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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献祭者(33)

    不远处突然传来高亢嘹亮的唢呐声,尹莫一个激灵,连忙回头看去,灯光被笼罩在灵棚遮布中,里面人影幢幢。他再次向四周看去,这里似乎是村庄的边缘,山林犹如一片起伏的海浪。阴风吹过,他蓦地一寒,感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擦过去了。

    是“他”。“他”仿佛一道灵魂,直接穿过了他。

    尹莫连忙追上去,再次来到“他”的面前,这一次,他们离得很近,他终于辨认出,“他”并不是他自己,是尹江,是他没有见过的,年轻而意气风发的尹江。

    他的心跳陡然变得极快,有什么东西迅速从胸膛升腾起来,堵在了喉咙,他想张口,叫住尹江,可当一声“爸”出口,尹江完全没有反应,继续大步朝灵棚走去。

    仿佛一道灵魂的不是尹江,是他。他顾不上脑子里的混乱,快步跟了上去。越是接近灵棚,唢呐的声音就越是大,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深夜要控制声量的说法,一段唢呐吹奏结束后,唱戏的登场,锵锵声震耳欲聋。

    忽然,尹莫听到熟悉的,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歌声。

    尹江正在掀灵棚的遮布,尹莫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灵棚里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眼前一黑,他根本看不清灵棚里的人,遮着眼睛朝舞台的方向奔去,双手死死撑在舞台沿上。

    戏袍袖子甩了过来,他用力偏开头,朝那甩袖的人望去,那人穿着白色的戏袍,脸上却浓墨重彩,艳丽得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那是他的母亲,阿妆。

    尹莫眼睛睁到最大,惊讶得呼吸都几乎停了下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再次看到活着的尹江和阿妆?

    灵棚里热闹非凡,村民们打牌看戏,阿妆的表演是重头戏,所有人都看向舞台,却无一人看到突然出现在台下的,失态的尹莫。

    阿妆也没有看到他。

    这段结束,杂耍的上台了,阿妆下台时,是被尹江搀扶下去的,他看上去非常小心,生怕没有将妻子牵好。尹莫跟着他们来到后台,阿妆脱下外面的戏袍,尹莫才看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阿妆怀孕了,她肚子里的是……

    尹莫讶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很清楚,阿妆和尹江没有别的孩子,此时,他在阿妆的肚子里面。这是他出生之前!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本来是在干什么来着?

    头痛欲裂,尹莫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之前的事。

    “累不累,他有没有踢你?”尹江关心地给阿妆倒水,又拿来吃食,蹲下来听了听阿妆的肚子。

    阿妆将他的脑袋推开,笑话道:“还小,哪里会踢肚子。你这当爹的,成天疑神疑鬼。”

    “没当过啊,这不是头一回吗。”尹江有些内疚,“你应该在家里休息。”

    “那日子多难过,你又不在,我一个人,饭都没人做。”阿妆说:“只能天天做纸扎。”

    尹江摇头,“你回嘉枝村,我爸妈陪你。”

    阿妆连忙摆手,“那更不行,我和老人家处不来。”

    舞台上锣鼓齐响,夫妻俩继续说着小话,尹江说,孩子在肚子里就听戏听丧歌,说不定一生下来就会唱,阿妆说那可好,跟个小鬼似的。

    这种旁人觉得晦气的话,他们张嘴就来,尹莫回想自己小时候,似乎的确是从记事开始,就会唱丧歌,挨了欺负,还故意唱丧歌吓唬人。

    “江子!准备了!”有人跑来喊。

    尹江要上场,阿妆帮他理了理衣服,陪他到舞台边上。尹江跟个说书人似的上去,说的却是鬼故事,当场就有小孩被吓哭,周围的大人哈哈大笑。尹莫也不由得勾起唇角,余光却捕捉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林腾辛。

    他头脑里一阵刺痛,忽然清醒了一些,他从小就有的异能消失了,在这之前,他帮岳迁查案,遇到了一个情况和尹江非常相似的人,居叶伟,他请林腾辛查居叶伟的死因,但林腾辛并没有给他答案。他和岳迁都怀疑林腾辛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林腾辛看上去比尹莫印象中年轻一些,他满面笑容看着舞台上的尹江,那是他的得意弟子。片刻,他走向后台,朝阿妆挥了挥手。

    尹莫警惕地跟上去。

    “老师,您怎么来了?”阿妆似乎很惊喜,连忙请林腾辛落座,拿来糕点。

    “别忙别忙,我最近在南合市办事,就说来看看你们。”林腾辛温和地说:“快坐,有身子了还这么操劳。”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多赚点奶粉钱。”

    林腾辛和阿妆聊着家常,阿妆对他很是尊敬,林腾辛说起今后等阿妆生了,想请他们去北方,帮自己打点白事生意。

    阿妆脸上隐约浮现出抗拒,尹莫看出来了,但阿妆没有直接拒绝,只感谢林腾辛的欣赏,说等孩子出生了,安顿好了,一定和尹江去看望林腾辛。

    尹江的鬼故事讲完,回到后台,一见林腾辛,相当惊讶,“老师!”

    阿妆说自己要登场了,补了会儿妆,离开后台。尹莫跟着她,发现她走出后台时,眉心皱起,神色变得很不耐烦。

    接下去的几场表演,阿妆都上场了,最后还增加了一个流行歌曲独唱,村民们大声喝彩。

    后半夜,表演结束,村民们有的回去,有的留下来继续打牌,尹江作为白事团队的老板,是要留下来帮着守夜的,林腾辛和他叙完旧,上车离开村子。

    阿妆卸妆之后,素净的脸上有些疲惫和紧张,尹江叫团队里的一位大姐送阿妆去休息,阿妆却执意留下来。

    “你待这儿干什么?你要多睡觉才行。”尹江正色道。

    “我心里不踏实。”阿妆不肯走,望着尹江,“你师父今天来了。”

    尹江叹了口气,笑道:“别人家都是媳妇儿和公婆有矛盾,到了我们家,怎么成媳妇儿和师父有矛盾了。”

    阿妆轻轻打开他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

    尹江哄着,“知道知道,你就是担心我。但师父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混,更没有机会遇到你。”

    阿妆沉默了会儿,“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觉得他不是好人。他怎么突然来看我们?”说着,阿妆摸了摸肚子,更加紧张,“他还来看我们孩子!”

    “没事,没事,不怕啊。”面对有些神经质的妻子,尹江耐心地抚摸着她的背,闻声安慰,“他又不是一直在南合市,等办完了事,他就要回去了。”

    阿妆仍旧不安,“他为什么总要你去北方?他还要我们把孩子带去!”

    “我们不听他的,老婆,我都听你的,不怕不怕。”尹江吻了吻阿妆,出去和谁打了声招呼,亲自把阿妆送到办白事的这户村民家中,等阿妆睡了,他才回到灵棚。

    尹莫感到很奇怪,他从不知道阿妆这么排斥林腾辛,阿妆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早就觉得林腾辛有问题?小时候和阿妆相处的时光,阿妆提到林腾辛,都是满脸尊敬。阿妆这个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她不喜欢谁,厌恶都摆在行动上。

    难道是怀孕时情绪不稳定,才会看林腾辛不顺眼?生育后心态放平,觉得林腾辛也没有那么糟糕?

    夜越是深,灵棚里的人就越少,最后只剩下尹江和死者的至亲了,尹江拨弄着火盆里的木料,又添下去一叠撕得蓬松的纸钱,火一下子旺了起来,尹江的面目变得不再真切。

    尹莫想走过去,让他感受到自己。但忽然,他像是被什么力道抽走,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他依旧在灵棚,但烧得旺盛的火盆旁边,蹲着的人不是尹江,而是一群他不认识的人。

    尹江成了一张黑白遗照,被挂在火盆的前方。

    这是尹江的白事!

    尹莫愕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竟是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灵棚很大,舞台前摆满了花圈,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出状元游街的戏。他定睛一看,舞台边缘居然站着一身黑衣的林腾辛,不少来吊唁的人都走到林腾辛身边,他听到一一句句“节哀”。

    此时的林腾辛,是这场白事的主持者,但更像尹江的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莫大的悲戚,在林腾辛的脸上上演。

    尹莫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甚至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片刻,他的视线从林腾辛转移到遗照,照片上的尹江和刹那之前蹲在火盆旁的不同,憔悴了不少,这张遗像他很熟悉,因为是他选出来的。

    尹莫忽然呼吸不畅,冲出灵棚,深秋凛冽的冷风将他包裹。他举目望去,这是殡仪馆,南合市的殡仪馆!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尹江走了,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人能给尹江办白事。最后是派出所、村委会,还有一些善良的村民在嘉枝村村口给尹江摆了个简陋的白事,挂在灵棚里的遗像是他选的,最后也是他抱着遗像,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的前方。

    可是为什么,尹江的白事会在南合市殡仪馆?为什么林腾辛会来主持白事?

    在他的记忆里,尹江和阿妆接连病死的那段时间,林腾辛根本没有出现过,林腾辛没有来到他们任何一人的白事!

    是当他在嘉枝村过不下去了,林腾辛才突然出现,将他接到北方的北宁市。小时候,他还因为不懂事问过林腾辛,为什么尹江阿妆死的时候,你没有来看看他们?林腾辛满怀歉疚,说当时他诸事缠身,实在是没有办法。

    殡仪馆人来人往,简直比最繁华的商场还热闹,尹莫却感到周身阴冷。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致的画面?这是谁的记忆?他现在又是站在谁的视角?

    他抱着头,拼命想着更早发生的事,一些片段犹如刀片般切入他的脑海。

    岳迁被毕家搞了,陷入舆论风波。毕家?对,那个和他一样有异能的女人。她死了,她的异能消失了。

    还有一个女人可能有异能,杀了人,躲藏在青汝市。他和岳迁说好了一起去青汝市找那个女人。

    尹莫猛然睁大双眼,他答应了岳迁,等岳迁一起出发,那他这是来到了哪里?岳迁呢?岳迁为什么……像是从他的人生里被剥离了?

    尹江的白事还在继续,不断有人在灵棚进进出出,花圈堆得越来越多。这一次,尹莫没有像之前那样被迫离开,他始终蹲在灵棚门口,试图寻找到熟悉的面孔。

    忽然,他看到一个人,他觉得这人他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那人向林腾辛走去,他立即跟上,听见林腾辛叫那人“居先生”。

    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尹莫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觉得见过了,这人是居叶伟的父亲!

    林腾辛,和居叶伟的父亲,那个同样能够与灵魂对话的白事人认识!

    可岳迁跟他说过,林腾辛没有去过苍珑市,居家父子也没有离开苍珑市,他们不可能认识。

    三天隆重的白事结束,花圈、挽联付之一炬,尹江也被烧成一捧骨灰,林腾辛亲自为他捡拾骨灰,装入昂贵的骨灰盒。

    尹莫很想知道,尹江的骨灰被带去了哪里,但他未能看到之后的一幕,他再一次被抽离,还未睁开眼,他就听到急促的雨点声。

    这样的雨声,他从未听到过,那几乎已经不是雨了,是冰雹。

    突然,一种他没有体会过的,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摸向剧痛传来的右腿,摸到了满手温热的血!

    这不是雨,也不是冰雹,是密集的子弹!而他以为自己依旧是一道虚影,却在这枪林弹雨中切切实实地挨了一颗子弹!

    不,不止一颗,他看向自己的身体,哪里都是血,腹部被打穿,血不断从那里涌出来,他的肋骨好像也断了,右半边脸灼烧一般疼痛。子弹不断从他周围飞过,他倒在阴暗的山林中,风吹得高耸的树枝发出渗人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的孤魂野鬼在嚎叫。

    他咬牙抓着树干站起来,呕出一滩血,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这是谁的身体。是他自己的吗?可是他为什么会经历这样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不一样的枪声,是来追杀他的吗?但子弹好像没有那么密集了,是被火力压制住了?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撞进他视野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人。

    岳迁!

    不,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岳迁,甚至是,面目全非的岳迁!

    “走!”岳迁用力扶住他,往后开枪,架着他艰难地往前走。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从岳迁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却看得到岳迁的,岳迁半张脸被浓血覆盖,面皮都已经撕烂了,颧骨露在外面,每一次呼吸,都吐出腥气。

    岳迁身上也到处都是弹孔,到处都在流血,最严重的一处是上腹,岳迁粗重地喘着气,时不时捂住那里,可是颤抖的手不可能堵住从那里流逝的血和生命。

    他早就看惯了生死,他知道,岳迁马上就要死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谁在追杀他们?谁杀死了岳迁?他双眼红得仿佛滴血,抽走岳迁的枪,毫无章法地向后射击。

    岳迁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嘶哑地说:“快走,我来护着你!”

    “你不能死!”尹莫竭力抱住岳迁,“我不要你护着我!”

    岳迁的眼神变得很难过,他满是鲜血的手抚摸着尹莫的脸颊,“抱歉。”

    尹莫不知道岳迁为什么要道歉,他根本不想听到岳迁道歉,他们正在被追杀,他要带着岳迁离开这里!

    可是山林太大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林,潮湿的草木发出腐烂的味道,不知道吞噬过多少死在这里的生命。

    子弹再一次变得密集,死神追上来了,尹莫感到后背被用力一推,整个人向地上的植被扑去,和他彼此搀扶着的岳迁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后,当他撞向地面时,岳迁的身体重重地压住了他,他听见子弹射入身体的闷响,然后在极其短暂的安静中,听到了血从弹孔汩汩流出的声响。

    原来死亡是有声音的。

    岳迁难以自控地咳嗽,吐出大口大口鲜血,他的肺都被打穿了,血喷射在尹莫脸上、身上,和尹莫的血融合到了一起。

    “快……走……”岳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用最后的力气推了尹莫一把。

    尹莫悲愤到了极点,他已经不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让岳迁活着!

    空中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却不是救援,一枚□□被抛下来,轰然一声,古老的树木成为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隔绝了视野,枪声停下来了,追杀者在浓烟之外,等着他们成为两具焦黑的尸体。

    尹莫咬紧牙关,将岳迁扛在背上,可他的伤也实在是太重了,他自己走起来都困难,更何况背着一具“尸体”。他不相信岳迁已经死了,岳迁的血还在他的脖子上滴答,蔓延,那岳迁就是活着的。

    他断裂的肋骨和腿支撑不起两个人,他倒下,却依旧扛着岳迁,被血浸透的双手哆嗦着抓住灌木,向浓烟之外爬去,两个人的血浸透了身下的植被,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低声说着:“坚持一下,求你,坚持一下!”

    “对,不起。”岳迁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尹莫早已没有知觉的手仿佛重新有了力量。

    “你不会死!”尹莫继续往前爬,但这时,直升机的旋桨声犹如死神的镰刀,子弹从上方倾泻,没有人能躲过这密集的绞杀,而岳迁用身体为他挡了最后一次。

    尽管没有用,他们都要死。

    温热的血包裹着尹莫,他不用再爬了,他背着的人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他安静地匍匐在血腥中,看着火势将他们包围,浓烟占据了整个视野。

    “哈哈哈!”他狂笑起来,一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你赢了,你赢了!”

    意识归于黑暗,他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他茫然地看着周遭,他在别墅的院子里,阳光正好,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怔了会儿,山林里那血腥的一幕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他猛然站起来,声音逐渐从遥远变得近在咫尺。

    “反诈科普,安全科普,你好,周末我们在街道有活动,来看看吧,还有礼品噢!”

    尹莫立即循着声音看去,那张被污血覆盖的脸,那张被子弹撕裂的脸,此时完好,年轻,满是青涩的活力。

    岳迁看到他了,笑容明媚地挥舞传单,“帅哥,安全科普,来不来参加啊!”

    第142章 献祭者(34)

    “岳……迁?”尹莫震惊地盯着雕花铁栏外的人,脑中嗡嗡作响。山林里的一幕还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视野中,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可那个千疮百孔,血都快流尽的岳迁居然好好站在他面前,年轻,白净,唯一的伤是额头上一个被蚊子咬出来的包。

    这究竟是……

    “呀,你认识我?”岳迁企图将传单递进院子里来,手嗖一声穿过铁栏,不安分地晃着,“那你更得来看了,还有奖品。”说到这里,岳迁“嗐”了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住你们这儿的人,肯定也不稀罕那些奖品。人来了就行,你不知道,现在诈骗啊,犯罪啊,形式层出不穷的,我都有点抓不到缰了,你来听听准没坏处!”

    尹莫只顾着看岳迁的脸,岳迁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什么奖品?”

    见他居然对奖品感兴趣,岳迁笑起来,“就是米面油之类的,还有纸巾,都是日常所需嘛,哦对了,还有鸡蛋。另外就是我们自己做的绣球挂件,那个更不值钱,嘿嘿。”

    尹莫脑子却像过了一道电,手不受控制地抓住岳迁的手腕,“什么绣球?是不是蓝色的?”

    岳迁吓一跳,尹莫抓得太紧,他硬是没能将手抽回来,但尹莫看着不像坏人,他也不怕,耐心解释:“就是这么大一个,哎,你抓着我,我不好给你比。”

    尹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抱,抱歉。”

    “没事噢!”岳迁索性将传单塞尹莫手上,双手比划着绣球的大小,他将双手合在一起的动作不是很标准,从尹莫的角度看去,像是比了一个心。

    “有蓝色的,其他颜色也有。”岳迁说着在包里摸索起来,却什么都没拿出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哎,本来想给你看看的,结果今天忘带了。你来参加活动吧,到时候有很多绣球挂件,蓝色也有噢!”

    “蓝色……”尹莫艰难地开口,“是你做的吗?”

    岳迁的脸竟是肉眼可见地红了,片刻,他有点骄傲地说:“是哦!本警察叔叔多才多艺吧!”

    尹莫皱眉,“叔叔?”

    岳迁说:“警察后面,不是都应该跟着叔叔吗?再说,我工作了,就是大人,你……你应该还在读书吧?”

    尹莫并不清楚此刻的自己多少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在刚才的对话中,他猜测,他可能是尹末,只有尹末,才得到了岳迁做的蓝色绣球。

    他又“穿越”了?可是这次的感觉和上次穿到“这边”截然不同。

    时间不一样,似乎倒退了很多,现在的岳迁还不是什么重案队副队长,只是个咋咋呼呼的菜鸟,甚至根本不认识他。他们之间的一切事,还没有发生。

    他更像是将发生过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

    忽然,心脏传来一阵激烈的痛楚,他下意识皱起眉。如果现在是在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上一个片段,也曾经发生过?他和岳迁被追杀,岳迁惨死在他面前。

    不,这怎么可能是发生过的?如果真的发生过了,岳迁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那一幕是未来吗?那个穿着作战服的岳迁看起来很成熟,比眼前这个发传单的年长了十来岁的样子。命运让他看到了未来?那样的血腥和残忍,就是他与岳迁的句号?

    不知不觉,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狰狞,传单被他捏碎,手臂上暴起青筋。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岳迁关心地问。

    尹莫回过神,看到皱破的传单,下意识将它藏到身后,“没事。”

    岳迁又翻出一张递过来,“那我再给你一张,一定要来哦!”

    尹莫接过来,看到岳迁手背上还有一个蚊子包,“你被咬了。”

    岳迁笑道:“你们小区绿化太好了,又有人工湖,蚊子就好我这一口,哎呀痒死我了!”说完,岳迁就开始挠,挠完手又去挠脑袋,“说不得,本来都感觉不痒了,现在怎么全都痒起来了!”

    “你等一下!”尹莫往屋里跑,边跑边回头,叮嘱道:“我马上出来,你别走!”

