天去两个派出所详细了解郭卫民和韩玉清的情况。他都走到楼下了,叶波突然从窗户探出头,将他叫住,说是姑家巷派出所也报来一起和保健品有关的失踪案,让他顺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路上,岳迁还在想,姑家巷派出所嗅觉怎么这么灵敏,原来是尹莫逼着人家上报。
岳迁浏览完记录,来到周湘面前,又听周湘亲口说了一遍,然后问:“我现在去你家里看看,可以吗?”
周湘接连点头,“当然!当然!”
楼道的灯又坏了一盏,上楼时,尹莫突然将岳迁的手握住,岳迁回头看他,他数落道:“看我干什么?看路。”
岳迁果然在阶梯上磕了一下。
尹莫露出“叫你看路了”的表情,岳迁心道要不是你拉我,我能磕?
若是平时,他已经和尹莫争辩起来了,但此时同事和周湘在前面,他只得将不忿压下去。警告地瞪了尹莫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
周湘开门时手哆嗦得厉害,钥匙掉在地上,尹莫弯腰捡起来,帮她打开门。她哽咽着说:“谢谢,谢谢,大家进来吧。”
屋里的灯全部打开,很是明亮,岳迁知道周湘爱买保健品,但看到货物一般堆在客厅的箱子盒子,还是有些震惊。而其中数量最多,也最显眼的盒子,都印着研美科技的logo。
看来周湘也是研美的忠实拥趸。
岳迁走过去,一样一样查看,有“清听”,也有别的产品。
周湘叹气,“他以前耳朵很好,但这不是上年纪了,我有时叫他,得叫几次他才有反应,也不知道是真听不见,还是不想理我。我就干脆买点‘清听’给他吃,这个我去打听过,吃过的都说很好。”
和另外的保健品相比,“清听”不算多,最多的是一款调理肠胃的产品,叫“畅安”,也是研美科技的。岳迁一盒一盒拿出来,有的日期很新,是3月才生产的。而放在最上面的几盒,生产日期是去年9月。
岳迁立即想到詹还让吴汉成囤“清听”。
“去年的都还没有吃完,怎么又买这么多?”岳迁问。
周湘低下头,“这个……”
“研美经理的要求?”岳迁说,“早点订,有友情折扣?”
“你怎么知道?”周湘惊讶地说:“对,对,小詹是这么跟我说,但吃不完主要是因为老关他……”
“等一下!小詹?”岳迁问:“詹还?”
刚才叶波拿给他的名单,上面只有已经被筛选出来的失踪者,至于詹还的所有客户,数量庞大,他早前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到周湘的名字。
“啊,对,詹还,小詹经理。”周湘紧张地说:“他,他有什么问题吗?我感觉他,他挺负责的啊,还很用心。”
岳迁眉心紧拧,郭卫民,韩玉清,再加上关志强,詹还的客户里已经有三人失踪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给老关买保健品?”岳迁问:“什么时候认识詹还?”
周湘回忆,是去年春节之后。
关志强年轻时肠子受过伤,一直不怎好,消化的问题影响到全身,年纪一上来,身体就变得很差,大病倒是没有,但小病不断,心血管什么的都渐渐出现毛病。去年春节,女儿一家回来,买了些补品,周湘思路一下打开了,春节一过,就去打听什么保健品好使。
她的老姐妹有好些都在吃保健品,极力推荐研美,其中有个老姐妹吃了两年多,现在容光焕发,白头发都没有了,跳广场舞特别带劲儿。
周湘很是心动,老姐妹将自己的产品经理推荐给她,正是詹还。
詹还给周湘的印象很好,他专业,听人说话时专注,一开始并没有卖保健品给周湘,而是说每个人对保健品的反应不同,送了她一些产品,让她回去试试,觉得不错再来找他。
周湘没有第一时间说老关的事,拿到的是适合她的产品。她气血不太足,詹还送了她三种保健品,她回家挨个尝试,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每天早上起床都感觉更有精神了。
在自己身上做过实验,她便拉着关志强去,哪知关志强死活不肯,一说就是保健品都是智商税。周湘没办法,只得自己去找詹还,反正家里的钱是她管,她买回去了,关志强再犟都得吃。
听周湘说完老关的情况,詹还便推荐了“畅安”,以及另外两种辅助调理的药物。结账时周湘还是有些心痛,花了三千多。但一想到关志强的身体会好起来,她又觉得这三千花得很值。
保健品搬回家中,关志强跟她生闷气,不肯吃,她好说歹说,索性掰着关志强的嘴巴灌。关志强见她真的生气了,规规矩矩吃了几天。她每天都问关志强感觉怎么样,关志强说吃的是毒药。但她观察到,自从服用了“畅安”,关志强的胃口好一些了。这就是有作用,关志强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之后,周湘又找詹还买了“清听”等保健品,研美之外的牌子也买了不少。
“我承认,我其实已经陷入狂热了,看到保健品就想买,没怎么考虑老关的心情。”
关志强最开始对保健品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周湘让他吃,他骂骂咧咧也吃了。但去年下半年,周湘每天都去听保健品讲座,搬货似的往家中搬保健品,关志强要吃的保健品从三种增加到十多种,他终于受不了了,连“畅安”也不吃了。
周湘有的是办法,“畅安”味道很轻,她将它和在关志强的饭菜中、羊奶粉中,关志强发现就倒掉,倒掉她就继续买,在詹还那儿下单的频率越来越高。
上个月,詹还给她说了自己的升职难处,她想都没想,马上囤货,她自己的、关志强的,一下子下了两万多的单。詹还非常感激,额外送了她不少保健品。
“就是这些。”周湘指了指墙边那些生产日期特别近的保健品。
和关志强的矛盾升级也是在买了这些保健品之后。关志强说詹还是个狐狸精,仗着自己年轻,长得可以,拼命骗她们这些老婆娘的钱,老婆娘们还被哄得很开心。
周湘觉得老关简直不可理喻,她都多大岁数了,詹还就算是狐狸精,也不可能来勾引她。
和周湘了解完基本情况,岳迁去每个房间看了看,老两口有各自的生活空间,关志强房间里放满了书、字画,他教书育人一辈子,退休了也与书香为伴。周湘喜欢做手工、刺绣,房间里挂着她绣的牡丹凤凰。
一同前来的队员是痕检师,勘查下来,家中不存在打斗痕迹,也没有陌生足迹,从积灰程度来看,关志强大概率在周湘刚旅行时就离家了。
周湘哭起来,“那么多天了,他肯定出事了!”
岳迁查看时间,老关可能是在4月22号失踪,当时张艳丽案还没有发生,詹还尚且处在警方视野的盲区。早前查到,詹还时常凌晨才返回住处,22号这天,他回家的时间也很晚。
岳迁当即联系叶波,将这起失踪案与另外两起合并调查。
回到家中,岳迁还在思考案子,脚下再次被绊,回神一看,是尹莫放在地上的工具箱。
好端端的放这玩意儿,岳迁正要数落,忽然看到岳迁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灯泡。
“你要去换灯泡?”岳迁想到楼道里坏掉的几盏灯。老楼到了晚上本就很黑,灯不亮更是昏暗阴森。
“省得你不看路,下次我不牵着你,你就把牙磕掉。”尹莫笑着说。
“你就咒我吧!”岳迁走到阳台上,找了找,却没找到梯子,“梯子呢?”
“没有。”尹莫说。
“你家里没梯子?”岳迁问:“那怎么换灯泡?”说完他看见凳子,用凳子也凑合。
“不是有你在吗?”尹莫弯着眼,“你抱我就够得着。”
岳迁:“……”
“我抱你也行。”尹莫说。
岳迁觉得尹莫表情狡猾,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水,还是他抱尹莫保险一些。
“起——!”幽暗的走廊,四下无人,岳迁抱着尹莫的腿,猛地将他举了起来,但尹莫还没有摸到灯泡,就被晃开了,岳迁脚下不稳,“哎——哎——!”
他低估了尹莫的体重,这人看上去挺单薄,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做白事的缘故,岳迁总感觉他很轻,是飘着的,现在上手一抱,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男的,好重啊!
尹莫险些被晃下来,抱腿的姿势本就不利于平衡,他下意识往后摸索,按住了岳迁的脑袋。岳迁大叫:“放开放开!我看不到了!”
两人晃了半天,岳迁终于稳住,已经出了一身汗,尹莫正在他手臂中下滑,他往上一颠,尹莫:“……你颠勺呢?”
好歹是不晃了,尹莫开始换灯泡,岳迁不怀好意地故意晃起来,尹莫叹气,“有电的,你就不怕我碰到电线,被电死?”
岳迁哼唧,“那是你的事。”
尹莫作势要去抓电线,“但你抱着我诶,我俩死在一起,我不亏。”
岳迁不晃了。
换好一个灯泡,下一个,岳迁不抱了,干脆将尹莫扛起来,顺道秀了秀他强悍的核心力量和肩背力量。这次换得很顺利,两分钟就搞定。
换了灯泡的楼道亮起来,岳迁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些,“你还是个热心肠的邻居。”尹莫那一盒子灯泡,一看就不是家里用的,可能这一栋楼的灯泡,都是尹莫在换。
“我这样善良的邻居不多见了。”尹莫收拾工具箱。岳迁看着他忙活,又说起案子,“周湘和老关感情其实很好吧?”
尹莫点头,“总是吵吵,但和吴汉成张艳丽不同。”
岳迁叹了口气,“还得加紧查啊!”
尹莫看他,“你明天要去查另外的失踪案?有很多老人失踪?”
岳迁蹙眉道:“嗯,先把几个失踪案理顺,现在那两个家庭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
尹莫又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起身将工具箱放入柜子里。
岳迁这才注意到尹莫似乎有话想对他说,“你怎么了?”
尹莫合上柜门,“没怎么啊。”
岳迁飞快移动到尹莫跟前,仔细看他的眼睛,“你,不对劲。”
尹莫笑起来,“在你眼中,我正常过吗?”
“想说什么就说,别玩欲言又止那一套。”岳迁在尹莫肩膀上戳了戳。
对视片刻,尹莫往前一倾,差点碰到岳迁的鼻尖。岳迁下意识后退,尹莫一把将他拉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尹莫就吻住了他。
“唔——!”
半分钟后,尹莫松开,看着他瞪圆的眼睛,嘲笑道:“只是想亲亲你,瞧你这纯情警察的熊样。”
第92章 点火者(18)
三起和保健品有关的老人失踪案,失踪者要么是詹环的客户,要么是客户的老伴,叶波申请到对詹环进行48小时拘留调查。
重案队来到研美科技站点时,詹还正在向新来的客户介绍产品,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耐心,似乎对面坐着的不是客户,而是他的父母。他浑身唯一突兀的是他额头上的伤疤,结的痂已经掉落,但颜色还有点深。
在他送走一波客户时,叶波才出现在他面前,告知将带他去市局“坐坐”。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下一瞬,竟是下意识撞开刑警,朝门外跑去。这动静让站点的所有人惊讶不已,全都向他看来,守在门口的刑警将他拦住,叶波上前,凝视他愤怒的双眼,“詹经理,你这反应,就怪不得我多想了。”
詹还被推进警车,此时站点外已经站了不少人,大部分是站点的员工,他们或好奇或忧心忡忡地看着警车。
“詹经理出什么事了?警察为什么要带走他?”
“我听说警察查詹经理几次了,詹经理的客户死了,好像是詹经理干的!”
“啊?不会吧!”
重案队审讯室,叶波将韩玉清、郭卫民、关志强的照片一一展示给詹还看。“对他们有印象吗?”
詹还扫了一眼,紧皱着眉,不做声。
“不说话?行,我来说。”叶波指了指照片,“他们都是你的客户,但现在都失踪了,郭卫民,今年1月失踪,韩玉清,今年3月失踪,关志强,一周前失踪。张艳丽的尸体如果没有被找到,那么就有四名失踪者。”
詹还猛地瞪向叶波,“警察含血喷人?张艳丽是谁杀的,你们不是查到了?现在又赖在我身上?”
叶波耸耸肩,“谁让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都是你的客户?”
詹还咬牙道:“他,还有他,不是我的客户!”
叶波看了看,詹还指的是郭卫民和关志强。的确,直接跟詹还买保健品的是郭卫民的妻子李文萍,以及关志强的妻子周湘,分得更细一点的话,李文萍买保健品是自己吃,周湘是买给关志强,逼关志强吃,当然,她自己也消费保健品。
“万松和李文萍,现在还跟你买保健品吗?”叶波问。
詹还别开脸,不回答。
“今天之前,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老伴儿不见了?”
詹还还是不做声,之后不管叶波怎么问,他都充耳不闻。
“那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叶波笑道:“你的事,我慢慢来查。对了,你这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詹还摸了摸,“不是解释过了吗?前阵子跑步不小心摔倒了。”
岳迁已经来到南合九院,上次为了调查君雯和梅丽贤,他来过这里几次,这次才知道绕过住院部,有一大片家属楼。郭卫民失踪之前就住在这里。
郭卫民是心血管内科的医生,李文萍早年是住院部的护士,岳迁跟郭卫民科室的医生聊了会儿,他们中的一部分是郭卫民的学生,提到郭卫民,有的尴尬笑笑,有的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郭卫民是从乡镇医院调来的,当年医生稀缺,进大医院没有现在这么高的要求,郭卫民作为乡镇医院的优秀代表,被挖到了九院,连带将妻子李文萍也带来了。
郭卫民经验丰富,但为人一般,对上级百般奉承,将同辈当做敌人,什么都要抢,要不是李文萍性格好,帮他擦了很多次屁股,他早成了医生中的公敌。
后来郭卫民事业上去了,整日扎在医院,无暇顾及老人孩子,李文萍便把工作辞了,当家庭主妇。郭卫民一个人的工资倒也足够养活一家子,而且在那个医药代表和医生频繁勾结的时代,郭卫民吃了很多回扣,一家人过得有滋有味,儿子女儿都送到了国外。
郭卫民年龄和资历都上去后,开始带学生,比起和郭卫民竞争的同辈,学生们才是遭了大罪,苦的累的繁杂的需要担责的活儿,他统统交给学生,抢学生的功劳,让学生背锅,学生们有苦难言,想要留下来,就只能给他当牛做马。
退休前,郭卫民对病人也没那么上心了,只顾着赚钱,要不是遇到的病人家属相对温和,内科又不像外科那样,患者几乎都是被病痛折磨了很久,没那么冲动,不然郭卫民说不定会遇到医闹。
李文萍虽然不是护士了,但家属院离医院近,她和医生护士们的来往还是很密切,继续充当郭卫民和同事们的缓冲带。
前些年,郭卫民退休,科室里的医生都松了口气,这尊大佛总算给送走了。他失踪的事,大家也有所耳闻,第一反应几乎都是——是不是哪位患者家属想不通,终于对他下手了?
但是随着派出所介入调查,这种可能很快被排除了,警察找到可能和郭卫民有矛盾的患者家庭,他们与郭卫民都早已不再联系。
郭卫民这个人,虽然得罪了不少同事,人缘很差,但是没人认为会是同事造成他失踪,没那个必要。郭卫民失踪这么久,讨论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偶尔有谁问起郭卫民找到了吗,大家也都默契地觉得,找不到也好,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听到这,岳迁打岔,“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说话的章医生正是曾经在郭卫民手上吃了很多苦的学生,他解释,郭卫民退休之后也不消停,仗着自己是九院的老资格,没事就来“检查”工作,对年轻医生们摆架子,老登味十足。他的一些理念已经过时了,还非要灌输给在职医生们,大家碍于情面,只得假装受教,实属看到他出现就头痛。再者,郭卫民对李文萍也很不好,说到这,章医生有些义愤填膺。
他虽然非常厌恶郭卫民这个师父,对李文萍这个师母却是感激有加。郭卫民对他总是恶语相向,李文萍却会悄悄给他们这些被郭卫民训斥的见习医送温暖,有时是炖的汤,有时是做的家常菜,还有水果、牛奶,连衣服都给他们买过,温和真诚地为郭卫民的所作所为向他们道歉,请他们多多担待,说自己回去也会劝劝郭卫民。
毫不夸张地说,章医生能够挺过艰苦的见习期,在九院稳定下来,李文萍功劳巨大。他感叹,人在脆弱的时候,可能就需要这么一份温暖吧。
所以得知郭卫民退休后百般折磨李文萍,他和受过李文萍帮助的医生护士都非常不平,有位女医生甚至劝过李文萍离婚。
岳迁问郭卫民折磨李文萍是怎么回事。章医生说,郭卫民是那种典型的小地方出来的书呆子,靠全家之力念了大学,没有生活能力,没退休之前,除了工作,他的一切都是李文萍在打理,就这样,他对李文萍还有诸多抱怨。
退休之后,没有工作需要他操心了,而他在南合市几十年,竟然没有朋友,空闲时间难以打发,失去存在感,左右看去,只有李文萍能供他发泄,他对李文萍做的任何事都能挑刺,李文萍去跳舞,他骂李文萍不检点,李文萍买保健品,他骂李文萍愚蠢,总之李文萍但凡花一点钱,他就骂李文萍是废物,自己一分钱不赚,就知道花他的钱。
几年下来,章医生眼睁睁看着李文萍越来越憔悴,见着大家也只能强颜欢笑。
除了章医生,其他医生也为李文萍鸣不平,“萍姐怎么是废物了?萍姐护士当得好好的,还不是郭卫民非要她辞职照顾家庭!我还说郭卫民是个生活废物呢,要不是为了他,萍姐也不用辞职,合着为家庭操劳一辈子,就不算付出了?女人真惨!”
郭卫民刚失踪时,李文萍到处求人帮忙寻找,焦虑不已。大家心里明白,没有郭卫民,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但这话总不能当着李文萍的面说。好在时间冲淡了一切,李文萍尽力了,警察也尽力了,郭卫民依旧没有找到,而日子总要过下去。
最近章医生看到李文萍,她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温和笑容,她的孩子们还是在国外,她独自生活,白天买菜做饭,傍晚去跳跳广场舞,终于过上了普通老年人的生活。
岳迁问:“郭卫民很反感李文萍买保健品?”
