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活动中心,尹莫的出现引起阵阵讨论,他穿着精神病院发的条纹病号服,手里提着一个看上去很重的口袋,身前身后都跟着便衣特警。他从人们探寻的视线中旁若无人地穿过,面带笑容,将口袋放在环形台上,“张姐,你换了发型?”
被叫做张姐的护士听到这话也笑起来,“还是你观察仔细,又看完了?”
口袋里放着十几本漫画,张姐将它们拿出来,“要后面的吗?”
尹莫点点头,“我自己去拿。”
患者服务中心是尹莫为数不多能来的地方,最近他情绪稳定,好几项评估已经是正常人的水准,但因为他与岳迁和毕月佳的死有关,前阵子他俩又大闹市局,现在上级增加了监视他的特警,他无法离开精神病院。
为了打发时间,他经常来服务中心借书看,满篇文字的东西看不下去,漫画不错。小时候,家里有一些和志怪民俗有关的连环画,他翻来翻去看了无数遍,后来去北宁市生活,也看了不少热血漫画。没想到现在,又有了大把时间看这些孩子喜欢的东西。
抱着二十本漫画回到环形台,尹莫等着张姐挨个做登记,张姐挺喜欢他这个看上去并不疯癫,说话还很好听的患者。早前他拜托张姐帮他打听岳迁的情况,张姐借着登记的机会,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最近有一些警察来找岳迁,我听说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过阵子可能就要回去工作了。还有个警察在打听你,不知道是想见你还是怎么回事。”
尹莫向张姐道过谢,提着漫画原路返回,两名特警立即跟了上来。
尹莫认识不少医护人员,遇到了就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乐于和尹莫聊天。在他们看来,尹莫这样的,早就该出院了,至今还被关着,无疑和尹莫的病情没有关系。这么一想,他们对尹莫便抱有可怜的态度,看特警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善了。
尹莫回到自己的房间,转身对特警说:“二位辛苦了,到这里就不用跟了吧。”
关上门,尹莫挂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将漫画倒了出来,拿起一本,过了几分钟,才发现拿倒了。
他其实没有什么看漫画的心思,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太漫长了,加上夜里长时间失眠,他只能用它们来勉强打发时间。
经过这段时间的独处,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还记得的第一次穿越,发生在他去北宁市找林腾辛时,说完居叶伟的情况,他就应该离开,回来和岳迁汇合,但是林腾辛将他留了下来,希望他能帮忙做白事。这和林腾辛对尹江的期待何其相似,而“梦”里,阿妆极其排斥林腾辛,她认为林腾辛会害了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的恐惧后来一步步成为现实。
在林腾辛主持的白事上,他失去意识,穿越到“那边”,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但是现在可以推断,大概率是林腾辛对他做了什么,他陷入危险,而危险是触发他穿越的契机,是他潜意识中的自保行为。
被易轻占据身体这一次,更是如此,他毫无防备,身体就不属于自己了,于是他再次穿越,只是情况更加特殊,他没有穿越到时间线正常的“那边”,而是跳跃到了别的时间线。
假如没有这一次穿越,他得不到岳迁的蓝色绣球,是他将岳迁拉到了这场漩涡中来,是他把穿越的按钮放在岳迁身边。
他自责地皱起眉,手指用力按压着眼眶,这么一想,岳迁完全是因为拯救他,才会来到这个世界。林腾辛要对付的是他,和岳迁毫无关系,是他这次自救穿越连接上了岳迁的因果。
他再次想到山林里的那个“梦”,它太残忍,他猛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
往前追溯,他在敖春晓白事上遇险,记忆出现断片,很可能也是穿越了,只是穿越的代价是失去记忆。那次遇险相当莫名,敖春晓与他无冤无仇,她活着的时候甚至不认识他,她为什么要害他?就算敖春晓变成了恶灵,也不该找他算账。
当初的疑点现在正在解开,想要他性命的并不是敖春晓,敖春晓只是像毕月佳、古纯、易轻那样被当做了工具,再加上敖春晓的爷爷,他们犹如林腾辛手上的木偶,要把他扼杀在请灵中。
而他通过穿越逃脱了。
到这个地步,他无法再天真地认为,林腾辛是尹江的恩人,也是他的恩人,林腾辛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他们这些能够和灵魂对话的人,林腾辛要抹杀他们,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强大如林腾辛,却不能自己动手。
林腾辛的名字在脑海里清晰浮现时,尹莫忽然感到头脑的某个部位传来剧痛。他撞翻了凳子,死死抱住头,那阵激痛过去后,奇怪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密集,低沉,犹如无数虫子在沙滩上快速爬行。
他听到了怪异的呓语,它侵蚀着神经,令听到者发疯。
“我听到过呓语。”古纯说过,改变是从她听到呓语时开始,那之后,她的心态、精神逐渐变化,从憎恶蒋善礼一个人,到仇视整个世界。
“林腾辛!”尹莫支撑着身体,呓语犹如咒语灌入他的神智,他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是你吧?怎么,古纯和易轻失败了,所以你亲自来了?”
呓语突然停下,就像它出现时那么突兀,无可抵挡。
尹莫站着一动不动,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变化。现在并不是黑夜,下午阳光正好,即便他的房间拉上了大半窗帘,不久前阳光也从那一道巴掌大的空间钻了进来。而此时,一种犹如罩子的阴冷将房间笼罩起来,阳光接触到它,都褪去了所有温度。
阴沉的笑声在尹莫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团影子出现在原本照着阳光的地方。尹莫浑身肌肉瞬间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影子。
影子一直在晃动,不成人形,像是水中的投影正随着风摇晃、龟裂,但此时此刻,封闭的房间中哪来的风?
影子并不靠近,波光粼粼。尹莫再次出声:“林腾辛,别藏了,我知道是你。”
“这是我的世界。”影子波动的频率变快了,无数种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在影子周围震荡,波纹一般将尹莫淹没。它分明是无形无质的,在它涌过来的瞬间,尹莫却有种溺水的感觉,冰冷刺骨的水按压住了他的胸膛,那巨大的,无可抵抗的压迫力正在掠夺着他的生命,他呼吸不过来了。
“你们这样的蝼蚁,为什么要挣扎?”
“你们的挣扎有用吗?还不是被我打回原点。”
“尹莫,你比你父亲聪明,也比他愚蠢,你哪来的勇气,和神明作对?”
声音如海啸般扑向尹莫,侵蚀他的神智,他浸在冰水中拼命挣扎,喉咙被看不见的力道狠狠抓住,他抓扯着那只手,“你……是……神明?”
狂笑声传来,是成千上万个人在笑,影子分裂成无数道光剑,刺向尹莫。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暗红色的血在冰海中弥漫。
“停下来,乖乖死去。”那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远去,和密集低沉的呓语融为一体。
尹莫醒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桌上是散乱的漫画,有两本掉到了地上,而他也躺在地上,双手按在胸膛。
地上很干净,没有水迹,更没有血,窗户关得好好的,没有被人踏入的迹象。
尹莫坐起来,按住额头。他似乎又在死神门口走了一遭,林腾辛来了,凭借某种介质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判断指向那唯一的真实,林腾辛是幕后之人。古纯和易轻失败后,林腾辛亲自来解决他。
可是……尹莫摸了摸胸口、肢体,迅速站起来,他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万剑穿心的一幕并没有真正发生,连穿越都没有发生。
他遇险的时候,会短暂离开这个世界,躲藏到“那边”,那这次的危险如此真实,林腾辛已经现身,他为什么没有穿越?
是危险并不真实?林腾辛无法真正杀死他?
这只是林腾辛虚张声势的警告?
尹莫拿过一本漫画,却没有翻开,只是拿在手上反复翻转。在思索的时候,他有拿点什么的习惯。
影子提到这是他的世界,他就是神明?林腾辛是神明?神明存在的目的,是消灭能与灵魂对话的人?赋予一部分心理不正常的人异能?这是什么狗屁神明?
既然都是神明了,抹杀他尹莫的能力都没有?
白天那一幕,看上去诡异可怖,又是影子又是海啸,还说出神明这样的话,吓都能把人吓死。但也只是恐吓。
尹莫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你不会是没招了吧?”
南合市警方效率很高,且岳迁很受重视,再加上北宁市警方配合,林腾辛已经被控制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变故?于是他利用了他掌握的所谓神明能量,改写了一部分事实,并亲自前来威胁。
高高在上的神明,能做的只有威胁?
尹莫拉开窗帘,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他在笑,笑得却有些狰狞。不管林腾辛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直接杀死他,这人也掌握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一个静止,就让他和岳迁的所有努力变成无用功,他们被关在这里,被当成精神病。
尹莫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终于摸到了尹江阿妆之死的真相,可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超越他认知的对手。神明是什么?如果是神明要让一个人消失,谁能够反抗?
如果说林腾辛和这个世界的意志有某种关联,那唯一不受林腾辛控制的,只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岳迁。岳迁是变数,岳迁面临比他更恐怖的危险!
尹莫不由得抓紧了窗帘,一个隐约的想法浮现,他想送岳迁回去。
几日后,叶波兑现了承诺,岳迁得到通知,可以和尹莫见一面。
特警如临大敌,守在他们会面的凉亭附近,这是精神病院后山的一片区域,虽然有凉亭小山,但因为曾经出过事,早就不让患者过来了,正好方便尹莫和岳迁这两个特殊的患者。
尹莫来到凉亭时,岳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岳迁,尹莫脚步一顿,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横冲直撞,岳迁冲他笑了笑,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向自己。
“岳迁。”尹莫喊出这两个字时,耳边陡然响起影子的警告,他并不害怕林腾辛对他做什么,但是他害怕“梦”中那血淋淋的场景变成现实。
岳迁将尹莫抱了会儿,发现尹莫的异常,“怎么这么僵硬,是不是受欺负了?”
尹莫看着岳迁的眼睛,一秒也舍不得移开,“怎么会?”
岳迁点头,“我也觉得。听说你把护士和医生都哄得很好,他们愿意帮你,谁能欺负得了你?”
尹莫轻微皱着眉,欲言又止。
“我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怎么还矜持起来了?”岳迁按着尹莫坐下,“出什么事了?”
尹莫本来不想跟岳迁说影子的事,但岳迁的眼神像是有某种魔力,逼着他开口。
待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岳迁一天比一天清醒,冷静地思索了很多事,所以尹莫一说,他就能理解,“我们的行动让林腾辛彻底藏不下去,他出手改写已经发生过的事,并且故意以诡异的面目出现在你面前,这是他的双重威慑。”
“但是,世界的意志,神明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岳迁蹙眉思索。他想过林腾辛获得了比其他异能者恐怖得多的能力,但一个人如果掌握着世界的意志,那不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毕月佳说的世界的宠儿,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尹莫说,“毕月佳以为那是她联想到的,但其实是林腾辛影响她时的呓语。”
岳迁说:“那你们这些被追杀的是什么?”
尹莫想了想,“世界的弃儿?”
岳迁笑起来。
尹莫却笑不出,岳迁笑够了,拍了拍尹莫的脸,“你在逃避什么?”
尹莫略微睁大眼,没回答。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觉得我穿越过来,应该带着某个目的,不是那种穿越小说中,普普通通穿过来,普普通通生活下去。”岳迁说:“现在很清楚了,我的目的是和你一起对付这所谓的世界意志。”
尹莫脱口而出,“不行。”
两人都愣了下,岳迁说:“为什么?你想让我现在回去?”
尹莫沉默了几分钟,说出自己的猜测,几次遇险和穿越的关系,是他的穿越促成了岳迁的穿越。他仿佛是在向岳迁求救,而岳迁听到了,应答了,被他拉入泥潭。
凉亭安静下来,有风吹过,夏天即便是劲风,吹起来也是一股热气。
“所以你认为我应答了,于是被你牵连了?”岳迁开始玩尹莫的头发。
尹莫默然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起来,“那怎么办呢?我都被你牵连了,你不用对我负责吗?”
尹莫眼中浮起一丝惊异。
“你说说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在咱们村儿,你也是个稳重的小伙子吧?”岳迁话语里带着笑意,“怎么这时这么不负责?说抛弃就抛弃?”
“我……”
尹莫想争辩,但岳迁打断了,“你是怎么跟老岳保证的?你说会帮他盯着我,不让我老了之后被卖保健品的骗钱,还说要陪着我照顾我。这才多久,你就变卦了?”
“尹莫。”岳迁突然捏住尹莫的下巴,“我拜托叶波想办法,不是来听你说这些要散伙的话。这个世界好像把我们当成了敌人,没有人再相信什么异能不异能了,提到异能的,统统被打成精神病,你现在只有我了。”
尹莫抿着唇角,深深地看着岳迁。
“你刚才说什么,我应答了你?”岳迁笑道:“我喜欢这个表述。”
“为什么?”
“应答,听起来像不像救援者在回应求救者?”岳迁得意地挑起眉,“你在‘这边’向我求助,我在‘那边’听到了,赶来帮助你,别人跨越个千山万水就值得大书特书了,我这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穿越层层宇宙,牛不牛逼?”
尹莫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真会自夸。”
“你又不是现在才认识我,我这个人,很自信的。”岳迁勾住他的肩膀,“怎么样,还想抛弃我吗?”
尹莫说:“那个‘梦’……”
“坦白说,你那个‘梦’,或许的确就是未来时间线上的我们。”岳迁斟酌了会儿,还是告诉了尹莫,“上级正在考虑将我调去苍珑市的特警队。”
尹莫瞳孔顿时缩小,“你不能去!”
“我知道,坐下坐下,他们看着你呢。”岳迁拉住尹莫的衣角,下巴朝林子里抬了抬。
“我在想办法,叶波和徐头儿也在想办法。”岳迁说:“总之暂时是不会调过去,还有,陈随的想法没有被改变,他依旧相信异能的存在。”
尹莫最担心的是岳迁的未来,岳迁看出来了,说:“我不是没有选择,如果我不当警察,就不用接受调令,你‘梦’里那个未来,就不会出现。现在去不去苍珑市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得先从这里出去,一直被当做神经病,什么都进行不下去。”
“如果未来可以改写,那我经历的过去,是不是也是被改写过的过去?”尹莫说。
岳迁想了想,“你是说和你‘梦’里不一样的那两段?”
“阿妆发现林腾辛的问题,她在尽力改变过去,虽然结果还是一样,她和尹江都死了,但一些细节被更改了。”尹莫很茫然,这些改写的细节暗示着什么?
“不是改写,是它们都存在?”岳迁说,“你经历的,你在‘梦’里看到的,都存在过。”
尹莫说:“发生过两次?”
尹莫呼吸忽然发紧,“那未来也曾经发生过?”
两人对视,几秒后,岳迁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你和我都缺失一些记忆,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完整图像。”
必须尽快离开精神病院,出去了,才能接近真相。
会面有时间限制,尹莫被带走,岳迁在他耳边道:“好好表现,我随时应答你。”
第152章 版本之子(05)
叶波在重点患者出院鉴定书的下方签完字,看了看等在一旁的岳迁,拿起鉴定书晃了晃,“知不知道我为你这份鉴定书费了多大的劲?”
岳迁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只知道我高强度做了三天检测。”
叶波嗤笑一声,打量他身上的病号服,“打算把这身穿回家啊?”
岳迁低头看了看,“那等我换一身。”
叶波摆了摆手。
回病房的路上,岳迁看向尹莫所在的楼栋,他马上要出院了,但最近没机会和尹莫见面,好在得到的消息都还不错,尹莫过得还挺自在,医护很照顾他,叶波跟特警打了招呼,没人去为难他。只是尹莫的情况比他更复杂,出院不是一张鉴定书就能决定。
岳迁低下头,迅速整理个人物品,好歹他不用待在精神病院了,能查些东西,至于尹莫,也许暂时留在这里会更安全。
叶波开车,精神病院在后视镜中逐渐变小。
“叶队。”岳迁说:“我想去看看王教授。”
叶波瞥了他一眼,改道往公墓的方向开去。
下午来扫墓的人很少,放眼望去,一片灰白色的墓碑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岳迁在公墓外买了一束花和一瓶汽水。
“我就好这一口,夏天喝,舒服。”王教授的笑容在眼前浮现,但一眨眼,那笑容已经定格在墓碑上。
岳迁将花放下,打开汽水,放在王教授的名字下,闭眼双手合十。
叶波也低下头,一同缅怀这位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学者。
“王教授,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岳迁问。
在他的视角,王教授相当于死了两次,第一次,他看到了王教授的遗书,也亲眼看到了王教授的遗体。但这一次,细节被改变,王教授死亡前后的事,他并不了解。
“他说他对不起毕月佳,和毕月佳的家人,是他利欲熏心,想在退休前作出一番成就,才去做什么异能研究。”叶波说着看了岳迁一眼,“他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异能者,毕月佳和尹莫都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他轻易相信了你,这才要了毕月佳的性命。”
岳迁紧皱着眉,一团浑浊的情绪堵在胸口。
“王教授觉得自己应该对毕月佳过世负主要责任,他应该像治疗一个精神病患者一样治疗毕月佳,而不是研究她。”叶波看着岳迁的眼睛,“死前,他多次跟助手说,怎么会有人相信异能呢?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异能?为什么自己会相信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
烈日当空,岳迁忽然有些眩晕,他稳住身形,接住叶波探寻的视线,反问:“那你怎么想?这个世界有异能的存在吗?”
叶波起码有半分钟的时间不言不语,他一直盯着岳迁,似乎想从岳迁眼中得到些什么。
岳迁上前一步,“叶队,你怎么想?”
叶波蹙眉,“我不知道。”
“你在动摇吗?”岳迁上:“上次在市局,你坚信绝对没有异能者。你现在为什么不那么坚定了?”
须臾,叶波笑了声,“你小子,我费力将你弄出来,你还来将我的军?”
岳迁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人愿意站在我和尹莫一边。”
叶波看向墓碑,“祭拜完了吗?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王教授说?”
岳迁回到墓碑边,蹲下,手搭在墓碑沿上,声音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王教授,毕月佳不是被你,不是被我们害死,真正害死她的,是那个给与她异能的人。王教授,你在天之灵好好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岳迁站起,迎着王教授的笑容,轻声道:“请你安息。”
“好了?”叶波对走过来的岳迁说。
岳迁嗯了声,朝下方的小路走去。
公墓在郊区,回南合市要开一个小时,岳迁继续之前的话题,“是因为陈所吗?”