    屋里应该备有风油精万金油之类的东西,尹莫冲进屋,翻箱倒柜。

    一个妇人连忙走来,“小末,找什么啊这是?”

    尹莫抬头看她,是张全然陌生的脸,但看衣着,她可能是家里请的阿姨。

    “有没有风油精?”尹莫问。

    “有,有,你被咬啦?哎,现在天气热,就是蚊子多。”阿姨很快找到风油精,尹莫拿过就往外面跑。

    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岳迁就不见了。

    岳迁还在铁栏外,看见他出来,笑着招手,“这么快?”

    尹莫伸出手,“手给我。”

    岳迁愣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手递到了他面前。清凉的风油精滴在蚊子包上,岳迁舒服地吸了口气。尹莫将风油精抹均匀,还想帮他涂抹头上的。但岳迁手一翻,居然迅速拿过风油精,“谢了啊。”

    尹莫隔着铁栏,看着岳迁在自己额头上涂抹。阳光将岳迁笼罩起来,尹莫失神地想,如果自己能从这个时候,就和岳迁在一起,那是不是山林里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很快,一片云遮住了炙热的阳光,也在他眼中落下浓重的阴影。

    现在的他,并不是他自己,不是尹莫,而是那个得到蓝色绣球的尹末,这是尹末经历过的事,是尹末的记忆。

    为什么他要在尹末的壳子里重新经历一次?那场死亡呢?和岳迁一起死去的也是尹末吗?

    “岳迁!上哪去了?”远处传来喊声,岳迁赶紧将风油精塞回给尹莫,拍拍自己的包,“我队友在找我,我得走了,还有这么多传单没发呢!”

    尹莫拿着风油精,“你……”

    “一定要来啊,我们这个算‘业绩’的,来支持我一下嘛!”岳迁双手合十,“看在我这么求你的份上。”

    “岳迁!”

    “来了来了!”

    岳迁飞快跑走,头都没回。

    尹莫站在原地,看着岳迁飞奔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求了我一秒。”尹莫低声说:“好敷衍。”

    “小末,外面热,快进来!”阿姨喊道:“我切了西瓜和蜜瓜。”

    尹莫回到屋里,心不在焉地吃着西瓜。这套别墅很大,不算地下室,有三层楼,看装修,不是那种中老年喜欢的风格。

    客厅的陈列架上,有一张全家福,尹莫拿起来看了看,只认识其中的两张面孔,一是尹末,另一个是尹年,他穿越到朔原市时,远远看到过尹年。尹末这一家子够大的,父母双全,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而和尹莫有一模一样脸的他,早就是孤家寡人。

    手机响了,尹莫犹豫要不要接,是尹年打来的,他并不清楚尹末和尹年的相处模式。

    “小末,你电话响好久了!”阿姨在楼下喊道。

    尹莫这才接起来,还未开口,尹年的声音就传来:“不会还在睡觉吧?”

    “没有,起来了。”

    “那就好,你回来也别老是在我这里憋着,出去健身,约朋友聚聚,你去回声,我给你办了卡。”

    这通电话基本都是尹年在说,他似乎是个很爱操心,管得又宽的哥哥,恨不得将弟弟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到,尹莫听出来,这里其实是尹年的住处,尹末这个时间应该在国外读书,但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虽然有自己的住处,但尹年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他又不肯去父母家住,尹年便强行将他接到自己这儿,让一位姓汪的阿姨每天给他做好吃的。

    “小末,出去啦?”汪姨说,“是去锻炼吗?把水带上!”

    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壶,尹莫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汪姨热情又和善的脸,他还是拿了过来,“谢谢汪姨。”

    尹莫没有去尹年说的回声健身馆,一出门,就朝岳迁离开的方向跑去。骄阳似火,一会儿功夫,尹莫背上就是一片汗水。刚才在家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岳迁和其他警察似乎已经离开小区了。尹莫找了大半个小区,都没有看到他们,有些失落。但路边有散步的老人手里拿着传单正在看,岳迁可能不久前从这里经过。

    尹莫继续往前,走到了小区的南门,外面是个宽敞的社区广场,在人群中,他再次发现了岳迁。

    岳迁不知什么时候,往身上披了个绶带,正在卖力地吆喝,老年人反应慢,理解能力也差,他反反复复详细回答他们的问题。

    尹莫本想跑过去,但跑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现在和岳迁只是陌生人,不止他,尹末和岳迁也是陌生人。他应该在尹末的壳子里,做多余的事吗?

    他突然变得非常烦躁,这到底和之前一样,都是碎裂的片段,还是什么?阿妆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尹江的白事也和他经历过的不一样。现在发生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小区外的树荫下,茫然地看着热闹的人群,视野中,逐渐只有岳迁是清晰的,其他人都模糊成了融化的暗色。

    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吗?不是“这边”,不是“那边”,是一个崭新的?

    “陈婆婆,今天没有礼品,活动的时候才有啊。”岳迁直起腰背,擦了擦汗,觉得有人正在看自己,可转身看了半天,又没有看到可疑者。

    尹莫最终还是去了尹年说的健身馆,离小区不远,走路就能过去。他犹如发泄一般推了两小时的铁,可未知和迷茫带来的焦躁情绪仍旧徘徊不去。

    他躺在肩推椅上喘气,眼前有些发黑,他忽然很不想动,等着时间、或是别的什么力量将他带离这里。他想到岳迁的蓝色绣球,可以的话,他想亲手得到它,但是前面三个片段都那么短暂,这次也不会长到哪里去,他应该马上就会被丢到别的时空中。

    可是相似的感觉迟迟没有降临,他拖着运动后亢奋的身体回到家,晚上,尹年都回来了,他依旧在尹末的壳子里。

    看到弟弟真的听话去锻炼了,尹年很高兴,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尹莫头一次近距离观察尹年,这个岳迁名义上的相亲对象。他很高,不笑的时候比较威严,有点长兄如父的意思。据说尹末不见了之后,他是最担心的,也一直是他在找尹末。

    “我脸上有东西?”尹年问。

    尹莫摇头。

    “那你盯着我看。”尹年笑了笑,“是不是想跟哥谈心啊?”

    尹莫自然不会谈,说得多错得多,但他可以听尹年说。

    尹年最近工作上似乎不太顺,正好弟弟在,他抱怨了一通,还说起尹父的坏话。

    “老头子那一套早就过时了,固执得要死,什么新的都不肯接受,我太难了。”

    尹莫附和了两句,尹年发泄完了,又关心起他的学业和心理健康,“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哥想办法帮你解决。”

    尹莫拿不准尹末为什么回来,只得说:“真没事,学累了,回来放松几天。”

    尹年显然不信,“那边有人欺负你?”

    “怎么会?哥,你想多了。”尹莫没有被欺负过,他很难想象尹末被欺负的样子。

    尹年盯着他好一会儿,见他实在不肯说,也没办法,“回家看看爸妈吗?”

    尹莫不想节外生枝,“算了,我在你这里自在。”

    这话尹年爱听,“行吧,那你继续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尹莫睡了一觉,醒来仍在这个时空,但一起来,他就感到浑身酸痛无比,稍微动一下,肌肉就扯得酸爽。

    力量训练做过头了,做完又没有好好按摩。

    白天尹年不在,尹莫又出门了,汪姨照例给他灌上一壶水,问他想吃什么。

    “汪姨,你爱做什么,我就爱吃什么。”尹莫挑好听的说。果然,汪姨笑得合不拢嘴,赶紧忙活去了。

    尹莫去找岳迁,但岳迁今天没有来,可能是去别的社区做宣传了。他先去市局附近等了会儿,又去就近的社区,倒是看到其他发传单的年轻警察,但没有岳迁。

    找一个人其实并不困难,尤其是在如今这个社会。但找一个陌生人,却不容易,因为没有名分。他以什么身份去找岳迁?找到了又说什么?

    下午,尹莫再次来到健身馆,酸痛的身体没能阻止他再次将力气释放在器械上,如此的后果,是次日手臂痛得抬不起来。

    而这天,也是市局展开安全科普活动的日子。尹莫展开传单,看清楚地址,一早就过去了。活动还没有开始,警察和社区工作人员正在布置场地,一箱箱礼品从车上卸下来,尹莫没有走近,站在远处张望,看到了米面油,但没有看到蓝色绣球。

    岳迁还没到。

    尹莫心跳得有些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雀跃什么。背包里装着水壶,他打开喝了一口。

    大概半小时后,岳迁到了,岳迁从车里跳下来的一刻,尹莫就看到了,岳迁实在是太鲜明,他一出现,尹莫就觉得别人全都成了背景。

    尹莫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岳迁大声朝后面说:“来帮忙搬啊!快点!群众都到了!”

    几个警察上前,后备箱里的纸箱被拿出来。岳迁笑着和社区工作人员打招呼,他们似乎已经很熟了,岳迁从箱子里掏出蓝色绣球,小姑娘眼睛都亮了,岳迁笑嘻嘻地说:“都是我做的,你们可以拿一些走。”

    尹莫皱了皱眉。这蓝色绣球,原来是见者有份啊。

    有个警察走过来,提醒道:“别急着送,一会儿没了。”

    尹莫说:“没事,我还能当场赶工。”

    那警察啧了声,“给你能的!”

    时间差不多了,活动开始,现场坐的基本都是冲着礼品来的退休老人,年轻人很少,尹莫混了进去,将鸭舌帽往下按了按。

    为了让群众了解花样繁多的诈骗手段,警察们还编了小品,第一个小品,岳迁就是主角,大爷大娘们看得捧腹,尹莫却没看懂演的是什么,他像个课堂上走神的顽劣学生,只盯着岳迁,别人在说什么,他是一句都懒得听。

    小品之后,是安全宣讲,因为很无聊,群众们开始喊:“什么时候领礼品啊?”

    岳迁赶紧拿着话筒说:“婶,再等等,马上啊,第一轮礼品马上就领,但是需要回答问题,您认真听。”

    都是很简单的问题,但大爷大娘们还是有不少回答不上来,按理说答不上问题就领不到礼品,但大爷大娘闹起来,谁拦得住?尹莫看着岳迁手忙脚乱,礼品被抢走一波又一波,忽然笑了起来。

    社区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上前维持秩序,这时正好到了下一个小品,比起枯燥的科普讲解,群众更喜欢这个,又都坐下来看。刚才那一闹,尹莫挪到了比较靠前的位置,想近距离看岳迁飙戏,结果人家这场不上。

    下一个环节是抢答,礼品比上一批好,是老年人最喜欢的油。岳迁作为主持人,义正言辞地强调,这次绝对不能抢,一定是答对了才能拿。

    问题挨个被抛出,一些老人确实认真听了讲,积极举手,抱得油归。尹莫其实也答得上,但他并不想拎一桶油回去。他想要的,只有岳迁亲手做的蓝色绣球。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岳迁,那么多人,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岳迁看到他了,笑着将话筒指向他的方向,“叔,婶,这个问题让这位小哥来回答好不好?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所有人都看向尹莫,尹莫愣住了。什么问题?他根本没听。

    岳迁又说:“这位小哥可认真了,坐着坐着就从后面溜到前面,哎,这大热天的,小哥这年纪的我是一个都没看到啊!”说着,岳迁手搭凉棚,美猴王似的环视一圈,惹得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所以就是你了!”岳迁冲尹莫挑眉,“答对有奖噢!”

    话这么多,怎么不重复一下问题?尹莫腹诽。

    “你……问题是什么?”尹莫硬着头皮问。

    岳迁呆住了,“啊?”

    哄堂大笑,有个大爷大声说:“年轻人不行啊,听都没听呢!我来我来!”

    尹莫坐下了,将帽子压得更低,问题被抢答,他没得到礼品。

    临近中午,活动结束,礼品被瓜分完毕,老年人们虽然更喜欢米面油,但绣球好看啊,拿回去给女儿、孙女,自家挂着也不错。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尹莫这个高个儿就显得更加突出,岳迁正在收拾东西,抬眼看到尹莫,迅速小跑过来,“你真来了,谢谢啊!”

    这样活泼的岳迁,身上跟自带着光一样,尹莫眨了眨眼。

    “不过你怎么回事?一点都没听啊!”岳迁话语里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亏我还点你名。”

    尹莫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

    岳迁说:“我一下车就看到你了啊,耶,看不出来,你比那些婶子都积极。”

    尹莫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信啊?”岳迁得意洋洋,“我是重案队的警察,我这观察能力,杠杠的!”

    岳迁话挺多的,索性拉着尹莫来到树荫下,“哎,我们这工作不好做啊,大家都是冲礼品来的,听进去的人没多少,像你这么小的,根本不来。”

    “你也才毕业吧。”尹莫说。

    “我工作了就是大人。”岳迁对自己的工作很有荣誉感,又说:“你这样的孩子,多一些就好了,你看,今天来的年轻人不超过十个。”

    尹莫端详岳迁的侧脸,听他嘀嘀咕咕,在他说出“热死我了”时,想也没想就拿出水壶。

    现场明明准备了瓶装水,但岳迁一直很忙,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这会儿是真的特别渴。

    他看了看水壶,忽然夸奖道:“你这水壶真好看!”

    亮黄色的运动水壶,很大一个,夏天看起来特别诱人。

    “谢谢。”岳迁接过,扯开盖子就仰头喝起来。他没有碰着壶口,直接挤到嘴里,不知道是时间变慢了,还是岳迁太能喝,尹莫觉得他喝了很久。

    “这水壶真挺好看,还好用。”岳迁将水壶抛起,接住,爱不释手,由衷赞美。

    尹莫脱口而出,“那就送你,你经常出外勤,这个用着方便。”

    “那不好。”岳迁要还给尹莫。

    尹莫却退后一步,“我过两天就要回学校了,用不着。”

    岳迁想了想,又笑起来,“行,谢了啊!”

    又有人在喊岳迁了,“来了!”岳迁回头应了声。

    “岳迁。”尹莫叫住他。

    “嗯?”

    “蓝色绣球,可以送我一个吗?”尹莫说:“虽然我没有答上问题。”

    第143章 献祭者(35)

    岳迁看着尹莫,突然笑了起来。尹莫蹙眉,不知他在笑什么,自己讨要绣球很好笑吗?还是没答上问题很好笑?

    “你想起来了啊?我以为你不要了呢。”岳迁说着,从兜里扯出一个蓝色绣球,举到他面前。

    蓝色绣球一摇一晃,就像在“那边”挂在他车上的一样。他盯着绣球,失神片刻,伸手想要接过。但岳迁手一挪,绣球往旁边躲去。他再次抓,岳迁又一挪,脸上露出得意又有些顽劣的神情。

    尹莫不接了,直勾勾地看着岳迁。岳迁“哎呀”一声,主动把蓝色绣球放在尹莫手里,“生气了?开个玩笑嘛。”

    尹莫拿好绣球,“没有生气。”

    岳迁也不纠结这个,“那就好,其实我早就把给你的绣球挑出来了,只要你来,就肯定给你,不管你有没有答对题。”

    尹莫说:“嗯?为什么?不是都要答题吗?”

    “你不一样,你很特殊。”岳迁张口就来。

    尹莫却很诧异,这时候的尹末就很特殊了吗?

    看见尹莫发懵的神情,岳迁又笑起来,“逗你玩的,你们大学生逗着最好玩。小弟弟,这就被我迷住了?刚才的科普怎么听的?我这是渣男的套路啊!算了,就借这个绣球,给你上一堂课。”

    “……”这个时候的岳迁,跳脱得让尹莫有些接不住。

    “不过这个确实打算送给你。”岳迁又解释,“那天你不是给我涂风油精了吗?又那么喜欢绣球,你要来了,肯定有你的份。”

    尹莫点点头,“嗯。”

    岳迁玩着水壶,“你学什么的啊?”

    尹莫对尹末的学业全无了解,想了想,说出个笼统,但不大会出错的答案,“在国外学艺术。”

    “艺术?艺术好,一看你就很有艺术气质。”

    “有吗?”

    岳迁认真说:“你头发长,眼神忧郁,长得好看,符合艺术生的刻板印象。”

    尹莫忍俊不禁,“哪有忧郁?”

    “你怎么不反驳我说你长得好看?”

    “因为……本来就好看。”

    “哈哈哈哈——”岳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还拍起了大腿。

    “你们警察,都这么不要形象吗?”见岳迁眼泪都笑出来了,尹莫递上一包纸。和他在一起的岳迁也喜欢笑,但没有像这样笑过,穿到老岳家的岳迁也有一张特别年轻的皮囊,和面前的一模一样,但内里却沉稳许多,那大约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时间的洗礼,哪会当街笑成这样。

    “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岳迁用着尹莫的纸,还忍不住笑尹莫,“你刚才说话的表情好好笑,哈哈哈!”

    被岳迁的笑容感染,尹莫也笑起来。路过的人纷纷向他们看来,两张年轻又英俊的面孔即便笑得夸张也很养眼,不少人露出善意的笑。

    “岳迁,收摊了!”一名队员喊道。

    “来了来了!”岳迁要走了。

    尹莫想也没想就问:“你们下午也有活动吗?”

    “有啊,忙呢!”

    “在哪里?”

    岳迁盯住他,“还想领礼品啊?”

    “我没事干,你们需要志愿者的话,我可以去帮忙。”尹莫说。

    岳迁开心道:“那好啊!在黑梧桐社区,2点开始。”

    “岳迁,墨迹什么呢?”队友催道:“就你最墨迹!”

    “来了来了!”岳迁退着对尹莫挥手,“等你!”

    尹莫中午匆匆回去吃了一顿汪姨的拿手好菜,又匆匆出门,才过1点,就已经赶到黑梧桐社区。岳迁他们还没来,零星社区工作人员守在活动场地吃饭。尹莫独自站在边缘,向周围张望。

    1点半,岳迁来了,他这时候实在是个咋咋呼呼的小青年,嗓门特别大,一群人从车里下来,就他最能嚷嚷。

    尹莫走过去,“岳迁。”

    岳迁眼睛一亮,赶紧拉住尹莫,向旁边同样年轻的警察介绍,“这位,我拉来的志愿者!薛锦不是来不了吗,他正好补上!”

    大伙纷纷和尹莫打招呼,热情点的还和尹莫握了握手,尹莫回头找岳迁,岳迁正在一个箱子里翻找什么东西,尹莫想看看,他就站了起来,挂奖牌似的将一个志愿者工作证挂在尹莫脖子上。

    “嗯,好看!”岳迁乐呵呵地说。

    尹莫拿起工作证看了看,就一个普通的,连名字照片都没有的通用志愿者证件,有什么好看的?

    见尹莫好像对证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岳迁一下子就领悟到了,“你是不是嫌它没有名字照片?”

    尹莫言不由衷,“没关系。”

    “这个简单!”岳迁拿过证件,将外面的胶皮暂时摘下来,但笔都拧开了,突然看着尹莫的脸说,“你叫什么来着?”

    尹莫眼尾动了动。

    岳迁没有问过他名字,他也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他一直在下意识避免这件事。

    他现在在过去的时间线上,在尹末的躯壳里,他不确定自己只是被送到了这里,重新经历尹末经历的事,还是他也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

    “这么谨慎啊?”岳迁笑道:“看来来听科普还是有用。不过我是警察,你可以相信我的,而且你都知道我名字,我不知道你的,不公平。”

    “尹……”尹莫轻轻开口。

    “什么?”岳迁说:“易?还是一?你姓一啊?牛掰!”

    尹莫摇头,吐词清晰了些,“尹莫。”

    “哦,姓尹。”岳迁在证件上写下一个“尹”,在写第二个字时停下了,“哪个mo呢?”