章医生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站在郭卫民一边,“我们是医生,保健品那东西,我是不建议患者长期吃,一是可能耽误正常治疗,二是这个市场太乱了,你不知道哪些保健品有问题。”
但章医生也理解李文萍,很多老人都买保健品,这已经成了老人之间的一个话题,就像年轻人买盲盒买文创冰箱贴,而且保健品会给人一种好的心理暗示,李文萍常年被郭卫民打压,买保健品能够缓解她的精神压力。
“我听说萍姐现在买了很多堆在家中,这个……”章医生说:“买没问题,但吃多了我觉得还是不好。”
医院的家属院比岳迁去过的不少家属院清静,楼下的大树枝叶已经很茂盛了,几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在树下择菜、聊天,岳迁看到了李文萍。
就像医生们所形容的,她看上去是个脾气很好,心肠也很好的人,笑眯眯地和旁边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说着什么。岳迁走过去听了听,她们在聊保健品,李文萍将自己觉得很有效的产品推荐给对方。
“我们家老头子说保健品都是假的,不让我买。”
“沈姐,要不你来我家,我那里多,给你一些你试试?有用再买。”
“那,那怎么好,很贵的吧?”
“这有什么,咱们邻里邻居几十年了。”
菜已经择完,李文萍起身,那位老妇也端着簸箕,跟着她上楼。岳迁跟在二人后面,李文萍开门时往后看了看,“你是?”
岳迁笑着拿出证件,“我来了解郭卫民的案子。”
老妇吓一跳,看着李文萍,“这……”
李文萍也有一瞬的僵硬,“啊,警察。是我们老郭有消息了吗?”
老妇说:“小萍,你们先忙正事,我晚点再来找你。”
门前只剩下岳迁和李文萍,李文萍在片刻的愣神后快速推开门,“快进来坐。”
郭卫民和李文萍分到的这套房子很大,单是房间就有四个,虽然是老房子了,但李文萍将它收拾得整洁而干净。只是岳迁一进屋,视线就被墙边的保健品吸引,最近他已经在吴汉成家中、关志强家中见到类似的一幕。
李文萍这一墙的保健品全都有研美科技的logo,岳迁看了一圈,一件其他牌子的产品都没有。
“买这么多?”岳迁不由得说了句。
李文萍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有,有优惠,就多屯了点。反正都要吃。”
岳迁问:“这么多,过期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和老郭的亲戚朋友多,老郭失踪前失踪后,他们都帮了我们很多忙,我屯一点,也可以作为人情送出去。”李文萍解释。
岳迁走到一个房间门口,瞳孔微微一缩,这个房间应该是郭卫民的书房,但它现在已经成了保健品的仓库,堆着比客厅更多的保健品,不仅有“清听”、“畅安”等研美的明星产品,还有一些岳迁之前只在研美的简介中看到的不那么有名的产品。
李文萍走过来,将门关上,“我吃研美挺有用的,别的也买了一些试试。”
岳迁点点头,又看了看其他几个房间,郭卫民的房间,床上没有被子枕头,只铺着一张很旧的床单,其余柜子桌子都用布盖着,看上去死气沉沉。与之相对的是李文清的房间,阳台上摆着翠绿的植物,生机勃勃。
李文萍有些着急,“岳警官,老郭有消息了吗?”
岳迁看着她的眼睛,“有点新的线索,案子也移交到了我们市局重案队,所以我今天重新来了解情况。”
“什,什么线索?”
“还有两位和郭卫民情况差不多的老人家也失踪了,我们怀疑,这可能是针对购买保健品的老人的连环案件。”
李文萍的嘴唇颤抖起来,她退后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连,连环案件……”
“小心。”岳迁伸手拉了她一把,发现她的手臂抖得厉害。她迅速从岳迁手中抽出,眼神奇怪,且有些躲闪。
“你刚才说有优惠,是詹还给的优惠吗?”岳迁问。
李文萍缓缓坐在桌边,喝了口水,“你认识詹经理?”
岳迁说:“其他几位失踪的老人,也是詹还的客户。”
李文萍脸色一阵白,“该,该不会和他有关吧?”
岳迁又问:“你买这么多保健品,郭卫民怎么说?我听说他是个牢骚很多,脾气不怎么好的人。”
李文萍低下头,好一会热才说:“他是这样,我不管买了什么,只要不是他喜欢的,他就会发脾气。尤其是保健品。”
李文萍叹气,语气越来越失落,她说,自己患有风湿,关节经常痛得不行,九院的医生给看了,有效果,但不能根治。去年,他听说保健品有一定作用,就给自己买了点。知道郭卫民会生气,所以藏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吃。但郭卫民还是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找出她藏的保健品,全部砸烂,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是个败家娘们。
郭卫民的话太难听,她忍不住反驳,郭卫民一把将她推倒,老年人摔不得,她因此住了半个月的院。女儿知道这件事,打越洋电话将郭卫民骂了一通,郭卫民这才有所收敛,默许她买保健品。
这之后,她买的保健品渐渐增多,郭卫民偶尔阴阳怪气两句,但被女儿和儿子都警告过,没有再动粗。李文萍忍了他一辈子,以为后面的日子也会这样在摩擦、不满中过去,但年初,郭卫民白天出去闲逛,到了晚上,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回来。
岳迁问:“郭卫民每天都出去闲逛?一般是去哪里?”
李文萍说,郭卫民因为没有朋友,医院退休老头们的活动他参与不进去,对这些老同事,他也横竖看不惯,所以从前年开始,只要不下雨,他就爱坐公交车满城市逛,去那些没有熟人的社区,看人打牌、下象棋。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会邀请他一起玩,但玩不了多久,他那烂脾气又会遭人嫌,他便去其他社区。
李文萍一开始还会问郭卫民去了哪里,怎么度过一天,但郭卫民嫌她话多,觉得她是在查自己的岗,总是说“你一个没工作的人,吃我的用我的,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之类的话。李文萍觉得难受,便不过问了。
郭卫民失踪后,要不是派出所根据公交车刷卡记录追踪到郭卫民近期去过的地方,李文萍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郭卫民最后一次使用公交卡是1月12号上午9点,他乘坐112路,坐了十几站,在飞云街下车,那里的老头们说见过他,但当天他没有和他们一起下棋。他在飞云街附近消失了。
“这些保健品是郭卫民失踪后买的吧?”岳迁问。
李文萍解释,郭卫民刚失踪时,她很担心,压力特别大,什么毛病都出来了,大家劝她宽心,后来女儿和儿子也回来,对于郭卫民失踪,他们倒是比她想得开,希望她照顾好自己,人生就这几十年,没了郭卫民的管束,她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女儿儿子还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放松,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大约是压抑了太久,需要发泄,她找到詹还,报复性消费,保健品越买越多,家里渐渐成了仓库。拜这些保健品,或者说疯狂消费所赐,她情绪缓过来,日子也慢慢回到正轨,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没有郭卫民的生活。
李文萍讲述这几个月的生活时,脸上不时浮现出满足和珍惜的笑容,但说到最后,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即露出紧张和担忧的神情,“我还是希望老郭能回来,有,有新的线索,是好事。”
岳迁问她知不知道詹还的升职渴望,她点头,詹还对她也很诚实,倾述过需要尽可能高的业绩。生活在郭卫民的阴影下,她尤其感激詹还的宽慰,如今能自由支配钱财,她毫不犹豫下单,还尽量帮詹还拉新。
“我多做点好事,也许上天就保佑我们老郭,让他平安回来。”
岳迁离开家属院,和叶波通气,得知詹还拒不配合调查,态度十分恶劣。岳迁很想立即和詹还面对面,但失踪的韩玉清,他也要尽快去了解。
韩玉清是本地人,年轻时摆摊卖炸粽子,因为口味独特,很快有了稳定的受众。韩玉清起早贪黑,攒够买门面的钱,开了她第一家餐馆。万松进城打工,给韩玉清送货,后来发展出感情,在一起了。婚后夫妻俩更加勤劳,小小的门面越来越大。在南合市本地餐饮界,韩玉清夫妇很有名,算是一段佳话。
但岳迁在他们发迹的美食街却听老板们说,韩玉清可惜了,她自己单干,也会有现在的成就,那万松简直就是吃软饭的,贴着韩玉清享福。只是享福就算了,还搞出小三小四小五出来,也就韩玉清好面子,才没有和万松撕破脸。
第93章 点火者(19)
美食街里好些商户,说到万松,都是一副瞧不上的态度,对韩玉清则是敬重有加,这条美食街过去只是不起眼的居民巷子,除了几家苍蝇馆子,还开着杂货铺、裁缝铺等,生意寥寥。
最有人气的是韩玉清的馆子,她厨艺好,又勤劳,性格大方,很会招揽客人。后来她拿下周围的门面,一边扩大生意,一边将其他做餐饮生意的老板召集起来,商量怎么让整条街的生意都好起来。
在她的带动下,大家回去好好搞卫生,推出自家的特色菜品,提高服务质量,不少客人是奔着韩玉清而来,但来都来了,看到其他店家也不错,要是韩玉清店里排队太久,索性尝尝其他家,有的这次没有尝,心里也惦记着,下次再来。
慢慢地,菜品好的店家都有了自己的顾客,整条街的生意越来越好,吸引来新的店家。可以说,美食街的形成是韩玉清的功劳。如今她的主要店铺已经不在美食街了,这里承载不下大规模的酒楼,但还保留着一个门面。
失踪前,韩玉清偶尔来这边下个厨,亲自招待老顾客,万松则坐享其成,从来没来过。大概是觉得这边不仅赚不到多少钱,还要挨老板们的白眼,韩玉清失踪后,万松做主,把这剩下的门面也关掉了。
岳迁站在拉着卷帘门的门面前,身旁的老板越说越气愤,在她看来,韩玉清只是失踪,又不是死了,万松凭什么关掉?韩玉清哪天回来,有他的好果子吃!
门面是韩玉清早就买下的,万松不在意这点租金,因此关门后没有租出去,在这条充满食客的街上,它显得特别突出,特别孤单。
岳迁问万松出轨是怎么回事,老板们的用词可没那么文雅,一时间,这紧闭的卷帘门外响起各种对下三路的问候。
据说万松本来的家庭非常穷,他没读过什么书,这没关系,当年只要你有一身力气,肯拼命工作,就能在城市里站稳脚跟。起初万松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打了很多份工,给韩玉清送货只是其中之一。
他长得很精神,有次送货时过劳晕倒了,韩玉清等他醒来,给他炒了一份回锅肉,他感激涕零地吃完,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菜。韩玉清被他的真诚和勤劳所打动,当然如果换个长得丑的,也就没有之后的故事了——这些都是韩玉清在婚礼上说的,老熟人们都知道。
两人有一个儿子,儿子出生后,韩玉清开了第一家赏青酒楼,忙得脚不沾地,带孩子、照顾家庭的任务落在万松身上。对万松很有意见的老板们也不得不承认,万松在带孩子上有一套,把儿子培养得很优秀。但这也是万松唯一可圈可点之处了。
儿子上大学离家,万松彻底清闲下来,而韩玉清的事业更上一层楼,酒楼各处开花,还开到了外省,颇有口碑。万松深刻贯彻了男人有钱就变坏的真理,他以韩玉清长期不回家为由,堂而皇之找起了小三。
韩玉清无暇顾及家中琐事,他更加肆无忌惮,不久连小四小五也有了,最荒唐的是,小三还和小五打了起来。韩玉清不胜其烦,警告万松收敛点,万松趁机要钱,收敛是不可能收敛的。
韩玉清事业心很重,而且早就过了为爱要死要活的年纪,万松再烂,她也不可能离婚,一是她这辈的人家庭观念很重,万松到底是她儿子的父亲,二是一旦离婚,万松将撕裂她精心构筑的美食王国。
不过善恶终有报,几年后,万松的报应来了。常年纵欲,他患上了一连串和那事儿有关的毛病,肾虚,不举,据说连那玩意儿都切了一个。说到这,老板们开怀地笑起来。
万松住了好几个月的院,韩玉清请护工照顾他,儿子也回来照看过,但韩玉清自己大约没有工夫去陪伴他。大病一场的万松也不知道是少了个东西自卑,还是确实举不了了,和小三小四小五都断了,消停至今,似乎还帮着韩玉清打理生意。但好景不长,韩玉清失踪了。
岳迁说:“我听说他们家买了很多保健品?”
老板们又哈哈大笑起来,“什么保健品,都是治那个的!”
韩玉清留在美食街的这个店,是韩玉清的表妹魏姑在打理,自家人当然知道自家人的囧事,魏姑心痛韩玉清,特别看不惯万松,知道万松出院后很自卑,到处看中医,想治好不举的毛病,结果吃了半年中药都没屁用,又开始寄希望于保健品,市面上的保健品他几乎都尝试过了,还真让他找到了有点功效的,万松从此跟疯了似的,卸货一样往家里搬,恨不得用保健品来泡澡。魏姑没事就跟相熟的老板们吐槽,大家私底下叫他肾宝。
老板们惋惜,要是门面还开着的话,肯定又能听到很多万松的囧事。
有人恍然大悟,“万松那孙子,是知道魏姑说他坏话,才关的吧!”
岳迁明知故问,“万松最后买的是什么保健品?”
这问题一问出来,男老板女老板表情都变得有点奇怪,终于有人嘿嘿一笑打破尴尬,“就那个研美的,‘好肾先生’。”
岳迁一看众人的反应,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虽然嘲笑万松,但得知这“好肾先生”有用,都买给自己或者家里那口子用过。
“你小子,这么年轻也急着用啊?”
“哎,这个是中老年保健品噢,你年纪轻轻吃了,今后真的不行了,有耐药性了,看你怎么办!”
“小伙子看着确实有点虚啊,黑眼圈都有。”
岳迁:“……”
这下真是不好辩解了。
韩玉清案和郭卫民案的背景联系在一起,岳迁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随后他来到韩玉清生意最好的赏青酒楼,领班说万松不在这里,再一打听,万松也就在韩玉清刚失踪时做了点正事,天天在几个酒楼驻扎着,但他不是管理的料,很快再次当起甩手老总。如今,酒楼生意越来越冷清,已经有大厨被其他酒楼挖走了。
以前在美食街的小门面混日子的表妹魏姑倒是扛起了一部分责任,万松把她的门面关了,她就到酒楼来当经理,按照韩玉清制定的规则做事。
“魏经理。”岳迁来到魏姑办公室,说明自己是来调查失踪案的重案队刑警。
魏姑很激动,也很惊慌,“重案队?怎么会是重案队?我姐是不是已经……”
岳迁摇摇头,“因为发生了几起有关联的失踪案,现在你姐姐的案子移交给我们调查了。”
魏姑长出一口气,平静下来,“我知无不言。”
岳迁从万松问起,“万松和韩玉清的关系怎么样?”
魏姑不愧是美食街的八卦来源,她此时告诉岳迁的,和岳迁跟老板们打听到的大致一致,只是有更多的细节。
万松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是处,韩玉清开苍蝇馆子时,有几个菜是万松做的,那菜谱一直延续到现在,在酒楼里也是招牌,对韩玉清来说,万松算是白手起家的患难夫妻了。外人都以为万松出轨惹毛了韩玉清,但这些年韩玉清跟他闹得最大的,其实是他滥用药物。
韩玉清身体很好,可能事业成功的人,都离不开好身体和旺盛的精力。韩玉清临盆前还在招待客人,生完孩子马不停蹄又回到厨房,别的女人坐月子稍微有点差池就落下病根,她这么“虐待”自己,居然一点毛病都没有。同是女人,魏姑觉得这就叫天赋异禀。
相反,万松身体一直一般,小病不断,这也是后来韩玉清干脆让他别管酒店,安心在家带孩子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当然是他烂泥扶不上墙。
万松这种身体素质的人,特别惜命,大病一场又缺了物件儿后,又自卑又疑神疑鬼,将各种药物当成了保命符,中药不断,家里总是飘荡着药味。韩玉清自己身体太好,生病不吃药也能自己好,完全无法理解万松对药的依赖,觉得是药三分毒,强势地扔过万松的药。万松后来沉迷保健品,韩玉清为了他去了解过,还亲自买过研美的保健品,觉得没什么用处,骂他一把年纪了还被小年轻骗得团团转,骂他肾本来就不好,一天吃这么多保健品,是想肾衰竭吗?
韩玉清看不起万松归看不起,但早年那么困难都过来了,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她还是在意万松,万松在外面怎么混她懒得管,但万松不能就这么死了。
两人理念不合,总是争吵。万松以前不怎么敢反抗韩玉清,即便韩玉清扔了他的中药,他也没吭声,但韩玉清不让他买保健品,就像是拔了他的逆鳞似的,他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韩玉清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吵了几次后便随万松去了。
岳迁在派出所的调查记录中看到,韩玉清是去渡安镇采购佐料时失踪,当时万松并不在南合市,他自称因为心情不佳,外出散心,韩玉清的助理小周联系不上韩玉清,只得找万松,万松赶回来报警。
渡安镇是省内比较偏僻的小地方,不归南合市管辖,岳迁没有去过,也不了解,但前期调查资料显示,渡安镇盛产各种辛辣鲜香的干货佐料,贩子低价收购,再运到其他地方售卖,普通人不会为了一点佐料亲自去渡安镇,那边的人也不爱几两几两地卖,嫌麻烦。但餐饮生意做得大的,对味道特别较真的,会亲自去挑选,然后按比例配成自己需要的。
韩玉清是渡安镇的老客户了,还在美食街开苍蝇馆子时,她就跋山涉水去进货,发达后也没忘了回馈合作方。这些年,来进货的一般是小周或者主厨,她来得很少了。当她提出自己跑一趟时,小周也感到很意外。她告诉小周,自己最近有些力不从心,有些堵,想找找过去的感觉,也去看看以前的老朋友。
韩玉清并不是一个人去渡安镇,小周、司机、厨师同行,开了两辆车。渡安镇离南合市比较远,一天来回太累了,况且韩玉清有找灵感的目的,小周便贴心地订了两天住宿。
韩玉清当天下午和老友见面,签订单,晚上还一起吃了饭,回招待所之后,韩玉清说想出去走走,吹吹乡间的风,小周没觉得有什么,渡安镇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说不上危险。
韩玉清独自住一间,没人知道她根本没回来,次日上午,大家以为她还在睡,没有去吵她,继续看货下订单。直到中午,小周问韩玉清想吃什么,才发现房间里根本没人。招待所监控显示,韩玉清8点40离开,一夜未归。
报警后,当地派出所开始调查,渡安镇监控很少,只有招待所斜对面的一个摄像头拍到了她,此后再无踪影。
之后南合市的派出所也接到报警,但韩玉清是在渡安镇失踪,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接收渡安镇那边的调查信息,并排查韩玉清的通讯、人际关系。
包括万松在内,所有和韩玉清关系紧密的人都说,她这样性格的人,不可能主动失踪,但嫌疑人的排查并不顺利,韩玉清做生意那么多年,性格强势,不是没有得罪过人,但这些人并没有去渡安镇,也没有找到他们买凶的证据。
岳迁问:“韩玉清情绪低落是怎么回事?”