叶波说了句和静止发生之前类似的话,“陈随是我兄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信任你,但既然他觉得你没有撒谎,那我就姑且信你一次。”
岳迁说:“所以你帮我从精神病院出来。”
“有条件。”叶波问:“异能到底是什么?”
岳迁和尹莫曾经详细向警方解释过异能、异能者,以及尹江、阿妆、居叶伟的死和异能的关系,当时叶波已经非常了解,而现在,经过静止,叶波变成了白纸一张。
岳迁只能从头说起,叶波屡次听得一头雾水,车已经开进南合市,他对岳迁说的显然将信将疑。
“你们怀疑林腾辛是这一切变故的幕后推手,他害死了尹莫的父母,现在又利用后天异能者来害尹莫?”叶波说:“可是尹莫并没有去青汝市,古纯也完全没有异能。”
岳迁无法拿出证据,“事实被改写了一次,上次尹莫、古纯,还有易轻就是在青汝市。很多人都见识到了古纯和易轻的异能。”
岳迁的话对于完全没有这段经历的叶波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沉着脸色,审视着岳迁,“你知道吗,你这话可以再次将你送进精神病院。”
岳迁说:“但你把我这个精神病接出来了。”
叶波叹了口气,忽然说:“易轻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你说的青汝市菊旺巷,是我得到的第一个线索。”
“但是他没有在那里。”岳迁有些失落,“他本来应该在那里,但是静止修改了他的存在。”
“他还活着吗?”叶波问。
岳迁摇头,“坦白说,我不知道。你想听我的猜测吗?”
“这不废话?”
“在被修改的那一段里,易轻是林腾辛杀害尹莫的工具之一,当时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易轻在出事之前,就已经受到影响,他听到了呓语,这种东西我很难去形容,你可以理解成,它会影响一个人的情绪、思维,甚至是性格。”岳迁说:“易轻失踪后,一直不清醒,林腾辛对他进行了改造,让他具备进入一个人身体,操纵这个人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像是一个执行指令的机器人。直到完成任务,他自己的意识才逐渐回来。”
叶波艰难地消化着,“照你这么说,静止把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都修改了,易轻和古纯没有对尹莫动手,古纯已经被抓获,那易轻也该回来啊。”
“古纯对林腾辛来说没用了,但易轻还有用,他可能是林腾辛下一次行动的工具。”岳迁沉思,“林腾辛不会放弃除掉尹莫。”
“这到底是为什么?”叶波不理解,“他真这么厉害,还需要这些莫名其妙的帮手?”
这也是岳迁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一个连历史都能修改的人,抹杀一个人还不容易?
车里安静了会儿,岳迁问:“叶队,你现在信了多少?”
叶波苦笑,“我信多少都没用,异能这玩意儿,上级能信吗?别说你,王教授都成了精神病。”
岳迁沉默。
“我能把你弄出来,但我无法像你说的,那什么静止之前那样,整个市局支持对异能者的调查。这是不可能的,明白吗?”叶波说得很认真。
岳迁说:“我知道。”
“但是我也想找到易轻,我想帮陈随,他是我最欣赏的兄弟。”叶波叹了口气,“你今天说的这些,老实说,我接受起来很困难,我管着重案队这一亩三分地,你让我去北宁市查那个林腾辛,这真查不了。”
岳迁说:“就算查了,可能也会再来一次静止。”
叶波语塞,车停在姑家巷对面的马路上,“再想想办法吧,但岳迁,你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林腾辛是个这么不得了的人,你加上尹莫也对付不了他。”
岳迁转过身,“你想怎么帮我们?”
“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脑子今天都被你弄糊了,我要回去消化。”叶波半开玩笑,“可能,消化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私底下调查。”
岳迁心中感激,在被修改的现实中,一句相信也弥足珍贵。
“现在你回不了重案队,多休息吧。”叶波嘱咐道:“去陪陪你爷爷也行,他老人家也是为你的事操碎了心。”
岳迁很愧疚,“嗯。”
“尹莫什么时候出来,我保证不了,但我会积极找门路。”叶波拍拍岳迁的肩膀,“回去吧。”
岳迁推开门,打扫了会儿清洁,坐在窗边的躺椅上。天气很热,但姑家巷有许多老树,安静地坐着,倒也不觉得热。岳迁想,阿妆很会挑地方,如果尹莫在这儿长大、上学,应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吧……
想着想着,岳迁竟是在躺椅上睡着了,他心里压着太多事,在精神病院这段时间睡眠一直非常浅,无法长时间安睡,一点动静就会让他惊醒,但回到姑家巷后,他却睡了很长的,没有梦的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
想到叶波的话,岳迁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让警方参与对林腾辛的调查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静止随时可能再次出现。他应答了尹莫,从而来到这个世界,他就要守好尹莫的命。
天亮后,岳迁开车回到嘉枝村,毕家在网上的炒作引来的人已经散去,嘉枝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岳迁敏锐地察觉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们看了新闻,也道听途说不少,知道他得了精神病,和尹家那个一起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他没有解释,迈进岳家的院门。
老岳过去总是闲不住,爱满村巡逻,到处找人唠嗑,今天却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看上去苍老木讷了许多。
岳迁一阵难过,声音洪亮地喊道:“乖爷!”
老岳回过神,看到岳迁的一刻,眼睛红了,连忙起身,“迁子,迁子回来了!”
岳迁快步上前,将他扶住,“乖爷,我回来了,看,我买了猪蹄和排骨。”
老岳满是老茧的手摸着岳迁的脸,心痛不已,“瘦了,他们把你关瘦了!”
“没事,吃了你做的菜,就能长回来。”岳迁拉着老岳往厨房走,“爷,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都解决了,过阵子尹莫也会回来,你别担心。”
岳迁手脚麻利,一进厨房就忙着洗锅擦灶台,倒是老岳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这阵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和别的村民因为岳迁的事争吵,别人不爱跟他说话了,他也不想出门,变得越来越懒,不想动,每天就凑合着吃点。
岳迁开始洗肉洗菜,嘴上不停,老岳跟个孩子似的听着,接连点头。岳迁这个做菜不怎么拿手的,最后也折腾出了一桌子菜。
老岳情绪终于不那么低沉了,饭桌上,他开始抱怨,开始怒骂,岳迁都附和着。老岳能发泄出来是好事,一直憋着才有麻烦。
“迁子,咱不干了!你回来,不回来也行,爷上次说要给你买房,爷买得起。”老岳说:“我们迁子没有病,我们迁子是好警察,不去受那个气!”
岳迁看着气冲冲地老岳,想大概在这个世界,只有老岳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百分百地相信他,老岳不需要知道异能,不需要知道静止,只要他说,老岳就信。
岳迁在嘉枝村待了几天,和陈随、青姐都见过面。
尹莫被关进精神病院后,他的白事事业停滞了,老板是个精神病,似乎还害死了一个人,白事圈子里传得有模有样,不少成员离开,去了别的白事团队,青姐尽管利用自己的人脉到处吆喝生意,也不大能救起来。
岳迁找到青姐,青姐正在做纸扎,她是个务实、坚韧的女人,年轻时死了男人,靠自己吃白事这口饭,现在团队的主心骨没了,生意接不上,但生活总得继续,她便勤勤恳恳地做纸扎,她手艺好,单是靠卖纸扎,就能支撑一段时间。
“小岳!”青姐惊喜道:“你回来了?”她下意识往岳迁身后看了看,“小尹出来了吗?”
岳迁摇摇头,但说:“快了。青姐,你辛苦了。”
青姐有些失望,但很快摆摆手,“说这些干什么,人嘛,总得经历一些风雨,尤其是你们年轻人。撑过来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岳迁坐下,和青姐一起做纸扎,他只会最简单的纸花,做得慢,但青姐这人干什么都朝气蓬勃,夸他做得好看。
“青姐,白事要是找不到人,你就叫我。”岳迁说。
青姐手上一停,“小岳你……”
岳迁笑道:“我也能唱歌跳舞。”
青姐有些担忧,“但小岳,你这是不回警队了啊?”
“不耽误,反正现在也是在家闲着。”岳迁看向青姐,“你不嫌弃就好。”
“那我哪能嫌弃,哎哟,你能来帮忙,我的担子也能轻不少!”青姐开怀道。
于是岳迁又找出尹莫早前给他准备的演出服,白天没事就做点纸扎,晚上青姐要是谈来了生意,他就披挂上阵。
这天,叶波打来电话,说尹莫的精神鉴定基本做完了,上级正在考量要不要让他出院,本来不是很乐观,但又出现了新的舆论,网友爆出尹莫根本没有精神病,质疑他不能出院的理由。
“你猜是哪些人在爆料?”叶波说。
岳迁最近没有关注网络,但叶波这个语气让他有了点思路,“李沧云?”
周晶萃被口诛笔伐时,是李沧云这个曾经的网暴受害者站了出来,用自己的专业来帮助她。
“对,还有李沧云那个弟弟,你们村那几个走出来的女孩,再加上精神病院的医护。”叶波感慨,“有舆论推动,尹莫的精神鉴定没问题,他不会再待太久。”
此时,在精神病院,尹莫已经拿到了鉴定书,一切正常,他微笑着感谢医护,情绪稳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段时间的独处,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失去多时的能力似乎回来了一点。他逐渐能够感应到细微灵魂,但暂时无法知道他们的身份,能力还处在飘忽不定的状态,他不确定这是不是那场静止带来的影响。
如果是,那就很值得玩味了,林腾辛搞了这么大一个活,居然阴差阳错,让他恢复了些许异能,林腾辛要是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精神病院的生活很平静,只要他不作妖,麻烦就不会找上他,他增加独处的时间,稳定心绪,尽可能去感应那些玄乎的东西,他看到的灵魂越来越多,他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静止发生之前,他长时间和岳迁调查周晶萃案,第一个完整出现的灵魂,正是周晶萃。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面色青白,胸膛和脖子上有一片骇人的大洞,凝固的血液在周围形成铁锈一般的污渍。她并不清醒,茫然地看着尹莫。
“周晶萃。”能力的回归让尹莫难以自控,而他情绪的波动也让周晶萃的灵魂波动起来。
周晶萃迷茫地说:“你是谁?”
尹莫稳住自己,“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周晶萃压抑道:“我死了吗?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忽然泪如泉涌,“我死了……”
灵魂强烈的不平影响着尹莫,他集中精力,刚想再次提问,就见周晶萃哭得不能自已。
“我死了,我妈妈怎么办呢?只有我能保护她,周圣峰是个人渣!他会害死她!”
周晶萃的灵魂眼看着就要因为激烈的痛楚而消散,尹莫立即说:“周圣峰已经被抓了。”
周晶萃停止哭泣,“为什么?因为他贪污?还是害死过学生?”
尹莫问:“敖春晓的事,你知道?”
听到这个名字,周晶萃反应了好一会儿,“我,没能帮到她。对不起。”
敖春晓走投无路时,曾经向周晶萃求助,那时周晶萃对周圣峰已经极尽厌恶,连同敖春晓,也一并不愿接受。她还记得,自己打了敖春晓一耳光。
“后来我听说她死了。”周晶萃的灵魂蜷缩起来,自身的消亡终于让她对他人的死亡感同身受,“是周圣峰害了她。”
尹莫召唤到的第二个灵魂,是王教授。他怀着极其深刻的愧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即便只剩下灵魂,他的脸上也写满痛苦。
看到尹莫,发现自己是灵魂,王教授很惊讶,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还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异能者的存在吗?”尹莫说:“那我为什么能看到你?”
王教授惶惑道:“可是,毕月佳死了。”
“她不是你害死的,也不是我和岳迁,她成了某个人的刀,你也一样。”尹莫叹了口气,“王教授,你以前的坚持没有错,我们差一点,就找到那个人了。”
王教授老泪纵横,越来越稀薄。他含恨而逝,到死都怪自己相信异能者的存在,怪自己的研究害死了毕月佳。
可死后的所见让他知道,他没有错。
“你安息吧。”尹莫闭着眼说。
“尹莫。”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尹莫睁开眼,看清那浮现的灵魂时,浑身血液都急速冲撞了起来。
“你是……”
第153章 版本之子(06)
居叶伟完整的灵魂安静地飘荡着,他垂眸看着尹莫,眼中是洞悉一切的黯然。
“你,你不是已经……”尹莫愕然,他的能力还没有消失时,看到了居叶伟和尹江一样千疮百孔的破碎灵魂,无法对话,眨眼消散。
居叶伟唇角浮现苦涩而了然的笑,“我应该消散,但多亏他,我又醒来了。”
尹莫心里已经有答案,但问:“他是谁?”
居叶伟沉默片刻,“林腾辛。”
居叶伟这一生,辉煌经历过,落拓也品尝过,被魏晋的“民之眼”夺走了一切后,他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他从小跟着父亲学习白事,在这一行,他是翘楚,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然而他的前途被打得稀烂,众叛亲离,他不得不回到老家,做最基础的纸扎。
天之骄子很难接受这样的落差,而他除了白事,并没有其他谋生技能。如果不是牵挂着母亲,他大概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因为家里的熏陶,他对自己能和灵魂对话这件事有一些猜测,这当然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可为什么只有极少数的人有这种能力?他问过父亲,父亲也说不清楚,只告诉他,拥有这种能力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会被觊觎,会被嫉妒,会成为某些人狩猎的对象。幼时的他不明白,落入泥潭后,他认真思索父亲的话,仍是一知半解。
魏雅画的画给了他很多灵感,他没想到是仇人的女儿让他有了振作起来的决心,他拿起画笔,专研画技,但也是从那时起,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自己。他能够听到怪异的呓语,预感到危险,却参不透那是什么。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已经如此不堪,还有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不是魏晋,魏晋只是被当作了刀,黑幕后的那个人应该有着极其强大的能力,这能力到底是什么,连他这个能请灵的人都揣摩不出来。
人死之后,灵魂能够停留很久,可是他的灵魂却被一股力道打得支离破碎,没有神智,犹如被撕碎的纸片,被埋进潮湿的泥土里。
他曾经感觉到有人在召唤自己,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长发年轻人,他却说不出话,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年轻人似乎很着急,一直向他提问,可他听不懂,不久,他因为被召唤而凝聚起来的神识又消散了。
“是我。”尹莫说。
居叶伟点点头,那之后,他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眠,直到一股错位的力量,再一次将他唤醒。这次,他空白的大脑渐渐涌起了一些东西,他花了一些时间,想起他活着时候的事,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死,利用魏晋的那个人是谁。
尹莫心跳加快了,林腾辛那张总是慈祥笑着的脸浮现在眼前,逐渐和居叶伟重合。
“只有死后,才能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居叶伟叹息道:“而我们这些人死后连灵魂都会被他分解,连寻找真相的机会都没有。但他急了,因为你和岳迁做的事。他必须修改一段历史,这很冒险,他无法控制所有细枝末节,松动的历史给了我重新凝聚的机会。”
尹莫想到自己突然回来的异能,“我能再次召唤灵魂,也是因为那次静止?”
居叶伟愣了下,旋即点头,“原来你把那次改写叫做静止。”
“那到底是什么能力?”尹莫问。
居叶伟沉声道:“是这个世界,是我们这个版本的力量。”
尹莫睁大双眼,“版本?”
居叶伟说:“我们的世界并不是独一份,有许许多多个世界,将每个世界比喻成不同版本的话,他就是我们这个版本的版本之子。”
看着尹莫茫然的眼神,居叶伟的神情近似慈悲,他像在看自己,当他洞察到真相时,也和尹莫一样茫然。
居叶伟再次开口,“不同的平行世界,拥有不同的版本,每一个世界的存在,都有它的版本在运行,版本崩溃的时候,世界就将不存在。”
尹莫抬起头,依旧不解,“这个世界的版本,具象成了林腾辛?我们这些有异能的人,会最终导致版本崩溃,所以他在狩猎我们?”
居叶伟却摇头,“不,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是什么?”
“每个世界都有一些版本之子,承载着版本,也就是世界意志。因为承载了版本,所以会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尹莫说:“你是说,我们这样的人?”
“是,我们这样的人,我们不是简单地能与灵魂对话,是能感应天地万象。”居叶伟脸上浮现憾色,“但绝大多数版本之子,终其一生都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也就是不会觉醒,正是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才能维持世界的平衡。”
尹莫回忆尹江,毫无疑问,尹江并没有觉醒。
“不用想了,我们这个世界,只有林腾辛一个人觉醒了,如果有人早于他觉醒,那世界早就乱套了。”居叶伟悲悯地说:“人是贪婪的,版本之子也不例外。试想,当一个人了解到他拥有世界版本的力量,他是天选之人,而还有和他一样的天选之人存在,他会怎么做?”
尹莫闭上眼,“除掉他们。”
“在他们觉醒之前,除掉他们。”居叶伟说:“这就是林腾辛一直在做的事。”
尹莫感到一切都连了起来,林腾辛之所以会做白事,是因为现代社会中,只有这一行能不引人注意地沟通阴阳,他能够最快识别到哪些人是他的同类,他披着善人的皮囊,轻易取得像尹江这样的人的信任,然后杀死他们,让他们的灵魂都无法再凝聚,再言语。
尹莫遍体生寒。
“林腾辛这些年来,已经除掉大部分没有觉醒的版本之子,靠着汲取他们的生命,他成为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居叶伟同情地看着尹莫,“你也许是最后一个版本之子。”
尹莫问:“那我现在算是觉醒了吗?我也知道了世界的真相。”
居叶伟叹息,摇头,“不算,是我这个因为意外而重新凝聚的灵魂告诉你真相,你并没有觉醒,再者,就算你自发觉醒,也没有用了,林腾辛吸收了那么多人,包括你父亲尹江,他注定要除掉你,你靠什么和他争?”
听到尹江的名字,尹莫感到怒火正在燃烧,“我只能坐以待毙?”
居叶伟张了张嘴,他的眉间出现一丝困惑,“你……也许变数真的在你身上。”
尹莫问:“什么意思?”
“林腾辛被你逼到了动用世界意志来改写历史的地步,过去他从未这么做,你可知即便对他这样的版本之子来说,这都是最困难的一步,可能带来极大的反噬,且会催生出许多意外。”居叶伟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眼里流露激动的光彩,“我因此才能了解一切,站在你面前。”
尹莫冷笑一声,“他当时已经被警方控制,不得不这么做吧。他一个版本之子,也怕警察。”
居叶伟说:“版本之子,最不可打交道的,就是警察。”
尹莫一凛,“为什么?”