    明知自己应该说末尾的末,可尹莫嘴唇动了动,心里的挣扎还未拉扯出个结果,嘴已经说出他更想说的话,“草字头那个莫。”

    说完,他低下头,甚至不敢看岳迁。

    如果他只是重新经历尹末经历过的事,那么他断然不可能说出“尹莫”,但他说出来了,他是不是已经在过去改变了什么东西?那未来呢?是不是会因为他这句话发生改变?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山林中的一幕,岳迁浑身是血,身体布满弹孔,岳迁的血都流尽了,死得极其痛苦。

    他后背猛地冒出大片冷汗。那明明是他们没有经历过的事,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改变了这个小小的细节,所以才指向那个残忍的未来。

    “莫……写好了!”

    “不是这个莫!”

    两人同时开口,尹莫抓住了岳迁的手,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岳迁诧异地看着他,“嗯?那是哪个莫?”

    证件上,写着“尹莫”,岳迁字迹并不好看,个头大,龙飞凤舞,尹莫胸口堵得慌,这一刻,不舍的情绪疯狂蔓延。岳迁写了他的名字,不是尹末,是尹莫。也许一切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那个血腥的结局不是真实的,正是因为他修改了,它才不会成为现实。

    “没事,就是这个。”尹莫呼吸有些急促。

    岳迁拍着胸口,松口气,“那我要来画你的照片了。”

    “画?”

    岳迁飞快在贴照片处勾画几笔,灵魂一寸照出现了,尹莫看了看,“这是我?”

    “真帅啊!”岳迁半点不内耗,对着那五官都没有的火柴人夸上了。

    尹莫将证件翻了个面,被涂鸦的那一面朝里。

    “我这么拿不出手啊?”岳迁大声抗议。

    尹莫不理他,跟其他人一块儿干活去了。

    下午的活动,岳迁依旧是主角,要讲解新型骗术,要表演小品,还要发放礼品,尹莫这个志愿者眼里没活,大部分时间都守在礼品区,坚决保卫礼品,尤其是不让蓝色绣球被哄抢。有人没有参与互动,也来拿绣球,尹莫起初不给,后来放水,挑挑拣拣,把其他颜色的绣球送出去,蓝色绣球严格只给符合领取条件的群众。

    傍晚,活动终于结束了,岳迁过来清点剩下的礼品,目瞪口呆,装绣球的盒子里,居然只剩下蓝色绣球,其他颜色都被领走了!

    其他警察也都走过来,一看,大笑起来。

    “哟,今天怎么是岳迁的滞销了?”

    “我的呢我的呢?我去,我的全都没了!我太棒了!”

    “哈哈哈让岳迁得意!没人要啊这!笑死我了!”

    大伙儿嘴都很损,但都是开玩笑,岳迁转身就和嘲笑自己的队友扭打起来,刚才还很认真科普的年轻警察们打来打去,跟男大也没什么两样。

    岳迁打完回来,假装懊恼,“气死我了,他们嘲笑我!我的怎么没人要啊?”

    尹莫说不出话,他有点后悔了,好像不该这么讲规矩地把守着蓝色绣球。

    岳迁眼巴巴地看着尹莫,“真的没有人选我吗?他们都说不要蓝色的?”

    “也没有。”尹莫别开眼,“都是随便拿的。”

    “随便拿也不能只剩下蓝色吧?”岳迁忽然露出看穿一切的笑,“你把蓝色扣留下来了!”

    “没有!”尹莫当即否认。

    岳迁却不听他的,“你想据为己有!”

    对峙片刻,尹莫索性抱住盒子,“那我全都拿回去,这下蓝色就不剩了。”

    “不要以为你长得美就可以想得美!”岳迁也抱住盒子,“这场没送完,我不知道留到下一场啊!”

    尹莫没能得到更多蓝色绣球,轻轻撇了下嘴。

    刚还打了一架的警察喊:“岳迁,去吃饭吗?李哥请客!”

    一天的忙碌结束,年轻警察们要去吃吃喝喝犒劳自己了。

    岳迁却说:“你们去,我今天有事。”

    听到这个答案,尹莫有些诧异,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走!”岳迁对尹莫说。

    尹莫没跟上,“嗯?”

    岳迁的笑几乎融化在夕阳里,“绣球虽然不能给你更多,但饭可以请你吃。走走走,快饿死我了!”

    黑梧桐社区有个一到晚上就排队的大排档,岳迁拉着尹莫过去,险之又险抢到最后一张桌子。岳迁一边点菜一边说,这家他听说很久了,但每次来,都要等几十个号,他没那么多时间,一直没吃上。今天算是得了活动的便宜,早早收工,又不用加班,离得还近,终于不用排队了。

    “你要吃什么?加上。”岳迁点好自己想吃的,把菜单递给尹莫。尹莫数了数,又看了看邻桌的盘子,一份很大,岳迁点的这些够他们两个人吃了。

    “别客气啊,加啊!”岳迁说。

    尹莫加了个炒青菜,“不够再加。”

    岳迁瞅了瞅,“嘿,你还给我省钱。”

    这个大排档虽然人多,但上菜很快,不久几个大盘子就将桌子堆满了,岳迁后知后觉,“这么多!”

    尹莫问:“还觉得我在给你省钱吗?”

    岳迁将碗一端,“省什么钱,吃!”

    科普活动别看不如侦查重要,一天下来也是很累的,岳迁飞快干饭,不光顾着自己吃,还招呼尹莫,尹莫稍微吃得慢了,他还催。

    尹莫说:“岳警官,是有人在你背后拿着刀砍你吗?”

    岳迁眼睛一瞪,“瞎说什么?”

    “那你吃那么快?”尹莫说着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我后面也没人拿着刀砍我。”

    岳迁笑了半天,终于慢下来。

    天已经黑了,尹莫接到尹年的电话,“汪姨说你和朋友在外面吃?”

    尹莫看看岳迁,“嗯。”

    尹年很高兴,“哪个朋友啊?下次带回来,汪姨做给你们吃。”

    当着岳迁的面,尹莫不能说太多,“好。”

    尹年叮嘱了几句,就挂了。

    “你家里人催你回去啊?”岳迁说。

    “没事。”尹莫收起手机。

    “你们学生,是要早点回家的。”岳迁又摆出社会人的谱,“不像我们,多晚回家都行。”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尹莫指了指,“你的。”

    岳迁一看来电显示,表情顿了下,“舅啊——”

    宁秦冷飕飕地问:“哪儿鬼混去了?”

    岳迁盯尹莫一眼,连忙站起来,捂住手机,“我跟朋友吃饭呢!你去我那儿了?”

    “路过,来看看。”确定岳迁安全,宁秦语气缓和,“吃完早点回家休息,给你带了些东西,冰箱和抽屉里都有。”

    岳迁笑道:“谢谢乖舅!”

    重新坐下,岳迁若无其事继续吃,尹莫说:“不像我们,多晚回家都行。”

    尹迁脸一红,夹起一根笋放在尹莫碗里,“吃!”

    深夜,尹莫站在卧室外的平台上吹风,小区很安静,他听得见自己不平静的心跳。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或许他可以不离开这里,继续以尹末的身份生活下去。

    今晚分开时,岳迁说后天还有活动,下周也有,问他要不要继续来当志愿者,“管饭哦,午饭跟着大家吃,晚上我请你。”

    他差点脱口而出“好”,但他知道这不对,他在尹末的躯壳里,他已经让岳迁知道了他叫尹莫,他已经修改了一部分过去,他感到惶恐。

    “噢,你要回去上学了吧。”岳迁问:“哪天走啊?”

    他给不出具体时间,前面三个片段,他都是一瞬间就被抽离,而这一次,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后天来。”他说完又补充道:“后天有空的话。”

    尹莫再次将蓝色绣球拿出来,悬在空中,细细端详。假如他留下来,和岳迁的交集从现在就开始了,他们会慢慢熟起来,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向岳迁告白,他们在一起,岳迁在重案队越来越忙,而他也没有尊重尹家的安排,而是做了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工作——白事。到这里,他和岳迁似乎又和以前一样了。

    忽然,尹莫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划过,他没能抓住。

    “我要去青汝市,请批准。”岳迁站在程副局长面前,身姿笔直,态度极其坚决,“王教授死亡,尹莫失踪,我有责任过去,我必须过去!”

    叶波站在他旁边,也郑重道:“我也认为岳迁必须去,古纯失踪,他早就该参与侦查了,古纯的线索本就是他发现的。要不是毕一役炒作舆论,我们也不会这么被动。”

    徐头儿得知岳迁和尹莫的事,从医院赶来,“小程,我给岳迁担保,出了什么问题,我来负责!”

    程局抬起手,示意叶波和徐头儿都不要再说了。他看向岳迁,“你知道,现在社会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盯着重案队。”

    “我知道。”岳迁说:“但只有我能找到尹莫,程局,别忘了,尹莫也是一个关键人物,他曾经有过异能,我是他的监督者!”

    程局蹙眉深思,岳迁又道:“毕家的事,我理解上级的顾虑,但程局,你比谁都清楚,毕月佳不是被我害死。”

    程局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当然知道。”

    “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岳迁说:“毕月佳这个异能者已经死了,剩下的,我不希望他们再出事!”

    徐头儿站起来:“我也为岳迁负责!”

    是否批准岳迁去青汝市,有一个流程需要走,几位局长,甚至包括省厅的高层都要挨个表态。但程局下了决心,“你立即出发,别的事我来处理。”

    夜色中,警车向通往青汝市的高速公路上疾驰,岳迁接到陈随的电话。

    “王学佳回来了。”

    王学佳着急的声音传来,“迁子哥,我去‘那边’了,他不在‘那边’,我不敢待得太久,怕耽误‘这边’的时间,我回来跟你说一声,我马上又过去!”

    尹莫没有穿越,“那边”没有尹末。岳迁的眼神越来越深,尹莫这个人做事有时候不着调,但不会故意玩弄他,他们说好了一起去青汝市,尹莫不仅没有等他,还玩起了失踪。尹莫遇到什么事了,或者被困在什么地方,无法和他取得联系。

    到底是什么事?

    岳迁紧闭双眼,尽可能地镇定下来,尹莫独自来到青汝市,然后失踪,很像是他突然得到了古纯的线索,而这条线索还关联到别的事。尹莫,古纯,这两人必然有某种联系,如果找到古纯,哪怕只是发现古纯的蛛丝马迹,也许都能发现尹莫的线索。

    另一个方向,岳迁神经绷得更紧,他想到了尹莫讲述当年给敖春晓请灵,却差点出事的一幕。尹莫有过请灵出事的经历,那这次呢?且尹莫始终对失去异能有所介怀,躲在暗处的东西,也许会以此来为他设陷。

    车还没到青汝市,岳迁在电话里与青汝市警方沟通,提出在殡仪馆、墓地、办白事的地方进行搜索。前面两个地方好办,但最后一个,青汝市那么大,办白事的哪里统计得完?

    “那就以除难街为中心。”岳迁说:“尹莫出现在除难街不久就消失了,他不会离这里太远。”

    凌晨,岳迁一行到达青汝市,岳迁第一时间来到尹莫的车边,车已经经过反复勘查,并无其他人的痕迹。岳迁坐在驾驶座上,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抬头的瞬间,发现后视镜下空空如也,一直挂在这里的蓝色绣球不见了。

    第144章 献祭者(36)

    青汝市,菊宛巷,灵棚在老旧拥挤的巷道里发出微弱的光。此时已经是凌晨4点多,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这个时候,灵棚里最是安静,白事表演12点就收摊了,打麻将的也只敖到3点来钟,此时还留在灵棚里的,只剩下死者的几位至亲,而就连至亲,也有些熬不住了,纷纷打起瞌睡。

    灵棚的正前端,摆着一具棺材,周围放着花圈,遗像挂在花圈上方。死者是个年轻人,叫褚事顺,今年刚30岁。褚家的长辈给他起这个名字,自然是希望他这一生诸事顺遂,然而显然,他并不走运,小时候就被查出患有心脏病,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终于没能继续熬下去。

    褚事顺有一张不错的脸,褚家人原本还希望他能在死前讨个老婆,起码给褚家留个后,但没能如愿。

    此刻,一个女人站在棺材边,安静地看着被鲜花和假花簇拥着的尸体,她的眼睛通红,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悲伤极了。

    “小谷,你去休息一下吧,你都快两天没合眼了,天亮了还又得忙。”褚事顺的小舅上前,往棺材看了一眼,沉沉叹气。

    被叫做小谷的女人含泪摇头,“我想再陪陪他,小舅,你们都去休息,我想,最后和他说会儿话。”

    “哎,好。”小谷的痛苦具象在她的脸上,小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招呼灵棚里其他人离开。

    青汝市这边办白事有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延续下来的规矩,白发人不能为黑发人守灵,褚事顺的父母顶多白天来烧纸,晚上不能留在灵棚里,而褚事顺没有兄弟姐妹,身体不好,没工作,所以也没有同事能来帮忙,只有舅舅、姑姑,还有几个表哥堂妹能来守灵,长辈心痛小辈,到了这天亮前最难熬的时候,都催他们去休息,一来二去,灵棚里就只剩下自称是褚事顺前女友的小谷了。

    她望着遗照,渐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很快,一个披头散发,黑衣黑裤的男人走进灵棚,小谷和他对视一眼,朝棺材方向一点头。男人迅速走过去,毫不费力地将尸体抱了出来。小谷则站在灵棚门口,观察外面的情况。

    男人将尸体抱到一辆三轮货车上,又迅速回到灵棚内,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换上准备好的寿衣,自己躺进棺材。

    小谷回到棺材边,帮忙整理,男人开口:“我现在走?”

    小谷想了想,“不行,你一走,他回来了怎么办?再等等,稳定了再说,反正上午就要送去烧了。”

    男人皱了皱眉,没说话。

    褚事顺的小舅回来了,带了些食物,小谷立即换上悲伤的表情,擦了擦眼泪。

    “他能有你这么一个女朋友,这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来。”小舅感叹道,“现在多少结了婚的,都做不到你这份上呢。哎,你们怎么没能走到一起啊。”

    小谷勉强吃了些糕点,竟是开始作呕,小舅吓一跳,小谷忙说不碍事,自己就是太难过了,肠胃应激。

    “小舅,我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好好,赶紧去,哎!”

    小谷离开灵棚,立即朝三轮货车走去。这时天还没有亮,三轮货车藏在阴影中,没人看得见上面扔了具尸体。她将三轮货车发动起来,晃晃荡荡开走。

    天终于亮了,尸体将被送到殡仪馆,排队火化。最后这小半天,没有白事表演,没有麻将可打,来送别褚事顺的只有父母两边的至亲。小谷始终守在棺材边,来最后看褚事顺一眼的人,都忍不住和她说一句关怀的话。

    送灵的时间到了,灵棚里哭声震天,褚事顺的父母不能送儿子最后一程,褚母哭得倒地不起,亲戚们忙着搀扶她,小谷和白事一条龙的员工一起,将遗体抬上灵车。

    同一时刻,在菊宛巷边缘一个老房子里,易轻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他浑身无力,像是被捆缚了很久,大脑深处传来极致的疼痛,一些陌生的记忆在他头脑里涌现,但他看不清,也抓不到,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茫然地观察四周,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但是身体却异常疲惫,仿佛这段时间,他都在某个地方辛劳奔波。

    他想不起自己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陌生的衣服。

    “我……”他痛苦地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灵车到达殡仪馆,遗体立即被火化准备工接走,褚事顺的小舅拿到号牌,前面等待火化的人不少,他们至少还要等两个小时。

    小谷独自站在家属休息室之外,孤零零地望着操作间,背对褚事顺的所有亲人,她的神情十分冷漠。

    岳迁一宿没睡,尹莫的行为太怪异,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失踪的蓝色绣球仿佛某个暗示,让他非常不安。

    他提出重点排查殡仪馆和最近的白事,后者并不容易执行,一夜过去,青汝市警方也只是排查了除难街周边的白事。岳迁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急,尹莫或许有自己的计划。

    “你要不休息一下?”周晓军递给岳迁一个卷饼,“你上车眯一眼,也不耽误事。”

    岳迁摇摇头,“搜索的范围要进一步扩大。”

    “我知道,可是……”周晓军见岳迁十分固执,将话咽了回去。

    “周哥,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岳迁说:“我们现在的搜索,其实比较盲目,就像找古纯一样,古纯这么久都没找到,尹莫大概率也找不到。”

    周晓军叹了口气。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尹莫可能是奔着古纯来的。”岳迁说:“这两个人有交集,对我们搜索也是有利的。”

    岳迁迅速吃完卷饼,投入搜查中。

    放暑假了,孩子们起来得早,8点多就成群结队在巷子里玩,他们似乎在争抢一个什么东西,一道蓝色在空中飞来飞去,伴随着尖叫。

    岳迁顺着叫声望去,这情形他经常见到,孩子们一玩起来就很疯。但下一瞬,他忽然顿住脚步,瞳孔猛地缩小。

    那个蓝色是——

    绣球多次滚在地上,原本明亮的蓝色裹上了一层灰,岳迁拿着绣球的手轻微颤抖,他不会认错,这就是本来挂在尹莫车上的绣球!

    孩子们有的当场就吓跑了,有的留下来,好奇地望着这个抢他们绣球的大哥哥。有个孩子还得意地说:“我就说这是好东西,这下好了,被大人抢了吧!”

    “谁给你们的?”岳迁激动地问。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不上来。

    岳迁按捺着急切,继续问:“那它是谁的?”

    还是没人回答得上来,最后,话最多的男孩回头看了看,“好像是香香的,大黄把它抢过来了。”

    叫大黄的孩子不认,两个孩子飞快打了起来。

    岳迁立即去找香香,香香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刚才就是她的叫声吸引了岳迁,她也是最早跑走的。此时,她站在自家屋檐下张望,看到岳迁疾步走来,连忙躲在奶奶身后。

    岳迁拿出证件,尽可能温和地问:“香香,这绣球是你的?”

    香香胆怯地点点头。

    奶奶却在一旁说:“你怎么会有这个?我们没有给你买过!”

    香香急得快哭了,“就是我的,我捡到的!”

    “在哪里捡到的?”岳迁声调不由得提高。

    香香抽泣着说,昨天晚上,她去同学家里看动画片,回来的路上看到这个蓝色绣球,觉得好漂亮,就捡走了。

    “你同学住在哪里?也在这附近吗?”

    香香摇头,“要远一点,在菊宛巷那边。”

    岳迁立即往菊宛巷赶去,两条老街相距3公里,都是低矮的老房子,建筑之间的路弯弯绕绕,跟迷宫似的。昨晚菊宛巷办过白事,还不止一家,灵棚已经拆掉了,地上有很多纸钱。

    青汝市的刑警闻讯赶来,排查即将展开,尹莫的绣球丢在这里,他人或许也在这附近。

    一个身影从一栋老楼里出现,步伐很快,岳迁余光捕捉到,下意识看了过去。那是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住在菊宛巷的,不少和他打扮都差不多。但他的背影,还有走路的姿势莫名让岳迁觉得熟悉。

    “小岳,怎么了?”青汝市警方的一位队员问。

    “没事。”岳迁目光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张哥,我过去看看。”

    他朝那人走去,起初只是步伐有些快,越是近,他越觉得对方一定是他认识的人,于是跑了起来。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追自己,回头看了一眼,岳迁看清他的长相,错愕至极,“易轻?易轻!”