魏姑叹了口气,说韩玉清是个很要强的人,几十年来不断卷自己,在她眼中,没有持续上升,没有创新,就是失败,就会给她带来恐慌。而酒店已经进入平稳发展期了,怎么可能一直上升呢?韩家又不是什么大的资本。现在餐饮这一行竞争很大,韩玉清从去年开始就很焦虑,担心被新的网红酒楼取代,她虽然没有明说去渡安镇是为什么,但魏姑猜测,她是为了自救,找回初心,不再那么焦躁。
岳迁又问:“万松现在在干什么?”
魏姑翻了个白眼,脸上再次流露不屑,“他啊,没有我姐约束,他滋润得很呢。你说他这人有没意思?别人有钱拿去打赏美女主播,还能听美女主播叫声大哥,他呢,孝敬卖保健品的,还是男的,真以为那些保健品吃了,能把蛋长回来?”
“那他现在又找小三了吗?”岳迁问。
“哈?他哪里敢?”魏姑狂笑,“他缺东西啊小兄弟!”
派出所直接打电话联系万松,岳迁终于见到了这位处在话题中心的人物。万松65岁,穿着马甲、格子西裤,带着礼帽,打扮得挺有风度。岳迁很少在南合市街头看到这样的老头。
“玉清有消息了?”万松急切地问。
岳迁说:“还在收集线索。万先生现在住哪里,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这……”万松显得很为难。
派出所所长道:“去啊,你还怕见不得人?这是重案队的警察,重案队能接手,说不定韩玉清很快就有消息了。”
岳迁注意到,在所长说话时,万松露出惊慌的神情。
警车向万松的别墅开去,岳迁借着和他聊天,几次看向他的眼睛,可他每次都移开视线,很不愿意与警察对视。
还未走进别墅,岳迁就闻到药味,房门一打开,味道更重了。和其他保健品沉迷者一样,万松家中也放了许多保健品,占大头的是研美科技的产品,其中“好肾先生”尤其引人注目。
万松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肾不好,做过手术,医生说要补一补。”
“你这也补得……”岳迁推开浴室的门,赫然看到一个浴桶,地上是空着的“好肾先生”,浴桶里有还未倒掉的深棕色液体。“你直接用泡的啊?”
“买,买得多。哈哈。”万松说。
“这个不便宜吧?”
“我有优惠价,而且也要兑热水的。”
岳迁说:“是詹还给你的优惠价?”
万松愣了下,“啊,对,对,詹经理人很好的。”
“你买这些,韩玉清有没有意见?”
“她……她不想我买,说没用。嗐,我也只是图个心理,心理安慰。”
“这些都是她失踪后买的?”岳迁看了看生产时间说。
万松有些着急,“优惠不用的话,就过期了。”
岳迁又和他聊了会儿韩玉清,他的语气、神态给出一个信号,韩玉清太强势了,他害怕她,她失踪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这三起案子不一样。”岳迁回到重案队后,和叶波讨论,“万松和韩玉清,李文萍和郭卫民,万松、李文萍长年生活在痛苦压抑中,尤其是李文萍,她没有收入,一切都要靠郭卫民,她对郭卫民的恨意已经很深了,万松好一点的是,他有足够的钱,但韩玉清反感保健品,他无法自由购买。”
叶波皱着眉,“万松和李文萍都有充分的理由让他们的老伴儿消失。但周湘这边……”
“这就是我说的不同之处。”岳迁继续道:“周湘和关志强吵吵闹闹,但实际感情并不坏,也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最关键的是,非要买保健品的是周湘,她是为关志强着想,关志强倔,不肯喝。同时我们之前的那个假设,詹还为了升职,必须卖出尽可能多的保健品,韩玉清和郭卫民都是阻碍,一旦除掉他们,万松和李文萍就能大量下单,再加上万松和李文萍本就希望韩、郭消失,他们的述求是一致的。但周湘管家,关志强阻止不了什么,关志强一旦消失,周湘连继续购买保健品的动机都不存在了。”
叶波在本子上划了划,心中有数,“那么接下去韩玉清和郭为民的案子并案调查,重点挖掘詹还与万松、李文萍的联系,在万和李身上寻找破绽。至于关志强案,暂时独立调查。”
排查推进,新的线索却是,关志强去找过詹还的麻烦,詹还头上的伤可能就是他打出来的。
第94章 点火者(20)
詹还被拘留后,极不配合,但围绕他的调查并没有因为他不配合而停滞,叶波先是派人前往他的老家涣滩镇,接着又让队员在他住的小区附近打听他的消息。
提供线索的是小区门卫老樊,他值夜班的时候居多,夜里进出小区的人少,老樊很警惕,每个刷卡进来的人他都仔细瞧上一眼,詹还经常晚归,他早就记得詹还这张脸了,还总跟同事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容易了,工作到这么晚才回来,还老是一个人,这么工作下去,根本连找女朋友结婚的时间都没有啊。
老樊虽然爱操心别人,但当了太多年保安,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讲究私人空间,所以他就算将詹还当做熟人,也不会贸然和詹还打招呼,詹还每次经过,他都默不作声地埋着头。4月18号,老樊如往常一样上着夜班,那天只有他一个人,他时不时在大门口巡视一下,11点,回小区的人已经很少了,外面也几乎看不到人,老樊突然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个老人家。
他以前逮过行迹诡异的人,有来踩点盗窃的,有来找住户麻烦的,有想混进来发传单的,但这些人都是中青年,没有这么大岁数还来找事儿的。老樊盯着老头,觉得他是在等什么人,他没有进小区的意思,老樊也没理由去驱赶他。
过了12点,老樊正在打瞌睡,忽然听见喧哗,他赶紧看向大门,老头和一个年轻人拉扯起来了。年轻人正是詹还。他们在吵什么,老樊听不清楚,詹还看上去很不耐烦,却不便将老头推开。
老樊理解,老人家嘛,弄伤了要赔惨。老头开始打詹还,詹还挡开,没还手,老樊想上去帮忙了,但很犹豫,这看着是詹还的私事,他要是去管了,就表示他看到了,再者,詹还又不是打不过老头,显然是让着老头。
正在老樊犹豫时,老头居然捡起一块石头,砸向詹还的额头,他躲了一下,但没彻底躲开,额头被砸到了。这下老樊觉得自己该出场了,可刚准备冲出去,老头将石头往地上一扔,指着詹还又骂了两句,转身走了。詹还站在原地,没追,没还手。
找事儿的都走了,老樊没了用武之地,又缩回门卫室。几分钟后,詹还进入小区,老樊假装看剧,手机声音开得很大。这事老樊一直记着,但没给别人说,之后的几天,只要值夜班,他就会看看外面有没那个打人的老头,老头再也没来过。
老樊说出了具体的时间,重案队调监控,可惜的是小区的监控没有覆盖到詹还和老头的位置,但附近正好有一个公共摄像头拍到了他们。拿石头砸伤詹还的正是失踪的关志强。摄像头只拍到詹还的背面,但将关志强的脸部拍得很清楚,他看上去非常愤怒,从口型判断,他重复了几次“害人”。
这条线索的出现一下子将岳迁和叶波刚梳理出来的逻辑打乱了。关志强的失踪和韩玉清、郭为民的失踪有本质上的不同,最关键的一点是,詹还没有对他动手的动机。
然而关志强却和詹还发生过冲突,且从视频和老樊的叙述来看,是他单方面找詹还麻烦,他更是说出詹还害人这种话。詹还害了谁?关志强是知情者?关志强因为知道这件事,才出事了?
前期调查时,岳迁问过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含糊说是摔倒了。如果他和关志强之间没有隐情,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
“还是从我们原来的思路出发。”叶波抱着手臂走来走去,“詹还确实没有杀害关志强的想法,是关志强从某种渠道知道了詹还对韩、郭做的事,詹还不得不灭口?”
岳迁说:“但是关志强和他们并不认识,他一个陌生人,知道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知道了,最恰当的方式也不是去找詹还理论。关志强我接触过,一个挺倔的老头儿,但不傻,他退休之前是中学的老师。”
“……我们掉进思维陷阱了。”叶波说:“关志强不一定是因为韩、郭去找詹还,他说的也可能是保健品害人。”
“那不是绕回去了吗?这样一来,詹还又没有动机了。”岳迁说:“不过叶队,你刚才说得没错,关志强是因为别的事去找詹还麻烦,我觉得可以查关志强最近做了什么事,我和他是邻居,对姑家巷也熟,我来查。”
这时,前往涣滩镇的队员传回来一些线索。
詹还从不谈及他的家庭,不管是他的老东家惠克科技,还是他跳槽到研美之后认识的同事和客户,都只知道他十来岁就独自来到南合市,什么工作都干,生活稳定下来后还攒钱上了夜校。他是励志的典范。
惠克科技讲究人文关怀,领导们还关心过詹还的家庭,他也只是说父母离异了,有自己的家庭,他不和他们生活。原来是离异家庭的孩子,难怪一早就出来闯荡了,这是自认为对詹还有点了解的人,对他的看法。
但重案队这次查下来,却发现詹还的家庭复杂得多。
詹还的父母过去在涣滩镇做餐饮生意,日子还过得去,这样做小本买卖的家庭,在涣滩镇这种消费水平比较低的地方,家里孩子的生活一般是很滋润的。但詹还是个例外,他可能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詹父在詹还很小的时候出了车祸,成了残疾,这让他性格大变,懦弱自卑不已,詹母操持家庭和生意,忙不过来时,詹还就代替她照顾詹父。詹母比较强势,詹父没了腿之后,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总是唯唯诺诺的,对弱小的詹还却恨不得骂尽天下最难听的话,动不动就用拐杖殴打詹还。
大约在小孩子的认知里,父母离婚是最可怕的事,詹还一直忍耐,害怕妈妈知道了,会和爸爸离婚。
但詹母还是从邻居口中知道了詹父虐待儿子的事,将詹父暴打了一顿,她也心软,心痛儿子的同时,也心痛失去双腿的丈夫,没有立即提出离婚。詹父吃了亏,在詹母面前演了一阵子,不久变本加厉,居然找镇里的赤脚医生弄来毒药,差点害死詹还。
这下詹母受不了了,离婚之后将詹父赶出家门。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但詹父这个祸害却在离婚后只活了一个礼拜。他是自杀的,故意在自家馆子打烊之后,偷偷溜进去,将自己挂在屋子正中间吊死。詹母第二天一开门,就吓得晕了过去。
当地派出所调查过,没有他杀痕迹,估计是詹父心理问题极其严重,无法从车祸中走出来,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孩子身上,他早就扭曲了,只有折磨至亲,看他们为自己而痛苦,他的痛苦才能稍微减轻。离婚给了他最后一击,他疯了,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复妻子孩子,让他们永远记得他双眼挤出眼眶的一幕,要这个维系一家生活的馆子因为他的死而倒闭!
无疑他成功了,詹母本就因为劳累而积累了一身的毛病,为了家庭而强撑着,被这一吓,直接进了医院。很多人看到了馆子里挂尸体的一幕,涣滩镇这么小,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詹家因为詹父的腿,花了很多钱,詹父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早期攒的钱已经花光了,詹母忽视他,也是因为必须更加努力地工作,赚钱给他治病。如今詹母住院,每分每秒都在烧钱,詹还只是个小学生,没法打工,家里只出不进,再加上詹父那个死状,詹还在学校待不下去,在家中也过不下去。
詹母强撑着出院,想把门面卖了,做点别的生意,可谁敢买?门面卖不出去,就没钱,詹母拖着病弱的身子给人打零工,遇到了王卫,也就是詹还的继父。
王卫这个人,在涣滩镇人憎狗嫌,但他有点小钱,詹母实在没办法了,才嫁给他。詹还的又一段地狱生活开始了,王卫家暴他们母子,詹母为了生活,委曲求全,詹还还在涣滩镇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天没伤。他初中毕业后,詹母给了他一千块钱,说他长大了,让他走,去哪里都行,别回来了。
至于詹母,她已经在多年前去世了,和詹父一样,也是自杀。王卫倒是还好端端地待在涣滩镇,又找了年轻的女人。重案队跟他了解情况时,他还很得意,说要不是他,詹家母子早就走投无路,不知道哪天就死在路边了,还说詹还是个没良心的,偷了他的钱一走了之,连亲妈死了都没有回来过。
詹父的死,詹母的死,现在都成了糊涂账,清晰的是,詹还有非常严重的童年创伤,他可能对婚姻,对夫妻,有深刻的排斥、畏惧情绪,在他的视角,夫妇都是互相憎恶,恨不得对方去死的。
涣滩镇的线索从侧面加强了詹还的动机,当他杀死夫妇里的其中一人时,是否会感到扭曲的快感?比如,为童年的自己复仇?再比如,他在做一件好事,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自由了?
看到岳迁,詹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没有杀人!你再怎么问,我也是这句话!”
岳迁的视线上移,停在詹还额头的疤痕上,詹还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偏过脸。
“你这伤是关志强打出来的,为什么不说实话?”岳迁说。
詹还睁大眼,嘴唇分开。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岳迁笑了声,“我只是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好隐瞒?我看了监控,全程都是关志强在找你的麻烦,你最多只是挡开他,连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都没想讨回来。你这都不敢说实话,我只能理解为,你后来做了什么,而关志强出事了,你只要一说出来,这就会成为你的动机。”
“我没有杀人!”詹还仍是这句话,“我更没有动机!”
岳迁往后靠了靠,短暂地凝视詹还,“郭卫民让你想到了你的继父吗?”
詹还愣住了,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但几秒后,他讶然地盯着岳迁,“你们……”
“你从不跟你认识的人提到你的家庭,因为那是你最深的伤疤,你恨你的继父,也恨伤害你的亲生父亲,恨不能保护你的母亲。”岳迁前倾,“对他们的恨,时至今日,还影响着你。”
詹还的腰背直挺挺的,他像个扎进土里的桩,“王卫,王……”
“韩玉清在3月6号出事,6号到7号,你没有去上班。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半年是你升职的关键时期,你居然连着两天没去工作,难道你在家里休息?”
詹还的脸色变得惨白,仿佛童年的阴影席卷而来,将他包裹得出不过气来,他冷汗直下,嘴唇哆嗦,不断重复着:“不是我,我没杀人,不是我……王卫,畜生,畜生……”
詹还的状态很糟糕,岳迁暂停审问,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詹还这个嫌疑人,在杀死韩玉清和郭卫民的时候需要帮手。
万松,李文萍。
詹还可能对分裂一个家庭有隐晦的冲动,“解救”其中一人会带给他强烈的快感,可是他也是个务实的人,他必须从杀戮中得到切实的利益,才有动力来做这件事。他的动力是升职,是用订单来升职。所以不是每个家庭不和睦的客户都是他的目标,比如张艳丽案,他并非凶手。
而李文萍对郭卫民,万松对韩玉清,都有强烈的恨,詹还与李、万合作,詹还的酬劳是源源不断的订单,李、万从此摆脱了可憎的另一半。
双赢。
岳迁眼前浮现万松别墅里的浴缸,万松再有钱,也不至于买那么多保健品,他根本喝不完,但他答应了詹还得买这么多,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他索性拿它们来泡澡,也算是物尽其用。
詹还不交代没有关系,还有郭卫民和李文萍。岳迁最初接触他们的时候,就感到他们过于紧张,支支吾吾,尤其是李文萍。这太正常了,他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一旦作恶,在刑警眼中就跟被扒了衣服似的。
果然,重案队对郭、李二人的调查和审问只进行到一半,李文萍就率先扛不住了,她捂着脸,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办法,郭卫民那个老东西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人!年轻时他就看不起我,折磨我!我一直在忍,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可是到头来我得到什么?我身体不好,买点保健品,他都骂我动了他的钱!要是没有我,他能赚这么多钱吗?我这辈子,被他害惨了啊!”