“世界意志代表善,因此版本之子也不能作恶,现在你知道林腾辛为什么不亲自对你我动手了吗?”居叶伟说:“他不能和我们这些人的消亡有因果联系,只能靠复杂的嫁祸、控制、引导,总之,要跳出因果。杀人的是魏晋,是那些被他短暂给与异能的可怜虫,但不能是他。”
尹莫仿佛抓到了什么,“是他会怎么样?”
居叶伟表情微变,“是他……”
“版本会崩溃?”尹莫说:“这个世界也会崩塌?”
居叶伟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吧,如果你真有能力杀了他,或者用别的办法让他消失,那么这个世界也会崩塌。”
“因为寄居于他身上的版本不存在了?”
“是。”
尹莫背过身去,低头沉思。
“我们是同类,我能猜到你现在在想什么。”居叶伟却再次出现在尹莫面前,“你和林腾辛斗下去,逼他沾上杀人的因果,或者杀死他,这个世界都难以避免走向毁灭。许多的世界,都在版本之子有一个觉醒后崩溃了。”
尹莫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居叶伟沉默一会儿,有些悲伤和无奈,“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可能躲,我有牵挂,我希望我的老母亲,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
尹莫看向窗外,“你说,我还能召唤到尹江吗?还有阿妆。”
居叶伟说:“已经不能了。”
“但你……”
“我去年底才死,我还没有完全消散,所以才能因为历史的改变、松动而醒来。”
尹莫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这样。”
“很遗憾,我作为版本之子的力量早就被林腾辛拿走了,灵魂帮不了你任何忙。”居叶伟的身影淡了一些,“这个世界是否会崩溃,取决于你。”
尹莫哼笑一声,“你是想来劝我,乖乖等死。”
居叶伟没有说话。
“我死了,不沾林腾辛的因果,版本才能继续存在,世界才能继续维系,你的老母亲也能安稳活到自然离开的那一天。”尹莫说:“是这个意思吧?”
居叶伟默认。
“听上去,这确实是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顾全大局嘛。”尹莫忽然捏紧拳头,“但这个世界的版本这么愚蠢吗?谁在作恶它都分不清?它纵容林腾辛的贪婪和残酷,这种版本,继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居叶伟瞳孔震动,“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不平。”尹莫摇摇头,“听你这么说,我好像确实没有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可能。不过,版本之子还有穿越的能力,你了解吗?”
居叶伟更加惊讶,“穿越?”
“看来不是所有版本之子都能穿越。”
居叶伟在短暂的迷茫后忽然惊喜道:“那你离开这个世界,岂不是就能活下去?你果然是变数!”
离开这个世界,就能活下去?
尹莫整夜都在思考居叶伟的话。他所寻找的真相其实已经摆在面前,尹江和阿妆的死亡,是林腾辛一手造成,这个表面慈爱的大师,是贪婪的幕后黑手,世界的真面目荒诞而脆弱,世界意志寄生于人,人掌握的力量越是高强,就越是脱离世界要求的善,林腾辛想要成为这方世界的神明,他也许是神明最后一个祭品。
父母的仇还要报吗?林腾辛动用世界意志,把历史都改写了,这仇还怎么报?林腾辛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务实来说,他确实应该像居叶伟说的那样依靠穿越逃离。
然而强烈的不甘在叫嚣,他忽然很想立即见到岳迁,将这一切匪夷所思的真相倒给岳迁。
“尹莫,这是你的出院表格,认真填写,最迟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护士开心地招呼尹莫。
尹莫看了看周围,特警已经撤走了。前阵子叶波来看他,让他做好随时出院的准备,看来叶波的活动起效了。
尹莫交完表格,等待出院通知,他的手机早就被收走了,许久不用手机,他已经习惯没有手机的生活,但此时,他突然很想拿到手机,护士却笑着说:“手机啊,被你家里人拿走了诶。”
“家里人?”
“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他们肯定会来接你。”
次日下午,尹莫提着不多的行李,被护士送到停车场,他一眼就看到岳迁,岳迁理过发,很短很精神,他疾步朝岳迁走去,岳迁居然往车里一躲,他放慢脚步,只见岳迁从副驾上抱出一捧火红的玫瑰。
“恭喜出院!”岳迁蛮横地将玫瑰往他怀里一推。
尹莫稍微有些发怔,玫瑰挡住了岳迁半张脸,岳迁的眼睛弯弯的,明亮的笑意流露出来,照亮了他在窥见世界真相后积郁的潮湿。
“怎么傻了?”岳迁环住他的腰,仔细看他的脸,“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不认识我了?”
尹莫被这一捧玫瑰搞得措手不及,“怎么想起送花?”
“想送,我还没送过你花吧?”岳迁将花拿回来,“喜欢吗?”
尹莫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嗯。”
他有很多话想对岳迁说,他知道了林腾辛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面临难以想象的危险,也许只有穿越能苟且活下去,可是看着岳迁的眼睛,他忽然不想说了,他只想靠在岳迁肩头,沉溺在这一刻的重逢中。
“哎哟,你在撒娇吗?”刚系好安全带,岳迁肩膀就是一沉,尹莫贴着他,不肯好好坐在副驾上。
“让我靠一会儿。”尹莫在岳迁脖子上轻轻嗅着,“我很想你。”
岳迁顿了顿,将安全带解开,和尹莫靠得更近。
座位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岳迁按住尹莫,随手放下遮光板,这个亲吻并未持续太久,尹莫认真地看着岳迁的眼睛,感到笼罩着自己的孤单感正在逐渐消退。
“青姐说我纸扎做得越来越好了,说不定今后能成大师。”岳迁一边开车一边轻松地说:“你们那个白事团队,没你也运转得不错,主要是我和青姐的功劳。今天又有活,我要上台,你想不想看?”
尹莫说:“现在换你表演,我在台下当变.态了?”
岳迁啧啧两声,“说谁变.态呢!”
两人回了趟姑家巷,尹莫洗澡的时候,岳迁点了一堆外卖,还特意去小学门口买了一些零食回来,最近零食摊被整顿了,三无零食销声匿迹。
傍晚,青姐的电话来了,岳迁没说尹莫今晚也要来,青姐在灵棚里看到尹莫,惊讶得眼泪都下来了。白事团队少了一些人,留下来的都是老面孔,他们也不管外面怎么说尹莫有精神病,尹莫是个不错的老板,他们就肯继续干。
岳迁从舞台上下来,扯下假发,朝尹莫抛媚眼。
“惊悚。”尹莫评价道。
表演还要持续一阵子,但后面没岳迁的事了,他和尹莫来到灵棚外,这儿是个老小区,路很窄,有白事的时候,人们去看热闹,其他巷子就显得特别安静。
“我的能力恢复了。”尹莫说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召唤到了居叶伟。”
岳迁一边走一边听尹莫说,眉心渐渐皱起来,“在这个世界,林腾辛就是主宰,我们毫无办法。”
“嗯。”
“我们已经把他逼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所以他才改写历史,控制得不好,你趁机拿回了属于你那份版本之子的能力,我在想……”
尹莫停下脚步,看向岳迁,“嗯?”
“有无数的世界,每个世界的版本都寄居在极少数的版本之子身上,那‘那边’呢?我那个世界的版本之子,是谁?”岳迁思索道:“还有,既然有无数的平行世界,那为什么是我们这两个世界可以互相穿越,互相作用?那个规则你还记得吗?”
尹莫点头,“在这边犯罪的,被杀死的人,还有警方,在另一边不存在。”
“版本之子最怕与警察搭上关联,所以每个世界的警察都不一样。”岳迁说,“‘这边’和其他平行世界没有互相影响,只和‘那边’,是因为‘近’吗?”
平行世界的改变不可能用远近来描述,可是岳迁只能想到这种情况,那么多世界,就这两个在互相作用,它们的因果很“近”。
岳迁扶着额头,摇了摇头,“我们还没有找到所有真相,你上次的‘梦’里,大概有某个钥匙。”
尹莫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再穿越一次。”岳迁说。
尹莫说:“逃走。”
“不,也许另一半真相,在‘那边’。”岳迁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决,“换一个世界,谁是版本之子还不一定。”
第154章 版本之子(07)
但穿越这种事,并不是买一张票,说走就走那么简单,尹莫穿越的契机似乎是遇险,且不是一般的危险,岳迁更加随机,上次和王学佳一起躺在尹家老宅穿了,这次再试,王学佳已经来来回回穿了几次,他仍是不动如山。
三个人里,完全能够控制穿越的只有王学佳这个被尹莫在上一段时空设置为穿越按钮的小孩。
但王学佳正在犯中二病的年纪,坚定认为自己能自由穿越,那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管你岳迁还是尹莫,你们连穿越都不能控制,你们都是弟弟。
尹莫出院已有一周,老岳觉得他和岳迁都吃了大苦头,每天换着花样弄三餐,有时两人不在嘉枝村,老岳就把王学佳抓来吃。
网络上的热点消亡得很快,毕一役掀起的对岳迁、王教授的网暴,随着新热点的出现,逐渐平息下去,但岳迁过去咬定毕月佳是异能者,这个世界还有其他异能者,这在警方内部引发了很多争议,即便他的多次精神鉴定显示他不存在精神问题,但上级还是认为,他暂时不适合留在重案队,且他带来的舆论影响实在太糟糕,又和尹莫这样的神棍勾结,保不齐下次再爆个什么雷出来。
叶波作为重案队的队长,在市局说话还是有些分量,面对上面要调走岳迁的要求,他始终不签字,也不强硬地抵抗,就耗着。徐头儿也有事没事来市局坐着,哪天叶波不在,徐头儿就帮他盯着动向。
于是岳迁哪也去不了,都快混成尹莫白事团队的真正当家了。
这阵子,生活平静得就像这个世界没有异能者,没有什么世界意志、版本之子一样,林腾辛自从以影子的形式来警告尹莫之后,便再未出现过。
“他不会是逃了吧?”叶波说:“知道自己经不起查,所以躲起来了。”
“那我们也算有个喘息之机了。”岳迁说:“叶队,林腾辛的事,你暂时放一边,不要再查了。”
叶波挑眉,“是谁需要我的帮忙,是谁想让我相信异能的存在?怎么,现在又退缩了?”
“不是,林腾辛有自己的耳目,我们这么查下去,反而会让他警惕,藏到我们难以企及的地方。”岳迁劝道:“叶队,你的身份掺和进来,也很不妙,我已经被停职了,你要再被停职,那就真是完蛋了。难道你还想让徐头儿来顶班?放过老人家吧。”
叶波想了想,确实有道理,“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和尹莫打算晾一段时间,至少等林腾辛有消息了再说。”岳迁看了看在院子里做纸扎的尹莫,“尹莫在白事行当也算有人脉,他想想办法。”
叶波这个人很敏锐,琢磨了会儿,“岳迁,我怎么觉得你藏着事?”
“怎么会?”岳迁笑道:“叶队你这么护着我,我要对你有隐瞒,那就太不是人了。”
叶波没继续说,挂电话前叮嘱他不要乱来。
放下手机,岳迁叹了口气。过去还不知道世界的法则时,他极力让警方成为调查林腾辛的助力,现在得知林腾辛是版本之子,这个世界和林腾辛息息相关,他开始后悔将叶波牵扯进来。普通人,即便是重案队的队长,也不可能和版本之子抗衡,易轻已经失踪了,他不想市局还有人因为林腾辛而出事。
至于林腾辛为什么会消停,岳迁大概明白。从居叶伟给出的信息来看,发动那场静止,对林腾辛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也是对世界意志的冒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那么做。现在,他需要休养生息,而警方在表面上没有再查他,却有叶波这样的暗流围绕着他,他需要避过风波。
“迁子哥。”王学佳从二楼跑了下来,他又完成了一次穿越。
“‘那边’怎么样?”岳迁问。
“你……”王学佳挤眉弄眼地看着岳迁,欲言又止。
岳迁心里咯噔一下,他在“这边”,“那边”的他就是纸人,“我怎么了?”
“你总在办公室睡大觉,出警也不积极,你们领导跟你说话,你要么发呆要么和他吵架,现在你被罚去看积案了。”王学佳挠挠头,又觉得好笑,“迁子哥,你也挺逗的。”
岳迁听得眼皮直跳,也不知道该说谢谢尹末给他做了个纸人,还是恨尹末多管闲事做了个纸人。往好了想,纸人好歹帮他挡了很多事,要是他直接失踪,那才是真的得乱套,宁秦带着一帮人去重案队要人,那画面简直不敢想。
但纸人做都做了,就不能调试得稍微聪明一些?他从一个小刑警混到重案队二把手,他容易吗?纸人这么一祸祸,他就被发配去看案卷。那纸人再乱来,他岂不是要被开除?
“这边”的他已经被停职了,“那边”再被开除,他是真要跟尹莫抢饭碗了?
岳迁越想越着急,就算尹莫穿越不了,他也得尽快穿越一次,起码挽救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尹莫朝屋里看来,正好与岳迁四目相对,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岳迁摇摇头,不走正门,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尹莫挑眉,笑话他:“还是个青春男大呢。”
“青春男大没招了。”岳迁坐在尹莫身边捣乱,说着纸人在“那边”坏他名声的事,“你真的一点和纸人有关的记忆都没有吗?”
尹莫过去很排斥提到尹末,但发现岳迁的蓝色绣球是给他的后,有点接受其实自己就是尹末这件事了。
“应该是我某一次穿越时留的后手,但我没有印象。”尹莫停下手上的动作,“跟你商量个事。”
岳迁斜了尹莫一眼,“你这么正经说话,准没好事。”
“我想试着遇险。”尹莫这话说得没逻辑,但岳迁一下子就听懂了,顿时警惕道:“你别乱来!”
“如果不遇险,我就不可能穿越。”尹莫说:“我必须趁现在林腾辛躲起来休养生息,到‘那边’去,找到对付他的办法。”
岳迁问:“那你打算怎么遇险?”
“开车超速,从比较高的地方往下跳,放血……”尹莫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看到岳迁马上就要发怒了。
“你想都别想!”岳迁喝道,“你异能是回来了,但你是什么铁打的身体吗?还想飙车,想跳楼……”
尹莫纠正,“我没想跳楼。我是说比较高的地方。”
“不行,都不行!”岳迁不给他叽里咕噜的机会,“我警告你尹莫,这些一个都不准试!”
尹莫垂下头,过了会儿又抬起来,看着岳迁,“那我怎么穿越?”
“你别急,你暂时留下来也行,我想办法穿越。”岳迁话是这么说,他心里不比尹莫平静。
片刻,岳迁眼睛亮了亮,“遇险这种事,也不是非得物理遇险吧,精神上被吓到,不也是一种?你怕鬼吗?”
尹莫无语道:“你觉得呢?”
岳迁问完其实就想到了,尹莫能怕鬼?鬼怕尹莫还差不多!只是他从自身出发,下意识就想到了怕鬼。
尹莫打量岳迁,玩味地眯起眼,“你怕鬼啊?以前怎么没说过?”
岳迁打开他乱摸的手,“小时候怕,咋了?”
尹莫想象一番,岳迁团子时期,粉敦敦的,怕黑怕鬼,但又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说出来不光彩,所以总是缩在被子里,一个人呜呜哭。
这也太可爱了,光是想一想,就想去吓死他。
听尹莫形容完,岳迁大惊,“不是,你变.态又加重了?正常人不应该打开灯,然后哄哄抱抱吗?怎么到你就是冲上去吓死我?”
尹莫不以为耻,“我们变.态是这样的。”
岳迁听得眼珠子往上翻,尹莫好奇追问:“你为什么怕鬼啊?”
岳迁本来以为小孩子都怕鬼,但尹莫这一问,他认真想了想,发现这事得赖宁秦。
他的父母都是忙碌的学者,他跟着他们住在研究中心的家属院里,他们陪伴他的时间很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习惯了独自在家,没有怕黑怕鬼的概念,妈妈还夸他是个勇敢的小男孩。后来父母没了,他先后被外公外婆和宁秦接走,宁秦每天都会回家,有时还给他讲讲睡前故事,他睡着了宁秦再回自己房间。
宁秦工作压力很大,小时候他觉得宁秦是个大人,大人是能够扛一切的,可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时宁秦也才二十多,要顾学业,要顾公司,还要顾他这个拖油瓶,比他在重案队焦头烂额破不了案的压力还大。
宁秦对抗压力的手段就是关灯看鬼片,用极度的恐惧来暂时赶走压力。年幼的岳迁觉得自己有保护宁秦的义务,于是宁秦一去地下室看鬼片,他就抱着枕头跟去。宁秦很怕鬼,正是因为怕,才会用看鬼片来释放压力,有个小不点陪着,总比一个人看好。舅甥俩就这么在鬼的威慑下“相依为命”,宁秦动不动就吓得大叫,抱住岳迁,岳迁不怕也怕了,拼命往抱枕里面钻。
宁秦不会教育孩子,岳迁那时候跟同龄男孩一样,狗都嫌,宁秦拿他没办法时,就把鬼搬出来,将“再如何如何今晚鬼要来抓你”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年纪小,加上鬼片又看得多,岳迁那是真信,晚上睡不着,越想越觉得满屋子都是鬼,吓得哆哆嗦嗦缩在被子里,吚吚呜呜等天亮。
“就这么回事儿。”岳迁大概上了初中就不怕鬼了,现在说起来也特别轻松。
尹莫异想天开地说:“你说我能不能跳跃时间,去你小时候吓死你?”
岳迁敲他的头,“你有病吧?把我吓死了你有什么好处我请问?”
尹莫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好处,遗憾地耸了耸肩。
“市里那个天空派对,我听说吓死人!”王学佳从老岳那儿端来一簸箕盐水花生,蹲在院子里吃,“尹哥,要不你去试试?”
尹莫一眼就看穿了他,“是你想去玩吧?”
王学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同学说的,有蹦极,还有跳楼机,那个跳不死。”
尹莫正想说不去,岳迁就说:“行啊,去试试呗。”
尹莫回头看岳迁,王学佳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总比你去飙车跳楼好吧?”岳迁朝王学佳抬了抬下巴,“这小孩儿,从小就没去过乐园。”
三人说走就走,买了天空派对的通票,可以玩到凌晨。王学佳看到什么都想坐,却很有正事为先的责任感,一边看地图一边催着岳迁和尹莫去蹦极,“那个最吓人,万一有用呢!”