    来不及思考失踪多日的易轻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是这种打扮,岳迁飞快追了上去。易轻看到昔日的同事兼室友,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像是受到惊吓,拔腿就逃。

    岳迁一边追一边联系周晓军,周晓军也是大惊,立即从另一条小路包抄上来。易轻瘦了很多,加上他本是技术队员,哪里跑得过岳迁和周晓军。他惶恐地看着从两边围上来的人,情急之下,往楼里冲去。

    他现在很不正常,精神绝对有问题,岳迁担心他伤害居民,一个俯冲,将他扑倒在楼梯上,他仿佛不认识岳迁,嘶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易轻!你怎么回事?”周晓军帮忙控制住易轻,“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

    易轻茫然道:“你们……是谁?”

    易轻找到了,却好像失忆了,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岳迁跟叶波通了个电话,决定易轻暂时不交给青汝市警方,南合市马上派人过去。

    针对尹莫的搜查还在进行,岳迁却很难将注意力从易轻身上移开,他是靠着蓝色绣球找到这里来,没找到尹莫,却遇到易轻,这说明什么?易轻失踪那么久,没有半点音讯,人居然在青汝市,恰巧就是在青汝市!

    岳迁早前想过,易轻失踪说不定和尹莫有关联,因为从结果论来说,他不见之后,陈随实际上被监控了起来,做任何事都不方便,而在这之前,陈随正在积极调查尹莫父母的死亡真相。有人想阻碍陈随,于是从易轻身上着手。

    “尹莫在哪里?”岳迁突然问。

    易轻怔了下,“尹莫?”

    周晓军也觉得岳迁的问题有点不可思议,“易轻不会……”

    岳迁却打断,盯着易轻的眼睛,“我不管你失踪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我必须尽快找到尹莫,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易轻显得很混乱,蜷缩起来,“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

    岳迁不死心,一把拿出那个沾上灰的蓝色绣球,“这是尹莫的东西,它昨天掉在这附近,被一个小孩捡到了,你也在这里,你真的没有见过他?”

    易轻蒙着雾的双眼在看到蓝色绣球时突然亮了亮,“这是……”

    岳迁心脏都冲到了嗓子眼,“你看到过它?”

    易轻抬起头,眉心紧皱着,他仿佛正在回忆什么,那些奇怪的零星记忆折磨着他,他用力捶打自己的头。

    “易轻!”岳迁卡住易轻的双手,喝道:“你是一名警察!”

    易轻大瞪着双眼,凝视岳迁,几秒后,他低喃道:“绣球,你送给我……安全科普……你自己做的绣球……”

    周晓军没听懂,“什么安全科普?”

    岳迁却震惊得背脊一僵,易轻怎么会知道,蓝色绣球是他送给尹莫?不,不对,尹莫车上挂着的这个,是尹莫自己买的,而他送出去的,严格来说,是在“那边”送给尹末!不可能有“这边”的人知道那场安全科普!

    “你到底是谁?”岳迁按住易轻的肩膀,此时他已经百分百确认,尹莫失踪一定和易轻有关。

    易轻情绪崩溃,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哭喊起来,“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什么尹莫!”

    周晓军觉得岳迁过分了,想上前阻止,岳迁却用力将他推开,一把将易轻掼在墙上,“你们对尹莫做了什么?昨天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易轻眼中没有焦距,“昨天……我……我去白事,她让我……躺在棺材里……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谁让你躺在棺材里?谁的白事?”

    “小谷,她的男朋友……褚,褚什么。”

    易轻说得含糊,岳轻听到“小谷”时,下意识看向周晓军,显然,周晓军也想到了同一个人。

    “易轻,你说清楚,是不是古纯?你和她在一起?”周晓军这下也激动起来。

    白事,躺在棺材里?岳迁脑海中飞快闪现这些关键词能够组合出来的画面。易轻为什么要躺在别人的棺材里?既然躺进去了,为什么现在在这里?那棺材里的人是谁?更离奇的是,易轻为什么会有尹莫才可能有的记忆?

    忽然,岳迁呼吸一滞,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浮现。他看着地上还未清理的纸钱,脸上突然惨白。

    白事之后是什么?

    火化!

    “周哥!”岳迁努力镇定,声音却发抖,“你马上带人去查,哪个办了白事的家庭姓褚!”

    很快,褚家找到了,褚父褚母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楚中,旁人说,他们的孩子叫褚事顺,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了。

    警车扑向殡仪馆,岳迁不停打着电话,他是异地警察,必须依靠青汝市警方的帮助。

    “刘队,麻烦你马上联系殡仪馆,有个叫褚事顺的死者,他不能火化!”

    太阳越爬越高了,殡仪馆里人来人往,悲痛的至亲们送亲人的遗体来,抱着微温的骨灰盒离开。

    褚事顺的小舅盯着火化炉外面的电子牌,马上就轮到褚事顺了,他抹了抹眼泪,又看向小谷,这个孩子,一直没有进家属等候室,始终在外面张望着。他起身走过去,想安慰小谷两句,小谷回头时,他却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火化炉这边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人们慢慢地铲起骨灰骨头,慢慢地目送亲人被推入锅炉,但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名警察闯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谷一怔,竟是转身就要跑。

    舅舅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刚才小谷的眼神让他有些介意,他下意识抓住小谷,小谷挣脱不开,眼神越发惊恐。

    警察朝他们走来,“你们是褚事顺的家人?我们刚接到通知,火化暂缓。”

    众人一片哗然,而小谷在其中格外突兀。舅舅松开了手,去跟警察理论,小谷趁机想离开,一名警察却挡住了她,“辛苦大家一下,有些事我们要调查清楚。”

    火化部门的领导赶来,带着警察前去准备间,这时,岳迁赶到了,他下车后一路飞奔,看到准备间被白布蒙着的人时,心脏跳得极其剧烈。

    白布掀开,躺在推车上的哪里是患病死去的褚事顺,分明就是尹莫!

    岳迁哆嗦的手下意识向尹莫口鼻处探去,有呼吸!他没有死!

    褚事顺的家属也都赶来了,小舅大喊:“这是谁?我们小顺呢?你们把我们小顺弄到哪里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差点被推进火化炉,殡仪馆领导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让查监控,救护车赶到,无知无觉的尹莫被抬了上去,紧急送往医院。

    褚事顺的家属已经全部被控制起来,岳迁转过身,看到角落里的古纯,她的神态和当初出现在雪林豪庄的女孩已经完全不同,她阴鸷地看着岳迁,咬牙切齿,仿佛在憎恶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褚事顺的小舅语无伦次地说,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早上送过来的就是褚事顺,褚事顺确实死了,在医院咽气的,有死亡证明,怎么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活人?

    “那我们小顺到哪里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岳迁走向古纯,很显然,只有她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靠近古纯的一刻,岳迁忽然顿住,那种感觉太陌生了,就像是脑子一瞬间不再工作,变得一片空白。

    就在这短暂的分秒间,古纯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迅猛地朝岳迁捅去!

    “岳迁!”周晓军最早发现岳迁不对劲,关注岳迁的同时瞥到了古纯的动作,迅速扑过去,拉开岳迁,一脚踹飞了古纯捅过来的刀。

    古纯倒地,刀打着旋掉落,她挣扎着去抢,岳迁已经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恢复神智,夺过刀,将古纯按在地上。

    “你刚才对我使用异能了?”岳迁厉声道:“你果然是异能者!”

    第145章 献祭者(37)

    古纯脸上浮现出诡异又残忍的笑,冰冷地说:“什么异能者?我不懂。”

    古纯、褚事顺的家人一齐被送到青汝市局,分别接受问询。褚事顺的家人仍旧没有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褚母得知儿子遗体不见了时,再次晕死过去。现场相当混乱,岳迁此时也很难静下来审问古纯,和周晓军交待几句后,立即前往尹莫被送去的医院。

    尹莫正在重症监护室,医生面色凝重,说暂时没有查出尹莫的病因是什么,刚才已经给他做了初步检查,脑部、内脏没有发现问题,血液的各项数据正在收集,因为没有确认病因,无法进行治疗。

    岳迁有口难言,尹莫这种情况他很熟悉,他自己穿越之后,大概就是这样。但他穿越后能留下身体,很可能是因为那个纸人。尹莫和王学佳没有纸人,所以他们是连同身体一起穿越。尹莫这样……就像是灵魂被人给挤出去了。

    尹莫的灵魂,现在在哪里?

    古纯阴险的笑,易轻迷茫的眼,来回在他眼前浮现,易轻也有异能,易轻曾经进入过尹莫的身体,操纵尹莫躺在褚事顺的棺材里,所以会沾染上尹莫的记忆,所以尹莫现在才回不来!

    岳迁越来越着急,他无法告诉医生真相,似乎也找不到让尹莫回来的办法。医生在一旁又说了什么,他几乎没有听到。

    易轻,钥匙可能掌握在易轻手上,得让易轻交待清楚!

    岳迁立即联系陈随,当陈随知道易轻可能做了什么事,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我……”他深吸一口气,“我这就找叶波,争取马上去青汝市!”

    岳迁又打给王学佳,让王学佳再去一趟“那边”,这次找仔细一点,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尹莫是穿过去了呢?

    褚事顺的小舅是褚家最早冷静下来的人,他终于发现,那个自称是褚事顺女友的小谷,身上有很大的问题。

    岳迁出示南合市警方的通缉令,“她的真名叫古纯,是一起命案的嫌疑人,前段时间逃到青汝市,我们前期对她的排查中,没有发现她和你的外甥、你们家有任何交集。”

    小舅吓了一大跳,又后怕又着急,“我们平时也不看新闻,小顺不行了,我们都忙着准备后事,陪姐姐姐夫,不然,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她骗啊,哎!”

    岳迁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现?跟你们怎么说?”

    小舅回忆,褚事顺是19号晚上不行的,当时还没有断气,但医生已经让做准备了。他和褚事顺的小姑连忙赶回菊旺巷,让做白事的过来看灵棚搭在哪里。

    古纯出现,红着眼问,他们是不是褚事顺的家人,他看小姑娘面善,问她是谁,她哭着说,自己是褚事顺女朋友,他们谈了一年多,前阵子她被家里逼着去外地打工,褚事顺为她着想,要断掉这段感情,她不肯,却又拗不过父母和褚事顺,所以一直没和褚事顺联系,听说他病危了,才赶回来。

    她说得情真意切,小舅和小姑也听得落了泪,尤其是小姑,边哭边说,褚事顺马上就要“回来”了,她愿意的话,就留下来送他最后一程。

    灵棚准备好时,小舅接到电话,褚事顺死了。古纯哭成了泪人,和小舅一起赶去医院,将褚事顺的遗体接到灵棚中。褚母情绪崩溃,褚父强打精神招呼亲戚朋友,小舅拉着古纯和褚父见面,得知儿子竟然交了个那么爱他的女朋友,褚父长叹一声,对古纯作揖,“谢谢你,谢谢你!”

    停灵的这两天,古纯就像褚家人一样尽心尽力,她寸步不离地守着棺材和长明灯,时不时蹲下来烧纸。小舅看得动容,心想如果褚事顺身体好该多好,就能娶到这么好一个媳妇了。

    办白事相当耗精力,且包括小舅在内,所有褚家人都处在失去褚事顺的悲伤中,无暇去怀疑、验证古纯的话,她出现得突兀归突兀,但对于刚失去褚事顺的褚家人来说,这是个巨大的安危。

    “你们去看过遗体吗?”岳迁问。

    小舅忙点头,“看过,我经常去看啊!今天早上上灵车之前,我都还看过!”

    “那躺在棺材里的是……”

    “就是小顺!千真万确!她到底把小顺弄到哪里去了!”

    其他人的答案和小舅相似,作为褚事顺的至亲,他们并不害怕端详遗体,多多少少都去遗体边和褚事顺说过话。他们都证明,躺在棺材里的,一直都是褚事顺。

    岳迁说:“刚才你说,古纯守着棺材,寸步不离?”

    小舅点头,“她其实,一直在找机会换掉小顺?她是怎么做到的啊?”

    “恐怕不是换掉这么简单。”岳迁想起在殡仪馆接近古纯时的感觉,她的异能很可能是在短时间内干扰一个人的认知,普通人只会觉得恍惚了一下,根本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向从未经历过异能事件的群众叙述异能很难,岳迁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在看遗体的时候,古纯是不是每次都在旁边。”

    小舅回忆,神情渐渐变得茫然,“好像,好像是,但是我当时只是觉得她舍不得小顺。”

    同样的问题,每个褚家人都回答了,当时他们并未察觉出异样,但现在想来,那时的感觉很奇怪,莫名其妙有点记不起来。

    岳迁问:“有没有哪个时间,是你们所有人都不在灵棚,只有古纯一个人在?”

    小舅立即否定,“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我们轮流守夜的……”话音未落,他眼睛瞪大。

    岳迁说:“所以是有这个时间?”

    小舅眼里涌起自责和愤怒,“今天凌晨,4点多的时候,最后一晚了,大家都疲乏得不行,古纯让我们去休息一下,她说,她说她有悄悄话,想最后说给小顺听!”

    长辈们可怜这对被命运捉弄的年轻人,想到天亮后褚事顺就要送去火化了,今后再想看到他,就只能看照片,舅舅悲从心起,招呼灵棚里其他人离开,让古纯单独陪陪褚事顺。

    舅舅恍然大悟,“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换走了小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家和她无冤无仇,根本不认识她,她要小顺的遗体来干什么?她,她是器官贩子?”

    不,岳迁想,她根本不在意褚事顺的遗体,随便谁的遗体都好,她的真正目的是尹莫,她要让尹莫活活被烧成灰!

    岳迁放在桌子下的手紧握起来,额角的青筋隐约浮现,此时,他比褚家人更愤怒,更后怕,尹莫如今的失魂状态,是绝无抵抗可能的,假如他晚一步赶到,尹莫就只剩下骨灰了。

    “可是,可是我看到的就是小顺啊!我们看到的都是小顺!”小舅茫然地说,他们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灵棚中,当时天还没亮,可能是受到古纯的感染,他们都去最后和褚事顺说了会儿话,躺在棺材里的明明就是褚事顺。

    这个时候,古纯已经开始动用异能了,遗体还没有被调换之前,她就总是站在棺材边,也是为了让褚家人习惯,不至于在这关键时刻显得突兀。

    另一边,青汝市警方调取了殡仪馆的监控,从视频中可以看到,灵车停下后,工作人员的操作并无不妥,将“遗体”摆放在推车上推走,两名工作人员和家属简单沟通。和他们说话的是古纯,时间接近2分钟。

    工作间里的监控显示,“遗体”被摆放在等待火化的区域,轮到整理仪容时,工作人员通知家属,来的是古纯和褚事顺的小姑,她们加上两名工作人员最后确认火化流程,这个过程,工作人员告知,最好不要碰触“遗体”,不要将眼泪落在“遗体”身上。

    工作人员的操作没有问题,但最大的问题是,经验丰富的他们,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根本不是遗体?这是个大活人!

    两人被逮到市局,殡仪馆领导激动地咆哮,不等岳迁问询,就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扬言要开除。两人噤若寒蝉,无力为自己争辩,差点把活人烧死这种事,他们所受的内心煎熬比任何责备都更重。

    这两名工作人员一个叫老向,一个叫小文,老向是殡仪馆多年的优秀员工,勤勤恳恳,带徒弟也尽心尽责,从未出过纰漏,小文是他最近带的徒弟,年纪虽然小,但很稳重。

    “这事不一定是你们的责任。”岳迁说:“老向,你好好想想,她和你沟通时,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老向显然不太理解这个问题,“奇怪?”

    “比方说,脑子一下子空了?走神?”

    老向想了很久,“你是说,她可能用什么干扰了我?”

    小文忙说:“好像是!就那种整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感觉!”

    老向叹气,仍认为这是自己的疏忽,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会出现这种错误,今后无法再在这一行干下去了。

    青汝市警方着手调查老向和小文的背景,岳迁提出给他们安排心理专家,他们其实都是受害者,只是一和异能挂上钩,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南合市警方来的人不多,排查工作主要是青汝市这边在做,现在褚事顺的家人闹得很厉害,他们甚至认为尹莫和古纯是一伙的,骗走了褚事顺的遗体。现在天气热,褚事顺又已经在棺材里躺了两天多,如果再不找到,遗体的状态就非常糟糕了。

    “易轻,好点了吗?”岳迁再次来到易轻面前,他缩着肩膀,眼神茫然躲闪,完全看不出过去的神采。听到岳迁说话,他下意识缩起来,几乎是将自己封锁起来的状态。

    “陈所……”岳迁想了想,换了个称呼,“陈队已经知道了,他很快就会过来。你记得他是谁吗?”

    易轻瞬间睁大双眼,“陈,陈队。”

    “对,陈队。”岳迁说:“他很担心你。”

    易轻眼睛红了,“不要让他知道!”

    “为什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岳迁压低声音,“你想起了多少?”

    易轻不断摇头,抗拒交流。

    “你失踪后,陈队过得很艰难。”岳迁索性和他一起坐在地上,“你失踪得太离奇了,我们排除了你被报复的可能,那问题最大的就只剩下陈队,你是在去见过他之后失踪,可他说不出原因。”

    岳迁偏过头看了看易轻,“陈队这段时间被停了工作。但是他不怨你,他知道你还活着,松了一口气。”

    泪水从易轻脸上落下来,他匆忙擦拭。

    过了会儿,岳迁说:“你可以短暂进入一个人的身体,控制他的身体。”

    易轻僵住了。

    “以前你不会。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控制尹莫?古纯让你干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易轻开始捶打自己的头,“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岳迁再次拿出蓝色绣球,“你对它有反应。你知道吗,它代表什么,只有我和尹莫懂。”

    易轻直直地看着绣球,“我,我把它扔掉了。”

    “扔掉?”岳迁皱眉,女孩捡到绣球,是因为易轻将它从后视镜上摘下来,扔掉了?

    “为什么?”岳迁问。

    易轻低喃,“我停好车,去房子里,我手里抓着它,碍事,我就扔掉了。”

    岳迁反复思索这句话,尹莫开车从南合市出发时,实际上已经被易轻取代了,这能够解释尹莫为什么会一声不吭独自行动。蓝色绣球挂在后视镜上,必然是主动拿,它才会出现在手上,但易轻没有这段记忆,是尹莫的身体本能地行动,这也许是尹莫在自救。而当易轻再次掌握身体的主动权,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拿着绣球,于是扔掉。

    “是谁让你取代尹莫?谁命令你离开南合市,来青汝市?”岳迁问:“是古纯?”

    易轻大口喘气,“我不知道,我,我该这么做!”

    易轻被一种强大的、未知的力量掌控了,同时他也得到了进入他人身体的异能,他的背后,似乎和古纯的背后是同一个人,他们两人都是工具,彼此合作,为那人杀死尹莫。

    此事如果成功了,那么被烧成灰的尹莫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再厉害的警察,也不可能查到尹莫是怎么死的。

    岳迁深呼吸,又问:“那褚事顺的遗体在哪里?”