李文萍和郭卫民老家在一个地方,都在镇医院上班,领导撮合结婚。她一个护士,能嫁给医生,一开始是高兴的,尤其郭卫民医术高超,很受领导重视。但郭卫民对她不大满意,嫌弃她只是个护士。她知道郭卫民已经相亲很多次了,他性格不好,家庭也不行,条件好点的女人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年纪不小了,只得和她将就。
社会是很现实的,李文萍明白,所以生活和工作处处努力,在家将郭卫民照顾得妥帖,在医院勤勤恳恳,成了护士长。但郭卫民对她始终没什么好脸色,她有时也难过,但孩子都有了,凑合着过呗。
后来郭卫民调到南合市,她走郭卫民的关系,也进了九院。老实说,在九院工作的几年虽然非常累,大城市里的医院可不像小乡镇那样轻松,但她很快乐充实,她有工作,有收入,被病人需要,她是个完整的人。
郭卫民要她辞职,因为家里的老人孩子必须有人照顾。她很舍不得,但也只能照做。从那时起,他成了郭卫民的附庸,明明是她让整个家运转起来,但郭卫民、公婆看不到,他们只看到她是个不需要上班,靠丈夫养活的无能女人。
郭卫民对她的态度更糟了,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有时还动手打她。她渐渐麻木,反正郭卫民忙,回家也就吃个饭睡个觉,日子在忍耐中慢慢消逝,她熬走了公婆,她也到了头发花白的年纪。
郭卫民对她买保健品的愤怒超过她的想象,她听着那些恶毒的骂声,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没意思,要是没和郭卫民结婚就好了,要是没有郭卫民就好了……
在她被郭卫民搅和得毫无质量和快乐的生活中,詹还就像伸向她的一只手。跟詹还买保健品,李文萍得到的不止保健品本身,更重要的是安慰、陪伴。只有詹还会耐心专注地听她诉苦,露出感同身受的难受表情。同时也因为她是詹还的客户,她没有面对其他人的那种退缩。
詹还完全了解她的家庭,她问詹还,自己应该怎么办。詹还告诉她,她可以试着反抗,就算没有郭卫民,她也能够自己生活。她摇头,表达自己做不到,詹还说,他可以帮她,但这是她的家庭,一切取决于她。
李文萍以为詹还在等她下决心,只要她下了决心,詹还就好帮他杀掉郭卫民。可她迟迟无法决定,而就在她犹豫不决时,郭卫民失踪了。
詹还帮了她,她终于自由了。她再次见到詹还时,感激涕零,但詹还说,郭卫民刚出事,她要注意言行,她知道这是詹还在暗示她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做,于是刻意和詹还保持距离,直到一个月后,派出所没了动静,她才疯狂购买保健品,以此作为感谢。
万松的证词和李文萍类似,但可能因为他和詹还都是男人,詹还对他说的话更直白一些,明确提到他恨韩玉清恨得无法自拔的话,不如杀了她。万松当然不敢,问詹还能不能帮自己杀韩玉清,詹还说,这种事,还是得他自己来做。
可不久,韩玉清失踪了,詹还还问他什么时候下订单,他当即明白,这是詹还跟他要报酬呢!詹还知道他下不去手,所以帮了他一回。他激动不已,别说买保健品来泡澡,就是直接把詹还砸到总监的位置,他都愿意!但詹还说了,不要太引人注目,细水才能流长。
詹还的账户没有任何可疑进账,他的“进账”似乎都在研美记录的业绩上了。万松交待,他还找亲戚朋友去向詹还下单,钱他来付,他心甘情愿这么做。
有了万松和李文萍的证词,詹还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但岳迁在和万、李对话时感觉到一丝古怪,不对,拼图还有遗漏。
“我帮他们杀人?”詹还瞪着通红的眼睛,突然笑起来,“我是很需要订单,但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为了他们杀人?我要有这个本事,我第一个杀的就是王卫!”
“我没杀人……”詹还低垂下头,整张脸都在阴影中,他似乎正在掩饰自己的痛苦,“我,有不在场证明。你们不是想知道韩玉清不见的时候我在哪里吗?我在涣滩镇,我回去……看我妈。”
第95章 点火者(21)
詹还对母亲有恨,恨她不反抗继父王卫的暴力,恨她用一千块钱,就切断了与他的关系。但更恨的,是在他离开之后,没了他这个拖累,她仍然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她在生理和心理双重疾病的折磨下,从未想到依靠他这个儿子,而是独自走向解脱。
没有人告诉他,你母亲走了,半年后他才偶然从一位同乡口中得知。这些年来,他负气不肯去看母亲,但或许因为长期接触老年人,或许因为升职的压力太大,他终于想到了母亲。
许多老人向他倾述自己的不如意,可是他的痛苦却找不到人倾述,因为唯一会听他倾述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詹还请了三天假,回到涣滩镇。来到研美科技后,他处处争先,从未休息过这么长的时间。长途大巴从繁华的城市回到平静的小镇,他下车的时候,闻到久违的泥土香味。
母亲的娘家早就没人了,她自杀之后,王卫不肯给她好好办白事,更别说花钱买墓,她的骨灰被草草葬在涣滩镇外面的荒山上,詹还小时候去过荒山,那里有不少野墓。
他找到了母亲的墓,墓十分潦草,周围杂草丛生,显然没有人来护理过。他看着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清理杂草。
“妈,我来看你了。”
会被葬在荒山的人,本就是不被家人重视的人,几乎不会有人上来探望,而下午也不是合适的下葬时间,詹还在那里待到夜幕降临,和母亲说说话,但更多时间是沉默,除了偶尔飞过的乌鸦,没人来打搅他。
“妈,我唆使别人杀人了,我觉得我是在帮她,她和你很像,不,她还是比你幸运一点,好歹郭卫民有钱。”
他说着万松和李文萍,以及强势的韩玉清和刻薄的郭卫民。
“也不知道万松最后敢不敢动手,敢动手就好了,不然就会像你这样。你说,你有伤害自己的勇气,怎么就不敢把刀子对准王卫呢?那个畜生。”
想到王卫,詹还心中恨意奔腾,他握紧了拳头,仿佛王卫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就在面前。
詹还与母亲告别,回到镇里。他在这里早就没有落脚之处了,随便找了个旅馆住下。旅馆对面,就是他曾经住过的房子。他管那里叫房子,而不是家,因为那是王卫束缚他们母子的囚笼,毫无家的温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如果碰巧遇到了王卫,不是一件很晦气的事吗?他站在窗边,长久地凝视小区大门,直到看见王卫走了出来。他立马下楼,尾随王卫,衣兜里揣着不久前在镇上买的刀。
不知道是不是唆使李文萍杀人的关系,年少时埋在他心底的仇恨苏醒了,如果没有王卫,他不会活成现在这样,母亲也不会自杀。王卫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人。
王卫一把年纪了,却仍是不检点,詹还看着他来到镇里声名狼藉的按摩一条街,走进闪着桃红色灯光的店中,与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嘻哈打闹,继而被拉进小房间中。
詹还在巷子里抽烟,脑中走马灯似的闪现一会儿他杀死王卫的画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所有准备,但是当王卫完事了出来,他依旧只是尾随,尾随,尾随……
自始至终王卫都没有发现他,而他鼓起的勇气在一盏盏路灯下消磨,他紧握刀的手冷汗淋漓,手心打滑,直到王卫走进小区,他也没有将刀从兜里拿出来。
“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胆量的人。”詹还自嘲地笑起来,肩膀不停抖动,他的笑容非常苦涩,眼睛也泛着红。
他在涣滩镇待了两天,三次看到王卫。他坐上离开的大巴时非常迷茫,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来,报仇?没有做到。放下对母亲的恨,好像也没有做到。
请假让他积累了很多工作,他又变成了那个为工作、升职而活的詹经理,几天后,他得知韩玉清失踪了,而万松看到他时异常激动,双眼放光,要大量购入产品。他以为自己的唆使起效了,万松杀了韩玉清。此时是关键时刻,他叮嘱万松收敛,不要让警察看出破绽。
“韩玉清和郭卫民都不是我杀的。”詹还的脸死气沉沉,“我没有这个能力。”
他说,他以为是万松和李文萍动的手,但现在看来,他和他们都不是凶手,有一个躲在暗处的人,造成了韩、郭的失踪。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
根据詹还的交待,留在涣滩镇的队员立即向宾馆核实,调取沿途监控,果然看到詹还多次出现,他没有去渡安镇杀害韩玉清的可能。
李文萍和万松再次接受审讯,当他们得知詹还没有为他们杀人,那些话是唆使他们自行动手时,两个人都惊骇不已。
“我,我怎么可能杀人?”
“我做不到,我哪里敢?”
李文萍仔细回忆,詹还似乎确实没有说过帮她杀郭卫民这种话,她一心希望能有人来帮自己杀掉郭卫民,所以误解了詹还的意思。她又哭又笑,说自己真是蠢,居然将希望放在一个盯着她的钱的人身上。
万松则破口大骂,声称詹还应该把他买保健品的钱还给他。
“这个人是谁,你有没有头绪?”岳迁问詹还。
詹还抱着头,神情苦楚,“我不知道,但我很羡慕他。”
“因为他有杀人的勇气?”
“哈哈哈——”詹还苦涩地笑起来,“你们都查不到这个人,说明他和韩玉清、郭卫民关系不近,那应该也没多少仇恨,他却下得了手,不像我,我妈被王卫害成这样,我也只是睁眼看着。”
岳迁又道:“你别忘了,你还没有解释清楚关志强为什么打你,而你被打之后为什么不肯说出他。他现在也下落不明,你的嫌疑最大。”
詹还缓缓收起苦笑,皱眉,似乎陷入犹豫。岳迁觉得他在和关志强有关的问题上表现得很奇怪。
“我觉得这和你们正在查的没关系。”半晌,詹还挤出这句话。
“没关系?”岳迁笑了声,“人失踪了,失踪之前和你发生冲突,而你极力掩饰,再加上你本来就有动机,你管这叫没关系?”
詹还又挣扎了会儿,叹气道:“关志强这个人很奇怪,他说我害了现在的小孩,说我为了钱做尽丧心病狂的事。可我的销售对象是中老年,根本不和小孩接触。”
“等一下!”岳迁说:“害小孩是指?”
“他说学校门口那些毒零食,是我们这些卖保健品的公司专门投放的,小孩没有判断能力,什么好看、好吃,就天天吃,回家不吃饭,就吃那个,几年后吃出一身的毛病,或者都不需要几年这么久,几个月就营养不良或者在激素的作用下过度发育,家长着急,我们一推销儿童保健品、营养品,家长就会买单。”
詹还说得磕磕巴巴的,显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关志强为什么把火发在他的身上。
这条线索极有重量地砸下来,除了岳迁,其余重案队成员都有些懵。而岳迁一下子陷入沉思。学校门口的毒零食,不久前他和尹莫还吃过。
姑家巷附近那所小学,放学后校门口至少摆了五个零食摊,上次他只是因为好奇,就被小孩们挤到了摊子边。那些零食在他这个大人眼中,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香精、科技狠活,而且不少包装袋上连生产商、保质期都没有。零食卖得特别便宜,小孩们争先恐后用现金或者手表付款,一个个吃得满手花花绿绿,一张嘴,舌头都是五颜六色的。
他站在大人的角度,当时就在想这些东西要是长期吃,肯定会对小孩的健康造成影响,现在各种稀奇古怪的病层出不穷,不少都是病从口入。但尹莫的出现将他从略沉重的考虑中拉了出来,他们吃着毒零食,他饶有兴致地听尹莫讲小时候的事。
“那些零食……”岳迁此时疑问重重,“和你们公司有关?”
“我哪里知道?我根本没有接触过儿童营养品!我从来就只卖中老年保健品!”詹还有些激动。
岳迁早前了解研美科技时,确实看到它有面向儿童的产品,但比起中老年保健品,规模太小了,很没有存在感。
“你没接触过,但研美有这个部门。”岳迁想从詹还口中打听线索,“你总不会完全不了解。”
闻言,詹还沉默下来。
岳迁继续说:“关志强不找别人,只找你,总有原因。”
“我……”詹还很不情愿地说:“他们确实找过我,但我拒绝了。”
研美科技的儿童产品部门虽然在詹还跳槽过来之前就存在了,但一直处在研发阶段,早期只推出了钙片、维生素这种大众产品。詹还一心扑在中老年市场,甚至不知道公司还做小孩生意。
但去年,研美一口气推出多款号称自主研发的儿童、青少年营养品,有的能促进生长,有的能益智,有的能增强免疫力,都是很让家长心动的功能。
詹还一度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对家庭有种天然的厌恶,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谁组成家庭,更不会有小孩。可没多久,儿童产品部门的龚经理就找到他,希望他能够调到自己手下做事。
他很诧异,一来他不了解儿童产品,二来他在现在的部门做得好好的,没有换岗的必要。但在他拒绝之前,龚经理和颜悦色地说,他的能力很出众,自从他来到研美,自己就关注他,儿童部门很新,产品大量推出后,需要有经验有冲劲的人来带队,他是个很好的人选。
没人不喜欢被夸能力强,詹还面带喜色,听龚经理往下说。
龚经理是研美初创时的成员,最早也主要卖中老年保健品,业绩出众,加上研美有了开拓儿童市场的打算,龚经理才过去掌舵。他说詹还很像他,新的市场有更多挑战和机遇,明说只要詹还调任,薪资将会大涨。
詹还心动了。龚经理打出更重要的一张牌——詹还在中老年项目上的升迁空间基本上到顶了,年底即将开始的业绩考核,是一个残酷的门槛,跨过去,更上一层楼,跨不过去,日子会变得非常难熬。但如果在这时来儿童部门工作,就不存在这个考核。
詹还说自己要回去考虑一下,龚经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詹还的考虑,不是婉拒,是真的考虑。他是个务实的人,知道儿童产品市场巨大,年轻的父母们总是倾向于毫无保留地为孩子花钱,对年迈的父母却没那么大方。研美正在开拓这个市场,他受到邀请,只需要花现在一半的精力,就能取得翻倍的报酬。
那几天,他看了很多儿童营养品的资料,业内不止研美,几乎所有保健品公司都在开发儿童营养品。他抱着闯一闯的心思去了解,看得越多,却也越犹豫。
“我不是那块料。”詹还没看岳迁,低着头说。
“不像你啊,詹经理。”岳迁说:“你居然会否定你自己?”
詹还抬起头,欲言又止。
“你放弃,不是因为你畏难吧?”岳迁仿佛看穿了他,“或者说,不止是畏难。”
詹还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笑了一声,这声十分突兀,岳迁注视他的眼睛。
“你说得对,我这种人,怎么会畏难?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想到了金恺恩。”
金恺恩,詹还在惠克科技时的竞争对手,这起命案尚未侦破,他的名字一出现,审讯室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岳迁说:“你果然很在意金恺恩。”
詹还似乎想反驳,但只是摇了摇头。
龚经理开出的条件很诱人,詹还起初担心的只是自己没有销售儿童产品的经验,不善于与小孩打交道,也许会遭遇滑铁卢,但当他深入了解儿童产品,他发现其中的水太深了,并非专业人士的他,无法辨别哪些产品没用也无害,哪些产品可能对孩子的健康造成损害。
金恺恩当年质疑保健品并不能给老年人带来健康,怀疑工作的意义,他觉得金恺恩简直是无病呻吟,此刻,他竟然有些理解金恺恩了,至少,他不想亲自去做那个可能伤害小孩的人。
老年人怎么样,他无所谓,但小孩不一样,小孩有未来。
詹还在考虑了一周后,婉拒了龚经理,龚经理遗憾地笑笑,那之后,他没再和儿童部门打过交道。
“所以关志强找到我,一来就说我害人,我很不理解。”
岳迁问:“研美的儿童部门确实有问题?”
詹还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书都没读过几年!”
“我差不多理解你隐瞒的原因了。”岳迁道:“你一旦说出来,就等于告诉警方,研美的儿童产品有问题,你在研美很难混下去。”
詹还低头,“是,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关于关志强为什么不找别人,单单找他,詹还后来也思考过,这个老头因为曾经是老师,很关注学生,他不知道为什么将学校门口的毒零食和儿童营养品联系起来,加上他本就反感保健品,詹还是他认识的、憎恶的保健品销售经理,所以他找詹还出气。
毒零食和儿童产品,和研美到底有没有关系,这就是警方的工作了。
新出现的线索像一堵巨大的墙,横亘在重案队面前。关志强的失踪,其背后有更加复杂的原因,而韩玉清案、郭卫民案,最有动机的人正在一步步洗清嫌疑,那作案者会是谁?重案队在接手后已经将他们的人际关系梳理得明明白白,熟人的嫌疑挨个被排出。
“难道是随机作案?”叶波说:“说不通啊,两个人和詹还的关联性都这么强,随机怎么能随机成这样?”
岳迁也感到被迷雾挡了眼,一种挫败感笼罩着他,他很久没有这种完全摸不清方向的感觉。
“看来要从头开始查了。”岳迁想了半天,“关志强可能在查校园门口的零食,他失踪和这件事有关。叶队,我们得了解一下研美的儿童产品部门,其他保健品公司的儿童产品,可能也要排查。”
这是个大工程,而且涉及孩子,不得不慎重,叶波得和上级商议。
岳迁出来透气,有些头晕脑胀,想问问尹莫零食的问题,尹莫没接电话。
上次尹莫不解电话,人穿越到了“那边”,岳迁突然紧张起来。
但这次,尹莫并没有穿越,但如果岳迁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必然大跌眼镜。
河畔疗养院,尹莫身穿深蓝色旗袍,头发用簪子盘起来,脸上化着浓妆,身旁站着三位工作人员。送他来的青姐满面愁容地和工作人员聊天,“我这个弟弟啊,我真是拿他没办法了,你们看,他一发病,就把自己弄成这样,觉得自己是女的。不发病的时候,还算是个正常人,还知道自己有病,想治好。前阵子,他不是还来看过吗?他回来就跟我说,你们这里好,下次他发病了,就送他来。哎,真是说不得啊,这么快,他就,哎!”
尹莫摆着一张厌世脸,很不耐烦,仿佛面前的都是坏人。青姐拉了他一把,“茉茉乖,手续我可给你办好了,你好好住着,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手机。”尹莫朝青姐伸出手,冷漠地说:“手机给我。”
“噢噢差点忘了。”青姐把手机递给他,冲他眨眨眼,“那我走了啊。”
工作人员将尹莫带到病房,他全程不和人交流,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草坪,今天天气很好,有病人正在散步,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毕月佳和护工放风筝,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可她的气场和尹莫上次看到时不一样了,浑浊包裹着她,和她此时的笑容形成强烈反差。
第96章 点火者(22)
岳迁回到家,黑灯瞎火,尹莫果然不在。他打开灯,坐了会儿,又给尹莫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这人干嘛去了?岳迁有些心烦地想,在搭灵棚吗?还是已经上台唱歌了?今天穿的什么?旗袍?岳迁忽然想起自己还欠尹莫丝袜来着。
尹莫要是接了活儿,肯定不会回来吃饭了,家里冷锅冷灶的,岳迁也没心情煮个面什么的,索性点外卖,但看了半天没什么想吃的,走神搜起丝袜闪送来。
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时,他骂了声,回到外卖界面,随便点了个砂锅煲。
晚饭吃得没滋没味,岳迁脑中浮现詹还疲惫阴沉的模样。
他不是凶手,他只是唆使万松和李文萍杀人,而他们并没有动手,杀人的是“局外人”。
案子在即将侦破时来了个“鬼打墙”,后续调查会更加困难,任谁都会备受打击。岳迁丢了吃剩的外卖,想到詹还提到的毒零食,索性到小学门口看看。但时间太晚了,商贩们早就收摊,残留一地的包装垃圾。岳迁捡起几个,有的包装上什么都没写,有的写着生产厂商,都是不同的名字和地址。
岳迁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将自己带入关志强,倒是能够理解关志强的想法——他以前是老师,又住在这一片,不管是退休前还是退休后,他肯定都看到学生们一放学就吃这些东西,兴许是职业原因,他非常在意,后来不知道怎么,将这些零食和儿童营养品挂钩,他本就厌恶面向中老年的保健品,一想到研美科技等公司祸害小孩,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去找詹还?他只认识詹还?还是有别的原因?