暑假的乐园,人满为患,但蹦极的人却不多,一些游客上去了,却不敢跳,岳迁观察了下,“我先来吧。”
“你也想穿?”尹莫说。
“我给钱了!我还不能跳?”蹦极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很刺激,但岳迁参加过高空项目特训,飞檐走壁不是问题,但平时没什么表现的机会,这来都来了,想炫技的心情按捺不住。
尹莫微笑站在一旁,“你跳,你跳。”
工作人员难得见到这么爽快的客人,装备检查好了,正要叮嘱,岳迁已经一跃而下,工作人员吓得骂了声“卧槽”,王学佳在下面兴奋地拍照,洪亮的“迁子哥牛逼”不断传进尹莫耳中。
尹莫撑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看着自由飞翔的岳迁。
岳迁这一跳堪称完美,工作人员来检查尹莫的装备,赞不绝口:“你这朋友厉害,体态这是相当优美啊,一般人就是敢跳,下去也跟个沸水里乱蹦的虾似的。你……”工作人员看了看尹莫,“你肯定也跟你朋友一样牛逼吧?”
尹莫头一次蹦极,虽然不像大多数游客那样被劝很久,但下去时姿势还是不太雅观,和工作人员形容的沸水中乱蹦的虾没什么两样。
岳迁盯着尹莫,比自己跳还紧张,有几个瞬间,他觉得尹莫好像没动静了,身旁的王学佳吱哇叫道:“是不是穿了?是不是穿了?”
尹莫被缓缓放下来,岳迁第一时间赶过去,尹莫站不稳,一下子扑在他怀里。
答案显而易见,吓到了,但是没穿。
蹦完极的尹莫一下子柔弱了许多,借口手软脚麻,路都不肯自己走,一定要岳迁扶着。他走得慢,王学佳比谁都着急,“尹哥,还有好多吓人的项目没坐呢!等下天都要黑了!”
尹莫虚弱地靠着岳迁,“我们买的通票,急什么。”
“那也要抓紧时间啊!”王学佳原地小跑,“票这么贵,这么多项目,不坐完可惜!”
岳迁给王学佳买了冰淇淋、汉堡,让他一个人先去玩,注意安全。王学佳矛盾极了,一边恨不得立即把所有项目玩一遍,一边又想盯着尹莫去玩惊悚项目。他还没忘记,今天来天空派对的主要任务是让尹莫遇险穿越。
“我盯着他。”岳迁说:“等他休息好了,我就催他去坐跳楼机,放心。”
有了岳迁的保证,王学佳向海盗船飞奔而去。
休息区,岳迁端来两大杯色彩绚丽的饮料,还有一盘杂七杂八的小吃,他一坐下,尹莫又靠上来,仿佛还沉浸在蹦极的余悸的。
“你……”岳迁看着尹莫略微哆嗦的手,“不会要我喂吧?”
尹莫缩回手,“你愿意的话。”
岳迁把吸管怼到尹莫嘴边,又把炸鸡递过去,尹莫慢悠悠地吃着,他喂了一块就不喂了,自己吃得比尹莫快。
“嘶——”站起来时,尹莫一脸吃痛,又要岳迁扶,岳迁蹲下去,用力捏他的腿,他条件反射往后一跳,站得比谁都稳。
岳迁冷笑。
“还是扶一下吧。”尹莫却笑着走过来,“等会儿从跳楼机下来,我肯定又走不动了。”
“你就不能想想你直接穿越了?”
“那会不会很惊悚?我一下子人没了!”
惊悚的事并没有发生,尹莫好端端离开跳楼机,本来走得好好的,来到岳迁面前时脚又软了。
岳迁知道今天是别想穿越了,索性陪着尹莫演戏,吓人的不吓人的项目都坐了一圈,玩累了干脆去旋转木马上歇气。
王学佳这辈子头一次进乐园,没人管,玩疯了,10点多时从过山车上下来,终于想起今天的任务,到处找岳迁和尹莫,发现他们在旋转木马上互相拍照时,气得跺脚。
“你们怎么能坐旋转木马?”王学佳喊道:“它的惊悚指数只有半颗心!”
“小孩子懂什么。”尹莫在王学佳脑门上戳了下,“它的甜蜜指数有十颗星。”
王学佳追在后面,不依不饶,“甜蜜能让你穿越吗?”
尹莫说:“管得宽。”
这趟以穿越为目的的乐园之旅,以穿越失败划上句号,王学佳在回嘉枝村的路上睡着了,尹莫装模作样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辛苦一天,做无用功。”
“假惺惺。”岳迁戳穿他,“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尹莫挑眉,“我看你也很高兴。”
岳迁翻着照片,唇角渐渐弯起,把在旋转木马上给尹莫拍的照设置成桌面。
白事团队现在不需要尹莫操心,但几天后,岳迁从青姐那儿听说,尹莫让她接活时问问有没谁家有请灵的需求,特别是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家庭。
岳迁一琢磨就明白了,尹莫有次遇险失去记忆,就是在请灵时,敖春晓的爷爷想见到孙女,尹莫晕倒疑似穿越,现在许多穿越的办法都试过了,这也许是一条路。
“请灵要跟我说,我必须跟着。”岳迁担心尹莫出事,态度很坚决。
“青姐找到合适的人,我肯定告诉你,但其实没那么多人信这个。”尹莫笑了笑,“大家都讲科学。”
岳迁想了想,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身影,“罗维灿肯定想见到周晶萃。”
第155章 版本之子(08)
周晶萃过世后,罗维灿活成了行尸走肉,她每天最大的动力就是和网络上辱骂周晶萃的人理论、对骂,雇佣律师起诉造谣、网暴的网民。许多人嘲讽她疯了,将周圣峰的脏水也泼到她身上。
“你们来干什么?”罗维灿戒备地等着岳迁和尹莫,她没有化妆,头发蓬乱,眼中布满红血丝,脸上是极度疲惫和亢奋交织的神情。
这栋别墅是她和周晶萃的家,如今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一楼客厅显眼处放着周晶萃的遗像和牌位,华丽的骨灰盒就在牌位后方。她没有让周晶萃入土为安,她舍不得遇害的女儿从此和潮湿冰冷的泥土为伴。
“如果有办法让你再次见到周晶萃,和她说几句话,你愿意吗?”岳迁上前,认真地看着罗维灿的眼睛。
一旁,尹莫已经来到牌位前,周晶萃的骨灰在这里,请灵是件比较容易的事。
罗维灿瞳孔急缩,她踉跄上前,抓住岳迁的衣服,“什么?你说什么?”
岳迁转身看了看尹莫,缓缓将罗维灿的手拉开,“我说我们能让周晶萃和你说几句话,但需要你配合。”
罗维灿发起抖来,“我配合!我配合!晶晶在哪里?在哪里啊?”
几乎是一瞬间,罗维灿的双眼就溢出泪水。
岳迁指了指尹莫,“他能够让周晶萃通过他的身体说话,时间不会很长,你有强烈的和周晶萃见面的意愿的话,我们就先准备一下,今晚……”
“我有!”罗维灿忙不迭地说:“我现在就想见到晶晶!”
岳迁摇摇头,“请灵得等到晚上,你也冷静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想跟周晶萃交待,今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罗维灿落泪不止,尹莫见她答应了,便做起请灵的准备。
岳迁会做简单的纸扎,会去白事上表演,但尹莫请灵这件事,他是完全够不着。
“怎么老盯着我?”尹莫问。
“你上次到底是在什么契机下失去意识?”岳迁略微皱着眉。
尹莫摇摇头,请敖春晓灵的那段记忆如今想来也十分怪异,很难形容到底是失去意识,还是进入某种幻象,假如他一直醒不过来,大概就死在那里了。
“这次我给你护法。”岳迁轻松的语气难掩担心。
尹莫笑道:“你什么都不会,护什么法?”
“你一有奇怪的举动,我就叫醒你。”岳迁说得不是很有信心,尹莫请灵时会进入一种和平常完全不同的状态,他要怎么判断尹莫哪些举动是不正常的?
尹莫忽然靠近,在岳迁额头上吻了一下。
岳迁一惊,“干嘛?”
“我的目的本来就是遇险,如果没有麻烦出现,我怎么穿越?”尹莫笑着说:“不要太担心,假如发生了什么,我说不定就成功去‘那边’了,‘这边’还得辛苦你善后。”
岳迁叹了口气,“我明白。”
但明白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可以的话,谁会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遇险?
见岳迁仍旧心事重重,尹莫抱了抱他,“好了,我要继续准备了,请灵需要专注,你老让我分心。”
深夜,别墅漆黑一片,只有牌位前点着两支香烛,一阵显著的气流拂过之后,尹莫睁开眼,他对面的罗维灿发着抖捂住嘴。
“妈,妈!”尹莫开口,出现的却是周晶萃的声音。
罗维灿情绪顿时失控,“晶晶!你回来了晶晶!”
“妈!”周晶萃抽泣着,但和罗维灿相比,她冷静得多,她擦拭着自己和罗维灿的眼泪,“妈,我不能待很久,我长话短说。”
罗维灿尽力平静,满眼哀伤。
周晶萃竟是笑了笑,“妈妈,有我这个女儿,你辛苦了。”
“不辛苦!孩子,你不懂,你是上天给我的宝物,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妈妈的女儿!”
周晶萃深呼吸,环视一圈,“妈妈,再过一段时间,我的记忆、意识就要消散了,我会什么都记不得,连自己是谁,活着的时候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妈妈,你不要再守着我过活了,周圣峰下半辈子都得在监狱里,你不要管他了,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吧。”
罗维灿匍匐在地上,抽泣不已。
“我……我活着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没有好好孝敬你,我死了才反省,想,啊,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没有那么做,就好了。但是我只能活这一辈子,我的一辈子已经到头了,就像一个游戏,我不能再登上去做任何改变了。妈妈,你放开我吧,不要再被我困住。”
罗维灿颤声道:“妈妈怎么可能忘记你,你是妈妈的女儿啊!”
“不用忘记我,但是也不要时时刻刻念着我。”周晶萃看了看自己的牌位,“妈妈,把这些都拆走吧,让我下葬,然后开始你的新生活。你已经为我操劳太多年了,你辛苦了。还有网上的事,让他们去骂吧,我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不在乎。而且……我也应该为我做的事付出代价。”
“不,不……”罗维灿泣不成声。
“妈妈,我要走了,我不能在尹莫的身体里继续停留。”周晶萃扶着罗维灿,“妈妈,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吧。”
罗维灿泪眼婆娑,“晶晶,晶晶啊!”
周晶萃落下眼泪,唇角颤抖着扬起,“妈妈,这辈子能当你的女儿,是我最幸福的事。妈妈,再见。”
岳迁旁观着这一场诀别,他并不能将自己带入周晶萃和罗维灿的母子情中,因为他所见的,始终是尹莫的皮囊,不管尹莫的声音和神情再如何陌生,对他来说,那也是尹莫。
他发现自己很矛盾,一边盼望出点问题,这样尹莫有机会穿越,一边又祈祷着请灵顺利、尽快结束,尹莫毫发无伤。他叹着气,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香烛不再摇动,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尹莫站起来,恢复本音,“周晶萃不在这里了。”
罗维灿望着他,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腿脚支撑不住身体,倒在地上。尹莫扶了她一把,“好好休息吧,记得周晶萃跟你说的话,她希望你余生能够活得轻松一点。”
罗维灿不再说话,掩面而泣。
尹莫向岳迁走来,他面色惨白,脖颈上有一些汗水,眼中起着雾,即便是看岳迁,也有种冰冷、若即若离的感觉。
尹莫事先说过,请灵和单纯与灵魂对话不同,载体会被灵魂影响,灵魂情感过于浓烈时,载体还会短暂出现认知障碍,犹如一具空空的躯壳。
岳迁忽然伸出手,捧住尹莫的脸,唤他的名字,“尹莫。”
尹莫眼中逐渐有了焦距,微微皱起眉。
“尹莫。”岳迁又喊了一声,尹莫微微张开嘴,正要回应,岳迁已经吻了上去。
尹莫眼尾稍微颤了颤,闭上眼,扣住岳迁的后脑,沉默地回应。
“回魂了?”岳迁端详着尹莫,此时,尹莫已经摆脱了那种游魂般的男鬼状态。
尹莫点点头,手指在下唇上摸了摸,似乎正在回味。
“怎么样?”岳迁问。
尹莫捏住岳迁的下巴,“还能再来一次吗?”
岳迁眼皮跳了跳,“我是问你这次请灵的感觉怎么样!”
“啊,你说这个啊。”尹莫忽然失去点评的兴趣。
“有要穿越的感觉吗?”岳迁追问,“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没有?”
尹莫耸了耸肩,“完全没有,周晶萃很配合,情绪也很稳定,她虽然是被杀害,但意识比较清醒,忏悔生前的所作所为,没有成为恶灵。上次我召唤灵魂时已经和她对话过了,不像出事的那一次,我直接让敖春晓上了身。”
“所以只有直接上身,而且灵魂是恶灵,才有机会遇险?”岳迁越是思索,眉心就皱得越紧,一想到占据尹莫身体的可能是恶灵,他就背脊发凉。
“恶灵哪是那么好找的。”尹莫笑道:“普通人活着时遇到的那些事,经过死亡的过滤,基本都不算什么事了,哪里还变得成恶灵。”
“是吗?”
“你看周晶萃,活着的时候很难说她是个好人吧,死得也惨,身首分离了都,但她也变不成恶灵。”尹莫接着说:“请灵不是我召唤谁,谁就会上我的身,还得活着的至亲、好友有极其强烈的相见愿望,就像罗维灿这样。”
“你遇到过恶灵吗?”岳迁问。
“从未遇到过。”尹莫说:“敖春晓也不是恶灵,她只是被林腾辛利用了。”
岳迁说:“那我们还试吗?”
“为什么不?”尹莫说:“‘那边’有解决的钥匙,只要有可能,我都要试一试。”
林腾辛依旧没有消息。
尹莫回来后,青姐明显更有干劲了,发挥她这辈人走关系的特长,硬是找了好几个请灵的生意。别的白事岳迁不一定跟着,但只要请灵,岳迁一定会保镖一样盯着尹莫。
青姐这天找来的生意比较特殊,青姐自己也很为难,过世的人和家属都不是什么善茬,死的人叫忠头,年轻时杀过人,蹲了十几年号子,出来后干的也都是脏事,前些年被骗到国外,据说又沾了几桩人命,最后被虐.杀,现在骨灰弄回来了,马上就要下葬。
忠头有个儿子,叫小忠,从小不上进,把忠头混社会那一套学得淋漓尽致,不久前刚从监狱里出来。小忠得知能通过请灵再见一面忠头,就死活缠着青姐。
尹莫和岳迁听完,反应截然不同。
“这个有希望,接!”
“不行,太危险了!”
尹莫笑眯眯地看着岳迁,“不危险就没有穿越的机会。”
忠头的老家是个村子,跟嘉枝村差不多,他的事迹在村里早就尽人皆知了,村民没人给他们一家好脸色。
夜晚,村里黑灯瞎火,尹莫准备请灵了,岳迁如临大敌在一旁守着。遗照上的忠头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那小忠也是满脸奸相。尹莫前几次请灵,也就周晶萃算是横死,上身的灵魂都比较平和。
岳迁神经紧绷,盘算着等会儿如果失控,自己应该怎么做。
烛光摇曳间,尹莫的姿态、神情变了,沙哑刺耳的声音从尹莫喉咙中挤出来,对小忠破口大骂。小忠想见忠头,走的可不是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他痛恨忠头抛妻弃子,给了他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生。
两人先是对骂,忠头被气得喘息如牛,竟是抄起锄头朝小忠砸去,岳迁一看不妙,如果忠头把小忠打出了好歹,最后必然算在尹莫头上。岳迁连忙上前阻拦,小忠已经先一步出手了,猛地将忠头推开,一拳打在忠头脸上。
岳迁当即挡住小忠,这一拳打的是忠头,但结结实实挨上去的却是尹莫。这时,忠家的人也纷纷上前,拉的拉,劝的劝。忠头被打之后,精神更加亢奋,吼着要杀了小忠,即便隔着尹莫的身体,岳迁都能感觉到那血淋淋的戾气。
请灵成了闹剧,双方都希望对方死在自己面前,岳迁紧紧抱着尹莫,一方面保护他,一方面不让忠头失控。忽然,一直在挣扎的身体不动了,尹莫如同烂泥一般倒在岳迁怀里。
“尹莫!尹莫!”岳迁一下子慌了,尹莫几次请灵,这是头一次昏迷,他立即看了看香烛,烛火已经灭了。
小忠杀红了眼,还在嘶吼,岳迁大喝:“别叫!你爸不在这里了!”
岳迁蹲下,让尹莫靠在自己腿上,尹莫没有睁眼,但紧皱着眉,看上去很痛苦,这具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正在争斗。他忽然很后悔,不应该让尹莫尝试用这种危险的方式穿越,那是个杀人凶手,他怎么能让这种龌龊的灵魂占据尹莫的身体?
小忠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尹莫,“他,他这是怎么了?”
岳迁轻轻拍着尹莫的脸,急道:“尹莫,尹莫!听得到吗?”
尹莫浑身冷汗,像是从水里出来,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但岳迁即便靠近,也听不清,那似乎是某种呓语。
青姐也急了,她做了大半辈子白事,唬人那一套比谁都熟练,赶紧将包括小忠在内的所有忠家人都赶进了屋子里。
鬼神这种东西,众人就算平时不信,此时是阴森的后半夜,加上忠头的魂刚才确实说话了,眼看着载体出事,胆小的已经吓得不敢出门。
“尹莫!”岳迁紧紧握着尹莫的手,“我是岳迁,你听得到吗?”
尹莫嘴唇变得和脸色一样惨白,岳迁觉得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凉,就像真的尸体那样。
这个认知让岳迁猛然一凛,连忙将尹莫抱起来,朝停在院子外的车跑去。
尹莫被放在后座,夏天,岳迁却打开热风,拿过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丢在车里的外套,将尹莫包裹起来,再抱住尹莫。
如果穿越到“那边”,尹莫的身体会消失,岳迁保持着冷静,现在的情况,尹莫还在“这边”,他一定不能让已是恶灵的忠头占据尹莫的身体。
可他并没有异能,他无法驱逐恶灵,他只能抱着这具还在继续变凉的身体,懊悔不已。
“尹莫,你快醒过来!”岳迁低吼着。
尹莫的嘴唇颤抖,血色几乎已经退尽。岳迁脑中一乱,低头吻了下去,他吻得很用力,呼吸中迅速有了血腥味,他竟是将尹莫的嘴唇咬破了,那鲜红成了尹莫脸上唯一的色彩。
忽然,尹莫拧紧的眉心逐渐松开,眼尾动了动,岳迁托着他的后脑,“尹莫!尹莫!”