    “她带走了。”易轻抱着膝盖,“三轮车,我不知道。”

    菊旺巷随处可见三轮车,它是住在这片老房区域的人们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警方开始排查每一辆三轮车。按照易轻和褚事顺家人的说法,古纯送走遗体的时间很短,之后她一直和褚家人在一起,假如没有其他人接应,那么遗体、三轮车都很可能还在菊旺巷附近。

    易轻待的那套房子,户主已经找到了,是个看不清也听不清的老人,她早就被孩子接走,房子让邻居帮忙租出去。邻居也没跟租户签合同,给钱就租,他说来租房的就是易轻。

    这片老房区,有哪些房子出租,哪些房子刚租出去,消息灵通的居民都知道,当天晚上,褚事顺的遗体被发现了,古纯将他藏在12栋1-3,那套房子因为常年背阴,很潮湿,即便是刚进城务工的人也不肯租,古纯一说要租,户主简直谢天谢地。

    褚事顺的遗体已经发臭了,立即被送去殡仪馆。褚家人还未从这一天的动荡中走出来,纷纷围着遗体伤感痛哭。

    由于被卷入重大案件,褚事顺暂时不能被火化,需要进行尸检。褚家人不同意,褚父大声斥责:“你们当警察的能不能去抓真正的恶人?我儿子已经死了,病死的,你们还要解剖他!你们有没有良心!”

    市局经验最丰富的法医正在待命,岳迁朝他走去,“郑老师。”

    郑法医打量岳迁,片刻后说:“你就是小曾说的岳警官!”

    岳迁出发来青汝市时,对他印象很好的曾法医特意跟亦师亦友的郑法医打了电话,请郑法医多多照顾。

    得知曾法医所言,岳迁心中感激,道:“郑老师,我想看看王教授的尸检报告。”

    郑法医一听,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岳迁来到青汝市之后忙于寻找尹莫,此刻才见到王教授。他在酒店中割腕自杀,没有服药,死亡过程相当痛苦。以王教授的身份,他能够拿到安乐死的药物,但他在遗书中写道,应该有人来为毕月佳的死付出代价,他作为研究组的负责人,必须站出来。

    “王教授的心理压力太大了,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他是个老派的学者,他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郑法医先前和王教授有接触,两人资历相仿,王教授无处排解,向他倾诉了一些,“他觉得他死了,起码对你们的影响会小一点。他这个人啊,处在这个位置,明明都要退出一线了,还总是为他人考虑。”

    尸检结果以及现场勘查显示,王教授的确是自杀,且没有受到药物、酒精等的影响。他是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岳迁感到一股深沉的悲哀和无力仅仅抓住了他,他、尹莫,还有警方,他们对抗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耐?他要置尹莫于死地,他可以轻易让普通人获得异能,将他们变成他的工具,那他们要拿什么来反击?来自保?

    在青汝市警方的努力下,褚事顺的家人终于同意尸检,郑法医赶去,离开之前拍了拍岳迁的肩膀,“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既然选择活着,那就要去面对。”

    深夜,岳迁坐在病床前,尹莫无知无觉地睡着。几小时之前,医生将他从icu转了出来,认为他现在的情况,没必要待在icu,也没必要用药,他的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也许在亲朋好友的陪伴下,他更容易醒来。

    周晓军很不满,“这不是玄学吗?”

    “玄学也要试一试。”岳迁牵住尹莫的手,轻轻抚摸。医生说尹莫需要亲朋好友的陪伴,但尹莫的亲朋好友只有他一个,而他诸事缠身,只有半夜这点时间,能稍微陪陪尹莫。

    “孤家寡人啊你。”岳迁轻声说。

    尹莫没有反应,呼吸平缓,仿佛做着甜美的梦。

    “你不在‘那边’,那你到底去哪里了?”岳迁说:“难道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平行世界吗?比我们的两个世界都好,所以你不肯回来了?”

    “我很孤独,现在有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没有一个人能和我商量。”岳迁手指从尹莫额头上抚过,“我想你回来帮我。尹莫,你听到了吗?”

    第146章 献祭者(38)

    尹莫没有醒来的迹象,专家会诊,认为他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南合市的警察陆续抵达青汝市,参与后续侦查,陈随也来了,在他出发之前,叶波就反复叮嘱他,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让易轻说话。

    岳迁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的陈随和易轻。易轻的精神还是很恍惚,有的记得,有的记不得,但自从陈随来了,他看上去放松了许多,或许他还记得被陈随带着侦查、训练的片段,他对这个自己认定的队长,存在心理上的依赖。

    而和易轻相比,古纯是另一种情况,她满心憎恨,不仅是对害死乌小星的蒋善礼,对警察、对整个社会也是一样。即便她已经残忍杀死蒋善礼,算是报仇雪恨了,可是她内心的痛楚依旧无法平息。

    这绝不正常,她获得的不止是异能,或者说,异能改造了她,这一点和毕月佳有些相似,只是毕月佳看上去温和一些,没有直接杀人,而她,假如她现在没有被控制起来,她手上或许已经沾上多人的血。

    必须想个办法,让她愿意开口。岳迁凝神思索。

    “小岳。”身后传来声音,岳迁回头一看,是青汝市的警察刘队,他面色凝重,“王教授要送回去了,他的家人来接他了。”

    这场送别很安静,王教授的爱人也是学者,他们的孩子从外地赶来,这一家子面对王教授的死亡,都显得很平静。但岳迁看着他们低下的头,和轻轻颤抖的肩膀,明白他们并不是真的平静,他们只是在外人面前极力压抑着痛苦。

    王教授在青汝市火化,他们带回去的只有骨灰,王夫人抱着骨灰盒,在车上深深地弯下腰,合上车门的一刻,岳迁看见她的眼泪,她还是哭了。

    车远去,岳迁看着它消失在转角,不由得抓紧了手。

    王教授本来应该有一个幸福的退休生活,如果没有异能者出现的话。他身为学者,身为警察,竭尽所能探索这未知的异能到底是什么,避免它再度影响公共安全。可是在舆论的裹挟下,他成了罪人,他们都成了罪人。是老学者、老警察的自尊心、责任感让他结束了自己的人生,这如何不让人唏嘘,如何不让人愤怒?

    岳迁痛恨舆论背后的操盘手,更恨那让异能降临在毕月佳、古纯身上的人,她们是工具,被仇恨和欲望操纵,她们背后的人才真正罪大恶极!

    排查持续进行了接近三天,基本可以确认,古纯和易轻没有和第三人接触过,古纯杀死蒋善礼后,逃到青汝市的行踪很清晰,警方找不到她的这段时间,她一直躲藏在老房子里。至于易轻,有居民称几次看到他出入,但他不说话,买东西用现金,看上去像那种有自闭症,但勉强有生活能力的人。

    傍晚,陈随送易轻回到市局安排的住处,给岳迁打了通电话,“易轻现在想起了一些事情,下午也给我说了不少,他知道自己是警察,愿意配合调查。”

    岳迁振奋道:“我马上就来!”

    看到岳迁,易轻脸上的笑容稍微僵住,在陈随的开解下,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面对岳迁,他还是有些不安。

    “没事,坐吧。”陈随将岳迁拉到一边,低声解释,“他很自责,他已经想起,差点被他害死的是尹莫。所以他不敢面对你。”

    岳迁也不是圣人,尹莫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抢回来,他这两天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自己去晚了,看到的是骨灰从火化炉里推出来的场景,尹莫大部分都被烧成灰了,剩下半个头颅和大腿骨,火化师正在按照流程用锤子砸那些没有烧碎的骨头,他发疯一般冲上去,想要将尹莫拼凑起来,然而骨灰像雪一样纷飞,顷刻间将他覆盖起来。

    对易轻,他心里的芥蒂不可能立即消失。但他身上有更重的责任,他需要了解易轻身上发生的事。

    深长地呼吸一口,岳迁整理好心绪,来到易轻面前。易轻轻微地抖了一下,岳迁握住他的手,他下意识往回抽,岳迁却没有放,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遭遇,可能是因为我和尹莫,我替他向你道歉。”

    易轻一怔,没想到岳迁会这么说,仓促地摇头,“不是,不关你们的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是警察,却……”

    “正是因为你是警察,你才会被盯上。”岳迁打断他,说出自己早前的判断,“控制你的那个人,他真正瞄准的其实是尹莫,现在应该还得加上一个我。”

    说着,岳迁看了看陈随,陈随点点头。于是他知道,陈随终于告诉了易轻,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分局,去嘉枝镇派出所“混日子”。

    “陈队因为查尹莫父母的死因,也被盯上了,你一失踪,他就被反复调查,他已经很难为我和尹莫提供帮助。”岳迁认真地说:“所以你明白吗?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因为太在意陈队,被无辜卷进了这场风波。异能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你不要太自责。”

    易轻眼中涌起泪花,郑重地点点头,“我说,我想得起来的,我都说!”

    变故要从当初查金恺恩的案子说起,随着研美科技的儿童青少年项目出现问题,重案队的人力负担不了那么多方面的侦查,易轻所在的刑侦四队被调去查研美科技。

    易轻是技术队员,查研美的研发线生产线简直是专业对口。那阵子,他废寝忘食,扎在研美的一堆产品中。他没有让人失望,很快出具能够证明研美有问题的报告,被刑侦支队的领导夸赞。

    但他快乐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烦躁,前阵子打了鸡血工作,也有这烦躁的原因。他好像特别想表现自己,证明自己不比岳迁差。

    而在闲下来之后,他没有繁重的工作用来发泄,一天比一天不安,身体里像多了什么东西,让他无比暴躁。他看岳迁不顺眼,想到陈随,也满心不满。他去找陈随,不止岳迁撞上的那次,他理智上知道陈随去嘉枝镇肯定有什么原因,只是不方便说,但情绪上他就是接受不了,见到陈随就想大吵大闹。

    “现在想来,其实我早就被……”易轻顿了顿,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们说的异能控制了,它其实不止是异能,它能够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我……已经不是我了。”

    易轻的话佐证了岳迁的想法,“那天在嘉枝镇,你和陈随分开后,发生了什么?”

    易轻仰着头,回忆了好一会儿,他的这段记忆非常模糊,显然被人为干预了,“我走了很长的路,但我记不得我走去了哪里,那种感觉……就像我的身体不是因为我自己在动,有人在操作它,我只是一个接近昏迷的旁观者。”

    “你的异能是控制别人的身体,但在这之前,你的身体也被别人控制过?”岳迁想,这也许很合理,那人能够给与易轻这样的能力,那么他自己运用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易轻点点头,记忆的最后,是他上了一辆车,但车上是谁,是什么车,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累,有人在我脑子里说,我要听一个叫古纯的人的安排。”易轻的回忆给他带来痛苦,他的脸颊、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陈随轻轻按着他的肩膀。

    岳迁说:“我们在菊旺巷走访,居民说看到过你,你下楼买生活必需品,但不和人说话,你有印象吗?”

    易轻艰难地点头,“有,这些我都模糊记得,但是我好像个行尸走肉,我的脑袋是空的,空的!”

    “没事了,没事了。”见易轻有崩溃的征兆,岳迁连忙抱住他,“你现在回来了,看,你是不是能自由控制你的身体?你很安全,真的。”

    易轻渐渐平复下来,继续说,他茫然地生活着,思维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被安排了一个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被要求偶尔进入别人的身体。

    他浑浑噩噩地执行,人躺在老房的床板上,灵魂离体,飘荡在巷子里,有时挤进散步的老头身体里,有时挤进吵架的老太身体里。这种新奇的感觉并不让他兴奋,反而每一次都恶心到想吐,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在做不好的事,但他没办法抗拒。

    他没有手机,没有一切现代通讯设备,他住的老屋里有足够生活的现金,他迟钝的头脑思索不了复杂的事,他连自己是谁都不关心,更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当古纯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能相对顺利地操作异能。

    “是你!”古纯眼中流露惊讶。

    “我?”他茫然地看着古纯,“你认识我?我是谁?”

    古纯张了张嘴,对他很是戒备。

    “她知道你是警察,我们正在找你,经常上网的话,看得到你的信息。”岳迁说:“而她刚杀了人,她觉得你可能是个陷阱。”

    “嗯。”易轻有些难过,“如果我脑子清醒,我应该捉住她,我是个警察。”

    陈随说:“这次抓捕古纯,也有你一份。”

    易轻看着岳迁,岳迁点头,“对,也有你一份。”

    易轻眼睛再次红起来,最关键的这几天,他的记忆还算清晰。古纯起初对他不信任,反复确认他的确有入侵他人身体的异能,这才跟他说起他们的具体任务。

    菊旺巷有个叫褚事顺的年轻人,很快就要咽气了,到时候会在巷子里搭灵棚,最后一晚,他得进入一个人的身体,躺进去,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他管。

    “这个人是谁?”易轻问。

    古纯笑起来,“尹莫,他在南合市,你去把他带来。”

    易轻躺下,他的灵魂来到南合市,嘉枝镇,他莫名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他记不起来了。他顺利找到尹莫,但进入尹莫的身体时出了些问题,不像平时练习那么顺利,尹莫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拼命抵抗,不过最后,他还是控制了这具身体。

    岳迁听得面色渐渐泛白,尹莫现在醒不来,是因为出事时的抵抗吗?尹莫的灵魂,现在到哪里去了?

    “他很固执。”易轻突然说。

    岳迁睁大眼,“什么?”

    易轻说:“我觉得他一直没有沉睡,所以我才会沾上他的记忆。他甚至短暂地抢回过身体的控制权。”

    岳迁马上想到,“拿蓝色绣球的时候?”

    “是,我没有那段记忆,应该是一个瞬间,他回来了。”易轻情绪低落,“对不起。”

    再往后,就是警方已经掌握的细节了,岳迁问:“你的异能,现在还在吧?”

    易轻很不愿意接受,“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它消失。”

    岳迁说:“或许你能帮尹莫醒来。”

    易轻和陈随都很惊讶,“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试着再次进入他的身体,他很特殊,也许他会受到你的刺激。”岳迁急切地解释,“我不是说让你去扮演他。”

    易轻紧张地擦了擦汗水,“但是,万一出事了呢?我随时可能被影响,有时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我进入尹莫身体后失控,彻底杀死了他,那……”

    岳迁冷静下来,他太急了,只想让尹莫赶紧醒来,没有考虑到易轻现在本来就是个高危人物。

    “是我欠考虑。”岳迁按住太阳穴,“抱歉。”

    易轻摇头,“我愿意帮你,只要能让尹莫醒来,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我想先排除危险,我不想再害人了。”

    “易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岳迁说:“从你参与研美的调查,到获得异能,再到现在,你有没有感知到什么人?你能不能判断出他是谁?”

    易轻皱着眉,“我,我感知得到,是他赋予我异能,向我灌输听古纯的、入侵别人的身体这些想法。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觉得,他更像是个抽象的意识。”

    陈随看了看岳迁,岳迁点头,“易轻,你好好休息,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有什么都告诉陈队,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想要杀死尹莫的是一团意识?岳迁站在医院的花坛边,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周围没什么人。

    不,那一定还是人,只不过这人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能耐。但奇怪的是,既然他如此强大,能赋予普通人异能,将异能者当做工具,那么他杀死尹莫岂不是轻而易举?为什么要大费周章?

    除非他不能自己杀死尹莫!

    他真的只是一团意识?只能借助有实体的人来动手?

    岳迁甩了甩头,还是说不通,易轻有多段记忆模糊的时间段,假设当时是那团意识控制他,操纵他的身体,那么那团意识也能够操纵尹莫的,根本用不着易轻,那团意识自己就能让尹莫躺进褚事顺的棺材,让尹莫被烧掉。

    他控制不了尹莫?

    尹莫必然是极其特殊的,所以才被针对。岳迁心中烦躁,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望向亮着灯的病房,刚才他又去看过尹莫,尹莫还是老样子。

    王学佳从“那边”回来两次,打包票说尹莫绝对不在“那边”。

    目前由于王教授自杀,警方对异能者的研究工作实际上已经停了下来,易轻和古纯被全天候监视,他们的异能什么时候会消失,他们会不会发生毕月佳那样的悲剧,没人能说得准。

    易轻提到的一团意识,在古纯的认知里是什么?岳迁想,必须让古纯开口。

    “你要把尹莫转移回来?”叶波在电话里说。

    “是,他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如果一直不醒,难道就这么待在青汝市?”岳迁说:“换个环境,说不定对他有好处。而且易轻、古纯也该送回来进行下一步调查了,青汝市这边,该查的已经查到底了。”

    叶波想了想,“行,你也回来好好休息一下。网上的声音别管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

    岳迁说,“叶队,尹莫你帮我照看好,回来之后,我要去邵辛镇一趟。”

    叶波说:“乌小星和古纯的老家?”

    盛夏,小辛河边的草疯长,小孩跳进去,很快被淹没了身影。下午,日光灼热,河边只有零星不怕热的孩子还在追逐玩闹。

    古纯从车里下来,看着熟悉的高草,熟悉的河水,回头面色不善地看了岳迁一眼。

    岳迁递给她一把遮阳伞,她低头看了看,没接,讥讽道:“叫我出来晒太阳,就不必这么假好心了吧。”

    “如果你不是在夏天杀死蒋善礼,我不必约你来晒太阳。”岳迁说:“是你自己选择夏天。”

    古纯眼中涌出戾气,“他那种人,不该死吗?你们警察不为真正应该讨回公道的人撑腰,反而保护他那种人,可笑!”

    “你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乌小星,你终于为他复仇了吧?”岳迁说。

    古纯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你上次来到小辛河边的时候,草应该都还没长起来吧?”岳迁说:“在这个你们相遇的地方,你应该很想告诉他,经过这么多年,你帮他报仇了,蒋善礼死了,小星,你可以安息了。”

    古纯睁大双眼,里面渐渐浮起雾气,“我……”

    “你很想来,但是你来不了,你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警察会第一时间来到邵辛镇,你回来,就是自投罗网。”岳迁继续说:“而且你还被安排了一个任务,那个给与你异能的人,要你为他做一件事,要尹莫的命。你不能违背他,他给与你的异能不断影响你的心态、神智,不知不觉间,你似乎遗忘了,你最初所想,只是为乌小星复仇而已。”

    古纯退后一步,从河边吹来的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了,她匆忙地擦掉险些落下来的眼泪,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乌小星,她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冷漠残忍了。

    “去吧。”岳迁朝高草丛抬了抬下巴,“你想跟乌小星说话很久了吧?草长得高,谁也看不到你,听不到你,我跟你保证,不会去打搅你。”

    古纯忍着眼泪,捂着下半张脸,此时,她不像是个杀人凶手,穿过此时的她,岳迁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被一群男生按在河边欺负的她,乌小星从远处跑来,一个个拉开男生,挡在她的面前。

    古纯转过身,向高草中走去,渐渐地,她的身影也看不见了。岳迁一直站在原地,关注着高草中的动静。古纯并没有趁机逃走。

    半小时后,高草在河风中分开,古纯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在朝马路走来,她站在岳迁面前,因为哭过,双眼通红。

    “谢谢你。”她说。

    岳迁点点头,“都跟乌小星说了?”

    “嗯。”岳迁说:“那就上车吧,太晒了。”

    “你带我来这里,不是想让我配合调查吗?”古纯说。

    岳迁看着她,“那你愿意配合吗?”