岳迁想得有些头痛,零食和保健品公司到底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能下定论,需要谨慎而客观的调查,耗费的时间可能不会太短。这个前提如果不成立,关志强的行为就相当匪夷所思。而他的行为大概率和他的失踪有关联,前者不查清楚,后者更是抓不到缰。
岳迁叹了口气,想找尹莫聊聊,就算不说案子,看看尹莫唱戏也成,好歹换换脑子,轻松一下。
尹莫联系不上,岳迁索性打给青姐。
“小,小尹啊。”青姐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
岳迁问:“青姐,你们今天有白事吗?尹莫在台上?他电话打不通。”
“我们今天是有活儿,但小尹没跟我们在一起。”青姐那边传来唢呐声,很吵。
岳迁将手机拿远了些,警惕起来,“尹莫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没有!”青姐连忙说:“就是这个,他,嗐!”
“青姐,到底什么事?你别瞒着我。”
“是这样,小尹进精神病院了,他让我别往外说。我没给其他人说,刚才就琢磨,你算不算外人。”
岳迁一惊,“精神病院?他……”
“哎小岳你别着急,小尹不是真的得了精神病,他去办点事,说是假装病人方便些,还是我送他去办的手续呢。”青姐说,尹莫没具体跟她说办什么事,但打扮成女人,自我认知也是女人,就这么混进去了。
岳迁一想到尹莫的女装扮相,眼皮就突突跳起来。
前不久他还让尹莫去河畔疗养院看毕月佳的气场,尹莫觉得不对劲,却解释不了毕月佳的气场为什么那么清澈。这次混进精神病院,尹莫肯定是去调查毕月佳。
岳迁想到上次尹莫似乎有话要说,他一问,尹莫却用吻堵了他的嘴。尹莫想说的,难道是查毕月佳?
毕月佳是个善良,却遭受过侵犯的可怜女人,岳迁客观上觉得尹莫不会有危险,但还是有些担心,那些玄乎的东西他感应不到,尹莫既然在意,毕月佳可能不简单。
岳迁想去一趟河畔疗养院,但尹莫既然不跟他说,就一定有自己的考虑。他想着想着,忽然埋怨起尹莫来。装精神病不让他看,穿女装也不让他看,他工作这么辛苦,还没找到凶手,让他看看乐一乐怎么了?
反正你都不接电话,我再打一个!
岳迁狠狠按着手机,没想到这次才几秒,就接通了,尹莫的声音传来,“嗯?”
“你……”岳迁道:“当神经病去了?”
尹莫的笑声听着很低沉,“那你找我这个神经病有什么事?”
岳迁问:“你到底在搞什么?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噢,着急了?”
“……怕你死在里面。”
“谢谢关心。”尹莫听上去屁事没有,“刚才不方便。”
岳迁警铃大作,“怎么不方便?”
“和病友们交流,大家都不大正常,我一个人正儿八经接电话,不太好吧?”
岳迁接受了这个解释,“你是去查毕月佳?”
尹莫沉默了会儿,“不止。”
“不止?”
“我还想知道,我的能力为什么消失,要怎么做,才会回来。”
岳迁蹙眉,“你觉得毕月佳是关键?”
“岳迁,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尹莫语气难得郑重,“我,尹江,居叶伟,还有林腾辛,我们能和灵魂对话,那其他人会不会有别的能力?毕月佳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她可能也有某种能力。”
岳迁沉思了会儿,“那你一切小心,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即联系我。”
尹莫又笑了,“你的关心真直白。”
岳迁:“……”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继续当你的神经病去吧!”
翌日,岳迁很早就起来,匆匆来到小学门口。和中午、下午放学时不同,这时摆在校门外的都是早餐摊子,包子油条,豆浆稀饭,面包蛋糕,摆摊者大多是中年妇女,也有夫妻一起出摊的,食物是现做现卖。早上时间很紧,小孩们迅速给钱,迅速拿走食物,没人在摊子周围流连。
8点之后,校门关闭,早餐摊子陆续收摊,岳迁买了豆浆油条,随便和摊主聊了几句。
“姐,早上忙啊。”
摊主打量岳迁,见他长得英俊,还一身正气,笑了笑,“要生活啊,哪能不忙的。”
“在这儿做生意多久了?”
“哎哟,那可久了,十几年了。”
“我下午下班经常从这儿过,很多摆摊的,没见过你呢。”
“那种摊子,我们可摆不了啊。”
岳迁问:“怎么,都是卖吃的给小学生,早上能摆,下午就摆不了啦?”
摊主看看周围,大家都在收拾、做清洁。这时是比较闲的,大伙天不亮就起来忙,跟打仗似的,收摊没那么赶,悠着来就行。摊主自嘲道:“我们这生意做得多辛苦啊,每一块钱都是血汗钱呢,下午中午摆摊,坐着收钱就完事儿了,顶多被学生偷点东西,那值几个钱,偷就偷了!”
摊主道出在学校附近摆摊的门道,早餐是最辛苦的,一般人根本做不下来,所以没人抢生意,你能受住这个累,你就做,赚多少都是自己的,交点清洁费就完事。
而中午下午那种零食摊,竞争就大了。第一轻松,零食都是批发进货,不用自己做,第二卖给小孩的零食都是三无产品,成本极低,小孩又特别爱吃,很多学生甚至把早餐钱藏起来,就为了放学吃一口香的。这生意稳赚不赔,谁都想分一杯羹,那是谁都能摆摊?这里头水深着呢。
摊主摆出看透了人生的姿态,说像自己这种没靠山也没什么钱的中年女人,可不敢和那些零食老板竞争,他们不是家里青壮年男人多,就是和学校领导沾亲带故,将地方一霸占,谁要敢去抢生意,先打你个头破血流。
岳迁说:“这听着像是h.社会啊。”
摊主说:“有势力的人,不就是h.社会吗?”
难得有个人听自己抱怨,摊主谈兴很高,说那些零食老板也不怕报应,做的全是黑心生意,那些不知道加了什么的玩意儿,能给孩子吃啊?小孩肠胃本就脆弱,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那些东西吃了一定不好,她就绝对不让自家孩子吃毒零食,她自己做的早餐也都是良心早餐,这么多年了,没一个孩子吃出问题来。
摊主突然感叹起来,“嗐,不过我们这种老实做生意的人,这辈子都发不了财。”
岳迁说:“你的意思是,有小孩吃零食吃出毛病来?”
“哟,这我可不敢说,我只保证我自己的东西没问题。别的吧,你得去问那些卖零食的老板,或者跟家长打听打听。”摊主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岳迁点点头,“姐,再跟你打听个事儿呢,你见过这位大爷吗?”
看到关志强的照片,摊主马上说:“这不是老关吗?这阵子没看见他了。”
“你们认识?”
“老关是退休老师嘛。”摊主指了指街对面的中学,“中学生没小学生那么好吃,但也会过来买吃的,老关不让,他特别反感这些零食。”
说着,摊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可以去问老关,就有没学生吃出毛病那事儿,他比谁都清楚。”
摊儿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岳迁帮摊主将桌子架子搬到三轮车上,旋即返回找关志强的老伴周湘。
周湘这几天为了关志强四处奔波,发动亲戚朋友帮忙找人,一下子憔悴了很多,一见到岳迁,她疲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岳,是不是我们老关有消息了?”
“周婆婆,你先坐,案子我们还在调查。”岳迁说:“我来跟你核实一件事,老关去找过詹还,这事你知不知道?”
周湘妹惊讶道:“他找詹经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岳迁给周湘看视频,简单说了下那天的经过,周湘视频看到一半就激动起来,“老关他这是,这是干什么啊?怎么突然打人!小岳,那这个是不是,是不是说明,詹经理有问题?”
“詹还有嫌疑,但他说老关去找他,为的不是保健品。”
“那……”
“周婆婆,老关和小学门口的零食摊是不是有矛盾?”岳迁直接问:“我听说他的学生吃零食吃出过问题?”
周湘沉默几秒,摇头道:“老关……他确实很在意这个事,我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
岳迁说:“是什么事?”
周湘站起来,去书房找出一本学生相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师生大合照上的一个女生说,“这孩子叫小春,特别优秀的女孩儿,我不教他们年级,都知道她很出色。”
关志强教初中,资历很深,退休之前的十几年一直是班主任,小春是他班上的学生,小春那一届,他从初一带到初三毕业。十二中过去很强,但这些年渐渐不行了,在南合市排在中下游,是很普通的学校,可关志强教书育人很认真,很有老教师的风格,什么都要管。
初中学生多处在叛逆期,很难管,他整个心思都扑在学生身上。和大多数不服管教的学生相比,小春很乖,成绩也长期保持在年级前三,初二还拿了奥数二等奖,这在十二中是多年来的头一桩。关志强最重视她,只要她保持,高中大概率能考去一中、合星中学这样的市重点。
小春家境普通,零花钱不多,班上很多女生喜欢做指甲、烫一次性头发,买各种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她不买,钱都拿去小学门口的摊子买零食去了。在关志强眼中,这是她唯一的毛病。
为这事,关志强说过小春很多次,还找她的家长,说那些三无零食能是什么好东西?三餐不好好吃,天天去吃那些垃圾玩意儿,吃出毛病来了怎么办?
家长忙,顾不上给小春做饭,心理上也没有引起重视,觉得零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别人家的孩子烫头谈朋友,他们小春这么乖,只是爱吃零食,能出多大的事?再说,小春学习压力大,吃点好吃的,多少能放松一些。
小春自己也管不住嘴,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偷偷去买零食。关志强再负责,也不可能整天盯着小春。说白了,这事还是得靠自觉。
初二期末考之前,学校组织体检,小春被查出营养不良,贫血等问题,家长这才紧张起来,关志强气得吹胡子瞪眼,将家长大骂一顿,家长很后悔,保证要趁着假期,好好给小春补一补,一定不让她再乱吃东西。
关志强苦口婆心,下学期就初三了,最重要的一年,孩子拼成绩,成绩好了才能上重点,当家长的千万不要掉链子。
关志强怎么也没想到,小春家长信誓旦旦说的给小春补身体,居然是填鸭子似的给她吃青少年营养品!
初三一开学,全班都发现了小春的异样,以前的她虽然爱吃零食,但并没有因此发胖,一直是个轻盈机灵的女孩,如今的她却长高长壮了很多,脸上全是青春痘。长高是好事,但小春的发育明显不正常。她的胸部将校服撑了起来,她难为情地含着背,性格也从大方热情变得内向。更让人担心的是,她上课经常走神,摸底考试成绩一落千丈。
关志强看着分数,难以置信,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含糊地说,脑子很迟钝,身体也不舒服,看不懂卷子上的题。
关志强再次找来她的家长,家长对小春的成绩也很不满意,说起暑假里的事就非常委屈。他们一开始,确实在认真给小春补身体,换着方炖汤给她喝。但大夏天的,小春没胃口,每次就只喝一点。
他们炖汤完全是挤时间,自己累,小春还不领情,渐渐炖不下去了。不久,他们打听到市面上有很多青少年营养品,补充维生素啦,促进发育啦,增强智力啦,虽然都很贵,但为了孩子,他们一咬牙,买回一大堆。
营养品和汤比起来,更容易吃,都是水果味,要么是几颗药丸,要么是眼药水那么大一瓶,按时吃就行了。小春本就喜欢零食,把营养品当零食吃,身体肉眼可见圆润起来,个子也拔高了些。
在家长眼中,这是好事啊,逢人便说营养品有用。直到后来小春越来越壮,还长了很多痘痘,他们才意识到可能补得太过了,将营养品都收了起来。要不是摸底考,他们不会发现小春早就出现无法集中注意力、反应迟缓的问题。
关志强让家长赶紧带小春去看病,查出多项激素超标,然而升学关键时刻,又能怎么办呢?家长去跟卖营养品的扯皮,小春麻木地坐在教室听课。她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差,身体一天比一天成熟。最终,在初三的寒假,她和社会上的人谈恋爱,怀孕,退学。
让她怀孕的人进了监狱,但这又如何,她已经被毁掉了。据周湘所知,小春一家已经搬离南合市,她的父母做运输生意,她后来好像跟着父母做事,草草嫁人。
周湘惋惜不已,摸着照片,翻到后面一页,“你看,这是他们班的毕业照,她当时已经退学了,连毕业照都没有拍,她的照片只有开学的那一张。”
小春的事给了关志强很深的打击,他一方面怪小春的父母不负责,一方面痛恨卖零食和青少年营养品的人。学生买零食这件事,他本就管得很严,小春出事后,他更是管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谁去摊子上买零食,抓到就请家长、写检讨,别说学生,就是部分家长都认为他小题大做。
但他固执地认为,小春的悲剧就是零食和营养品造成的,这两者之间关系紧密,吃零食、不爱吃正餐,导致营养不良,为了补身体,滥用营养品,损害身体。且那些包含科技的零食,本就有大量激素,和营养品互相作用,它们正在摧毁孩子。
退休后,关志强也时常去小学门口转,劝小学生不要吃零食,小学生不听,他就跟家长说,还去摊子上闹过,说这些零食都有毒。商贩们非常厌恶他,有好几次,他都险些和商贩们打起来。
“人家看他是个老头,怕打严重了出事,才没动手。”周湘很难过,她也是退休老师,她亲眼看到小春的悲剧,所以她理解关志强。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关志强魔怔了,尤其是关志强跟他说,卖零食的和卖保健品的是一伙的,他们先用零食伤害小孩,再卖保健品来“拯救”小孩,这是一个罪恶的产业链。
“他一天胡思乱想,我说你证据都没有,谁信你?他说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周湘想起来了,“他还说,詹经理就是这种恶人。我跟他解释,詹经理人家只跟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婆打交道,他说研美就有青少年产品。我没想到,没想到他真会去找詹经理。”
岳迁将线索带到市局,叶波正好在找他,“研美那边,我们已经着手调查了,你跟着去一趟。”
第97章 点火者(23)
市局以多名客户失踪,以及接到群众反应儿童产品可能存在问题为由调查研美科技。参与这项调查的不止重案队,还有刑警三队,易轻也在其中。
岳迁一到研美,就遇到正要开展工作的易轻。岳迁愣了下,主动点点头,易轻也点点头,快步走开。
岳迁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得知詹还已经被停职了,失踪者都是他的客户,而他被警方反复调查,公司高层认为他目前不适合继续工作。
员工们大约早就被打过招呼,看见警察来了,都转过脸,做自己的事,就算被问到,也多是态度客气地敷衍回答几句。
但在没有警察的地方,大家的谈兴却很高昂。
“詹还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惹了这么多警察来!”
“你还不知道啊?我听说那些失踪的人,早就被他和家属联合弄死了!”
“什么?!”
“不然你以为他前段时间业绩怎么这么好?都是有条件的,现在哪家的老头老太没点矛盾,都盼着对方死在自己前头呢,詹还出力,家属出钱,詹还业绩不就上去了吗?”
“那也没用,他都被抓了,还指望升职?要我说,上去的还得是李哥。”
“啊对对对李哥,咱李哥现在肯定没问题了吧?下半年铁定升主管。”
李楔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笑得十分从容,“这么小看我啊?詹还不出事,主管的位置就不是我的了?”
“怎么会呢!他费那么多心思做业绩,你的排名不也一直在他上面吗?我这不是说,这下你的位置更稳了吗,哈哈哈!”
李楔又笑,“我从来没把他当过对手,他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
研美高层极力撇清詹还行为和公司之间的关系,解释公司的升职竞争本身并无问题,除了詹还,其他人都是堂堂正正地做业绩,詹还挑拨客户家庭的矛盾,纯属个人心术不正,当然上级没有严格监督,也有责任。
为了证明詹还只是个例,研美找来十来个参与主管竞争的经理,将他们的业绩一条条列出来,在这个排名中,詹还排在第三,第一是一进研美就非常风光的李楔。
岳迁之前对李楔有些了解,李楔和金恺恩一样,都是南合大学毕业,在研美这种公司的销售部门,这是很高的学历了,而且李楔比金恺恩多读了个研,加上家里有钱,人际关系比较宽,这让他一进入研美就连续收获大单,是最快升上经理的新人。
李楔穿着衬衣和西裤,胸前别着工牌,长相斯文,笑起来有点阳光。在领导的介绍下,他客套地和重案队寒暄问候,说到詹还又神色凝重起来,“我们公司的绝大多数员工的心术还是很正,毕竟我们做的是保健品,希望社会不要因为詹还,对我们这个群体失望。”
岳迁打量他,心想还挺会说的,“李经理,詹还是你的竞争对手吧?”
虽然只是一瞬,岳迁还是看到,在听到“竞争对手”时,李楔眼中闪过狂妄和不屑。他很看不起詹还?