尹莫睁开眼,瞳孔漆黑,几乎没有光彩。
岳迁心中一沉,再次喊着尹莫的名字。
“你……”尹莫声音很轻,抬起手,捂住了岳迁的嘴,“你好吵啊。”
温热的触感,岳迁睁大双眼,抓住尹莫的手,这声音,这语气,是尹莫!
“好热。”尹莫费力地在岳迁的钳制下坐起来,他浑身都湿透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盖着衣服,“你开了热风?”
“尹莫?”岳迁说。
尹莫的笑容有些疲惫,“不然呢?你是不是想热死我?”
岳迁顾不上空调,按住尹莫的肩膀,“忠头呢?”
尹莫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眼睛却渐渐亮起来。“他应该……被你吓跑了。”
“吓跑?”
尹莫越过岳迁,把热风换成冷风,又打开窗户透气,顺便朝青姐挥了挥手,以示平安。
被冷风一吹,岳迁也冷静下来,回头看尹莫一脸玩味,终于品出几分意思。
“这次确实比较危险,忠头不是个善茬,生前作恶,死后也不消停,我让他上身,他还以为多了个活过来报仇的机会。”尹莫说,忠头死得很惨,他不仅恨杀死他的人,还恨家人,他有机会逃脱追杀,但忠家人卖了他的线索,他想拉小忠一起死。
岳迁听得心惊胆战,但尹莫却笑起来,“他搞不过我。”
岳迁有些气愤,“你都凉了你知道吗,你的身体差点就是他的了!”
“我故意的。”尹莫说:“我察觉到他是个恶灵,我放开了缰绳,他抢夺我身体的过程,也许会让我穿越,我想试试。”
理智上岳迁知道尹莫没错,但一想到尹莫浑身变冷,仍是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忠头,做人不行,做鬼也不行,我都那么让着他了,他也没能给我造成能够穿越的危险。”尹莫忽然凑到岳迁面前,“最后还被你吓跑了。”
尹莫温热的气息笼罩着岳迁,岳迁脸颊有些发烫,“因为我亲你?”
尹莫在岳迁耳边轻笑,“那种老东西,哪见过这个。”
尹莫轻描淡写的语气把岳迁那点克制着的怒火彻底激发出来了,他一把将尹莫按在座位上,单手掐着尹莫的脖子,手掌感受到尹莫的喉结轻轻抽动。
尹莫不仅不挣扎,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微笑望着他。
担心转化为愤怒,愤怒又转化成对眼前这个人的占有欲,岳迁皱着眉,扯掉了尹莫的衣服。
第156章 版本之子(09)
尹莫请灵的事被岳迁强行按下暂停键,岳迁倒是在和王学佳几番尝试后,琢磨出了经验,尹家老宅留下一具沉睡的身体。
尹莫从镇上的门面回来,就看见王学佳兴高采烈跑出来,“迁子哥穿了!迁子哥穿了!”
“……”尹莫进屋,王学佳跟在后面添油加醋描述岳迁是怎么在他的启发下穿越的。尹莫坐在床边,轻轻拍岳迁的脸,跟上次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不是说,岳迁在‘那边’会走会跳,还会跟领导吵架?”尹莫说。
王学佳兴奋地说:“对呀,没错,他就是因为跟领导吵架,又爱睡觉,被调去看档案了。”
尹莫额角抽了抽,“那为什么他在‘那边’,留下来的他只会睡觉?”
王学佳盘腿坐下,撑着下巴想了半天,“你们说的纸人不是在‘那边’吗?这边又没有纸人,那他肯定只能睡啊。”
尹莫摇头,“和纸人在哪边有什么关系?纸人在‘那边’,那他穿越之后,‘这边’根本连身体都不会留下。”
“也是,我们就不会留下身体。”王学佳又想了会儿,福至心灵,“迁子哥该不会是怕你吧!”
“怕我?”
“啊,不对,迁子哥不怕你,但迁子哥的纸人怕你!你这么守着,是我我也不敢动啊!”
尹莫挑了挑眉,将哇咧哇咧说个不停的王学佳支走了,又看向岳迁,“纸人,你怕我盯着你?”
“我怕他?”岳迁拿起一双筷子,“他有什么好怕?”
王学佳看着刚端来的牛肉面,吸溜口水,“但你在‘那边’,真的完全不醒诶!”
岳迁皱了皱眉,心酸地搅着面,“不醒好啊,至少不会给我找事。”
他刚穿回来,替换掉正在积案队打瞌睡的纸人,初步了解了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原来调来积案队,并不只是因为他工作不积极,睡得多吃得多爱和领导吵架,还有他自己和薛锦的推动。
杨队对他近来的表现有些生气,但他是杨队一手提拔的,杨队宁肯给他放假,也没想过调走他。可薛锦突然站出来说,他这样待在重案队,迟早要出事,工作出现纰漏都好说,搞不好得把命搭进去,不如换个环境,好好反思一段时间,也算是休息。
杨队认真考虑这件事,找他谈了几次,他一听能去积案队这种没什么事的岗位,连忙举脚赞成,把杨队给气的。
总之,在他和薛锦的努力下,他离开耕耘多年的重案队,来积案队看档案,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闲。
其实积案队也不是什么闲职,大家都有活儿干的,可他一个重案队的红人突然被调来,人人都觉得这其中有门道,资历老点的更觉得杨队是想让他避避风头,至于风头是什么,众说纷纭。连积案队的头儿都觉得,他不是真的调来积案队,早晚要回去的,因此也不给他安排具体工作,让他多看看案卷就行了。
王学佳跟着岳迁和尹莫,过了把侦查的瘾,如今对刑警这一行兴趣浓厚,励志要上警校,觉得岳迁在积案队这工作太爽了,每天有看不完的案卷,就跟看小说似的。
岳迁心里却沉得很,牛肉面都没吃几口。如果说他是因为犯错太多,被调去积案队,那还挺正常,但现在的情况是,薛锦想方设法把他调过去。薛锦那脑子,肯定察觉到什么了,才想出把他藏到积案队的主意。
等下回市局,如果见到薛锦了,该怎么和薛锦相处?装自己还是纸人?纸人到底跟薛锦说了多少?以纸人的智商,薛锦想套话的话,那就太容易了。
岳迁越想越觉得不妙,“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王学佳喊道:“你还没吃完呢!”
“我有事,不饿。”岳迁说完就匆匆离开面馆。
王学佳摇头叹气,“吃饭都不积极,日子过得太好了!”
这时正是午休时间,岳迁警惕地回到市局,重案队和积案队虽然都属于刑侦支队,但并不在一栋楼,岳迁往重案队的方向看了看,不确定薛锦在不在。有案子的话,薛锦通常不会待在局里,整日在外奔波是常事。现在他也不想撞上薛锦,起码等他熟悉完积案队的情况再说。
他转身往积案队走去,走了几步,心里却有点凄凉,重案队的人,个个骄傲,谁会愿意到积案队来?
“哎——”
“岳迁。”
岳迁这声叹息还没叹到底,就被熟悉的声音叫住。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
岳迁脖子有点僵硬地往后转,只见薛锦大步朝他走来。岳迁迅速拉扯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笑来,“锦哥啊,吃了没?”
薛锦站在他面前,眉心微微皱起,打量的目光堪称赤.裸,一点不带遮掩的。
“队里忙不?你快去忙吧,我也忙,先走了啊。”岳迁说完就想开溜,结果后领被薛锦扯住了。
“岳迁。”薛锦继续叫他的名字。
“哎呀出不了气了!”岳迁挣脱开,瞥薛锦一眼,“岳迁岳迁,知道你想我,但也不用一直叫吧?积案队又不远,你要想我……”
“你回来了?”薛锦说。
“啊,我回……”岳迁突然头皮一紧,盯着薛锦,几秒后挤出一句,“我刚在外面吃面呢,吃完回来了。”
薛锦眉心皱得更深了些,看看时间,在岳迁背上推了一把,“走,去操场。”
“去什么操场啊!这大中午的!”岳迁不干,“我们头儿给我交待任务了,我今天得把案子整理出来!”
“你在积案队根本没任务。”薛锦冷冷地说:“纸人能做什么任务?”
岳迁瞳孔缩了缩,伪装的笑容消失了。
薛锦朝操场的方向偏了偏头,“所以去不去操场?”
中午,操场被晒得明晃晃的,没人这时候来找虐,操场边有一片树荫,下面是单杠、双杠、云梯等固定器械。
薛锦站在云梯边,岳迁在单杠上转了几个圈,跳下来,两人都没说话。
“你跟老杨建议,把我调到积案队?”岳迁终于开口。
“是我。”薛锦说:“重案队你继续待下去,迟早出事。纸人只会闯祸。”
岳迁有些紧张,“你什么时候……”
“你和夏临从朔原市回来之后。”薛锦说着摇摇头,“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发现你不对劲。”
起初,薛锦只是觉得岳迁可能是长期没得到足够的休息,身体有点扛不住,才会走神,忘这忘那,但岳迁休息一阵子之后居然提出去朔原市调查一起失踪案,薛锦很想不通,失踪的是一个叫尹末的人,薛锦私底下打听过,也在系统里检索过,这人和岳迁过去经手的案子并无关系。
岳迁在朔原市出事了,昏迷多日,一回来就问当年安全科普的事,岳迁居然连自己做的绣球挂件都没有印象了。那一刻,他感到岳迁很陌生,但岳迁说话的语气,又是他熟悉的岳迁没错。
他拿到岳迁的体检报告,咨询了几位专家,都说没有问题。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岳迁和尹末的哥哥尹年接触较多,但这人是个守法商人,尹家的背景也很简单。
岳迁是在去了“人生之末”殡仪馆才出事,尹末也是在那里失踪,难道那个殡仪馆有什么特殊之处?薛锦没有去朔原市的理由,只能推断各种可能,岳迁遇上了灵异事件?
听着薛锦分析,岳迁暗自“嘶”了一声,灵异事件这种不科学的可能他都没放过。
薛锦对岳迁越来越不放心,他们一同来到重案队,知根知底,最近两年,两人一般不会一起处理案子了,都是各自带队,但岳迁遇到棘手的问题,都会找他商量。现在,岳迁明显有了秘密,任他怎么问,岳迁都找理由敷衍过去。岳迁越是这样,他越是要搞清楚岳迁怎么了。
他没想到,岳迁稍稍一逼问,就全都招了。只是岳迁招的,他一时半刻根本消化不了。
那阵子岳迁的表现越发不像话,天天跟个游魂似的,只有吃饭最积极,夏临找他讨论案子,他总是答非所问,夏临问他中药喝完了吗,他眼珠子转得飞快。夏临跑来跟薛锦吐槽,“我怎么觉得师父现在跟叛逆期的小孩似的?”
薛锦也着急,岳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可他之前问岳迁到底怎么了,岳迁什么都不肯说。
但没办法,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岳迁成为别人的话柄,那天下班后,他约岳迁吃饭,岳迁一听说吃海鲜,就很开心,落座唰唰一点,他都有点肉痛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菜陆续上桌,薛锦说起正题,“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现在和老杨吵架,案子也破不了,还迟到,别人怎么看你?等以后事情闹大了,老杨也保不住你。”
岳迁吃着蟹腿,茫然地望着薛锦,那眼神无辜得薛锦都愣住了。
“那怎么办呢?岳迁不回来,我一个纸人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岳迁说着放下蟹腿,有点难过地擦了擦眼睛。
薛锦觉得自己幻听幻视了,用力眨巴眼,“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个纸人啊,我又不能真的取代他。”岳迁叹了口气,又拿起蟹腿,愉快地啃起来,“这个最好吃,我还可以要吗?”
薛锦感觉自己听不懂人话了,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确定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岳迁。可是,这怎么可能?真正的岳迁到哪里去了?纸人又是什么东西?
岳迁被一桌子海鲜收买,边吃边说:“我知道你是岳迁的好朋友,我才跟你说的,我是个被做出来暂时代替他的纸人,他在‘那边’的时候,我就是他,但是我只是脸长得和他一样好看,我脑子不行啊,装不像,我也很无助的。”
薛锦当时就一个想法:我也很无助!
但纸人的娓娓道来终于解答了薛锦长期郁积在心的疑问,这个岳迁根本不是岳迁,所以言行才那么失常,岳迁穿越了,记忆有问题,这么大的事,想瞒着所有人,所以才敷衍作答。
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岳迁为什么会穿越?和朔原市的那个殡仪馆是不是有关?
纸人似乎知道一些,但知道得不多,只说他就是被殡仪馆的尹末做出来的,尹末好像也穿越了,在另一个世界和岳迁在一起。
薛锦问纸人,岳迁什么时候能回来。纸人摇头,他似乎很享受岳迁不在“这边”的时光,他自由自在,没人管。
“你再自由下去,岳迁就完蛋了。”薛锦说。
纸人顿时沮丧起来,“但我脑子不行嘛,我不会破案。”
后来薛锦想到了把纸人调去积案队的主意,纸人听说在积案队只需要每天整理整理案卷,还能准时吃饭,就高兴地答应了,还故意和杨队吵架。
“事情就是这样。”薛锦盯着岳迁,“你该说实话了吧?”
岳迁抱着头蹲下,他是真没想到,纸人这么能说,一顿饭就全交待了,幸好是薛锦,要是换成别人,这怎么收场?
“这个说来话长。”岳迁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长也得说。”薛锦认真道:“你和尹家是怎么回事?”
“对了。”岳迁忽然想起来,“你都查到尹末了,没觉得对他有点印象?”
薛锦想了想,摇头。
“当年的安全科普,你没看到我和他一起?”岳迁比划了下,“我那个黄色水壶你总记得吧?是他送的。”
“是他?”薛锦惊讶道,“你们早就认识了?那你上次还装不记得绣球?”
“我那是真不记得。”岳迁追问,“你见没见过他?就我们在黑梧桐社区搞活动那会儿。”
薛锦回忆,好像是看到岳迁和一个高个头男生在一块儿,但他没留意看对方的长相。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穿越?”薛锦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岳迁大致说了下自己在“那边”的经历,但没提版本之子。薛锦狐疑地瞪着他,“别人穿越,都是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你是继续查案?你又混进重案队了?”
岳迁差点翻白眼,“啊对对,我穿越了还要破案,我命真苦!”
薛锦却笑了笑,好友又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穿走,但他总算知道了一些真相。
“你是不是在查成林集团?”薛锦忽然问。
岳迁紧绷起来,这个世界,林腾辛并不是白事从业者,但林家依旧家大业大,家族企业正是成林集团。
“别这么盯着我,我也是重案队的人,你背地里搞些什么,只要我想查,就能查到。”薛锦说。
岳迁吐了口气,只得承认,“‘那边’有个我比较怀疑的人,我想知道‘这边’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腾辛本人倒是没什么疑点,他热爱艺术,栽培了不少年轻人,他开的那个艺术学校,好像也不是以盈利为目的。”薛锦说:“不过据我了解,成林集团没那么干净。”
“锦哥,你别去查。”岳迁正色道:“你是南合市重案队的刑警,你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薛锦顿了顿,“什么意思?”
“我不想你遇到危险。”岳迁说:“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但你没有。”
薛锦不悦道:“我连纸人都知道,你还觉得我是个局外人?”
岳迁摇头,“‘那边’的世界,‘这边’的世界,可能和我们本来的认知不同,我还在摸索,你能帮我,我很高兴,但如果帮我的代价是你遇险,那我情愿没有你这个朋友。”
薛锦沉默下来。
“而且我们是不一样啊,假如我遇到麻烦,我就穿到‘那边’去,你能吗?”岳迁半开玩笑道:“所以锦哥,你悠着点,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盯着纸人,别让他闯祸。”
薛锦和岳迁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积案队的整体氛围比重案队松弛,再加上岳迁没有具体的任务,队友们即便和他打招呼,也比较客气。他一边思索接下去怎么做,一边继续看纸人之前在看的案卷。
薛锦说成林集团有问题,不少家族企业都经历过灰色阶段,业务不干净,或者干脆就不是正当业务,做起来之后才洗白,但“这边”的林腾辛似乎的确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好人,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并不是林腾辛。
两个世界诡异的联系,如果“这边”的林腾辛遇害,或者杀人,“那边”作为版本之子的林腾辛就会消失,整个世界一齐崩溃。
岳迁摇了摇头,将这个危险的想法赶出脑海。
假如找到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是不是能够与他联手,来对抗林腾辛?
照居叶伟的说法,“那边”的版本其实已经混乱了,濒临崩溃,正常的世界,版本之子们不会觉醒,不会因为掌握的能力而贪婪,他们本该是善的具象,一旦有一个版本之子觉醒,世界就将岌岌可危。
岳迁再次否定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不能觉醒。
岳迁思绪纷乱,不知不觉已经将案卷看了大半,这是20年前,发生在南合市的一起悬案。被害人名叫谢围,谢家做珠宝生意,家境殷实,谢围从小就很优秀,学了不少乐器,很有艺术造诣,但在选择未来的路时,谢围和家里产生了分歧。
谢家的长辈已经给他铺好了路,他脑子很聪明,考上名校不成问题。他自己却对音乐情有独钟,自己跑去签了演艺公司,还未成年就成为练习生。当年偶像团体还不像现在这样多,他被选中以男团身份出道,但在出道前一个月,他死在谢家老宅的床下。
谢家老宅早就不住人了,在乡下,家具什物都很老旧,屋中摆放驱邪神像,当地说老宅闹鬼,曾有恐怖片去取景。谢围并不是在老宅长大,他死的那张床,是谢家老太爷睡过的,过世也是在那张床上。现场极其诡异,谢围躺在床下,血和蛆虫满地,当时是夏天,屋中有许多硕大的蛾子,床上布满蛛网,这些蛾子就在蛛网上挣扎。
谢围的死因是注射毒.品过量,但根据调查,他非常自律,从未接触毒.品,有人用毒.品杀死了他,并将他放在床下。他的经纪人报警时,没有线索指向谢家老宅,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过去半个月,严重腐烂。
这起案子直到今天也没有侦破,而谢围的梦想也在那个夏天划上句号。
岳迁合上案卷,他并不是来调查积案,他必须找到两个世界更多的联系。
王学佳的话给了尹莫启发,深夜,他在院子里削竹竿,搭起一个纸人的雏形,快天亮时,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岳迁,在图纸上加了两笔。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读者问到尹莫上次穿越为啥身体会留下,因为上次情况很特殊,他的身体先被易轻占据、控制,普通人的灵魂要么被挤走,要么死掉,而他因此到了“过去”。其他回合的穿越,尹莫和王学佳一样,都不会留下身体。
第157章 版本之子(10)
“岳队,你这杯子,跟你出过不少现场吧?”茶水间,积案队的同事笑着打招呼。
岳迁这是运动水壶,装不了热水,他往里面灌了一瓶凉水,“陈哥,早上好。”
“好,好!适应得还可以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啊。”陈哥是个热心肠,见着谁都爱聊两句。
岳迁跟他寒暄片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盯着黄色水壶出了会儿神。
他从重案队调来积案队,很多物品都没动,薛锦和夏临给他收着了,但这个水壶被他……被纸人拿了过来。纸人知道这是尹莫送的?还是单纯觉得这个喝水方便?