    又是一阵河风灌来,古纯看上去平静了很多,“我配合。”

    第147章 献祭者(39)

    古纯对乌小星的感情,早就不是普通的友情,她喜欢乌小星,如果说乌小星当初救她,她心里涌起的只有感激和佩服,那在后来的朝夕相处中,她不断发现乌小星身上可贵的闪光点。

    乌小星有颗善良的心,他的家庭没有比古纯自己的家庭好多少,古纯埋怨父母,而乌小星理解父母,他乐观地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一定会有光明的前途。古纯被他感染,也不再抱怨家庭,开始认真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乌小星在文化课的学习上,实在是不够聪明,他知道自己的短板,一再鼓励古纯,为古纯成绩的提高感到高兴。古纯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干劲十足,但和他待在一起,古纯也感到自己拥有了无穷的能量。

    感情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微妙的改变,古纯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乌小星。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乌小星告白,乌小星知道了,一定会板着脸孔,将她教育一番,说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啦,说他们都还是孩子啦。一想到这,古纯就忍不住发笑。以乌小星的性子,拒绝她之后还会时刻关注她,防止她跟别的男生表白搞早恋。

    古纯决定,等乌小星从技校毕业,自己也考上大学,再把话说开。

    那时,他们都忙了起来,古纯想考大学,就得花大量时间泡在题海中,而乌小星成了去合星中学交流的学生代表,他很开心。

    如果知道乌小星在合星中学会遭遇什么,古纯一定早早向他表白,学习什么的,大学什么的,她都可以不管,她只要乌小星好好活着。

    如果他们已经是恋人关系,如果她已经是乌小星的女朋友,她可以正大光明问乌小星发生了什么事,和乌小星一起想办法解决,就算乌小星不肯说,她也能仗着女朋友的身份剖根问底。乌小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再怎么想不通,也不会投河自尽!

    可是当初的她,正和乌小星约好,要好好学习,她没能及时发现乌小星的改变,当乌小星已经消沉到打算结束这场人生时,她发现自己无法靠近乌小星了。乌小星看她的目光变得陌生,什么都不愿意说,也听不进去任何开解安慰的话。乌小星明明救了她,她却无法走进乌小星的痛苦,帮他分担一二。

    不过在乌小星自杀之前,她看到了蒋善礼。那天她实在是担心乌小星,逃课来到技校,想等乌小星放学了,强行拉乌小星去吃烤肉。但她还没走到技校门口,就看到乌小星和一个男生从技校方向走来,男生一身名牌,高昂着头,一看就很有钱,乌小星默默跟在他后面,显得垂头丧气。

    古纯第一反应是乌小星被霸凌了,想冲上去推开男生,但一想又觉得怎么可能呢,乌小星那么多男生都敢打,这才一个,他虽然看上去弱小温柔,但不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人。

    古纯暗自跟随,看到男生勾住乌小星的腰,摸乌小星的脸。古纯睁大了双眼,按住狂跳的心脏。她看过讲两个男生的小说和漫画,这在中学是很流行的,但是相似的动作出现在她的朋友,她喜欢的人身上,她感到反胃,想吐。

    他们上了一辆车,古纯跟丢了,她很茫然地站在路边,越想越觉得刚才看到的是假的。

    原来乌小星最近的异常是因为和男生谈恋爱?他喜欢男人,所以不再愿意和她这个女生接触?什么时候开始的?那男生的打扮看着像城里人,是合星中学的学生吗?乌小星的确就是交流回来后变得不正常了。

    古纯五味杂陈,她的爱情好像结束了,乌小星喜欢男生的话,她不会再对乌小星抱有那样的幻想,而且她暂时也不知道如何和喜欢男生的男生相处。

    她没有跟乌小星说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联系乌小星,她在自我消化,喜欢男生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不会因此看不起乌小星,他永远都是她的朋友,是勇敢救下自己的人。

    只是想到河边的那一幕,她还是有些难过,乌小星那么好的人,可惜自己不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了。

    之后,她为了不去想,将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而当她排名进步了几十名时,乌小星的遗体飘浮在翻滚的小辛河上。

    她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到悲痛,到质疑,她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乌小星根本不是在跟男生谈恋爱,他是被逼的,因为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拉他一把,他在绝望中结束了生命。

    如果真的是谈一场恋爱,那个男生为什么不来乌小星的白事?他不敢!他在逃避!他知道乌小星是因为他而死!

    乌家得到了一大笔赔偿,古纯打听到,这笔钱中的绝大部分来自合星中学和量子问道,而量子问道老板的儿子,就是她看到的那个男生,蒋善礼!

    尚未考上大学的古纯将真相拼凑了个八成,但她没有对来调查的警察提到蒋善礼,某种角度来说,她和乌小星的思维模式很像,他们都是在邵辛镇这种工厂如林的环境中长大的,接触的都是工人,而工人被资本家压榨,有钱人天生高人一等。她不信警察能将蒋善礼绳之以法,告诉警察的话,说不定是给蒋善礼递刀子。

    古纯沉默着,沉默着,和周晶萃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这个女人是蒋善礼的好友,她只要和周晶萃成为朋友,就有接近蒋善礼的机会。

    不过如何走进周晶萃的圈子是个大问题,古纯一时没招,她也不知道接近蒋善礼之后,自己还能做什么。杀了蒋善礼,为乌小星复仇?她不确定自己到了关键时候有没有杀人的勇气。

    转机出现了,周晶萃高调踏入二次元,玩cos,组织线下活动,古纯对二次元并不感兴趣,但为了认识周晶萃,开始恶补,还去二次元店里打工。

    她先是在网上和周晶萃搭话,周晶萃发现她竟然是校友,欣喜地约她见面,两人聊得很是投机,周晶萃有什么活动都爱叫上她,终于,她见到了蒋善礼。蒋善礼伪装得很有绅士风度,对在场的女生关怀备至,他好像完全忘记了那个来自邵辛镇的男孩,仿佛乌小星只是他人生中毫无重量的浮萍。

    每次见到蒋善礼之后,古纯的痛苦和恨意都在攀升,她恨自己没有杀人的勇气。蒋善礼是个废物——连周晶萃都这么说。对付废物其实根本不用复杂的谋划,一把刀就足够了,再不济,她还能买包老鼠药喂给蒋善礼。但是不行,她下不了手!

    时间在犹豫中流逝,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为乌小星复仇了,她回到老家,坐在小辛河边,在河风中向乌小星倾诉。

    忽然,周围变得安静无比,身后马路上汽车经过的动静被拉得很远很远,她茫然地站起来,甩了甩头,耳边响起一阵听不清的呓语。她惊讶又害怕,连忙拍打耳朵,但那声音仿佛是直接在她头脑中响起,很低很密,像许多人在同时说话。

    “你是谁?”她在心中问道。

    不久,呓语消失了,就像出现时那么突然。

    这之后,她偶尔会出现幻听,通常是在她独处的时候,她的精神变得高度紧张,那种感觉很可怕,像是有人在监视她的思维。随着呓语出现次数的增多,她感到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急躁、不耐烦、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仇视。她想要听清楚那些声音到底在说什么,终于,她听清了一些关键词。

    想,复仇,乌小星,我,帮你。

    “我的纠结引来了神的注意,这个世界是有神存在的。”古纯肯定地说:“不然我不可能报得了仇。”

    岳迁问:“他对你做了什么?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古纯摇头,呓语越来越频繁地响起,那仿佛是一种咒语,催促着她去做点什么。她觉得自己可以利用周晶萃,然而周晶萃居然死了,警方找不到凶手,而她、蒋善礼都被调查。她等不及了,她想要早些结束这一切,今后没有周晶萃,她接近蒋善礼的机会就消失了。

    一个晚上,呓语再次出现,但它消失之后,她听到的是更清晰的声音。

    “你急着复仇是吗?”

    她连忙站起来,“是!你是谁?”

    “我可以给你一种能力,一种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的能力,有了它,你可以轻松复仇。不过,在你复仇之后,要为我做一件事。”

    那声音不辨男女,充满蛊惑的意味,古纯早就被俘获,几乎没有思考,“我答应你!”

    她得到了那能干扰人思维和记忆的异能,她将蒋善礼引诱出来,用火烧死,虽然警方对她一路通缉,但她靠着异能,逃到青汝市之后逐渐隐身。

    岳迁问:“他让你做的事……是杀掉尹莫?”

    古纯点头,叹了口气,“抱歉,我没有选择。”

    她接触过尹莫,对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并无恶感,但是神帮助她完成复仇,她就要成为神的工具。

    那个声音给她各种指示,包括假装褚事顺的女友,包括找到睡在老房里的易轻,向他讲述来龙去脉,让他为己所用。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就如那个声音所说,她和易轻有普通人想象都想象不出的能力,没人能够阻拦他们。

    古纯看向岳迁,“如果你没有及时赶来的话。”

    岳迁胸口发闷,再次问:“他是谁,你有任何想法吗?”

    古纯沉默很久,“我真的不知道,他应该是熟悉我、乌小星、蒋善礼的人,但是我想不出这样一个人。”

    “你现在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吗?”岳迁又问,“他还在向你下达任务吗?”

    古纯摇头。

    “呓语呢?”

    古纯皱起眉,神情痛苦。

    岳迁说:“这些呓语让你时刻处在烦躁、紧绷的情绪中?”

    古纯点头,“是,我早晚会被逼疯。”

    岳迁心脏沉了沉,这或许就是“那团意识”的手段,毕月佳死前可能被呓语反复折磨,她本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呓语侵染她,改造她,她死于这场不可言说的精神摧残。古纯现在也在经历这一切,她已经不被需要了,且在警方手上,他担心警方通过她查到自己,于是他要用同样的方式,给与她和毕月佳相似的结局。

    岳迁愤怒地咬牙,不是很能吗?伪装成神一般的存在,却事事需要别人来帮助完成,还害怕被警方调查,这是哪门子的神?

    低沉的哽咽将岳迁拉回现实,古纯擦拭着眼泪,她轻声说:“我不想再被当做杀人工具了,我想快点结束,我杀了人,我拿命来还,你们,你们快点判我死刑吧!”

    “呓语?”易轻紧张地说:“我,我也听到过,是那团意识发出来的!”

    岳迁越发担心,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对手竟然能够以这种堪称精神污染的方式影响一个人,这简直是防不胜防,只要他愿意,古纯和易轻就会长期处在呓语中,直到精神彻底崩溃,警方虽然能够24小时监视他们,防止他们再伤人,但岳迁想不到一个办法,能让他们不走向毕月佳的老路,就连心理干预能起到的作用都微乎其微。

    陈随沉默了很久,“我这段时间就负责易轻的安危吧。”

    岳迁说:“陈所,你负责不了。”

    “但总得有人来看着他,不是吗?与其把他交给不熟的研究者,还不如由我自己来盯着,这样他也会放松一些。”陈随叹了口气,“是因为我想要查清尹江和阿妆的死因,才把他牵扯进来。”

    与异能有关的案子已经侦破了,而上级对古纯、易轻两名异能者的讨论却陷入停滞,没人想再看到王教授和毕月佳的悲剧重现,但现在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规避,更不可能向大众公布异能者的存在。

    网络上,毕一役继续掀起舆论风暴,对警方口诛笔伐,岳迁前往青汝市查案的事包不住,马上就被营销团队利用,说涉事警察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理,还被继续祸害百姓。

    无数的谩骂从眼前闪过,岳迁看得有些麻木了,他想到了自杀的王教授,他不能让这些声音得逞,他就不退,就不死!

    叶波走过来,将手机从岳迁手中抽走,把几个社交APP全都删除了,“你受虐狂吗?一天净看这些。”

    岳迁把手机拿回来,笑得难看,“反正也没别的事干,多看看,增强免疫力。”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在谩骂和苦难中成长?”叶波说:“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是更需要爱和赞美。”

    岳迁沉默下来,话是这么说……

    “尹莫醒了,我们会得到关键的线索。”叶波说。

    岳迁在走神,猛地站起来,“尹莫醒了?”

    叶波额角抽了抽,“我是说如果。”

    岳迁的肩膀一下子沉下来。

    叶波摆摆手,“你去陪他吧,在他醒来之前,你的任务就是陪他,没事和他多说说话,这个世界吧,和我早前的世界观已经不一样了,异能啊呓语什么的,搞不懂,说不定他能听到你的声音,然后就醒过来了呢?”

    岳迁说:“那我不等于休假?”

    “休假咋了?”叶波说:“辛苦这么久,还不能休个假?”

    岳迁回家收拾了些换洗衣服,来到医院,既然叶波让他陪尹莫,那他就在医院住下来,上级考虑到尹莫的特殊性,安排的是单人病房,他住进来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尹莫安静地睡着,岳迁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开始自说自话,“上回我穿越,你偷偷亲我,还被我当场抓包了,还记得吗?”

    “我怎么这么好,你亲一下,我就回来了。你呢,我……”岳迁摸着尹莫的额头,俯身亲吻他的嘴唇。病房里没有别的动静,也没有人进来打搅。岳迁缓缓抬起头,看着尹莫无知无觉的样子,“给点反应啊哥。”

    “……算了。你继续做你的美梦。”

    岳迁在塑料袋里翻找,先撕了个火龙果来吃,又吃玉米片,看电视里的篮球比赛,时不时瞄尹莫一眼。到了傍晚,明明不饿,但没事干,只好吃个外卖打发时间。

    “香不香?想不想吃?”岳迁点的是家常炒菜,边吃边跟尹莫介绍,“‘那边’有家炒菜特别好吃,在黑梧桐社区,前几年我只要经过就会去吃,很久没吃过了,下次我们一起穿越,我带你去吃。”

    眨眼间,尹莫的手指仿佛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岳迁。岳迁一喜,连忙抓住尹莫的手,等了半天,才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岳迁端起碗继续吃,“我就说,我亲都亲不醒你,你怎么会因为吃的就醒?”

    对尹莫不会立即醒来这件事,岳迁已经接受了,夜里他睡在简易床上,睡不着想案子,睡醒了轻手轻脚看看尹莫,摸摸尹莫。

    “你什么时候才醒呢?”凌晨,岳迁蹲在床边低语。

    陪了三天的床,岳迁回了一趟市局,目前古纯和易轻的情况还算稳定,古纯一心求死,但警方甚至不能将她移送到检察院。叶波叫住岳迁,“这个,拿着。”

    叶波递过来的是尹莫车上的蓝色绣球,此前技侦拿去检验,没发现问题,于是叶波拿来还给岳迁。岳迁拿在手上抛了抛,他得感谢这个绣球,如果不是它出现得及时,尹莫就……

    回到医院,岳迁将蓝色绣球放在尹莫枕头边,“你的恩人。”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岳迁夜里睡不安生,总想起来看看尹莫,快天亮时,他又醒了,看向尹莫的方向,却猛然看到尹莫坐了起来,手里拿着绣球,正在端详。

    第148章 版本之子(01)

    留在这里吧,留下来开始新的生活。

    尹莫的脑海中不断响起这甜蜜的引诱。他和岳迁认识的时间提前了,他早早参与到岳迁的人生中,他让岳迁知道,他不是尹末,是尹莫,既然他来了,岳迁就不必穿越到他那个有着异能的世界。

    尹莫紧握着蓝色绣球,向自己催眠。

    可是,蓝色绣球像是有某种魔力,每当他拿起它,一些强烈的不平感就在他心中翻搅,让他难以安定下来。他的眼前开始浮现一些片段,那似乎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一条陌生的巷道,岳迁从警车上下来,满脸焦急,从一群小孩手中抢过满是灰尘的蓝色绣球,大声问他们,这是谁的?

    一个被纸钱焚烧味笼罩的灵棚,他躺在狭窄的空间中,无法动弹,只能看到正上方。有人在他周围说话,有人在哭,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有种感觉:他已经死了。

    片段忽然变得凌乱,一辆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他的视线出现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是他?可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握着方向盘的触感?后视镜上的蓝色绣球一直在晃,他心烦意乱。

    车停下时,他在恍惚中一把将蓝色绣球扯了下来,牢牢抓在手中。

    “呼——呼——”尹莫抓着蓝色绣球的手出了汗,他惊愕地看着它,终于在零碎的、诡异的记忆中想起,他原本是在干什么!

    他应该待在嘉枝村,等岳迁从市局回来!

    岳迁因为舆论,被暂停工作,而疑似有异能的古纯在青汝市失踪,他们说好了一起去青汝市,找到古纯。出发前岳迁被市局带走,叮嘱他不要私自行动,他答应了岳迁!

    可是岳迁离开后不久,他就昏迷了,陷入一段又一段奇怪的经历中,他看到的过去和他印象中的不是一回事,他看到的未来更是残忍悲惨,而此时,他竟是沉溺在和岳迁的提前相遇中。

    他打了个寒噤,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在这边待下去了,岳迁还在等着他,岳迁抢过绣球时那样着急,是因为找不到他吗?他为什么会躺在灵棚中动弹不得?

    他必须回去!

    “尹莫!”熟悉的声音将尹莫的思绪拉回,前方模糊的光影逐渐清晰,身着警服的岳迁正在冲他挥手,“这么早就来了!快来帮忙!”

    尹莫嘴唇动了动,向岳迁走去。他答应了岳迁,今天来帮忙,可是他必须走了,在这里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可是他的岳迁还在等着他,在寻找他,他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留下来。

    岳迁将一起大箱子抱起来,兴高采烈,“今天帮我发绣球吧,有这——么多!”

    尹莫深吸气,“抱歉,我是来告别的。”

    岳迁诧异,“告别?”但很快,岳迁反应过来,“啊!你要回学校了!”

    尹莫点点头,“临时有事,今天就得走。”

    “没事没事!你还专门跑一趟。”岳迁将大箱子放下,左右看了看,拿起一瓶水塞给尹莫,“那你快回去,满头大汗了都。”

    “嗯。”尹莫却没有立即离开。

    岳迁说:“那下回,你下回回来了,又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啊。”

    “好。”尹莫轻声说。

    岳迁笑道:“不过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

    尹莫下意识道:“遇到王学佳。”

    岳迁没听清,“什么?王什么?”

    尹莫怔住,忙道:“没事,那我走了。”

    周围的一切逐渐被黑雾所笼罩,尹莫仿佛被什么拉走了,再次有意识时,他已经坐在病床上,手上拿着蓝色绣球。他端详着绣球,也端详着小床上的人,他的思维并不清晰,记忆缺了一大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医院,他刚想张口问,就见岳迁站了起来,向他扑来。

    “岳……”

    岳迁的亲吻堵住了他的话语,他被按在床头,岳迁的气息侵染着他,仿佛将他的身体一寸寸拉回现实,他麻木的四肢终于有了知觉,他轻轻拥住岳迁。

    护士和值班医生闻讯赶来,给尹莫做了一系列检查,他的身体数据显示他很健康,但保守起见,还需要天亮后进行专家评估,再考虑是否能出院。尹莫多日没有进食,医生交待岳迁,可以给他吃点清淡的,循序渐进,不要一下子就补太多。

    天蒙蒙亮了,岳迁想去食堂买些粥回来,尹莫下床,要和他一起去。

    “你躺着。”岳迁命令道。

    “我哪有那么脆弱。”尹莫说:“我想走走。”

    岳迁打量他,对他不大信任。

    “你亲我的时候,怎么没考虑我现在很脆弱?”尹莫戏谑道:“我看你亲得挺猛的,差点把我亲死。”

    岳迁唇角抽了下,不再阻止尹莫跟着自己。

    食堂刚开门营业,人很少,两人一同在窗口流连,尹莫想喝皮蛋瘦肉粥,岳迁要了两份,又要了煎饺、小笼包、鸡蛋、小菜,想到尹莫现在要吃清淡些,转身又去拿了一个面包。

    尹莫喝着粥,想吃煎饺,岳迁却把煎饺挪走,将剥好的鸡蛋递给他,“你少吃这么油的。”

    尹莫看见岳迁眼下的阴影,想到他焦急抢过绣球的样子,“我……发生什么事了?”

    岳迁盯着他,几秒后才说:“你昏迷这段时间,能感应到易轻吗?”

    “易轻?”尹莫皱眉,“他怎么了?”