“我们确实都希望升上主管,但位置只有一个,至少我不会为了这个位置去伤害客户。”李楔礼貌地表达不满。
岳迁翻了翻业绩,李楔从这次升职考核一开始,每个月都领先詹还,站在他的角度,詹还根本没有对他形成威胁,可他对詹还却有种奇怪的敌意。
领导也在一旁说,公司的中流砥柱是李楔这样的人,詹还这种投机取巧的,公司一旦查出来,就会坚决处理,一定保护客户利益。
这些场面话听听就行,岳迁的关注点在李楔身上,他和詹还不在同一个站点,平时接触应该也不多,但他对詹还好像过分关注了。
调查还在继续,岳迁在研美逛了会儿,听到不少员工都在聊詹还,也有一些提到考核竞争,他们虽然避着警察,但岳迁还是听到一些说法,最多的是:李楔稳了。
不过也有人以嘲讽的语气说:“李楔那种家庭,躺平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和我们抢饭碗。要我说,我宁愿詹还上去,好歹是底层人的逆袭呢。”
李楔和詹还等人的这场考核,有一个专门的审核组,组长是原本销售部的主管,现在已经是副总了,姓许。岳迁问了他一些关于考核的基本问题,言谈间发现他对詹还的态度不像别的高层那样,他没有完全否定詹还这个人,甚至流露出为詹还感到遗憾的意思。
“许总,你以前是詹还的上司?”岳迁问。
许总愣了下,连忙点头,“他刚来那会儿,跟着我,他有经验,而且不服输,可能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吧,他特别想出人头地。”
研美业务发展得飞快,各个站点设立起来,有能力有拼劲的年轻人基本都被分到站点,詹还的表现没有让许总失望。
但自从李楔入职,詹还的星光就被遮掩住了。而李楔一开始还跟着詹还做过事。
岳迁说:“詹还带李楔?”
许总说,倒不是那种关系明确的带,李楔“带资进组”,还没正式签合同,就做了几笔大单,他这样的人,公司当然重视,不敢怠慢,安排了当时的销冠带他。
可销冠年纪有点大了,心思渐渐不在业绩上,而且两人想法上有很多分歧,销冠理解不了年轻人的心思,李楔实际上没有师父。而詹还已经起来,属于公司里的新生力量,李楔主动找他学习,早期李楔的一些单子上,都跟着詹还的名字。后来两人分属不同的站点,交集才少了。
“他俩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岳迁说:“感觉李楔有点针对詹还?”
“矛盾?”许总想了想,“年轻人,又是竞争关系,难免的。而且李楔也是听到一些不顺耳的话吧。”
“什么话?”
“说他是靠家里,自己没什么本事。”许总笑了笑,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
销售部的人员流动是整个公司最大的,每年都会涌来许多年轻人,他们自己还没有做出一番成就,就早早审判起前辈。在他们眼中,李楔靠的是家庭,詹还则完全靠自己,虽然纸面业绩,詹还不如李楔,但要是去掉李楔的家庭加成,詹还必定在李楔上面。
“家庭本就是个人实力的一部分。”许总摇摇头,“这些孩子不明白这一点。”
岳迁说:“难怪,我看李楔很在意詹还的样子。”
“竞争对手嘛,怎么都是在意的。”许总以过来人的口吻说。
“但从业绩上来看,也没什么好竞争的了。詹还一直被李楔压了一头。”
“但最后谁来当主管,不止看业绩。”
许总在选谁当主管这件事上,有话语权,规则也是他制定的,他说,业绩是一部分,但坐上这个位置,就不像一线销售员那样只顾业绩了,需要权衡的东西很多,就算是李楔,心里肯定也有顾虑。
“你的意思是,詹还如果没出事,还是有机会?”岳迁问。
看岳迁年轻,许总不自觉地摆出成功人士的脸孔,“是让詹还觉得自己有机会,也让李楔觉得自己位置不稳,年轻人竞争是好事嘛,给公司带来活力。”
岳迁说:“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李楔?”
许总笑而不语。
一天下来,警方在研美收集到许多零碎的线索,易轻等人进驻儿童、青少年产品研究室和生产线,取样、调查。岳迁离开之前又看到李楔,他正和同事谈笑风生,詹还的失败似乎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愉悦。
岳迁低下头,看着不久前到手的李楔业绩单,这不是最近考核的业绩单,而是李楔入职前后的。当时他才进入这个行当,做成的买卖基本都是熟人帮忙,岳迁在客户信息中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名字,毕中天,仔细一想,这位是毕月佳的父亲。
岳迁本想直接问李楔,和毕家是什么关系,但一想到尹莫的话,岳迁就忍住了。
尹莫今天装精神病装得怎么样了?
就在对研美科技的调查正在推进时,叶波通过十二中的学生档案,找到小春的同学,又经过同学,终于和小春取得联系。她起初有些不耐烦,但得知警察找到她,是因为关志强失踪了,她连忙问:“关老师怎么了?”
“你很关心关老师?”叶波说。
“关老师……”小春叹了口气,“他是真正对我好的人,只是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叶波提到当年她退学的事,她停顿了会儿,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时间已经抚平了一切,她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小春说,爱吃零食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小孩子懂什么,只要好吃,就一个劲儿地吃,直到自己身体吃出问题来了,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科技狠活。关老师每次都批评她,但她怎么都忍不住,还背地里怪关老师多管闲事。
体检结果出来时,她一度很害怕,父母给她熬汤,她努力喝,但实在是太难下咽了,父母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营养品有用,就买回来让她吃,殊不知营养品也是不能贪多的。
小春恨过父母,但有什么办法,父母没什么文化,又成天为了生计奔波,他们要是不爱她,怎么会花那么多钱买营养品?要怪只能怪她贪吃零食,怪没有良心和社会责任的保健品公司。
小春已经是母亲了,她没能继续读书,后来还因为营养品而过度肥胖,好在都过去了,她先是跟着父母跑运输,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意,虽然也很忙,但因为自己的前车之鉴,还有关老师的话,她很关注女儿的发育、健康,不会让自己的悲剧在孩子身上重现。
叶波问,她还记不记得当时服用了哪些保健品。她列出一些,其中包括惠克科技。
“惠克我印象最深,它家我吃得最多,是一种甜水,我没事就喝。后来我父母还去找过惠克,赔了好像有五万块钱。”
重案队早前在调查金恺恩案时,详细查过惠克科技,没有查到有涉及产品安全的问题,而当时重点是在中老年保健品,并未特意查儿童、青少年营养品。
叶波说:“惠克也有这个部门吗?”
网上的资料显示,惠克目前专注中老年市场,但过去确实推出过青少年营养品,但规模很小,且没有持续几年,可能是因为效益不行,或者别的原因,早早退出了市场竞争。
岳迁接触过惠克科技的一些高层,纯个人的感受是,和研美科技相比,他们更老派也更较真,这几年惠克的市场逐步萎缩,可能也和高层的这种气质有关。
叶波说:“要不再去惠克问问营养品的事?”
岳迁是重案队里去惠克科技最多的人,这一趟当然还是得由他来跑。
几宗老人失踪案已经被自媒体曝光,社会上都在传,是保健品公司的销售员为了冲业绩杀人,惠克科技因为此事,严阵以待,反复告诫员工,业绩可以暂时放下,违法犯罪的事绝对不能做。
岳迁一到惠克科技,就感到气氛比之前凝重,打过几次交道的喻经理一见到他,神情马上凝重起来,“詹还那事,不会还牵扯到我们了吧?他早就不是惠克的人了。”
岳迁摇头,“喻经理,我今天是为另一件事而来。”
喻经理马上说:“金恺恩那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
“喻经理,惠克是最早进军青少年营养品的公司之一,怎么没做多久就退出了?”岳迁说:“我看这个市场很多公司都在争抢,研美也在大力开发产品。”
喻经理在短暂的惊讶后,叹了口气。
“是遇到什么困难,才停下来吗?”岳迁说:“惠克要是坚持的话,进去得那么早,现在说不定早就是龙头了。”
“哪有那么轻松的事。”喻经理苦笑道。
“嗯?惠克本来就是保健品公司,儿童、青少年产品开发起来应该得心应手才对。”
“不是开发的问题,是……”喻经理反应过来了,“岳警官,你怎么打听这个?”
岳迁实话实话,“老人失踪的案子,你肯定知道吧?现在出现了新的失踪者,我们在他身上查到一条线索,一位和他有关系的女孩,在青春期服用大量营养品之后,身体出现一系列问题,整个人生都被影响了,其中一种营养品,就是你们惠克科技的,当然,你们现在已经不做这个了。”
喻经理的眼睛缓缓睁大。
岳迁说:“她的父母还来惠克交涉过,最后虽然没有打官司,但你们赔偿了五万。喻经理,你对这事有没有印象?”
喻经理看了岳迁许久,“岳警官,你知道那个项目是我负责,所以才来找我吧?”
岳迁没有否认。
喻经理是惠克科技骨干中的骨干,当年,惠克科技在中老年保健品市场风生水起,但销售端的成功,是研发端多年的积累,喻经理和一些中坚力量经过缜密的调研,提出搞儿童、青少年营养品,这个市场非常可观,父母为了孩子的健康和成长,再多的钱都愿意花,遍地开花的教培机构就是证明。
惠克科技向来保守,初期投入不多,主要研发益智、补钙补维生素之类的产品,一经推出,销量就十分可观。喻经理对上级的保守很是不满,要求加大投入,研发市场上没有的产品,但上级的意思是,小孩和老人不同,小孩市场虽然可观,但风险也更大。喻经理不明白这能有什么风险,在产品正式投放市场之前,经过了最严苛的实验,不会有安全事故。
但后来发生的事,让她理解了上级的顾虑。父母对孩子的健康,上心程度远远高于他们年迈的父母,孩子有一点异状,他们就心惊胆战,归因于营养品。一年时间里,惠克科技被多次找上门,有虚惊一场的,有小孩过度服用营养品的,可观来说,惠克并不是理亏的一方,但为了将事件平息下去,不得不用钱摆平。
喻经理记得小春,她的体检报告、用药记录至今喻经理都保存着,“她的问题是各种营养品吃得太多,没有节制,家长也不加约束,这能怎么办?”
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只是推出常规营养品就这样了,今后一旦开发特殊营养品,惠克将迎来更多危机。高层在权衡利弊之后,砍掉了青少年项目,专注中老年产品。
“金恺恩和詹还参与过青少年产品的销售没?”岳迁问。
喻经理想了想,很确定地说:“詹还没有,他一直只做中老年保健品。金恺恩……他情况有点特殊。”
“为什么?”
“你也知道,他是南合大学毕业的,我们一开始不是把他当做纯的销售来培养。”
岳迁点点头,“他在策划部,所以他参与过青少年产品的推广?”
但岳迁记得,上次来调查金恺恩时,没有查到这一点。
“不能说是直接参与。”喻经理说,那时金恺恩还是个新人,青少年项目那边内外交困,自己很欣赏金恺恩,叫金恺恩一起开过几次会,金恺恩也给想了一些点子,最后项目组吃散伙饭,也叫上了金恺恩。
岳迁有些困惑,这一趟似乎没有得到重要的线索,三个失踪老人,再加上金恺恩案,联系很多,但这些联系都浮于表面,越是查,好像就越是在一张网上挣扎,寸步难行。
重案队,叶波起初对岳迁在意李楔有些莫名,这人和詹还没有太大交集,但查下来,才发现李家和毕家生意上往来密切,李楔和毕月佳更是从小就认识。
第98章 点火者(24)
李家和毕家都开厂,李家的生意更大,做的是日化产品,李楔名校毕业,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却进保健品公司做销售,这事很值得琢磨。
但李楔只是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要说和案子有什么关系,还是太牵强了,所以警方的调查重心还是放在研美的儿童青少年产品上,一旦能在这里撕开一道口子,这一连串的案子也许都能看到曙光。
岳迁则更像是一支奇兵,他来到毕家的工厂,见到李楔最早的客户之一,毕中天。
“是你?”毕中天惦记着伤害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那个傻子找到了?”
岳迁问:“李楔和你们一家是什么关系?”
毕中天愣了下,“怎么突然问到他?”
“调查中发现他有一些疑点。”岳迁说得比较含糊。
毕中天更觉得奇怪,“李楔不是在做销售吗?他能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出在他这份销售工作上。”岳迁不给毕中天太多思考的时间,“毕总,李楔一毕业就到研美科技工作,你支持了他一笔大单,你们这关系,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吧?”
毕中天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他解释,李楔和他不是同辈,没有什么交情,在李楔那儿买保健品的事他都快忘了,也不是李楔请他帮忙,是毕月佳的意思。
当时,毕月佳刚出事,极其消沉,但还没有到后来需要进精神病院的地步。毕家和李家早些年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每次聚会什么的,孩子们就在一起玩,李楔比毕一役小一些,哥俩好,被毕一役带着,和毕月佳关系也不错。
长大之后,毕一役去外地创业,毕月佳和李楔都还在大学里,一个本科,一个读研,关系可能比以前更好了些。李楔卖保健品这件事,还是毕月佳跟毕中天说的。近年来两家商业合作少了,要不是毕月佳说,毕中天都不知道李楔做了这种工作。
在他印象里,李楔从小就很聪明,重点一路读上来,怎么会去卖保健品?但毕月佳说,李楔很有想法,现在社会老龄化严重,保健品是个巨大的市场。但李楔是新人,新人开单很不容易,要站稳脚跟,就需要亲朋好友的帮忙。
毕月佳劝说毕中天在李楔那里下单,保健品买来自己可以吃,也可以作为福利送给员工,又给李家做了人情,多赢。毕月佳出事后总是将自己关起来,情绪很差,这还是她头一次向毕中天提要求,毕中天很是惊喜,想都没想就联系李楔,下了20万的单。李楔感激不已,亲自送货,还专程来看望毕月佳。
毕中天本以为这是毕月佳走出来的征兆,但她并没有好起来,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李楔作为她的好友多次来探望,但都无济于事,后期毕月佳甚至已经认不得他了。
岳迁又打听李家的情况。毕中天说,李楔在李家似乎是个异类,他还有个哥哥,现在接手了公司,在他们外人看来,李楔其实是最优秀的,成绩好,性格也开朗,他哥哥就相对内向很多,至于为什么接手公司的是哥哥,这就只有李家内部才清楚了。
毕一役已经离开南合市,岳迁在电话里与他联系,当他得知毕月佳请求毕中天在研美科技下了20万的单,表现得相当震惊,“不会是搞错了吧?”
“没有,我已经向毕总确认过了。”岳迁说:“他说当时毕月佳还比较清醒,你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毕一役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岳迁问:“怎么,你好像很意外?”
“我早就提醒过佳佳,不要和李楔混在一起,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做过什么吗?你爸说你俩是好哥们儿。”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毕一役回忆道,小时候,他和李楔的确关系不错。他们那一群企业家的孩子里,他和李楔的哥哥李蒙是年纪比较大的,他外向,李蒙内向,聚集在他身边的男孩子自然更多。李楔虽然比他们小不了多少,但个子矮,又瘦小,总是跟着李蒙,而李蒙对他爱答不理。
毕一役亲眼看到李蒙将李楔推倒在地,让他滚开。毕一役连忙冲上去拉起李楔,质问李蒙为什么欺负小孩,李蒙说自己教育弟弟,外人管不着。毕一役偏要管,和李蒙打了一架,从此李楔就成了他的小弟。
一开始,毕一役很喜欢这个小弟,李楔听他的话,长得可可爱爱,聪明,会给他出主意,还会帮他写作业。他觉得自己好幸福,家里有个好妹妹,外面有个好弟弟。李楔跟着他玩,和毕月佳也越来越熟。
但上高中后,他忽然发现,李楔这个人很有问题。那个年纪的男生,精力使不完,遇到事崇尚用武力解决。李楔却总是出阴招,藏着刀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向强者谄媚,喜欢欺负弱小,曾经将初中生打得头破血流,还是李家花钱摆平。
毕一役很看不惯他这一点,厌恶的情绪一旦出现,就会自动往前追溯,毕一役想起,李楔更小的时候就暴露出阴暗面,他虐杀过猫狗、鸟,可能还有别的。
毕一役猛然意识到,李楔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李家的人不喜欢他,李蒙从小打压他,可能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一点。他很后悔带李楔和毕月佳一起玩,毕月佳是个女孩,单纯善良,李楔万一起了歹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连忙跟毕月佳说,今后少和李楔来往,这人心术不正。毕月佳却只当他开玩笑,还笑他挑拨离间。他生气了,毕月佳才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
一想到毕月佳和李楔关系好到了毕月佳请求父亲下单的地步,毕一役就感到一阵寒意。而且岳迁是警察,警察来打听李楔,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为什么查李楔?”毕一役着急地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和我妹有关?我看到南合市的新闻,说是有很多买保健品的老人失踪了,他干的?”
和毕一役这个外人相比,李楔的家人知道警察在调查李楔,却要平静得多。李蒙首先问的是:“研美出事的那个,是不是他?”
岳迁反问:“老年人失踪,你觉得是李楔做的?”
李蒙沉默了很久,道出一件在李家很忌讳被提到的事。兄弟俩的父母是富一代,自己拼搏出来的,直到现在已经将大部分重要业务交给年轻人,但仍时常到工厂里盯着。
李蒙出生那会儿,正是他们打拼的关键时刻,根本顾不上孩子,便把李蒙放到乡下爷爷家里,李蒙和爷爷奶奶感情很深。后来李楔出生,李蒙也该上幼儿园了,不能总是在农村撒野。李蒙和爷爷奶奶一起被接到城里,爷爷奶奶担负起了照顾两个孩子的责任。
李楔聪明机灵,很讨人喜欢,起初全家都很疼他,包括李蒙。但他上小学后,却逐渐展现出邪恶的一面,他先是残忍地肢解昆虫,接着是奶奶养的小鸡小鸭,吓得奶奶住院。但大家觉得他还小,不懂事,没人往他有问题这方面想。直到他四年级时,差点杀死爷爷。
在那之前,就已经有征兆了,他很不喜欢爷爷奶奶,认为他们老了,没用,而没用的人在他眼中就应该去死。父亲为此打过他,他吐掉被打掉的牙齿,露出令人发慌的笑。但再怎么,也没人想到他会在深夜遛进爷爷的卧室,用电线缠住爷爷的脖子。
要不是他还小,力气不够,要不是奶奶听到动静及时赶来,爷爷就没命了。
爷爷被送去医院,虽然救了过来,但受惊过度,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是在半年后去世了。
这事是李家的家丑,谁也不会往外说,只是从那之后,李楔就成了家中公认的怪物,母亲带他看过病,但每次看病,他都装得很乖巧。全家因为他心惊胆战,他成年后明确说不会在家里的工厂工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去当保健品销售,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李蒙垂着眼说:“觉得奇怪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连亲爷爷都杀,你懂吗?他还那么小,就憎恶老人,只是因为他们老了,没用了,就应该死掉,太可怕了。”
岳迁说:“所以你觉得,李楔卖保健品,是想接近老年人,找机会杀死他们?”