他很想和纸人聊聊,从薛锦和王学佳的描述来看,纸人有点蠢,但好像也很有趣,薛锦请纸人吃大餐,纸人就跟薛锦跑了,还把穿越这么大个秘密一五一十告诉薛锦。说纸人捅大漏子吧,纸人还挺会辨识敌我,只给薛锦说了。
总觉得纸人和自己就像存在于这具身体里的两个人格,其中一个人格显现的时候,另一个人格就在沉睡,不可能坐在一起好好谈个心。
岳迁转着笔,不由得想到,纸人现在在“那边”,是在睡觉,还是被尹莫叫起来了?纸人醒了的话,会和尹莫怎么相处?尹莫会和纸人调情吗?
嗯?这种稍微不是滋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岳迁诧异地想,我在吃醋吗?吃纸人的醋?我醋我自己?
草!太幼稚了,怎么和尹莫一样?
岳迁甩了甩头,开始进行交到他手上的工作——整理案卷。
快到中午时,岳迁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居然是尹年。看着这闪烁的名字,岳迁神经绷了一下。尹年找他有什么事?问尹末的消息吗?正在组织语言,铃声停下来,尹年那边挂断了。
岳迁并未松口气,尹年没事肯定不会打这通电话,说不定等下又会打来。
果然,午后,尹年的电话又来了,这次岳迁已经想好说辞,迅速接起来。
“尹先生。”
“岳警官,最近还好吗?”
“还行,不过尹末我这边还是没有消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尹年却说:“我今天找你,不是想打听尹末的事。”
岳迁有些诧异,“嗯?”
尹年语气慎重,“我听说你调岗了,现在不在重案队?”
“啊,对。”岳迁说:“现在在积案队,不过你放心,尹末的事我放在心上,即便不在重案队了,也会随时留意。”
尹年说:“我不是催你调查。岳警官,你是因为查尹末的事,耽误了正经工作,所以才……”
岳迁瞬间明白尹年这通电话的用意,“不是不是,跟尹末没关系,正常的工作调动,尹先生,你别放在心上。”
尹年似乎并没有被说服,犹豫道:“是吗?”
岳迁解释道:“我在重案队待太久了,最近状态不是很好,老忘事,脾气还暴躁,喝中药都没什么用,我们队长让我停下来好好想一想。真没事,积案队这边的工作也很重要。”
没想到尹年却理解错了,“因为去了尹末的殡仪馆,你才这样吧?你还是被这件事影响了。”
“啊……”岳迁卡住了,“哈哈,不至于不至于,这说得跟尹末是邪祟似的。”
尹年沉默了会儿,说起家里的长辈。尹末失踪得蹊跷,失踪前的所作所为也很奇怪,长辈们是真的将尹末当成了邪祟,即便不是邪祟,也被邪祟影响了,驱邪法事都办过不止一场。
岳迁从尹年的话语中听出心痛和不满,想起尹莫的那个“梦”,尹末不知因为什么请假回国,一直住在尹年家里,尹年对他关怀备至,每天都叮嘱阿姨做他喜欢的菜。
“尹先生!”岳迁说:“最近你有空吗?我想去尹末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尹年愣了下,“好,我有时间。”
岳迁一下班,就收到尹年的消息,他已经到市局附近了。尹年是个很有时间概念的商人,岳迁迅速收拾好东西,与他会和。
尹年先为上午那通电话道歉,“工作时间,打搅你了吧?”
“没事,我正要接呢,你就挂断了。”岳迁说:“我应该及时回拨的。”
“是我考虑不周。”尹年很客气。
岳迁觉得和尹年相处压力有点大,他太板正了,礼数也太周全,尹末跟他分明是兄弟,性格却相差太远。
又在想尹莫了,岳迁暗自叹口气,“那边”现在是什么时间,尹莫不会趁着他不在,去请灵了吧?想到这,岳迁就不大安心。
“岳警官,你很着急?”尹年问。
此时是下班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车走几步停几分钟。
“不急。”岳迁说:“急也没用,我们能把车停这儿,跑过去吗?”
尹年挑眉,笑了笑,“你一定要跑的话。”
“算了,等下被交警逮到。”岳迁努力心平气和,“要跟我领导告状。”
夕阳快退尽的时候,车停在一个高档小区,尹末在离家出走做白事之前,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尹年打开门,“有阵子没打扫了,可能有点脏,不好意思。”
岳迁进屋一看,房间宽敞整洁,家具盖着防尘罩,一看就有人定时来做清洁,哪里算脏,顶多是没有生活气息。他在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开始仔细看屋子里的东西。
他让尹年带自己来尹末家里的目的很明确,尹莫能穿越,但遇险这个契机实在是不好把控,他想试着找一下另一种契机,比如重要的物品,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
但它存不存在,是什么,岳迁并没有头绪,只能先什么都看看,万一有线索呢?
岳迁在房间来来回回时,尹年没有跟随,他像个客气的客人一般站在客厅的阳台上,眺望小区的人工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尹末不是从这里失踪,他离开南合市,去朔原市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将重要物品带走了,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空壳。岳迁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岳警官,你和尹末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尹年从阳台上转过身来。
岳迁看着尹年的眼睛,他说得很认真,很慎重,但似乎很困惑。
岳迁没有立即回答。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你尹末的事,你很惊讶。老实说,我也不能理解尹末为什么会在纸人上写你的名字。你们应该有某种重要的交集,但警方、我请的侦探都调查过,你们应该不认识。”尹年皱着眉说,“你答应帮我,还亲自去朔原市,在我意料之外。即便尹末还是没找到,但我感受得到你很上心,你好像……比我还想找到尹末。”
尹年顿了顿,“这阵子我经常回忆,猜测,也许你没有对我说实话,也许你和尹末之间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忽然有了点印象,尹末有一年回国,好像认识了一个社区警察,那是你吗?”
岳迁心跳很快,前几次和尹年接触,尹年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现在为什么想起?是尹莫的穿越改变了过去,所以尹年才多出这段记忆?
尹年回到屋里,他并不确定,他在向岳迁要一个答案。
岳迁深呼吸一口,“尹先生,抱歉,上次其实我也没想起来,后来和同事聊天,我才想起可能是和尹末接触过。”
尹年眉心紧皱着,“你们……”
“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也不清楚他读完书之后在做什么。”岳迁很谨慎地提到尹莫的“梦”,他并不是亲历者,所有的感情都是尹莫传达给他的,他像尹年一样,也碰触不到最真实的场景。
尹年点点头,“我其实一直觉得尹末更适合待在国外,他从小就和我们这个家庭格格不入,我爸也不大喜欢他。他很聪明,那么小出去,也适应得很快,而且他喜欢唱戏,这是个很突出的特点,让他交了一些朋友。那年他突然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连你也没说?”岳迁问。
尹年回忆,尹末回国之前没有通知任何人,尹父问他为什么回来,他不说,尹父很生气,他在家里待着不痛快,尹年赶紧把他接到自己当时的住处。几个兄弟姐妹中,尹末和尹年关系最好,但这种好并不是尹末依赖尹年,而是尹年过于主动,他不断将尹末拉向自己。
即便是面对他,尹末也没解释回来的原因,只说有些事要回来做。
但据尹年观察,尹末整天待在家中,没有和朋友接触,更不像办什么事的样子。他担心尹末憋出毛病,赶尹末去健身房。
之后有一天,汪姨兴冲冲地跟他汇报,尹末和朋友出去玩了。他很惊讶,尹末回来后,他立即跟尹末打听。尹末说得很含糊,什么帮警察维持秩序。
尹末从来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怎么会和警察搭上关系?尹末不继续说,他只得跟汪姨了解。汪姨也是一知半解,说最近社区搞了活动,警察来做讲座、发礼物,人手不够,有些年轻人去当志愿者,帮忙,尹末说的大概就是这个。
尹年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想观察尹末一段时间,但还没有开始实施,尹末就买了回学校的机票。
“这就回去了?”
“嗯,事情办完了。”
既然尹末走了,尹年便没有再多想,他很忙,每天简直是挤出时间关心这个古怪的弟弟。他自我开解,尹末也大了,马上就要毕业,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逼着尹末事事都向自己汇报,那样弟弟会讨厌自己。
可他又忍不住想,尹末办的到底是什么事?除了帮警察,尹末完全没有干别的事啊!可是尹莫来回几十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帮警察做事?怎么可能?
这事后来被尹年淡忘了,和尹末之后做的出格事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只是此时此刻,尹年终于将岳迁和那时的警察联系在一起。
他有种很难形容的怪异感觉。
岳迁无法向尹年解释,他知道自己在尹年眼中变得可疑了。
“尹先生,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立即停止调查。”岳迁说。
“不,你是最关键的人物。”尹年迅速权衡利弊,“我虽然想不出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但我感受得到,你应该不会害尹末。”
岳迁说:“我绝对不会害他。”
尹年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如果我想起了什么,会及时和你沟通。”
移开尹末的家,岳迁心情沉重了些。未知带来的恐惧是任何人都无力抵抗的,他身在漩涡之中,对两个世界的真相知道得比一般人多,却离最终的真相还有很长的距离,未知不断扰乱他的心境,让他不得安宁。
岳迁没回家,反而来到宁秦家附近,他这趟穿回来,有必要和所有关系密切的人接触一下,尤其是宁秦,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知道宁秦见过纸人没有,纸人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
岳迁想了想自己以前主动找宁秦的情形,竟是有些想不起来了,他工作后,几乎都是宁秦跟个老妈子似的念叨他,他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肖子孙就是他。
宁秦不缺什么,这时间也没什么好买的,岳迁放弃带礼物的打算,打着空手就到了宁秦门口。
门打开,宁秦皱眉出现,他似乎刚回家不久,还穿着衬衣西裤。
“嗨!”岳迁挥手,“晚上好啊,宁总。”
宁秦视线朝下,看到他空着的手,又皱眉,“进来吧。”
岳迁有些奇怪,宁秦这是在期盼什么,看到自己没带,生气了?可他本来也不会给宁秦带东西啊!
宁秦家很大,比他那套大平层大得多,岳迁轻车熟路地走进去,看到桌子上摊开的资料,原来宁秦回家也在工作啊,总裁当得真是不容易。
“吃了吗?”岳迁随口一问,没想到宁秦说:“你没带?”
“你没说……”岳迁忽然意识到什么。
宁秦不悦地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岳迁溜达过去看了眼,健康但令人毫无食欲的健身餐。
“你吃这个啊。”岳迁本来想蹭点,看到那红红绿绿的,顿时没了胃口。
宁秦盯着岳迁,不言不语。岳迁被他盯毛了,“宁总,你这么幽怨的样子,好像是我害你吃这个。”
宁秦收回视线,“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你说我啊?”岳迁指着自己。
“还有谁?”宁秦白他一眼,“说好周一周四找我吃饭,才几次,就不遵守了。”
是纸人!岳迁明白宁秦开门时那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纸人居然和宁秦约饭,今天正好是周四!
宁秦冷哼一声,不搭理岳迁了。
岳迁这才注意到宁秦家中有一些不符合宁总气质的东西,电视墙旁的架子上居然放着手办,游戏机连接着电视,一旁叠着一堆游戏卡,手柄有两支。
不会是……纸人的吧?
岳迁默默走过去,拿起游戏卡,偷看宁秦的反应。宁秦果然说:“打了不知道收拾,多少岁的人了?”
果然!
岳迁基本能想象出纸人和宁秦的相处画面,宁秦虽然看着冷冷的,但对他这个唯一的亲人,是真的够溺爱,纸人主动跑来亲近,陪玩陪吃饭,宁秦不得高兴得失眠?
“我今天出外勤,没买到吃的。”岳迁嬉皮笑脸凑过去,“宁总,给我也点一份啊。”
宁秦瞪他,片刻后叹了口气,“已经点了。”
“嘿嘿!”
“你怎么又要出外勤?”宁秦说:“不是不在重案队了吗?”
纸人这都说了,但好像没有说穿越的事,岳迁很快摸清楚情况,“偶尔跑个腿,比重案队轻松多了。”
他换岗位,宁秦可能是最满意的人,“那就老实在积案队待着,别又想调回去。”
“好,好。”岳迁顺着宁秦说。
不久晚餐来了,宁秦吃了点,收到条信息,起身去了衣帽间。岳迁本来不想打听他的事,但一想到纸人的话肯定很多,他学着纸人跑过去,“要出门啊?”
宁秦拿了几件黑色衬衣出来,“不是,过两天要去看个朋友。”
穿黑色去看朋友?
岳迁问:“谁啊?”
宁秦沉默了会儿,说是个过世的中学同学。
岳迁对宁秦的中学同学没什么印象,宁秦上中学时,他还没跟宁秦一起生活,倒是宁秦生意上的伙伴,他认识不少。
纸人这时肯定要剖根问底了,于是岳迁也问:“哪个同学,我认识吗?”
宁秦带岳迁去书房,找到一本很久的相册,指着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说:“你不认识。”
如果是几天前,岳迁确实不认识,但他前不久才在积案队的案卷上看到一张相似的脸!谢围的长相很有辨识度,他马上就要出道了,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人,即便是老照片,他也十分突出。
谢围和宁秦居然是同学?谢围死了这么多年,宁秦还会去祭拜他?岳迁忽然觉得这桩案子,自己可能不能就这么放下了。
“我草,长得这么帅!”岳迁说。
宁秦笑了声,“你也会夸别人帅?”
“我最会欣赏他人的优点了。”岳迁问:“他是谁啊?怎么死的?”
宁秦遗憾道:“他叫谢围,死得……你那时还小,知道了肯定害怕。”
“小看我了宁总,我是干嘛的?”
“你们警察这么多年,也没有查出他为什么被害。”
尹莫抱着手,端详自己新做的纸人,纸人和岳迁一般高,背脊上写着岳迁的名字,但里面睡着的那个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他皱起眉,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边”的尹末为什么能做出一个承载岳迁的纸人,而他做不到。
王学佳也跟着端详,“尹哥,可能烧掉才行?”
尹莫将纸人抱走了。烧?不行。
岳迁人没醒,手机却响了,是叶波。尹莫接起来,叶波声音立即传来:“岳迁,曾皓星当初工作的化妆品厂,果然有问题,而且你猜我们查这个化妆品厂,发现谁的线索了?”
尹莫说:“谁的?”
叶波一顿,“岳迁呢?”
第158章 版本之子(11)
“岳迁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尹莫关上门,走到院子里,“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转告。”
叶波沉默了会儿,“你让岳迁空了马上联系我,易轻有消息了!”
“易轻?”尹莫问:“化妆品厂怎么了?”
叶波不肯说,“你让他尽快联系我就是!”
电话挂断后,尹莫沉默了半晌。现在有王学佳,去“那边”通知岳迁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叶波捏着这么重要的线索,非要见到岳迁了再说,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尹哥,咋了?”王学佳被叫来,兴冲冲的,“是不是该我出场了?”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守着岳迁,有事及时联系我。”尹莫交待完,开车去嘉枝镇。
既然是易轻有消息了,陈随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但尹莫刚到嘉枝镇派出所,就听说陈随走了,只说是去市里,干什么也没说。
看来陈随也才得到消息。尹莫立即驱车往南合市开。
市局,对尹莫来说已经是个很熟悉的地方,他把车停在附近的巷子里,一边走一边给陈随打电话,陈随那头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叶波的声音。
陈随语气并不意外,仿佛知道尹莫迟早会打来。
“陈所,你在市局吧?出来接我一下。”尹莫说。
陈随迟疑了下,似乎是跟旁边的人打招呼,“你来了?”
“我去派出所找过你,你是为易轻的线索来的吧?”尹莫说:“我也是。”
“你等一下,我这就出来。”
尹莫等了一刻钟,才看到陈随疾步走来。从刑侦支队赶过来,不需要这么长时间,陈随应该是和叶波交涉过了。
陈随皱着眉,尹莫觉得自己就没见他笑过,“陈所,麻烦了啊。”
“岳迁在‘那边’?”陈随问。
这种事没必要瞒着陈随,尹莫点点头,“所以我一个人来了。曾皓星那个化妆品厂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易轻当初调查的是研美科技,和化妆品厂没有关系。”
陈随默认几秒,“走吧,进来再说。”
叶波办公室有一股烟味,有重案队的骨干,也有易轻队上的人,陈随带着尹莫进来,一屋子的视线都扫了过来。叶波脸色不好看,“行了,先散会,后续我得再往上面请示。”
门一关,办公室只剩下叶波,陈随,尹莫。
尹莫先开口,“叶队,你知道我和岳迁是什么关系,你也和岳迁说好了合作,现在不应该事事防着我吧。”
“不是防不防,易轻这事,和林腾辛应该没什么关系。”叶波看了陈随一眼,一副“算了算了”的神情,“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记好,回头让岳迁联系我。化妆品厂和毒.品有关,易轻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线索,曾经接触过化妆品厂的人,他失踪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毒.品这条线。”
听到毒.品,尹莫脑子里嗡一声响,脸色迅速白下来。那个在山林里徒劳奔命的“梦”极其真实,就发生在他和岳迁的未来,而他事先看到了。
岳迁分析过,那种地方很像是边境,和边境相关的犯罪,总是容易和走.私、贩.毒划上等号。前阵子,岳迁几乎要被调去苍珑市的特警队,那特警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边境缉毒。如今在叶波和徐头儿的争取下,调任暂缓,居然又出来一个新的和毒.品有关的线索。失踪多日的易轻被牵扯进去了,以岳迁的责任感,一旦知道,一定会参与侦查和营救。
“你不舒服?”陈随注意到尹莫惨白的脸,“怎么回事?”