    岳迁说:“你的身体被他控制了。”

    听岳迁讲述那离奇的一幕,尹莫后背渐渐渗出冷汗,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看到那些奇怪经历的时候,现实中的他,已经被易轻挤出身体。

    是因为身体被侵占了,所以他才能短暂离开?而照岳迁的描述,在易轻操纵他走向死亡的途中,他其实也在挣扎,在反抗,否则他不会短暂地夺回主动权,拿走挂在后视镜上的绣球。

    还有,躺在棺材里时,其实他也有一丝意识。

    “我……差点直接进了火化炉。”尹莫低声道。

    岳迁一个激灵,这阵子他都在被后怕折磨,尹莫一说,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尹莫见他这模样,连忙绕到他这一侧,和他坐在一起,拉住他轻微发抖的手,“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你捏捏。”

    岳迁死死抓住尹莫的手,心跳渐渐平复。

    “我也有一些事想跟你说。”尹莫说:“我这次看到了很多片段,但我现在想法还有些乱,我得好好想一想。”

    如此长时间的昏迷,王学佳在“那边”又没有发现尹莫的踪迹,岳迁想也知道尹莫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好,不急,等下专家还要来。”

    尹莫醒来的事,警方也高度重视,一旦医院判定他能出院,他就得接受警方的问询。岳迁没全程跟尹莫的体检,他和叶波正在商量。

    “叶队,尹莫被带走之前,我想单独和他聊聊。”

    “应该的。”叶波说:“我给你们争取时间。但岳迁,你答应我,不要有隐瞒。”

    岳迁点头,“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尹莫也需要警方保护。”

    “我们这是去哪里?”尹莫估摸了一下方向,“不去市局吗?还有,你那些同事呢?”

    “刚从医院出来,就想去市局?”岳迁笑了笑,“回家不好吗?”

    尹莫眉梢挑起来,“他们肯放?”

    “有叶队顶着,徐头儿也在帮我们。不过我们时间确实不多。”岳迁说:“你脑子现在灵光些没?”

    尹莫沉默了会儿,“没怎么灵光。”

    “那你继续想,回家睡一觉再说。”

    姑家巷此时很喧闹,孩子们放暑假,到处串门,岳迁打开门,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岳迁刚一转身,想招呼尹莫进来,就被抱住了,他愣了下,被尹莫挤在门上,脖子间是尹莫的呼吸。

    “尹莫……”

    尹莫没有说话,安静地抱着岳迁,岳迁感觉到尹莫心脏跳得很快,贴着自己的胸膛,像一面沉闷的鼓。

    “我看到你……”尹莫声音低沉,带着迟疑和沙哑,“你出事了,就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时候?”岳迁扶住尹莫的肩膀,发现尹莫眼睛竟然红了,他的拇指摩挲尹莫眼尾,“你哭了吗?”

    尹莫紧紧盯着岳迁,好似在确认他好好地在自己面前。

    “我当时哭了,我喊你的名字,但你全身是伤,你已经没有呼吸了,再也不会回答我。”

    岳迁仿佛被尹莫的难过所感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应该是几年后的事,我们被人追杀。”尹莫平静下来,开始讲那段充斥着枪声、潮湿的经历。

    岳迁越听越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为什么会被追杀?你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是什么打扮?”

    尹莫摇头,“只听得见声音,看不到人,我们在山林里,但不是常见的山林,树很高,很密,遮天蔽日,白天就跟黑夜一样,地上也全是植被,很潮湿,到处都是腐烂的味道。”

    “热带雨林?”岳迁说:“如果是境内,那就是南方边境上?还有直升机?”

    “是,最后子弹都是从直升机上打下来,全都……”尹莫叹了口气,“全都打在你身上。”

    “我们是什么扮相?”岳迁问:“我们穿的什么衣服?”

    尹莫忽略了自己,但岳迁穿的是黑色的□□,他记得很清楚,在掩护他逃跑时,岳迁多次朝后方射击,身上带着大量子弹。

    岳迁沉默了,他倒是参加过山林地带的抓捕特训,但尹莫说的,一定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他没有去过边境,近年来去得最偏远的也不过是山村,尹莫形容的和他日常工作全不沾边。那更像是特警,深入某个犯罪团伙,得不到支援,被追杀。但尹莫为什么也会出现?

    他无法将尹莫说的当做一个普通的梦,那这是他和尹莫的未来吗?今后他不在重案队了,去了一个更加重要,也更加危险的单位,尹莫一直跟他在一起,因为是他的线人?

    他心中猛然发凉。他是警察,该他付出生命的时候他不能退缩,但他不能将尹莫拉入险境。

    “你怎么了?”尹莫捧着岳迁的侧脸,“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场景很熟悉?”

    岳迁摇头,很确定地说:“不,我完全没有经历过。”

    “我们可以避免它。”尹莫说:“如果我看到的是未来的暗示的话。”

    “除了这个‘梦’,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过去。”尹莫皱着眉,“但那好像不是我经历的过去。”

    尹莫从他刚有意识的时候开始讲述,尹江、阿妆、林腾辛依次出现,岳迁发现他提到林腾辛时总是有些犹豫,仿佛在说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阿妆很尊敬林腾辛。”岳迁说。

    “是,我这次看到的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阿妆对林腾辛很戒备,她好像觉得林腾辛的存在,对我们一家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那不就……”岳迁脱口而出,“和我们,还有陈所的怀疑对上了?”

    林腾辛没有害尹江、阿妆的理由,可是排除下来,他却是最可能对他们动手的人。

    “最奇怪的是那场白事。”尹莫按住额头,“那绝对没有发生过,我记得很清楚,尹江的白事是回嘉枝村办的,林腾辛来也是过了几年,他没道理当时就给尹江在南合市办白事。”

    “但你看到的,应该不是无中生有。”岳迁说:“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尹莫有些迷茫,“但是我没有经历过,山林里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岳迁不比尹莫清醒,山林里的事同样让他不安,谁会追杀他们?现在发生的哪一件事,指向尹莫看到的那个结局?

    蓝色绣球在桌上滚了滚,尹莫的视线随着它移动,岳迁也看到了,将绣球拿起来,“幸亏你拿走了,又幸亏,易轻半途将它扔掉。”

    “还有一件事。”尹莫拿过绣球,“我好像,改变了我们的过去。”

    “什么?”

    尹莫断断续续地说起岳迁送他蓝色绣球的事,“我告诉你我叫尹莫,莫名其妙的莫,不是末尾的末。我回来之前还告诉你,找我的话,就去找王学佳。”

    岳迁心中震撼,这一切好似变成了一个环,他穿过来的那一次,就是因为王学佳在跟踪他,而之后他每次穿到“这边”来,都必须借助王学佳,所以王学佳是尹莫跳跃时间线,放下的按钮?

    那次安全科普,他完全没有印象,要不是上次穿回“那边”,薛锦跟他说起过细节,他都不知道自己做过蓝色绣球。绣球被尹末放在殡仪馆的小院里,随后被穿越的尹莫发现,而更早之前,尹莫自己买了个蓝色绣球挂在车上。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段记忆完全消失了?岳迁找到了答案。

    得到蓝色绣球的是穿过来的尹莫,不是尹末,但这次穿越和他们现在的穿越不同,连时间也发生了跳跃。难怪王学佳在“那边”找不到尹莫,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时空中!

    “莫比乌斯环。”岳迁自语道。

    尹莫没听清,“什么?”

    岳迁摇摇头,他并没有彻底理清这一切,但将已经发生的事放在一起,因果好像已经难以分辨。

    尹莫走过来,从后面圈住岳迁,“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回来。我已经变成尹末了,我有记忆,我可以在你还是重案队新人的时候,就和你开始。”

    “那你……”

    “但是我拿着绣球,就想起来了,我必须回来,你在等我,在找我,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会很难过。”

    岳迁在尹莫怀里转过身,看着尹莫的眼睛,“其实我现在也是重案队的新人。”

    尹莫在岳迁额头亲了亲,“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时的你,比现在好骗。”

    岳迁笑着把尹莫推开,又说起他们短暂相处的细节,在听到那个亮黄色的水壶时,岳迁再次惊讶,“那个水壶原来是你送的?”

    尹莫问:“你在‘那边’,有那个水壶?”

    亮黄色的水壶一直陪伴着岳迁,它已经旧了,不再鲜明,前阵子挂绳都坏了,夏临还说他该换新水壶了。

    他没换,到底是为什么,他说不清楚,就连水壶的来历他都记不清了,应该是某一次出外勤时买的,觉得很好用,就一直带在身边。刑警各有各的习惯,用久了却没有丢失的东西似乎预示着好运,所以除了夏临这样的愣头青,也不会有人劝他丢掉。

    “我上次穿回去,还用它喝过水。”岳迁说。

    尹莫讶然,一些担忧浮现在他脸上,他坐下来,眼下一片阴影。

    “可能不是你改变了过去,是过去一直存在。”岳迁说:“你看到的那个未来,也不是你招来的。我们还有时间。”

    “但……”尹莫摇头,“如果我没有告诉你,让你去找王学佳,你是不是就不会穿过来?就不会有山林里的那个未来。”

    “但一切都发生了。”岳迁拉住尹莫的手,“我们可以一起来面对。不久你就要被带走,他们会问你很多问题,你想好哪些应该说,哪些不说了吗?”

    尹莫还来不及思索这些问题,他现在有些乱。

    “我觉得,我们上次提到林腾辛,没有把重点说出来,所以对他的调查浮于表面。”岳迁道:“阿妆的敌意不是空穴来风,她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她想保护你和尹江。还有那场并不存在的白事,既然你‘梦’到了,就不能只把它当做一个梦。”

    一天后,岳迁和尹莫一同来到市局,他们被分开,各自接受问询。

    第149章 版本之子(02)

    “我父亲尹江,母亲阿妆,可能死于异能招来的毒手。”尹莫在工作的摄像头下,讲述自己离奇的家庭,来自市局、省厅,甚至更高部门的负责人在倾听他的证词时,纷纷不由得皱起眉。一个被异能控制的世界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而如果不是毕月佳、古纯等人的出现,他们连异能的表皮都接触不到。

    “你怀疑你父亲的师父,同样也是你的师父林腾辛,他可能是你父母死亡的罪魁祸首?”省厅的赵副厅神色凝重地问。

    尹莫正色道:“坦白说,我不知道,林腾辛是个通俗意义上的好人,据我所知,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林家的产业足够他这辈子养尊处优,但他偏偏要从事白事行业,尹江当年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他,被他带着做白事,可能早就穷困潦倒。”

    尹莫顿了顿,皱着眉,“但穷困潦倒有穷困潦倒的活法,不和林腾辛搭上关系的话,他也许不会那么年轻就死去。同理还有苍珑市那个案子,白事师傅居叶伟,死得特别蹊跷,不用我说,你们查调查记录就能知道,他死前对凶手魏晋说了一段特别奇怪的话。”

    叶波立即找到魏晋的审讯记录,魏晋语气夸张,只是回忆,就仿佛让他看到了当时的一幕,居叶伟说想要自己命的另有其人,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魏晋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这人的刀。

    “我曾经有的异能,相信各位都知道,王教授过世之前,详细研究过我的异能,我能和灵魂对话,能让他们降临在我身上,和活着的人相见。”尹莫接着道:“我召唤到居叶伟破碎的、失声的灵魂,和尹江的一模一样。我怀疑有人在针对居叶伟、尹江这样的人。我也几次遇险,最危险的是刚发生的这一次,我差点被活着送进火化炉。”

    赵副厅目光锐利地盯着尹莫,“你为什么觉得是林腾辛?”

    “因为我们排除了其他人。”尹莫摇摇头,“在和灵魂对话这件事上,他一定强过我、尹江,他甚至可能有其他异能,但这么多年,他毫发无伤。如果有人在针对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他没有受到影响?也许答案是,他就是这个人。”

    另一间问询室,岳迁冷静地提到另一层依据,“现在已知的三名后天才拥有异能的人里,古纯和易轻明确提到他们在获得异能前后,经常听到不明的呓语,呓语导致他们精神错乱,心理负担沉重,而毕月佳虽然没有提到呓语,但她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些认知,比如,她将先天异能者和后天异能者作了区分,她说先天异能者是世界的宠儿。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猜,她其实也听到了呓语,但是她比另外两人更加敏感,她听清楚了呓语的内容。这可能是给与她异能的人本身的意识,也是这个世界的秘密。”

    “我们现在知道的后天异能者,能力千奇百怪,但先天异能者,似乎只有和灵魂对话、请灵这种能力。”岳迁继续道:“毕月佳还提到,异能者彼此之间有敌意,不能共存,她也是因此才躲进精神病院。既然她这个后天异能者都有这样的认知,那先天异能者呢?他们是世界的宠儿,是世界之子,他们能看着其他世界之子存在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天异能者能够影响普通人,给与他们异能,控制他们,让他们去杀害先天异能者?”赵副厅说:“尹江和居叶伟就是因此被杀害?尹莫也是因此遇险?”

    “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比如居叶伟到死都很迷茫。”岳迁说:“赵副厅,没有警方力量介入的话,无解。”

    这场问询进行了三天,越来越多的线索连接了起来,这个世界暗藏着的秘密也在一步步浮现。

    先天异能者极其稀少,他们的异能一致,但个体理解却截然不同,居叶伟和他的父辈认为这不过是一种通灵能力,世世代代用于白事,居家每一代的异能者都死得早,居父将这当做异能的反噬,而居叶伟死的时候,依稀猜到,是有人在害自己。尹江的情况可能更加复杂,他也许窥探到了林腾辛的野心——假如林腾辛真的有问题。

    林腾辛是异能者中的强者,他比其他人掌握更多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所知的这些真相中,也许藏着其他异能者必须死的原因。

    但这归根到底只是岳迁的判断,他和尹莫、陈随能做的似乎到这里为止了,接下去需要警方的整体行动。

    岳迁在走廊上接到了眼神有些木然的尹莫,连续三日的问询,谁都吃不消。但看到岳迁时,尹莫眨了眨眼,勾出一个笑容。

    问询虽然结束了,但考虑到他们可能处在危险中,尤其是尹莫,上级不允许他们离开市局,叶波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宿舍,还特意从特警支队调了人手过来。岳迁可以去食堂,尹莫连食堂都不能去。

    “我这样好像在坐牢。”尹莫吃着岳迁送来的食物,“你像探监的。”

    “我也像在坐牢。”岳迁看了看窗外,他知道一旦交待,他和尹莫就会被控制起来,但真的发生了,还是感到很不自在。

    “你的领导们什么时候去查林腾辛?”尹莫问。

    “不好说。”岳迁琢磨了会儿,“这种调查等级很高,单是开会都要开很久。”

    “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坐牢?”

    岳迁往尹莫床上一躺,“既来之则安之吧。”

    尹莫转头看看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岳迁就预判到了,“打住,我们还在坐牢。”

    尹莫肩膀一垮,“坐牢这么惨?亲都不行?”

    岳迁这时候不能让他胡来,“吃你的饭,别东想西想。”

    牢坐了两天,林腾辛的事没一点动静,陈随却带来一个消息,老岳和王学佳来了。

    “爷,你怎么来了?”岳迁连忙赶到接待室,一眼就看出老岳瘦了一圈。

    “我在家里老是想你们,实在是不放心啊,就来看看,看看我心里就舒服了。”老岳满是歉意,“哎,没打搅你们工作吧?”

    “没有,我和尹莫也只是在配合调查,没大事的。”岳迁拉着老岳坐下,有些心痛,老岳说得轻松,但他都忍不住跑来市局了,可想而知是担心焦虑到了什么地步。

    王学佳在一旁说:“岳爷爷饭都吃不下。”

    老岳忙说:“小孩子家家胡说!我胃口好着呢!”

    “爷,还没吃午饭吧?走,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岳迁扶住老岳,“王学佳也一起。”

    老岳第一次进市局的食堂,看什么都新鲜,岳迁想带他坐窗口附近,这样端菜也方便一些,但他非要坐在角落,说是这样不影响警察们吃饭。

    “我和佳佳是沾了你的光才来吃饭,不要坐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不要挡大家的路。”老岳那一套礼仪听得岳迁有些心酸,问老岳想吃什么,老岳不挑,让他注意不要浪费。

    食堂都是家常菜,老岳见岳迁在吃的上不会受罪,放心不少,又问尹莫怎么不来吃饭,岳迁解释尹莫的情况更特殊一些,餐食会送到房间里。

    老岳皱着眉想了想,“老是待在屋子里也不好,你要是有空,陪他出来走走。”

    岳迁答应下来。老岳人老了,就爱唠叨,将岳迁关心一通,岳迁耐心听着,反过来劝老岳好好照顾自己,要是不好好吃饭,自己要买保健品送回去了。老岳看到岳迁一切安好,心情也好起来,接连保证,三餐都按时吃,绝对不吃保健品。

    送走老岳,岳迁在市局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拉扯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往下沉。当世界的真相彻底展开,他能够保护那些他想要保护的、脆弱不堪的普通人吗?老岳能够安然度过晚年吗?尹莫做的那个梦如果是未来的一个片段,老岳如何接受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

    岳迁叹了口气,又想到“那边”的宁秦,他陷于“这边”的泥潭中,很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他的纸人有没有好好替代他,宁秦有没有发现端倪。

    如果说他是老岳唯一的亲人,那他又何尝不是宁秦唯一的亲人?他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在“这边”出了事,永远回不去,宁秦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这个舅舅,是个内心很脆弱的人。

    如今他能做的几乎没有的,只剩下等待。好在尹莫一直在他身边。

    转过身,岳迁看见尹莫朝自己招手,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必须待在房间里,每天都可以打申请,在市局内转一转。

    “放风?”岳迁快步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意。

    一周后,南合市、北宁市两地警方在更高一级单位的协调下,正式开展联合行动,以涉嫌危害社会的名义调查林腾辛。林腾辛就在北宁市,据说已经被警方控制,重新组建的研究组对他进行了生理、精神层面的全方位了解,认为他确实是先天异能者。

    但他暂时没有交待他与尹江、居叶伟等人死亡的关联,声称自己在二十多岁时意识到能与灵魂对话,于是将之做成了事业,靠着这项能力,他帮助了很多人,从未作恶。

    赵副厅来市局见岳迁,让他做好准备,可能随时需要他和尹莫去北宁市。但就在岳迁离开办公室,走在走廊上时,心跳忽然一滞,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在周围升腾,他讶然地看向四周,发现一切都静止了,熟悉的队友脸上是麻木僵硬的神情,叶波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眼中毫无光彩,周晓军保持着挥手的动作,正在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空间,能够移动的只剩下岳迁!

    无形的威慑将岳迁笼罩住,他极其惊愕地转过身,跑向身后的办公室,几分钟前还在向他交待任务的赵副厅站在座位边,向前伸手,眼睛睁得很大。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岳迁冷汗直下,虽然他已经经历过各种异能事件,但面前的一切仍是给了他一记闷棍。他心跳剧烈,手指发抖地拿出手机,想给尹莫打电话,但没有信号,手机犹如铁块!

    他迅速跑出办公室,电梯已经停了,他在楼梯上飞奔,一路看到许多凝固在原地的同事,他冲到楼下,阳光仿佛都变得阴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现在是8月,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他深吸一口气,往宿舍的方向跑去,突然,在一群群静立不动的人里,一个快速移动的影子鲜明地撞进他的视野,他一瞬间就看清了,那是尹莫!