“不然你为什么来调查他?”李蒙苦笑着摇头,“你一定已经查到什么了吧?”
这种情况岳迁很少遇到,他确实怀疑李楔,但并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合理的逻辑将李楔与失踪案联系起来,今天来毕家、李家,做的都是初步排查,然而李楔的直系亲属却赶在警方之前一口咬定,李楔杀了人。
岳迁只得感谢李蒙提供线索。
李蒙神色黯然且复杂,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现在警察真的因为李楔而找来了,他松口气的同时都感到悲哀。
岳迁将消息带回重案队,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但亲人和儿时伙伴的评价并不能作为关键证据,只能提供侦查的方向。
“李楔厌恶老人,照李蒙和毕一役的说法,他可能有反社会人格,那他的动机就出现了。”岳迁分析道:“但失踪的全都是詹还的客户,李楔或许还有利益上的诉求。”
叶波点点头,“也是,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詹还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研美工作了,甚至在保健品这一行,詹还都混不下去,李楔和詹还明里暗里被比较,现在他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我想对李楔进行重点调查。”岳迁认真道。
“应该的。”叶波看向岳迁,“你很敏锐。”
重点调查就不像排查那样大撒网了,李楔暂时被控制起来,他的电脑、手机、通讯、流水等进入重案队视野。李楔阴沉不定地看着叶波,“失踪的老人不是我的客户,我也从来没有负责过儿童产品,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叶波说:“失踪的老人要是你的客户,你早就被拘留了,还能等到现在?”
李楔闭了嘴。
“迁子,看这个。”技侦队员激动地喊道。
岳迁上前,看到一份份表格出现在屏幕上。不久前他从研美带回了李楔的电脑,乍一看李楔是个对工作相当热忱的人,工作记录、客户资料整理得仅仅有条,没有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东西,但在这些表格中,居然有一部分是詹还的出勤记录、客户记录、销售记录。
他对詹还了如指掌!
按理说,员工会共享一部分资料,但李楔手上的显然是詹还的私人记录,他通过某种方式搞到它们,暗中盯着詹还的一举一动。
此外,在韩玉清、郭为民出事的时间段,李楔不在公司,工作日志上标注的是见客户,到底见了谁,需要核实。韩玉清在渡安镇失踪时,李楔三天都没有到研美报到。
“3月6号和7号,你在哪里?”叶波问。
李楔双目无神,“我在家里休息。”
“你们这么忙,你休息这么久?”
“我是机器人吗?就是因为太忙,所以才需要休息。”
叶波又道:“换一个问题,你对詹还很感兴趣?为什么盗取他的资料?”
“他和我是竞争关系。”说这话时,李楔皱着眉,似乎很不乐意。
“现在又和你是竞争关系了?”叶波说:“你同事可是说,你根本不把詹还放在眼里。”
“没这回事。”
“你掌握他的出勤时间、重要客户,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的客户?李经理,你这人有点变态啊。”
李楔不悦地等着叶波。
“詹还希望谁死,你应该很清楚吧?”叶波继续说:“这些人一旦真的死了,詹还必然成为嫌疑人,而你,轻易不会被我们注意到。”
李楔说:“这只是你的猜想。”
叶波站起来,在李楔身边转了一圈,“你的筹码是,我注意不到你,现在我注意到你了,你的筹码就不值一提。等着吧,证据马上就要来了。”
李楔的疑点在放大镜下越来越明显,明天还要继续调查,岳迁拖着疲惫却也亢奋的身体回家,打算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接下去还有硬仗要打。
深夜,姑家巷乌漆嘛黑,楼里又有几个灯泡坏了,岳迁一边脑子还在琢磨案子,一边脑子分神想到尹莫换灯泡那回,想着一会儿自己也来换换,又觉得一个人不是很好操作。
要是尹莫在就好了。
尹莫正在当神经病。
想到这,岳迁觉得有点好笑,轻轻嘿了一声,笑完觉得自己才是个神经病,这大晚上的,家家户户都关门睡觉了,他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傻笑,要是突然出来个人,都得被他的笑声吓一跳。
岳迁继续上楼,看到自家门口团起来的身影时,松懈的神经一紧,冒出一声“卧槽”!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不怎么亮的灯光下,目光极其幽深。
岳迁看清了,是尹莫,穿着河畔疗养院的衣服,头发扎着,但有些散开了,整个人显得不大正常。
“你坐这儿干什么?”岳迁压低声音,怕吵醒周围的住户,说着他便上前拉尹莫,开玩笑道:“瞧这可怜的,没带钥匙?还是被神经病给欺……”
话音未落,岳迁在失重感中瞪大双眼,他伸向岳迁的手被猛然抓住,向下拽去,他准备不及,失去重心,向下栽倒,来不及骂出声来,尹莫竟是双手将他紧紧搂住,仿佛要把他按碎在怀里。他一头撞在尹莫的胸膛,脑子嗡然作响,思维一时短路,嗅着尹莫身上若有所无的香烛味,晕头转向。
尹莫看似弱不禁风的手臂忽然爆发出力量,蔓藤一样禁锢着岳迁,长腿一盘,硬是将他圈在自己的身躯里。岳迁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短暂的懵怔后清醒过来,闷声挣扎,“你疯……”
可话仍是没有说全,他用力昂起头,对上的却是尹莫迷茫却疯狂的眼,尹莫扣住他的后脑,堵住了他的话和呼吸。他瞳孔张合,血液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中沸腾鼓噪,让他没办法思考,让他遵循本能去回应。
这是个他从未体验过的吻,以前他和尹莫也亲吻过,有时尹莫主动,有时他主动,但都不像这次,这次……
他太混乱了,尹莫变成了野兽,他离野兽也不远了。
尹莫的背贴在门上,门被挤得不断发出响动,岳迁被吻得理智几乎告罄,尹莫的手勒住他的背,扯开了他的衣服,那布料与皮肤摩擦的细微动静唤回了些许神智,他使劲扣住尹莫的手,飞快摸出钥匙,情急之中,钥匙掉落在地。他弯腰想要捡起,尹莫却掐住他的脖子,继续索吻。
不行!起码不能在门口!岳迁将尹莫狠狠推在墙上,趁着他愣神的间隙,迅速捡钥匙开门,在尹莫再次上前时,他扯住尹莫的衣领,两人在撕扯中几乎是摔到了屋里。
“砰——”门关上了,没有开灯,尹莫摔倒,将岳迁压在地上,安静的漆黑空间里,是两人交错的急促呼吸。岳迁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光看着尹莫,双手防备地撑着尹莫的肩膀。但在尹莫再一次吻下来时,他双手卸去力道,仿佛被尹莫的疯劲儿传染,闭眼之前看了看关好的门。
门都关好了,怕什么。
第99章 点火者(25)
岳迁自始至终能在尹莫瞳孔里看到自己清晰的身影,这个人像是疯了,但理智一直掌控着身体,他和尹莫在清醒中占有了彼此。
“你怎么回事?”凌晨,岳迁汗湿的手狠狠抓住尹莫的头发,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你中邪了?”
尹莫已经平静下来,他安静地看着岳迁,片刻,再次勾住岳迁的后颈,吻了过去。这次温柔很多,岳迁愣了愣,也温柔地回应。
“我想对你做这种事很久了。”尹莫忽然说。
岳迁:“……”
他稍稍别开脸,卧室暖色调的灯光在他半边脸落下阴影。
这话说的,其实他,咳,他也有这个想法。
“我一直忍着,上次你穿到‘那边’,身体就躺在我床上,我也忍住了。”尹莫说。
“喂!”岳迁赶紧抗议,“我那时动都不能动,没有意识,你要是那个我,和○尸有什么区别?你是变态吗!”
尹莫眉梢抬了抬,“所以我忍住了啊。”
“忍住了也不兴说!”
过了会儿,尹莫靠近了些,露出委屈的神情,“你早就觉得我是变态了。”
岳迁下意识想争辩,但再一想,尹莫确实是个变态啊,怎么,变态装委屈就不变态了吗?
岳迁还没开口,尹莫点点头,“你也变态。”
这岳迁可就不答应了,“我这么正直的岳警官,我变态?”
“那你不拒绝我?”尹莫数起来,“我在台上唱旦角,你在台下傻笑。我要亲你,你不反抗。刚才……你还挺积极。”
岳迁一巴掌拍过去,捂住了尹莫的嘴,“好了,你该交待了,你今天怎么回事?不是去装精神病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被真精神病给传染了?”
尹莫不语。
几秒后,岳迁大惊,“不是,你真被传染了?这个世界连精神病都有传染性?”
尹莫握住岳迁手腕,将他的手挪开,“你捂着,我怎么说?”
岳迁老实收回手,“行,那你现在说。”
尹莫眯眼,“真有传染性。刚才我已经通过负距离接触传染给你了。你完了,重案队的岳警官。”
岳迁就知道这人毛病多,翻身下床找水喝,但动作有点大,痛得龇牙。
尹莫的手按在他腰上,“你慢点。”
这一声十分温柔,岳迁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将尹莫推开,挺胸抬头去找水。他最受不了这个,他岳迁是什么身体素质,需要尹莫来嘘寒问暖的?互惠互利的事,谁都爽到了,不能因为他是受方,就要被照顾吧,他不喜欢。
给自己倒了水,顺带给尹莫也倒一杯,喝水时岳迁一边打量尹莫想,不愧是在白事上一展歌喉的,外表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又大体力又好。
尹莫视线扫过来,岳迁立即认真喝水。
“昨天毕月佳注意到我了。”尹莫顿了顿,“可能上次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觉得我不对劲。”
岳迁马上问:“她的气场又有变化?她是不是影响了你?”
尹莫点头。毕月佳基本不接触男性,要直接和她对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精神病院有自由活动时间,花园、果园无论男女都能出入。尹莫假装有性别认知障碍,打扮成女人,一方面是让毕月佳放松戒备,一方面他作为“女性”,可以参与女精神病患者的摘水果活动。
入院后,尹莫的注意力始终在毕月佳身上,她的气场有越来越浑浊的趋势,好几次,在他观察毕月佳时,发现毕月佳也看着他。
毕月佳被郭心孝侵犯,由此精神出现错乱,出事之前她是个非常善良热心的人,但她此时的神情,让尹莫觉得关于她的一切描述都是虚假的。她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并非生命体,看得久了,尹莫有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
毕月佳也许知道他的目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并不避着他。昨天,天气很好,摘果活动又开始了。尹莫穿着旗袍,化了个大浓妆,花枝招展地挎着篮子,在人群中翩翩起舞,舞着舞着,就舞到了毕月佳面前。
他是男性,所以工作人员盯他盯得很紧,担心他的出现让毕月佳应激。但毕月佳并不害怕,似乎对他还很有兴趣,两人在很近的距离里摘果子,他的果子掉在地上,毕月佳还帮他捡了起来。他接过,说谢谢,毕月佳朝他弯起唇角。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在那一瞬,他被影响了。
“不是,你说得有点抽象啊。”岳迁皱着眉,“当时你是什么感觉?”
尹莫思索了会儿,“不是很好形容,当时感觉不大,但我好像忘了我去精神病院的目的,因为有一个强烈的渴望正在侵占我的思维,别的一切我都懒得想。”
岳迁心跳加快,“你那个强烈的渴望……”
尹莫看着岳迁,须臾,低笑一声,“做都做了,还问?”
“……”果然是个变态。
尹莫尝试剖析自己,“我的渴望、冲动被放大,但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平时克制它的那种东西没有了,我就一个感觉,我今天必须去找岳迁,必须和他……”
岳迁烫着脸说:“我懂了你不要再说了。”
尹莫却似在回味一般,“现在渴望和冲动都平息了,你应该是那一味解药。”
岳迁挠挠耳根,“这话说的。那你觉得毕月佳是怎么回事?她真有异能?”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说是异能,感觉就算是异能,作用也十分有限,刺激欲望?影响气场?”尹莫说:“我要再试试她。”
“激发恶念呢?”岳迁突然说。
尹莫当即摆手,“我很可恶吗?”
岳迁幽幽看着他,“你是挺可恶的。”
尹莫笑起来,笑得带着点危险,摩挲岳迁的下巴,“要不我再可恶一点?”
岳迁其实也上瘾了,但一想到案子没破,冷静下来,将尹莫推开,“我不想明天请假,重案队不能没有岳警官。”
尹莫学着他的语气,“精神病院也不能没有尹大师。”
岳迁不由得担心起来,“那个毕月佳,也许是个危险人物。她在试探你,或者,向你示威。”
尹莫说:“要不你也来装精神病吧,顺道保护我。我们在精神病院谈恋爱。”
“你不仅变态,你还缺德!”
“我又不是警察,要那么多道德来干什么?”
天还没亮,尹莫先行离开,岳迁多睡了会儿,但没有睡着,一直在思考尹莫说的事,毕月佳真有激发人某些欲望的能力的话,以她与李楔的关系,李楔是不是也会被影响?李楔本就不是正常人,他的父母兄长避他如蛇蝎,这样一个热衷虐杀动物、差点杀死亲人的人,可以说恶念本就控制不住,如果还被影响,被激发……
岳迁赶在去重案队之前,再次来到河畔疗养院,以刑警的身份要求调取毕月佳的访问记录。在走廊上,换好女装的尹莫和岳迁遇了个正好,尹莫那眼神含情脉脉的,大大方方抛媚眼。
岳迁:“……”被雷到了谢谢。
工作人员找到访问记录,岳迁飞快翻阅,来看毕月佳的人很少,基本都是她的家人,但名单上有两个熟悉的名字,曾皓星,李楔。
岳迁倒吸一口气,假如真相真是他推断的那样,曾皓星也……
迅速拍照留证,岳迁回到重案队,他无法告诉叶波那些玄乎的东西,只能继续在李楔身上寻找切实的证据。
针对性调查推进得很快,李楔名下的房产、车辆都被排查,作为保健品销售,他的行踪遍布整个南合市,尤其是老年人众多的区域。但他常去的地点中,有一处相当可疑。
北城区的平月小区,这个小区修建得很早,房子和配套设施已经非常老旧,住户大量撤出,李楔的房子不在这里。
“这地方现在……”叶波紧拧着眉,周晓军也说:“我记得平月小区前些年出过事。”
岳迁问:“命案吗?”
周晓军说,倒不是命案,是三个小孩结伴自杀。住在平月小区的都是普通的工薪族,望子成龙的心愿特别强烈,自杀的三个孩子长期生活在父母的骂声和哭声中,受不了了,手牵着手从屋顶跳下来。
之后的半年,常有住户说看到三个手牵手的小孩。这事越传越悬,很多孩子受到影响,成绩越来越差,渐渐有人搬走,就算暂时买不起新房,也要租个房子住着。后来平月小区的房子基本都是低价抛售,除了实在没办法的人,已经没人还愿意再住在里面。
“其实我还听说,平月小区现在是个骨灰小区。”周晓军说,那些低价买房的人,将房子用来装骨灰。
“这是你经常去的小区。”审讯室,叶波将平月小区的照片放在李楔面前。
李楔眉心顿时皱起来,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但没有开口回应。
“你去干什么?那里面很多户都放着骨灰,你有要拜访的人吗?”叶波说话很有攻击性,“还是你将某些人的骨灰藏了进去?”
李楔依旧不做声。
“不说话?行,你也就还能装这么几小时了,我的队员已经过去了,你的秘密,我今天就给你扒个一干二净。”
岳迁在平月小区的物管办公室,物管支支吾吾,说小区早就没什么人住了,改来放骨灰,也是大家一致默认的。岳迁问他李楔是不是经常来,来干什么,去哪一户。物管看过照片后说有印象,是看过到几次,但去的是哪一户他不知道,这边放着很多骨灰,比较敏感,他也不好查。
已经到这儿了,挨家挨户查,也要找着。但岳迁想了想,跟周晓军说了声,立即前往研美科技。
“李楔的客户里,有没有人曾经住在平月小区?”
研美科技烦透了重案队的调查,但比起整个儿童项目被查,单个员工被查,他们很愿意配合。岳迁很快得知,李楔有个客户叫肖勇国,住在平月小区4栋。但李楔基本没有从肖勇国身上收获什么绩效,他买的保健品很少。
这么一个客户,按理说李楔不应该经常去找他才对。
岳迁通知周晓军,有了肖勇国的名字,物管那边查到他住在12-3。
“但那户没人啊。”物管说:“肖勇国早就死了!”
当然得是死了,不然对李楔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岳迁赶回平月小区时,12-3的门已经打开,冷气扑面,窗户被封死,客厅里的冰柜正散发着冷气。
物管吓得瘫软在地,“这,这,这是死人?不是放骨灰吗?怎么放这个?”
法医和痕检师在来的路上了,岳迁看着冰柜中青灰色的老人尸体,一共有三具,分别是韩玉清,郭为民,关志强。
关志强,那个和他打过招呼,和尹莫拌过嘴的退休老师,还是遇害了。
平月小区自从改造成骨灰房后,管理就变得特别混乱,12-3像其他骨灰房一样做了遮光,从外面看,它和别的骨灰房没有区别。这样的地方,没人愿意去看看和自己无关的骨灰,如果重案队没有发现李楔的古怪之处,这里恐怕很难被找到。
痕检师提取到足迹、血迹,三具尸体被带回市局解剖,三位被害人的家属闻讯赶来,周湘哭得不能自已,而万松和李文萍只是看了一眼,就嫌恶地离开。
12-3的足迹正是李楔留下,尸检报告显示,三名被害人的死因都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关志强身上的挣扎痕迹最重,他没有被立即杀死,腹部被捅了一刀,严重失血。经鲁米诺测试,12-3有大片血迹,那里就是关志强最后被杀死的地方。
“为什么要杀他们?”岳迁问:“他们都是和你毫不相干的老人。”
岳迁将老人念得很重,他知道这样能够刺激李楔。果然,李楔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笑,“老了,没用的废物,要靠吃保健品才能维持健康,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是在帮他们解脱!”