尹莫摆摆手,“我没事。这个化妆品厂的负责人呢?抓到了吗?他们是怎么贩.毒?”
叶波说,查化妆品厂,源于岳迁的怀疑。当初在调查曾皓星时,岳迁多次去化妆品厂,发现化妆品厂的高层有些奇怪。曾皓星只是被怀疑和金恺恩案有关,她是流水线上的骨干,还是个小组长,负责且专业,然而就因为重案队在调查她,化妆品厂就把她劝退了。
她这一走,空出来的坑没人填,新上任的小组长不熟悉工作,错误频出,她的上级只得自己顶上,怨声不断。岳迁怀疑化妆品厂有猫腻,害怕警方继续调查曾皓星,查出厂里别的问题来,所以才这么急着赶走曾皓星。
那时重案队查曾皓星那一系列案子已经查得焦头烂额,连对研美科技的调查都得叫外援,叶波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想起岳迁的叮嘱,着手调查化妆品厂。不过这项调查投入的人力不多,不久又发生了周晶萃案,所以一直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直到最近,才发现化妆品厂在最早给其他产品代工时,就可能利用进出口便利,走.私毒.品。
化妆品厂的老板是个富二代,叫赵双,他家里做了几十年贸易,他创业伊始,靠的也是家里的人脉。赵双很有头脑,靠代工积累起自己的资本后,立即研发自主品牌,默默攻占廉价化妆品市场,在周边一些小国也越来越受欢迎。
但赵双不满足于化妆品的利润,贩.毒让他尝到了甜头,而化妆品又是个很好利用的挡箭牌,他胃口渐大,已经悄然建立起制.毒工坊。
“就在那个工业园?”尹莫问。
“喂喂,你也太小看我们的禁毒力度了,要是在南合市,早就给他翻出来了。”叶波说,赵双在南合市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化妆品厂很正规,他的窝点在苍珑市附近的村子。
尹莫抿着唇,额头上滑下冷汗。命运似乎正在将他和岳迁往那个既定的轨道上拉,即便中途脱轨过,还是会被修正。
叶波继续说,重案队正是在调查化妆品厂的途中,发现易轻和化妆品厂的交集,他似乎没有理由会接触化妆品厂的人,但他的确接触了,他失踪后音讯全无,却短暂出现在边境村庄。
陈随叹了口气,他很担心易轻,毒.贩是没有人性可讲的,易轻一个警察,一旦落到他们手上,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赵双呢?”尹莫问:“控制起来了吗?”
叶波摇头,“他不在国内。”
赵双待在南合市的时间很少,他自诩贸易人,曾皓星被调查后,他更是再未出现在化妆品厂。目前重案队控制了几名协助贩.毒的高层,从他们口中审出了一些情报,毒.品并未在南合市广泛蔓延,受影响较大的还是苍珑市周边。
赵双的制.毒工坊不止一处,且他与境内外毒.枭有合作,制.毒工坊并非他的一言堂,如何打击这些窝点,不是南合市警方单方面说了算。
“重案队的首要任务,是把易轻救回来,我们本身在缉毒这方面并不擅长,只能尽可能多地提供线索。”叶波说。
陈随问:“什么时候去苍珑市?”
叶波有些不耐烦,“你急也没用,我们行动需要上级批准,你就这么去,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尹莫问:“叶队,我没搞懂,这事为什么非要通知岳迁?你们不擅长缉毒,他难道就擅长缉毒?”
“我……”叶波被问住了。他今天找岳迁,其实没有想太多,查化妆品厂是岳迁提出来的,而调查的过程中又出现了易轻的消息,岳迁说静止之前,易轻是林腾辛的工具,被给与了短暂的异能,易轻失踪也是因为林腾辛,岳迁肯定渴望知道易轻的消息。
“总不至于陈所不能随便去苍珑市,岳迁就该被派去吧?”尹莫语气不太好,“你们都不让他回来工作了,这种和毒.贩打交道的事,就推给他?”
“尹莫!”陈随拦住尹莫。
叶波气愤道:“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我让岳迁去了吗我?我还有这个权利?你少拿岳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是吗?你们重案队没这个想法,为什么急着通知岳迁?”尹莫冷笑道:“我可没忘记,你们想把他往哪里调。他不想调,这你是知道的,现在突然告诉他,易轻在那边,化妆品厂和毒.品有关,你猜,以他的责任心,他会不会接受调令,去苍珑市特警队报到?”
“你!”
“都少说两句!”陈随拦在两人中间,看着尹莫道:“你可以不信叶波,但我从一开始就和你,和岳迁站在一起,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来在查的是什么。如果岳迁必须去,我会在他前面。”
“你能保证他毫发无伤,活着回来吗?”尹莫皱眉,“你亲自和毒.贩打过交道吗?你见识过他们的凶残吗?”
陈随张了张嘴,回答不了。
“我谁也不信。”尹莫推开陈随,盯着叶波,“你们将岳迁从重案队排挤出去时,就没资格再要求他任何,他不欠你们。”
说完,尹莫摔门而出。叶波怒火未消,只能骂陈随,“我怎么说?这种人就不该什么都告诉他!他能懂什么?”
陈随闷头抽烟,“我去把易轻带回来,尹莫说得也没错,这时候突然出来化妆品厂的线索,看着就像是把岳迁往特警队推。”
“你去干什么?易轻现在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起码等到有准确的消息再说!”叶波摆手,“行了,别给我添乱了!”
“我陪你聊天呢,怎么是添乱呢?”岳迁盘脚往地毯上一坐,还拍拍身边的垫子,“乖舅,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同学,我这外甥也太不孝顺了。”
宁秦听得眼皮一跳一跳的,他对岳迁一直很没办法,岳迁要是跟他横,他更横,但岳迁一卖乖,他就心软。
“我跟你说了,你就要去查吗?”宁秦这次很警惕,懊悔自己说漏了嘴,岳迁最近不那么醉心工作了,他差点忘了岳迁对案子的痴迷,谢围的死很复杂,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他不希望岳迁去扯上那么麻烦的事。
“我查什么啊我就查。”岳迁嬉皮笑脸,“我累了,哎我以前怎么就不觉得累呢?”
宁秦狐疑地看着岳迁。
“我真不查,乖舅,你对我们警察误会很深啊,全天下案子那么多,不是我们想查什么就能查什么。”岳迁继续下药,“我就想听听你说以前的事,我好奇。”
宁秦防线搭得高高的,对岳迁很不信任。
岳迁翻相册,突然说:“宁总,你和这个谢围以前不会是一对吧?”
宁秦大惊,“胡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他过世这么久了,你还去祭拜他。”岳迁摇头晃脑,“你一个霸道总裁,正经的伴儿没有,情人好像也没有,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心里早就有人了!”
宁秦气得眼睛都红了,岳迁还在那欠欠地“为什么”。
“你说了我就不问。”岳迁说:“不然我天天问,啊,我小时候那套《十万个为什么》是不是你买的?”
宁秦无语,重新坐下来,“谢围以前,和我是好兄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宁秦和谢围初中就认识了,同届不同班。宁秦有个搞学术的姐姐,小时候对学霸姐姐很是崇拜,上了初中却叛逆起来,姐姐是尖子生,他就偏要当吊车尾。
宽松的校园环境给了他这份追梦的自由,街头年轻人喜欢的说唱街舞摇滚,他玩了个遍。因为小学被逼着学过钢琴和古筝,他的音乐素养不错,组的乐队从初中玩到了高中,乐队里的主唱正是谢围。
在宁秦的回忆里,谢围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就那长相,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更可贵的是,谢围并不是花架子,他会作词作曲,音色很好,舞台表现力无与伦比。而且谢围是个很宽容的人,有天之骄子的脾气,但对成员总是很温柔。
宁秦曾经以为,今后一定会有很多人爱上谢围。
岳迁完全不知道宁秦还玩过乐队,得知宁秦还负责过乐队里的rap,更是眼珠子快掉地上。他印象中,宁秦是个刻板的学霸,学霸还有这样的青春不羁吗?
“我高二就退出了,我知道我的未来不在乐队,我也不想当明星。”宁秦十多岁时就很清醒,初中和高一疯过之后,叛逆期过了,成熟的心性占了主导,他明白自己将来注定会进入商界,他在音乐上的才华和喜爱也不足以让他成为明星。如果说谢围享受那种站在舞台中心的感觉,他只是短暂地对璀璨感兴趣。
宁秦退出后,乐队解散了,没有闹任何不愉快,只是大家有了不同的选择。谢围签了演艺公司,几乎不来上学了,宁秦玩乐队时欠了一堆学习账,一心扑在补课上,和谢围联系渐渐少了。
不过乐队成员之间的友情没有断,有空大家还是会聚一聚,聊聊近况。谢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粉丝,虽然还未正式出道,但商业活动都来了好几个。提早半年,谢围就跟宁秦提过,自己会在秋天随团出道。
“秋天啊,那我都上大学了。”宁秦说:“我肯定去看你!”
但谢围看着并没有即将出道的兴奋,他似乎在担忧着什么,“秦子,你说我这条路,算不算是选对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宁秦和谢围算是从少年时期一起长大,这样的谢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谁能欺负我啊?”谢围笑起来,那笑容却不开怀,“我可能就是快要出道了,有点紧张。你呢?准备考哪个大学?”
宁秦没想到,那是他和谢围最后一次坐下来好好聊天,之后他们虽然在学校还见过几次,但都只是简单打个招呼。高考后,大家本来计划庆祝一下,但谢围出道在即,夏天是最重要的积累人气的阶段,谢围没来参加聚会,只给每个人发了祝福的消息。
谢围失踪时,宁秦已经提前去了大学所在的城市,谢围尸体被找到,调查都进行一段时间了,他才知道,回来协助调查,却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和谢围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警察只是将他当做谢围的普通同学,问了几句话,调查重点在谢围的家庭、演艺公司。
谢围的遇害给了宁秦一种很钝的痛,他们曾经是青春期无话不谈,比家人更重要的伙伴,宁秦不会跟父母、姐姐说的烦恼,全都会告诉谢围,谢围也是一样。但随着长大,随着人生选择的不同,他们离彼此越来越远,未来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
宁秦其实早就失去谢围了,可是死亡给离别打上了钢印。后来姐姐去世,宁秦体会到什么是尖锐的痛,那是失去了未来还会和自己相伴的人的绝望。
谢围案的调查历时很长,但时间越长,调查越是推进不下去。谢围的死状很诡异,早就有邪术巫术的说法传出来,宁秦是个很理智又很较真的人,起初完全不相信,但后来坊间传说越来越多,警方又迟迟无法锁定嫌疑人,宁秦开始接受那些离奇的说法。
“你……”岳迁试探道:“真信邪术啊?”
“如果不是,为什么凶手一直找不到?”宁秦反问。
岳迁思索了会儿,“不一定,其实一直无法侦破的悬案很多,时间越是久远,侦查难度就越大,谢围这案子倒是不算很特殊。”
宁秦皱起眉,“你在想什么?”
岳迁还没反应过来,“啊?”
宁秦又怒又后悔,“你想查?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不准插手这个案子!”
岳迁连忙说:“我查什么查,宁总,你想多了,我现在没那么上进,这案子都冷成什么样了,我还查,查不出来我得负责的!”
宁秦看岳迁这态度,就心道不好,叹气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这个人,变来变去,我都要摸不透你了。”
第159章 版本之子(12)
变来变去?岳迁一想,宁秦说的是纸人。纸人到底是怎么和宁秦相处的,岳迁越想越觉得好奇,索性说:“我怎么变来变去了?”
宁秦将相册拿起来,拍了拍灰,放回之前放的位置,似乎不想再和岳迁说话了。岳迁耍赖有一套,跟上去,“乖舅啊,乖舅啊~”
宁秦:“……”
岳迁笑得十分纯良,眼睛微微眯起来。他还记得父母都还在的时候,他和宁秦没有特殊熟,他看上了宁秦的兵人玩具,想占为己有,就乖巧地追着宁秦喊小舅,还晃宁秦的手,那天他成功抱上了兵人。妈妈说宁秦很宝贝这个,要不是拿他没办法,哪里舍得给他。
见宁秦眼神软下来,岳迁正要觉得这下有戏了,宁秦却退开一步,“你……跟你男朋友卖萌去,跟我这个舅舅卖萌,成何体统!”
岳迁双手僵住,半天才惊讶出声:“啊?”
宁秦怎么会知道,他有男朋友?他的男朋友都不在“这边”!
他这被雷劈了的神情让宁秦很不满,“啊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该找个人了,你对女人没兴趣,我也妥协了,男人也凑合。怎么,在你眼中,我是什么这都接受不了的老顽固?”
“不是,这……”岳迁眼皮跳,“霖霖给你说的?”
“霖霖都结婚了,没和我见过面。”宁秦皱眉,“你自己说的,怎么,分手了?不认账?”
岳迁眼睛睁得更大,不过在宁秦说之前他就有点猜测了,纸人兄的嘴,这是缝都缝不起来啊!
“哦。”岳迁假装淡定,“我怎么说的?”
“你怎么说的你自己不知道?”宁秦被惹毛了。
“乖舅,不要生气嘛!”岳迁顺着毛捋,“你也知道,我这阵子压力有点大,我在尽力调整了。”
一听岳迁说压力大,宁秦气就消了些,“我早就让你别干了!”
“嗯嗯嗯,别干了,早点嫁人。”
“……你!”
“我开玩笑的!”
宁秦气冲冲地说着那天的事。他得知岳迁调岗了,从重案队到积案队,以为岳迁被欺负了,立即冲到市局,岳迁却吸溜着奶茶出来迎接他,肉眼可见很开心,一见面就要他请吃饭。
这样的岳迁,他挺久没见过了,稀里糊涂被岳迁骗了一顿大餐。岳迁边吃边跟他说,调岗是自己的意思,重案队待了那么多年,太累了,忽然感到压力大、迷茫,想换个环境试试,也算是缓下来思考未来。
宁秦放下心来,问他对未来有什么具体想法,他扒拉着牛排说:“其他的没想好,但我有男朋友了,我今后肯定要和男朋友结婚的。”
宁秦目瞪口呆,听着转述的岳迁觉得他的表情可能和自己这会儿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宁秦强作镇定问:“是谁?干什么的?多少岁?”
岳迁笑眯眯地说:“交好久了,他一直是我男朋友,有机会带他和你见面。”
宁秦青筋直蹦,“什么叫有机会?现在就让他来见我!”
岳迁摇摇头,“不行不行,他不在‘这边’。”
宁秦一头雾水,岳迁东拉西扯,几番强调自己有男朋友,但既不带男朋友来见他,也不说男朋友的名字。
宁秦虽然对岳迁交了男朋友,又不肯说男朋友的名字很生气,但仔细一想,岳迁的改变好像是从有男朋友开始的,不再是个破案机器人了,还知道思考未来了呢。宁秦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多了几分好感,也不总是逼着岳迁说了,岳迁过得好,有人陪着,他心里就踏实。
基本摸清楚纸人和宁秦相处的模式了,纸人不是很靠谱,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肆无忌惮地倒,岳迁大致放心。
“宁总,我陪你一起去看谢围吧。”
宁秦顿时警惕,“你去干什么?想查案?”
“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的心理健康?”岳迁发挥纸人那一套,“你再这样,我真的要觉得你和谢围之间发生过点什么了。”
“都说了只是年轻时的好兄弟!”
“那难说,我都有男朋友了。”
“你有男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不定谢围曾经是你男朋友噢!”
宁秦说不过岳迁,准许岳迁跟着自己,“你不准查这个案子!”
“我真查不了。”岳迁不算撒谎,他穿回来的目的不是逮着一个陈年悬案就查,他得找到对付林腾辛的办法,还得想方设法让尹莫穿越。上次的静止消耗了林腾辛,但版本之子的恢复应该不会花费好几年,林腾辛一旦恢复,尹莫就随时处在危险中。他没有太多时间管别人的事。
但谢围这案子他看过案卷,再加上宁秦的说法,实在是很古怪,像是某种邪术的结果,是这个世界的异能者干的?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也觉醒了?
岳迁心里很不踏实,担心宁秦这时候去祭拜,被牵扯进去。他势必要陪宁秦走这一趟。
如果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也觉醒了,会给与他重要的破局思路也说不定。
岳迁回到自己家中,想找王学佳问问“那边”的情况,但王学佳不在“这边”。他越来越感到时间很紧迫,自己不能只是等着。
“岳警官。”尹年接起电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你睡觉了?”岳迁说:“不好意思,打搅了。”
尹年说:“没有,在看文件。”
“尹先生,我有个请求。”岳迁说出打这通电话的用意,“这段时间能不能让我去尹末家中住?”
尹年沉默几秒,“为什么?”
“我想尽快找到尹末,住在他家中,也许我会想起一些事情。”
尹年又沉默。
“我其实,已经想起了不少片段,我和尹末,曾经交往过。”岳迁说:“不,应该说,我们并没有说过分手。”
“岳警官,我调查过你。”尹年叹气,“你和尹末并没有交集。”
岳迁早有准备,“我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是因为那件事,记忆有所缺失,要不是你找到我,我很可能完全想不起来我的生活里还有尹末这个人。”
尹年似乎在揣摩岳迁这番话。
“尹先生,我没有必要欺骗你,毕竟,是你先找到我,而不是我主动接近你。”岳迁继续道:“调查并不能完整反应一个事件,你请的侦探也不见得优秀。假如我和尹末之间不是发生过什么,那他为什么会做写着我名字的纸人?”
半分钟后,尹年说:“我考虑一下。”
这是岳迁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倒不急着今晚就搬去尹末家中。
白天,积案队的工作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岳迁再次找出谢围案的案卷,仔细研读。由于当时网络并不发达,谢家老宅又在偏僻的乡镇,这起案子在社会上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波,只是住在附近的人口口相传,说谢家老宅闹鬼了,害死了自家的孙儿。
当时还没有重案队,市局成立了专案组调查该案,后来一直没能侦破,省厅的专家都来支援过。实在没有进展后,调查基本停了下来。
谢围失踪的当天中午,他还在演艺公司和经纪人开过会,经纪人约他一起吃午饭,他以等下还有事为由拒绝了。自从他离开演艺公司,就再没人见过他。当年街上基本没有监控,通讯网络也无法实现追踪。半个月后,他腐烂的尸体才在谢家老宅被找到。
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两组足迹,被认为是凶手留下,但时至今日,足迹也没有比对出结果。所有和谢围有关的人都被调查过,有动机的人倒是不少,但找不到完整的证据。
“岳队,还在看这个案子啊?”陈哥溜达过来,“这案子发生时,你应该还小吧?”