    “尹莫!”岳迁大喊着朝尹莫跑去,只剩一步距离时,他迅速拉住尹莫的手臂,确认尹莫没事。

    尹莫眼中是和他一致的疑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们……”

    两人看向周遭,为什么一切都静止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就在岳迁开口时,那种心跳一滞的感觉又来了,他甚至能听到心脏重新起跳的震响。

    就像突然停滞的那一刻,世界又突然“活”了过来,阳光不再阴寒,蝉歇斯底里地喊叫,穿着制服的人们匆匆走过,有的看向岳迁和尹莫,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岳迁,你怎么还在这里?”周晓军从楼里跑出来,“赵副厅等你半天了!”

    赵副厅等他?怎么会?刚才他不是才从赵副厅的办公室出来?岳迁满腹疑惑,正想跟尹莫说点什么,周晓军看见尹莫,大惊,“尹莫,你怎么在这里?”

    “周哥,怎么回事?”岳迁说:“尹莫不在这里,那该在哪里?”

    “他不是在精神病院吗?”周晓军催促:“行了,快点,岳迁,这次麻烦大了。”

    岳迁愕然,为什么尹莫应该在精神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回头看向尹莫,尹莫也是满脸茫然。

    叶波站在走廊上,面色凝重地等着岳迁,“进去吧。”

    “叶队,我……”岳迁话还没说完,叶波就摇摇头,神情很是无奈,“先进去。”

    赵副厅肃然地坐着,向岳迁投来的视线严厉得近乎冷酷,和不久前截然不同。岳迁意识到有什么已经改变了,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匆忙,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毕月佳的事,在社会上影响太大了,毕家请了名气很大的律师、营销团队,你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停职,以降低影响,但风波还是平息不下去。”赵副厅说:“经过商议,我们只得做出将你调岗的决定。”

    岳迁脑子里嗡一声响,“赵副厅,你今天来,是跟我说这件事?”

    赵副厅皱眉,叶波连忙上前,挡住岳迁,“赵副厅,岳迁精神压力也很大,剩下的我来跟他说吧!”

    不等赵副厅开口,岳迁喊道:“为什么要调我走?你不是来通知我做好去北宁市的准备吗?”

    办公室所有人都怔住了,叶波转身按住岳迁,低声警告:“你在胡说什么?北宁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就算调岗也调不到北宁市去!”

    “不是……”岳迁陷入一团乱麻,“叶队,我们不是在调查异能者吗?”

    “什么异能者?”叶波脸色很难看,“你怎么也……”

    赵副厅走了过来,“叶队,我看你得先送岳迁去做精神鉴定,调岗的事等鉴定做完了再讨论。”

    叶波连忙应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岳迁。周晓军也赶紧上前,拉住岳迁,“迁子,我们都知道你压力大,但你……哎,那是赵副厅啊,你跟他瞎说什么呢?”

    岳迁忽然不想说话了,叶波和周晓军让他感到陌生,刚才那场静止,好像把他与尹莫艰难走出的一步给抹杀掉了,现在他们回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叶队,我想冷静一下。”岳迁扶着额头,“我去找尹莫。”

    听到尹莫的名字,叶波和周晓军一样惊讶,“你现在去找什么尹莫?你就是被他给牵连了!他在精神病院,你也想住进去?”

    “什么意思?”岳迁盯着叶波,“叶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看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叶波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我想把你调走?但你自己看看,舆论已经这样了,你不可能再留在重案队!我到处找人、托关系,好不容易说服特警那边,让你暂时调过去一段时间,你,哎!”

    特警?岳迁立即想到尹莫那个在山林里的梦。

    他要被调去特警部门?

    “叶队,我,我记忆好像有点问题。”岳迁脸色惨白,“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波越看岳迁越觉得不对劲,难道他精神真的出问题了?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喧闹,“谁把尹莫放出来了”的声音传来,岳迁猛然一惊,立即冲到窗口,只见尹莫被几名警察按在地上,他极力挣扎,拼命抬起头,朝楼上看来。

    岳迁看清他脸上的泥土,额头上的血迹尤为鲜明,胸口忽然传来激烈的痛感。

    “你们放开他!”

    第150章 版本之子(03)

    岳迁不顾一切冲到楼下,将按着尹莫的人一个个拉开,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神情狰狞地挡在尹莫面前。队员们很是错愕,互相看了看,下意识往后退。岳迁警惕地环视,手伸到背后,将尹莫拉起来,他没有看尹莫,只是稍稍偏过头,“没事吧?”

    “没事。”尹莫将他的手握得很紧。

    “岳迁!”叶波和周晓军下来了,叶波怒吼道:“你想干什么?”

    “叶队,这话我还给你,你想干什么?”岳迁瞪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尹莫干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

    叶波满脸诧异,“岳迁,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他有精神病啊!他难道不该待在精神病院?你也同意了,还是你送他去的!”

    “我……”岳迁看向尹莫,眼中满是疑问。

    尹莫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我明明在等你,但是刚才突然一下,什么都变了。”

    在叶波的指挥下,队员们重新围上来,势必要将岳迁和尹莫分开。

    “你先别管我,既然我是个精神病,他们不会对我怎样。”尹莫冷静道:“你先把事情搞清楚,我怀疑除了我们,其他人都失忆了。”

    岳迁心口重重一沉,失忆?那岂不是说,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到底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是整个世界都和他们对着干吗?

    来不及想太多,岳迁迅速和尹莫交待:“你照顾好你自己,想办法联系我。”

    两人被分开了,尹莫被带去精神病院,并非毕月佳曾经待的河畔疗养院,而是一家有军队背景的精神病院。岳迁则被带回刑侦支队大楼,叶波关上问询室的门,但没有开任何监控设施。

    “你到底怎么回事?”叶波很着急,“你忘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你们忘了。岳迁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和叶波共事这么久,他相信叶波的人品,叶波不可能整他,今天这一切,只能证明,有些东西被抹杀掉了。

    “叶队,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岳迁疲惫地按着太阳穴,“我不知道尹莫怎么就有精神病了,他一直在做白事,有时帮我找找线索,你们为什么那么怕他?还有,我为什么要被调走?我……”

    叶波站在桌边,凝重地俯视着岳迁,半分钟后,似乎确认了岳迁没有跟他开玩笑,重重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突然就记不得了?”

    “我……不知道。”

    “那毕月佳你总不会忘记吧?”

    岳迁想,果然还是毕月佳的事引发的动荡吗?

    “她是异能者,她暗中推动李楔、吴汉成、曾皓星犯罪。”岳迁说:“王教授的研究组正在探索她的异能,她……出事了。”

    叶波的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岳迁,“你觉得这是真的吗?你的脑子也出问题了?”

    岳迁深吸一口气,“从哪里开始不真了?”

    “什么异能者?她根本就只是个被侵犯后精神出现严重问题的病人啊!”叶波焦虑地走来走去,“王教授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岳迁点头,握紧了拳头。不久前的静止改变了很多事实,他抱着一丝希望,在这场改变后,王教授活了下来。但没有,死去的人还是死了。

    “王教授,他是怎么死的?”岳迁问。

    “自杀!对毕月佳处理不当,被网暴!”叶波盯着岳迁,“毕一役更希望死的是你!”

    岳迁揉着眼睛,他必须搞清楚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叶队,我真的记不清了,你能不能从头给我说一遍,不然我真的不能接受调任。”

    叶波见他满脸困惑,只得耐着性子叙述。

    早前的金恺恩案、郭心孝案、保健品案,岳迁是侦查的主力,圆满完成任务,李楔等人认罪伏法,但尹莫作为岳迁的线人,认为当时在河畔疗养院的毕月佳有问题,提出了异能的概念。重案队当然不可能相信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上级更是相当反感,这简直是在给凶手洗清罪名。

    叶波让岳迁不要再去想什么异能不异能,且毕月佳心理非常脆弱,一旦在调查中出事,岳迁这个主要侦查者是要背锅的。岳迁嘴上答应,实际上却还是在和尹莫暗中调查,甚至让尹莫装精神病,去招惹毕月佳。

    毕月佳在多重精神折磨下,承认自己是异能者,唆使他人犯罪。

    但异能这种东西,在现代社会谁会相信?岳迁上报,被驳回,这事本来就这么结束了,可岳迁不知哪来的能耐,居然找到即将退休的王教授,让他的团队来研究毕月佳。同时被研究的还有尹莫。

    此事完全是背着市局进行的,王教授的团队在“治疗”毕月佳的过程中使用了违规手段,且疑似滥用药物,最终毕月佳精神崩溃,死了。

    毕月佳的哥哥毕一役重金聘请律师、大V,在舆论上造势,为枉死的妹妹讨回公道。岳迁由于前期和毕一役接触多次,毕一役将矛头指向他,后来又从其他途径了解到,是他坚持研究毕月佳,可以说,正是因为他,毕月佳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王教授是在一周前自杀,他的遗书说明,他鬼迷心窍,为了学术成果,不惜拿走了一个女孩鲜活的生命,在铺天盖地的谩骂中,他心理上难以承受,选择一命抵一命。

    听到这里,岳迁的手掌已经一片冷汗。目前的现实和原本的现实很像,关键的差别在于,现在没有人相信异能者的存在,这个重要的前提崩塌了,那一切都会朝着崩溃奔去。

    叶波继续说,专家、警方的学者判定,王教授本身有严重的精神病,尹莫也是精神病患者,所谓的异能者并不存在,是他们臆想出来的,所以尹莫这半个月一直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他是如何出现在市局,叶波并不清楚。

    “那我呢?”岳迁自嘲地笑了笑,“给我做过鉴定吗?我有没有精神病?”

    叶波脸色难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岳迁摇摇头,“叶队,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我有没有精神病,毕竟尹莫说什么我信什么,我是最早相信异能者存在的人。”

    叶波盯着他片刻,叹气道:“你没有,他们说,你是在长期高负荷工作中,精神压力太大,被尹莫蛊惑了。”

    “蛊惑?”岳迁呵笑一声,好一个蛊惑,尹莫确实蛊惑他了,但不是在异能者这种事上!

    “你还笑得出来!”叶波坐下,认真地看着岳迁,语重心长,“你现在很麻烦,网上的声音太大了,根本按不住,毕家让所有人都认为,是你这个失德的警察,还有王教授等研究者造成毕月佳死亡。郭心孝的案子是你在查,你比我们谁都清楚,毕月佳遭遇了什么。”

    岳迁看着干净整洁的桌面,脑子放空,他比谁都清楚,真实被改变了,可是他百口莫辩,这和被舆论按着打有什么区别?

    “所以对我的惩罚是调任吗?”岳迁尽可能平静地说:“调去哪里?”

    忽然,他想到了陈随,陈随还记得原本的事吗?还有王学佳!

    叶波用力拍了拍桌子,“迁子,你现在无论如何不能留在重案队,不能留在市局,你留下来,只会成为靶子。群众不允许,上级也很为难。”

    岳迁点头,“理解,所以我会被调去哪里?”

    叶波沉默了会儿,“苍珑市那边的特警队。”

    特警,苍珑市。

    出现在岳迁脑海里的是尹莫的那个“梦”,遮天蔽日的丛林,从潮湿的植被中蒸腾的腐烂气息,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的子弹,被打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样,好像,和未来对接上了。

    如果一直是重案队的刑警,他几乎没有可能参与那种行动,可是如果是特警,如果在南方边境,就太可能了,他甚至可以是卧底,对,应该是卧底,身份暴露了,才会形单影只,被那样疯狂地追杀。

    他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命运这东西是可以触摸的,它如此真实,又如此有压迫感地,堂而皇之地改变一个人的轨迹。

    见岳迁不语,叶波以为他听进去了,开始说起调任的无奈和好处,“你现在去苍珑市也好,你上回过去,成喜很欣赏你,他在特警队有关系,能照应你。过两年,这边平息了,你带着功勋回来,马上就能升上去。迁子,你还年轻,耗在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大的浪费。”

    岳迁知道叶波是为自己打算,作为重案队的队长,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叶队,周晶萃案,算我的吗?”岳迁问。

    叶波被问得愣了下,“算你的啊,都是你侦破的。”

    “那古纯呢?算我抓到的吗?”岳迁声音渐渐有些发抖,“易轻也是我找到的,他们都有异能,是我阻止了他们杀死尹莫,这不算我的吗?”

    叶波脸色再一次难看起来,“你脑子还是不清楚?”

    “我很清楚,古纯和易轻都是异能者,他们把尹莫弄到青汝市,差一点烧死他,我去了青汝市,对了,还是你和徐头儿给我担保,我才能去青汝市,我把他们所有人都平安带回来了。”

    叶波先是茫然,接着愤怒道:“岳迁,我看你真该去精神病院待着!”

    岳迁望着叶波,低声道:“这些也改变了吗?”

    叶波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忍着怒意道:“蒋善礼的案子是你侦破的,但古纯是青汝市警方送回来,舆论风暴爆发后,你哪里都不能去,你怎么可能去青汝市参与抓捕?”

    岳迁张了张嘴,太阳穴针扎一般痛,“那尹莫呢?也没有去青汝市吗?还有易轻……”

    “易轻失踪很久了!”叶波喝道:“你说你见到他?在哪里?”

    “在……”岳迁说不下去了,去青汝市这一段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古纯归案,尹莫没有去过青汝市,那易轻根本没有出现的必要。

    叶波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岳迁打起精神,“古纯是在什么地方被找到?”

    叶波说了个地点,并不是菊旺巷,也没有牵扯到褚事顺一家,她杀死蒋善礼后一路逃到青汝市,躲藏在待拆迁的老房子里,群众提供线索,青汝市警方抓到了她。这案子相对周晶萃案来说,简单得多,她已经承认自己是为乌小星复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到异能,她作案也不需要异能。

    “叶队,你派人去青汝市菊旺巷看一下,也许会有易轻的线索。”岳迁的语气很消沉。

    “你哪来的情报?”叶波问。

    岳迁扬起头,“我说是异能,你信吗?”

    叶波眼看着又要爆发,岳迁笑了笑,“反正你们都觉得我和尹莫有病,精神病的话,你们随便听听就好。”

    “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叶波说完就离开了。

    岳迁知道,虽然现在的叶波排斥异能,但事关失踪的易轻,叶波一定会派人去菊旺巷。但那里还有没有易轻的蛛丝马迹,岳迁不得而知。他很担心易轻,如果说易轻获得异能,是因为幕后之人要借易轻和古纯之手杀死尹莫,而被改写的现在,易轻完全派不上用场了,所以他干脆被抹杀了?还是等待下一次机会?

    谁?到底是谁?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岳迁的眼前浮现林腾辛,那个面善的,头发花白的男人。

    很早,岳迁就怀疑他,只是缺少证据,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甚至在尹莫险些出事之前,警方已经着手寻找、研究异能者,对林腾辛的调查依旧不足。

    如今,警方终于开始一系列针对林腾辛的调查,林腾辛已被控制,他即将启程前往北宁市协助调查,忽然的静止将一切推回原点。

    尹莫成了胡言乱语的精神病,他成了相信精神病,造成群众死亡的无良刑警,研究异能的王教授依旧死于舆论,已经死去的毕月佳否认自己是异能者,古纯没有异能,易轻继续失踪,警方内部对异能持全盘否认的态度。而他,这个主张调查林腾辛的人,即将被调去苍珑市特警队。

    岳迁感到强烈的冷意,他知道林腾辛是强大的异能者,他甚至想过林腾辛的异能可能离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然而如今的现状依旧是他始料未及的,林腾辛连整个世界已经发生的事都能够逆转,能改写除了他和尹莫,其他所有人的记忆。

    怎么可能这样?只有世界的意志才能达成这种事吧?林腾辛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吗?他是……神吗?

    岳迁掌心被指甲刺得几乎流血,他是穿越者,他接受一切离谱的解释,可是这过于匪夷所思,林腾辛强大到这种地步,那为什么还要针对尹莫?尹莫只是能够和灵魂对话,尹莫的父亲尹江也是如此,居叶伟也是如此,他们这些渺小的能力,在林腾辛动辄改写历史的能力面前算什么?更何况,尹莫已经失去异能了。

    还有一个矛盾之处,林腾辛这神一般的能力,想要杀死尹莫,岂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大费周章是为什么?他不能以普通的手段对尹莫动手?尹莫有什么特殊之处?

    岳迁抱住头,来自头颅深处的激痛让他冷汗淋漓,他完全想不出,在如此境地中的自己还能如何挣扎。

    叶波觉得岳迁情况堪忧,担心他出现精神问题,亲自押着他去看病。如此一来,岳迁和尹莫住进了同一座精神病院。调任的事暂时搁置了,叶波态度很坚决,岳迁如果没有好转,他绝不同意将岳迁丢去外地。徐头儿也天天往市局省厅跑,他这个老功臣的面子,赵副厅还是要给的。

    军方的精神病院管理严格,无关者不能入内,岳迁自由受限,唯一的好处恐怕是,毕一役那些人无法再影响到他。他和尹莫不在同一栋楼,但周晓军来探望他时,带来了尹莫的消息。尹莫已经不提异能的事了,和医护人员处得不错,可能再过段时间,评估通过就能出院。

    岳迁猜,尹莫应该也想通了静止之后世界的变化,警方已经不会再成为他们的助力,唯一的办法是先摆脱控制,出去再说。

    叶波和陈随一同来到精神病院,带来的消息令人失望,重案队已经去过菊旺巷,没有找到任何与易轻有关的线索,他依旧处在失踪中。

    岳迁低下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岳迁,你为什么说易轻在菊旺巷?”陈随问。他的眉心皱得很深,他总是不苟言笑,岳迁印象中,他几乎没有笑过。

    “他还说易轻有异能,差点杀了尹莫,你信?”叶波在一旁说。

    岳迁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陈随说:“我信。”

    叶波诧异地看向陈随,“你疯了?我今天同意带你一起来,不是想把你也送进来!”

    岳迁也很惊讶,静止之后,什么都改变了,但陈随……

    他盯着陈随的眼睛,那深棕色的瞳仁里,是疲惫、不安,还有熟悉的坚定。他忽然想起当初陈随的剖白,因为幼时见识过尹江帮助自己的家庭,他相信异能的存在,他甚至是最早怀疑林腾辛的人。

    所以当进程被静止抹杀掉了,陈随依旧站在自己这一边。岳迁心跳忽然变快,“陈所……”

    “疯了!都疯了!”叶波急得团团转,但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优秀的队员,他无法马上叫来医生,中断这场会面。

    “你希望我做什么?”陈随问。

    岳迁想了想,心中却腾起一阵恐惧,陈随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已经不是自毁前途的问题,陈随随时可能被杀死,被抹杀。

    “你……”岳迁思索再三,在没有想到可行解决办法的当下,他不能让陈随去冒险,“陈所,在我和尹莫出去之前,你不要掺和进来。”

    陈随眉心皱得更深,叶波重新坐了下来。

    “陈所,叶队,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我和尹莫的事,我们自己会想办法,可能,我是说可能,我们的精神状态真的有问题。”岳迁深吸一口气,“这段时间我认真考虑,配合治疗,出去后是调任还是怎么,我会和尹莫商量。”

    叶波看了看陈随。

    “对了,我爷爷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嘉枝村,这段时间我不能回去,陈所,你帮我照应一下。”岳迁又说:“其他的暂时没有了。”

    几天后,叶波带来消息,老岳在嘉枝村被网友骚扰,陈随暂时将他接到市里来了,已经安顿下来,无需担心。至于岳迁的调任,上级还在继续讨论,重案队也会再去争取。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心态调整过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叶波反复叮嘱。

    “我想见见尹莫。”岳迁说:“我要确认他的安全。”

    “你!”叶波想骂人,但看着岳迁的眼睛,他忍住了,“你等着,我去想办法,你别给我来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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