岳迁冷静地问:“那为什么是他们?是詹还的客户?你的客户比詹还更多吧?”
李楔嘿嘿笑着,“因为我就是想毁了詹还呀!”
詹还最厌恶名校毕业的人,李楔是,金恺恩也是,他们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和他这样学历低的人竞争?不就是为了找优越感吗?
李楔刚到研美科技,就留意到詹还充满敌意的视线,这可太有趣了,他想研究那些老不死的人,找找乐子,没想到来了新的乐子。
詹还并不知道,当他关注李楔时,李楔也在悄悄关注他,只是从他的角度出发,李楔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注意他。
研美内部有两种声音,一种觉得李楔很优秀,一来就做成那么多单生意,一种觉得李楔不如詹还,草根逆袭的故事总是更吸引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楔看詹还的眼神变了,这个草根样样不如他,就因为是草根,所以就被拿来和他比较,还踩他一脚?
李楔琢磨,怎么才能让詹还栽个跟头。不不,栽跟头哪里够,他要毁掉詹还。
詹还从来不知道,竟然有一个人比他还了解他,李楔窃取他电脑上的全部信息,跟踪他,揣摩他的想法,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他——比他更残忍,是他恶毒一面的具象化。
詹还只敢想象杀死韩玉清等人来提高业绩,却没有勇气付诸行动,顶多唆使万松、李文萍。而李楔将他的想法变为了现实。
肖勇国是李楔早就物色到的工具,这是个穷困潦倒的孤家寡人,平月小区的房子是他的女儿买的,父女俩生活在一起,但女儿得病走在前面,肖勇国老年凄苦。自杀的小孩就是从他所在的这一栋跳下去,住户都快搬光了,邻居从活人变成骨灰,可他没有能力搬去其他地方。
李楔的生意做到他身上,他买不起保健品,李楔却说,没关系,爷爷,这都是我送你的。
李楔假装出来的善良轻易打动了孤苦的肖勇国,肖勇国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收了他的保健品,还有钱,心中越发过意不去。李楔对他说自己家庭的不幸,他有个哥哥,父母偏心,家里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所以虽然他家境殷实,还是得自己出来艰难地跑销售。
肖勇国去世的女儿就是销售,非常辛劳,早早病逝也有积劳成疾的原因。肖勇国对女儿的哀思渐渐移情到李楔身上,几次提到,今后他死了,房子就交给李楔处理。
肖勇国弥留之际,房产证已经到了李楔手上,李楔为他办了后事,骨灰至今还放在屋子里。这里成了李楔的秘密基地,它被骨灰环抱,不在李楔名下,犹如藏起来了一般。
那时李楔只是为今后的杀戮做个准备,他很清楚自己会在杀生中获得快感,但尚未找到明确的目标。
感谢詹还,目标来了。
杀郭卫民最容易,这个自命不凡的老头没有朋友,被亲人所厌恶,每天都在城市里闲逛。李楔跟了他几天,就找到机会,假装电视台的记者,要曝光保健品诈骗老年人退休金,郭卫民很激动,李楔几句话就将他骗上车,直接在车上将他勒死,装在推车中运到12-3。
杀韩玉清要麻烦得多,这是个精力旺盛的女强人,且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李楔几乎放弃。但韩玉清居然去了渡安镇那种偏僻的地方,李楔得知后立即租车前往,伺机而动。
那天晚上,假如韩玉清不独自出来散步,李楔会终止行动,但韩玉清出来了,走在没有人烟的小路上,或许是从底层打拼起来,或许这里是她的福地,她想着事,姿态放松,没有察觉到死亡的临近。
被勒死之前,韩玉清恐惧地望着李楔,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看着冰柜中上下叠放的两具尸体,李楔兴奋得胸膛鼓动。他知道,詹还完了,而杀戮带给他的兴奋还在继续,他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关志强和韩玉清、郭卫民不一样。”岳迁说:“你应该知道詹还不可能怂恿周湘杀死关志强。”
“哈,你们不知道吗?”李楔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这里有问题,这种人继续活下去,什么都会忘记,成为行尸走肉,我是在帮他解脱啊。”
第100章 点火者(26)
岳迁问:“你是说,关志强老年痴呆?”
周湘从未提到过这一点,关志强平时除了看着亢奋一点,话多一点,和别的老头相比,也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道?”李楔又笑起来,“这说明根本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朋友。你看看,知道他生病的只有我,这个让他解脱的人。”
岳迁神色凝重,“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他自己撞上来。”李楔说:“如果他不去找詹还,把詹还给打了,我还真没将他当做目标。你说他都这么做了,詹还有弄死他的动机,我怎么会放过这么一条……臭鱼烂虾。”
詹还的客户里,有哪些家庭不睦,老夫老妻因为保健品大吵大闹,李楔和詹还一样清楚。周湘和关志强的名字,李楔早就打了着重符号,但这一家和韩玉清他们不同,是周湘硬要让关志强吃保健品,看着还挺恩爱。
关志强身在福中不知福,把詹还给打了,詹还对外说是自己撞的。李楔好奇极了,詹还不是吃闷亏的人,他很想知道,关志强到底跟詹还说了什么。
关志强和周湘吵架,周湘愤而出走,李楔的机会来了。关志强在小学附近闲逛,还和摆摊卖零食的商贩吵架,是那种多管闲事,又很不讲理的老头。等他吵完了,李楔找机会跟上去,四下无人时叫住他。
“你谁?”关志强狐疑地打量。
“我是詹还的同事。”李楔笑眯眯地说。
关志强一听,大怒,“狗东西!滚!”
李楔却好脾气地说:“关大爷,我不是来跟你推销保健品,是调查詹还的工作。你留步啊,詹还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给我说,我的工作就是监督销售员。”
关志强停下脚步,“你真肯听我说?”
李楔笑道:“我们直接去研美吧,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放心。”
听到要去研美,关志强马上答应。一上车,李楔给了他一瓶水,关志强喝下后不久就睡着了。
李楔将他带到平月小区,关志强睁开眼时,已经被绑在凳子上。他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李楔微笑着翻开本子,“做记录啊,关大爷,你和詹还到底有什么冲突?至于给他开瓢吗?”
“你要报复我?”
“不不,我只想知道真相。”
关志强并不知道不久后自己会遭受什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斯文的男人皮囊下藏着反.社会的灵魂。他只当研美的人想报复自己,他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好怕?这样更好,他骂死这帮昧着良心赚钱的商人!
“你们和惠克科技一样,用保健品害孩子!”
李楔听到了一个叫小春的女学生的遭遇。小春的父母找不良商家寻求赔偿时,关志强也尽自己所能调查。小春服用的营养品多来自惠克科技,有一次,关志强看到一群人外出庆功,他们都是儿童项目的成员,其中一个年轻人颇受追捧的样子。
关志强打听到,这个年轻人叫金恺恩,为产品设计了不少宣传口号。要不是广告打得好,小春父母也不会买,关志强记住了金恺恩,金恺恩时常和哪些员工接触,关志强也略有了解。
当年,关志强就想去惠克科技大闹一番,但小春父母拿到赔偿,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关志强理解,人都是有现实考虑的,小春家不是什么富贵家庭,小两口为了柴米油盐操碎了心,得到赔偿已经不错了,他们带小春离开南合市,从头开始。
关志强只得不追究,没过多久,惠克科技取消了儿童项目,关志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松了口气,他以为没有儿童项目,就不会有那么多孩子有小春的遭遇。
对此李楔评价为:天真,愚蠢。
当了一辈子老师,好歹是个文化分子,还真是从不接触社会啊,想一套是一套。
退休之后,关志强将时间耗在了和零食摊贩斗法上,拦着小孩不让买零食,给家长发传单,举报摊贩,这些事他都干过,但收效甚微,小孩从不听他的,家长也不在意,居委会和学校说摊贩是合法经营。
关志强看社会新闻,现在的孩子,十几岁就得了肥胖症,壮得跟头牛似的越来越多了,还有老师反映,现在的孩子比以前笨了,提出一些原因,比如短视频刷多了,但关志强坚持认为,是儿童营养品的错,小春就是这样,本来那么聪明灵活的女孩,就是被营养品给害了。
关志强再度将零食和营养品联系起来,认定是保健品公司故意投放毒零食,引诱家长给孩子买营养品。
关志强说得异常激动,李楔却像在看一个傻子。他长期和老人打交道,研美的不少产品是针对老年痴呆症患者的,他能比医生更快看出,哪些老人患有这个病,即便他们自己和家人都不知道。
关志强已经患上老年痴呆了,只是程度还比较轻,他现下旺盛的精力,就是源自这个病。
周湘的保健品经理是詹还,关志强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眼熟,但没立即想起来,后来为儿童营养品害人的事苦恼,忽然记起,詹还就是经常出现在金恺恩身边的人,詹还和金恺恩一起害小孩,惠克科技放弃儿童项目,詹还就跳槽到研美科技继续做!
关志强找詹还,苦口婆心劝说他不要再害小孩,希望他能够站出来揭露行业黑幕,詹还莫名其妙,当然不肯。关志强一激动就砸了他的头。
听到这里,李楔在心中嘲笑关志强病得不轻。被绑起来的关志强让他想到那些老年痴呆晚期患者,他们也像这样被绑起来,日复一日折磨家人。关志强这偏执亢奋的老头,今后会更加麻烦。杀掉他,算是救了周湘。
李楔向关志强走去,“关大爷,你得病了,你知道吗?”
关志强横眉竖目,“我不上你的套,我不买保健品!”
李楔大笑,“你得了老年痴呆,正在一点点变傻,你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吗?”
关志强愣住。
“这个病,发展下去很痛苦的,不止是你,还有你的家人。”
“你才痴呆!”关志□□躁地说。
李楔躲开他的攻击,“你看,你的那些想法,你做的那些事,是常人想得出来,做得出来的吗?什么保健品公司和毒零食勾结,什么詹还和金恺恩,你已经傻了啊关大爷。”
关志强怒不可遏,但他挣脱不了,气得浑身发抖。
李楔知道他的心理后,对他没了兴趣,只剩下杀戮的冲动。绳子从后面勒住关志强的脖子,老人浑浊带着臭味的气息从嘴里挤出来,骨骼错位,喉咙发出最后的声响。李楔以为关志强死了,割开绑住他的绳子,准备将他搬进冰柜,但关志强还剩最后一口气,朝李楔扑来,李楔一刀插进他的腹部,血流了一地。
审讯室寂静无声,外面看着监控的警察已经骂了起来。李楔毫无疑问有反.社会人格,他的动机无法从常规的侦查中获取,由于缺乏合理的动机,这样的嫌疑人最容易逍遥法外,重案队差一点就要落下他。
而更让人唏嘘的是,关志强多年来惦记着小春的遭遇,他为这个曾经优秀的学生惋惜、痛苦,在小春自己和父母都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之后,他这个班主任却没有走出来,充当那个被学生厌恶的,严查零食的老师。
所有人都觉得他多管闲事,商贩更是恨他入骨,连学校也觉得他做的事太没必要。年纪大了,过去的执念越来越深,他已经患上老年痴呆,也无人知晓,也许是偏执,也许是疾病的影响,他变得暴躁,非要找詹还说理,这将他推向了李楔这个变态杀人狂。
他病了,还惦记着孩子,憎恶伤害孩子的营养品,周围的人觉得他的想法很可笑,他从一个好老师,活成了笑话。
“你也了解金恺恩。”岳迁问。
李楔还在回味自己的“杰作”,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下,“这位不是詹还的眼中钉吗?和我一样,都是南合大学毕业的,不过只读了本科。詹还就厌恶我们这种学历高的人。”
“是谁杀了金恺恩?”岳迁这问题问得相当突兀,叶波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李楔也没立即反应过来,“你问我?”
“你知道詹还将金恺恩视作眼中钉,那照你的杀人逻辑,金恺恩也可以成为你的目标。”
李楔想了想,“哈哈哈,还真是。不过你是警察吗?你怎么比我还变态,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呢。”
岳迁也笑,“我也不是凭空想到,主要你们之间,还有毕月佳这个纽带。”
李楔皱眉,似乎并不想谈论毕月佳。
“毕月佳是你的好友?”岳迁问:“好到什么程度?”
李楔有些茫然,“你问这干什么?”
岳迁没回答他的问题,“你和毕月佳从小一起长大,她哥毕一役已经和你疏远了,她仍旧是你的朋友。其实我挺好奇的,你有什么特别吸引她?毕一役告诫过她不要和你这种人走得太近,她还是和你好,出事后还求毕中天照顾你的生意。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你是个变态?”
李楔显然被冒犯到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俩这么好,你最近还去精神病院探望过毕月佳,在知道詹还和金恺恩的矛盾之前,应该就知道金恺恩了吧?毕竟那个伤害毕月佳的傻子,一直以来都是金恺恩在帮助。”岳迁注视李楔,发现他眼中闪过一种类似困惑的光。
他在困惑些什么?讲述杀人经过时没有困惑,现在却困惑起来了?
“我不清楚,她不跟我说这些。”李楔避开了岳迁的注视。他似乎有些心虚,但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你去看望毕月佳的时候,和她聊了什么?跟她说起过你的计划吗?”岳迁说:“她给过你什么建议?”
李楔生气生得很突然,“你到底想问什么?和毕月佳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我的一个熟人,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只是一个熟人?不见得吧。毕月佳在出事后不愿意接触男性,为什么你可以去探望她?她是不是给你出过什么主意?”
“莫名其妙!”喊完之后李楔眼中的茫然更明显了。
岳迁在吴汉成眼中看到过相似的茫然。
吴汉成杀害张艳丽,证据链完整,吴汉成在讲述过程时一度十分骄傲,但后来痛哭流涕,说自己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冲动得不能自已。
此时的李楔,虽然不至于像吴汉成那样后悔,但他似乎也不那么理解自己的行为。
而且有一点在岳迁眼中很可疑,李楔和毕月佳的关系一定不一般,绝不只是普通的熟人,但李楔似乎是本能地不想提到毕月佳,口吻也的确是不熟的语气,仿佛……和毕月佳熟的是他另一个人格?
岳迁皱着眉,将思绪拉回来,不行,这样很危险,他不能主动给杀人犯找借口。定了定神,他再次试探,“你和毕月佳是同类,这才能解释你俩关系这么好的原因。”
李楔垂着头,好一会儿说:“我凭我内心做事,谁也别想控制我。”
他提到了控制,结合尹莫的亲身经历,岳迁感到猜想正在一步步具象化。
审讯告一段落,叶波将岳迁叫住,“你怀疑毕月佳?”
岳迁说:“李楔是凶手,有反.社会人格,案子本身已经没有太大疑点,但我怀疑他的犯罪经过了某种‘催化’。”
叶波说:“就和吴汉成相似?”
岳迁点头,“叶队,这事不太好办,我不是要给嫌疑人脱罪,硬解释起来还有点抽象,但如果有一个人一直藏在暗处,用某种脱离常识的手段激发潜在犯罪者的恶欲,我们不把她找出来,会很麻烦。”
“这人是毕月佳?”叶波思索道:“她是不是和你那个朋友相似?”
岳迁警惕起来,和叶波视线相对。
“你朋友莫名其妙出现在你宿舍,我只是没有追究,因为陈随似乎站在你们这一边。”叶波说:“陈随这个人,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我虽然不相信,但相信他不会做坏事。”
“你现在是我下属,我如果不松口,你想查什么,行动起来可能不太方便。”叶波道:“说吧,毕月佳是怎么回事?”
话说到这份上,岳迁道出一部分,“尹莫做白事,叶队这你知道,他们这一行,有些讲究,也比我们普通人敏锐,能感知到类似气场的东西。”
叶波点点头,“确实,没那个天赋,也吃不了这碗饭。”
岳迁简单概括尹莫察觉到毕月佳气场与众不同,时而非常清澈,时而浑浊如岩浆,且和毕月佳接触后,人内心压抑着的东西会被激发,虽然保有理智、独立思考的能力,但会更冲动,不计后果。
叶波想了很久,“李楔刚才的状态是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自己被干扰了?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干扰。他和毕月佳直接接触过,这毋庸置疑。但吴汉成呢?还有吴汉成说张艳丽想杀自己那次,他俩也是出于冲动,情况和李楔有点像,吴汉成和毕月佳并没有交叉点啊。”
“这个,我想再详细调查一下。”岳迁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河畔疗养院外面就是回涌河,吴汉成经常去那里钓鱼。”
叶波吸了口气,郑重叮嘱道:“我要提醒你,就算最后查出来毕月佳有影响他人的能力,现有的法律也不能将她如何,再者,李楔、吴汉成是确定的凶手,我们的责任不是给他们犯罪找理由。”
岳迁也郑重道:“叶队,我明白。”
叶波刚要走,又倒回来,“李楔虽然说关志强把零食和营养品联系起来是异想天开,但这条线既然开始查了,就要继续下去。最近我会盯着,金恺恩案,按你的想法来查。”
金恺恩案前期线索很少,主要是找不到动机。但李楔的出现让动机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曾皓星和李楔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和毕月佳关系密切。
岳迁打算从这点入手,当然,还需要尹莫那边的支援。
尹莫回到河畔疗养院,他并未出现过伤害自己或者他人的举动,因此回家一宿在护工眼中很正常。
尹莫在花园溜达了一下午,黄昏十分,毕月佳才姗姗来迟,她依旧是素色的打扮,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可怜女孩。尹莫发现她注意到了自己,缓缓走上去,但没有像上次那样近。
毕月佳身上的气场又变得非常清澈,仿佛没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的尘埃,她脸上挂着浅淡平静的笑容,尹莫想到了安详这个词。
但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毕月佳的气场不是这样,那甚至比杀人后的吴汉成还要浑浊。一个人的气场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而尹莫正好是这变化的亲历者。他似乎明白毕月佳是如何激发他那些邪恶的欲望了,通过转移气场。只是她大约不知道,他的邪恶不是杀人犯罪,而是占有某个人。
毕月佳的眼中有胜利者的光芒,她也许以为自己警告到了他这个冒昧出现,想要窥探她秘密的人。
但尹莫报以更高傲的审视,几秒后,毕月佳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她周身那些清澈如水的气场渐渐被浓雾覆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