岳迁说:“是啊,没什么印象。”
“我也没机会参与。”陈哥摸摸没几根头发的头,“不过我师父当时是专案组的,这案子没破,他念叨了好久。”
岳迁对了对案卷上的名单,陈哥的师父姓蒋,是当时刑侦一队的队长,也是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前些年,蒋队不在一线了,去警校带学生。
岳迁让陈哥帮忙,约蒋队见个面。一听岳迁想了解谢围的案子,蒋队让岳迁直接去警校找他。
蒋队头发花白,看上去比在市局时和蔼了很多,说起谢围案,蒋队摇了摇头,“这案子很诡异。”
谢围案一开始就是蒋队在查,演艺公司、谢家报警称谢围失踪,谢围虽然还没正式出道,但已经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
调查按照失踪案的流程走,谢围和哪些人关系近,和哪些人有冲突,去过哪些地方,一层层查下来,还是找不着人。谢家从未提到过老宅,那地方已经十多年没住人了。后来实在没有新的线索,蒋队在谢家的老照片中看到老宅的照片,问了一嘴,过去查看时没抱什么希望。
可谢围偏偏就在那里,现场像极了邪术仪式。
尸检结果显示,谢围可能在失踪次日就遇害了。他死去后,双眼被挖走,血管被切开,而在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受过伤。
谢围死在谢家老宅,谢家人成了重点调查对象,总的来说,谢家融洽和睦,谢围有个姐姐,嫁到了外省,和他说不上特别亲密,但关系也不错。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和他交集不多。谢家的其他表亲堂亲,确实有人嫉妒谢围,或者看不惯他当明星,但到不了杀人的地步。
问题最大的还是演艺公司的人,谢围所在的团队前期竞争很激烈,一百多个人争抢五个名额,谢围有实力,家里又有钱,公司上层欣赏,招了不少恨。除了竞争者们,竞争者背后的支持者也有除掉谢围的动机。这项排查耗费了很多人力和时间,最后最可疑的那些人,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证据不充分。
警力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限的,南合市那么大,不断有新的案子出现,专案组的精英们陆续被抽走,专案组已经名存实亡了。蒋队不久也被安排了新的任务,谢围案并不是唯一在他手上没有侦破的案子,但如今想起来,的确是最离奇的一个案子。
“小岳,你要重新调查吗?”蒋队说:“我记得你在重案队,怎么突然去积案队了?”
“杨队让我沉淀一下,多学习学习。”岳迁没把话说死,他越发怀疑谢围案背后有异能者的存在,但查不查,怎么查,他还没想好。
蒋队点头,“关注一下悬案也好,我们啊,能力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当年技术手段也跟不上,很多案子放了十几年,几十年,越放越没希望,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能给被害者家属带去公道。”
蒋队这话让岳迁有些触动,分开时,蒋队又叮嘱,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联系他。
周日一早,岳迁就来到宁秦家门口,黑衬衣黑西裤,整个人显得正经而肃穆。宁秦打量他片刻,见他如此郑重,叹了口气,“你还真来。”
“说了要陪你,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宁秦并不是独自过去,当年他们的乐队有五个人,宁秦是鼓手,贝斯手和副音吉他手也要去看谢围。路上,宁秦说起大家的近况,贝斯手和他一样,现在是商人,副音吉他手是医生,虽然早就不玩音乐,但对过去混在一起的时光,都有几分怀念。至于主音吉他手,很多年前就和他们失去联系了。
岳迁远远看见两位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墓碑前,他们就是宁秦说的贝斯手和副音吉他手。宁秦与他们汇合,岳迁没过去打搅。
这个公墓算是南合市最好的公墓,风水好,售价高,谢围死后半年,调查停下来,他才入土为安。前些天是谢围的生日,宁秦选择在今天来,是想避开其他祭拜谢围的人。
不久,三人祭拜完,岳迁才过去,分别和贝斯手、副音吉他手打了招呼,这时才看得出,宁秦和谢围确实没有特殊关系,他们只是年少时关系要好的伙伴。
谢围的墓碑前放着一些花。岳迁注意到一个巴掌大的木雕物件,仔细看,是个精巧的钢琴。
岳迁将钢琴拿起来,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谢围钢琴弹得很好,这可能是谢家谁放在这里的。”宁秦说。
岳迁说:“他不是主唱吗?”
副音吉他手笑道:“乐队的主唱,只会唱歌哪里行?他从小练琴,比你舅舅还弹得好。”
宁秦点头,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要不是他嫌不够摇滚,我们还想把钢琴加进来。”
“不过谢家谁会放这种东西?”副音吉他手凑到岳迁身边看那小小的木雕钢琴,“以前怎么没见过?”
贝斯手说:“谁知道?还要经过你允许啊?”
“你这人!”
不过是个小插曲,放钢琴的一定是怀念谢围的人,岳迁将钢琴放回去,但下山的路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不踏实,又独自返回,拿起钢琴拍了几张照片。
“那钢琴有问题?”宁秦问。
岳迁摇头,“没,就是觉得好看,搜一下同款。”
宁秦不相信他,正要问你是不是在查案,他就说:“给我男朋友也送一个!”
宁秦:“……”
外甥从查案机器变成恋爱脑了到底是好还是坏?
回到市里,岳迁和宁秦分开,不久接到尹年的电话,“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录指纹。”
岳迁立即赶到尹末的小区,尹年已经到了,他似乎依旧不那么信任岳迁,但毫无疑问,岳迁是找到尹末的关键。尹年将钥匙交给岳迁,又录入了岳迁的指纹,“你试试。”
岳迁手指按上去,门打开。
“你来过,我就不陪你了,你想怎么熟悉就怎么熟悉吧。”尹年走到门外。
“尹先生,你放心,我不会害尹末。”岳迁说。
门合上,岳迁转身,平静地扫视着这个尹末住过几年的空间。
嘉枝村,也有一道门合上了。夜很深,尹莫锁上尹家老宅的院门,将包扔在后座,车发动起来时,他抬头看了看一摇一晃的蓝色绣球。
第160章 版本之子(13)
尹年找人将尹末的房子打扫了一遍,食物、生活用品各在其位,床单被套也换上了干净的。岳迁在每个房间都待了会儿,渐渐有些困倦,但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
在尹末家中失眠的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岳迁觉得自己很难形容。关灯后,屋里很暗很静,似乎有什么在周围流动游走,他几次打开灯,却什么都没看到。凌晨,他总算睡着了,但整夜半梦半醒,对梦到了什么毫无记忆,醒来只觉得辛苦和压抑。
连着几天,岳迁都睡得非常糟糕,也没在尹末家中找到重要线索。他逐渐有种古怪的感觉,这套房子是活的,它正在向自己倾述着什么。
房子怎么会是活的?
“我住过,尹末刚失踪的那段时间,我住过几次。”尹年接到岳迁的电话,皱着眉,“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是吗。”岳迁若有所思。
“你感应到了什么?”尹年问:“是尹末?”
既然尹年的感受和自己不同,岳迁便没有继续说,“没有,就是有点失眠。”
尹年沉默了会儿,“也许你思虑太深了。”
岳迁理智地思索,他睡不安稳,感到房子向他传递着什么,这应该不是思虑深不深的问题,他和房子间,有特殊的引力。
房子是死物,房子传递的,只能是尹末当初留存的东西。可是岳迁想不明白的是,尹末为什么那么不安,那么压抑,这和他熟悉的尹莫完全不像。
尹莫虽然因为父母、异能的事,内心比外表复杂得多,但尹莫不痛苦,更谈不上压抑,留存在这房子里那些极致的压抑是怎么回事?
“岳队,没睡好觉吗,眼里都没光了。”陈哥经过,开玩笑道。
岳迁揉了下眼睛,“搬了个新环境,有点认床。”
“噢,那没事,多睡几天就好了。”陈哥又说:“你申请了外勤啊?”
岳迁站起来,收拾东西,“嗯,那天多谢了。”
“嗨,这有什么,一个电话的事。不过你真打算跟那个案子啊?”
“先了解一下,还没正式开始查。蒋队其实也挺放不下那个案子。”
“哎,在自己手上没侦破的案子,哪个刑警放得下呢。”陈哥感慨了一句,做自己的事去了。
岳迁离开市局,驱车前往安启镇,尹莫送的运动水壶在箱子里哐当哐当响,岳迁按了它几回,让它消停一些。
谢家老宅在安启镇边缘,案发时就已经荒废多年,现在更是和野外的环境融为一体了。岳迁先在老宅外面兜了一圈,没急着进去。有小孩在附近玩耍,看见外人,互相喊道:“有人要进鬼屋了!有人要进鬼屋了!”
岳迁对鬼屋这种说法还挺熟悉,在嘉枝村,尹莫家也是鬼屋,他在那鬼屋里不知睡过多少回了。
“这鬼屋怎么回事啊?”岳迁拦住小孩问。
“这以前住的是地主,早就搬走啦,死过好些人,吓死人了!”小孩一本正经地说。
岳迁问:“死的是哪些人?”
“地主自己就死在里面,还有地主的孙子,还有地主家的仆人。”小孩晃着脑袋,“不过我都没见过。”
“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
“大人们都这么说,我爷最爱说这些,我爷还见过地主呢!”
岳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小孩便兴冲冲地拉着他去找自己的爷爷。
小镇的老人们没什么事做,小孩口中的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皱巴巴地坐在巷子里,有年轻人听他回忆往昔,他高兴得很。
“爷爷,你认识谢家的地主啊?”岳迁说。
“什么认识不认识,我以前,还在谢家干过活,我啊,也算是谢家人呐!”爷爷一下来了精神,他姓郑,十几岁就去谢家当杂工了,日子过得比村里大多数人都好。
当年,谢围的爷爷,也就是笛英珠宝的创始人谢笛英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谢家是大地主,整个安启镇最有钱的就属他们,别的小地主都得看谢家的脸色。
郑大爷那是还是小郑,干点跑腿、修缮之类的活。在他印象中,谢笛英是个很正派的人,谢家人丁兴旺,那些少爷大多都不是东西,对仆人没好脸色,动不动就打人,有些过分的,还逼仆人下跪。
谢笛英受过高等教育,又是学艺术的,讲究人人平等那一套,对小郑们很客气,大家也都喜欢给他干活。
谢家的长辈大约也看得出谢笛英是最有出息的人,早早把家业交到他手上,他靠着雄厚的家族资本创业,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家之主。
笛英珠宝的工厂在市里,谢笛英回安启镇的时间渐渐少了,谢家这栋老宅也渐渐萧条下来,常住的除了上一辈的老人,竟然就只剩下小郑这些干活的。老人们一死,老宅就跟失去了主人似的,经常这里塌一块,哪里缺一片。
小郑也熬成了郑大爷,关于谢家的传说也冒了头。懂风水的说,谢家这老宅其实是个凶宅,谢笛英父亲那一辈,害死了几房太太,她们阴魂不散,要不是谢笛英这人太正,阳气压过了阴气,哪有谢家今天。
不过谢笛英应该也挺忌讳这个,所以那些年几乎不回来了。笛英珠宝那么赚,为什么不把谢家的老人接到市里去享福?因为他们都是有罪的,谢笛英需要他们在这里赎罪,安抚那些枉死的魂灵。
“真有这种事啊?”岳迁故意一惊一乍。
“我还骗你不成?”郑大爷越说越兴奋,“我就住在谢家,我能不知道?”
岳迁说:“但我听说后来谢笛英岁数上来后,搬回来了啊,他好像还是死在老宅里。他不怕吗?”
郑大爷皱起眉,似乎也有些不理解,“是有这么回事,这人一老啊,脑子就糊涂了,年轻时的精明全都没了!”
谢笛英回老宅居住时,郑大爷已经不再去谢家帮佣,谢笛英也不需要,他从市里带回年轻、专业的护工,照顾他的起居。
谢笛英回来这事,镇里议论了好一阵,最普遍的说法是,谢笛英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落叶归根的想法,他那么有钱,继续住在市里不好吗,非要回来受老宅这阴气。
但说来也怪,自从谢笛英回来住,老宅不再动不动就坏,器物仿佛都焕发了新生。人们再次感到,谢笛英的正气养着整个谢家。
在郑大爷眼中,谢笛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就算老了,身体也应该倍儿棒,但回到老宅的谢笛英,是个无精打采,时常坐轮椅的老人,几乎不与外人说话,郑大爷和几个老伙计去看他,他已经记不得他们了。
郑大爷很失望,还跟别人说谢笛英肯定是被老宅的风水给瘟到了,谢家的小辈简直不是东西,怎么能把老人丢到这种地方来?
谢笛英在安启镇生活了三年,其间相安无事,谢笛英死的时候,却闹出不小的动静。他死在家中,在睡梦中就走了,在这之前,谢家的护工陆续离开,只留下两三个路都走不利索的老人服侍他。
谢笛英死了,也没消息传出来,住在附近的人闻到味儿,进去看是怎么回事,才发现谢笛英都臭了。满镇都说,谢笛英是被儿孙间接害死了,他们要是关心谢笛英,也不会这样。
之后,谢家的人来了,将遗体带走,据说在市里办了一场盛大的白事,谢家老宅所有人都撤走了,这个曾经繁华的宅院再也没有人气。
“那谢笛英的孙子死在里面是怎么回事?”岳迁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被杀的啊,凶手不是到现在都没找到吗?”郑大爷哼哼,“要我说,就是警察无能,警察和有钱人勾结!”
岳迁:“……”
说起谢围案,郑大爷很激动,他当时可是跟着警察去看过现场的,那屋子全是血,连墙上都涂满了血,谢围就躺在他爷爷闭眼的床下,隔着一个床板。
“你想想,那场景,是不是很诡异?”郑大爷说:“警察都相信,那就是邪术,不然为什么非得把人放在那个床下面?要我说,谢笛英可能也是邪术害死的,他们爷孙俩啊,是一样的命!”
岳迁说:“那老房子出了这么多事,怎么还不拆?我看咱们镇的发展也不在那个方向,那边早没人了。”
“谁知道?谢家不愿意拆吧,那是他们的地,他们在城里享福,拆了难道还能盖个新的楼?没必要啊。”郑大爷又说:“他们有时还回来做做法事呢,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祭拜祖宗。”
旁边有个老头插嘴,“祭拜啥啊,肯定是心虚呗,让死掉的人别去找他们。”
岳迁想起刚才在老宅外看到的残烛,烂掉的纸扎支架,问:“啥时候做的法事?”
“啥时候……”郑大爷想了想,“哟,上一次也得有两年了吧?”
“还做了好几次?”
“过几年就会搞一次,说是有大师来,让谢围安息。”
岳迁又拜访了几位老人,对谢围这桩离奇的案子,他们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有一点相似,他们都觉得谢围的死和邪术脱不开干系,所以谢家时不时搞一场法事,镇一镇,他们也能理解。
岳迁回到谢家老宅,捡起一些残烛放进物证袋。院门是锁着的,但想进去很简单,他正想开锁,郑大爷的孙子就跑来了,骄傲地说:“你想进去吗?我带你啊!”
岳迁跟着小孩来到院墙边,小孩钻进植物中一阵扒拉,露出一个老旧的梯子。小孩们对鬼屋总是又爱又怕,居然有人搭了梯子,还藏得挺好,大人都不知道。
“你不是这儿人,我才带你来的。”
梯子嘎吱响,岳迁想,这万一要是塌了,整个镇的小孩得把他围起来,不让他走。好在梯子看着要断,还算没坑他,他踩在院墙顶上,一跃而下,小孩也跟着跳下来。
“那就是死人的地方!”小孩兴奋地往里面跑。
院子里的法事痕迹比外面更多,随处都是烧过的香烛,纸扎的架子,还有很多褪色的符。他对符一窍不通,本想带走一些,回头问人,但手即将碰上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挡了他一下,他犹豫片刻,没有去碰,拿出手机拍照。
“快点快点!”小孩催促。
岳迁跟上去,建筑里的符更多,犹如将整个空间都封印了起来。来到谢围的陈尸处,满目的符让岳迁一阵心慌胸闷。墙上的血污已经被符覆盖了,床上有很厚的灰,那不是一般的灰,而是香灰。
“你,有没什么感觉?”岳迁问。
小孩大概来过很多次了,大声说:“牛逼吧!等我长大了,我要照着这个开发一个鬼屋,赚大钱!”
“……”岳迁佩服小孩的心大,“那确实牛逼。”
小孩继续带岳迁参观,岳迁问:“你们镇上,出现过闹鬼事件没?谢围后来回来过没?”
“哈哈哈你还信这个?”小孩鄙视道:“闹什么鬼啊,反正我没见过,哄小孩的呢。”
谢围小时候曾经在老宅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跟着长辈搬去市里后,老宅就没有他的房间了。岳迁在一个偏房里看到一架很旧的脚踏风琴,打开试了下,还能弹。以前的家庭,不一定一开始就会给孩子买钢琴,很多都是从这种脚踏风琴开始,富人也是如此。这风琴是谢围小时候弹过的吗?
岳迁脑海又闪现放在谢围墓碑边的木雕钢琴,谢家对谢围的死如此忌讳,那是谁为他雕了他生前喜欢的钢琴?
岳迁带着满腹疑问离开安启镇,他有重启悬案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行,尹莫还在“那边”等着他,如果他这次穿越没有找到对付林腾辛的办法,应该尽快回去。
回到尹末的住处,那种实质般的感受又出现了,岳迁觉得有看不见的东西正拥抱着自己。今晚或许又会睡不踏实。这个世界的尹末,在去朔原市接手殡仪馆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脑中切换着谢家老宅、手雕钢琴、尹末、尹莫,岳迁逐渐沉入黑沉的睡眠,而这一次,他没有很快醒来,仿佛是终于适应了屋子里的东西,他被牵引着,看到了不知是谁的“梦”。
秋天的山林,充满生机的金黄下,是满地枯败的落叶、断枝,踩上去会发出很脆的声响。岳迁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尹莫,他有些分不出,这是尹莫还是尹末,这是“那边”还是“这边”。
尹莫回过头,见他盯着自己发愣,笑了笑,退回来,拉住他的手,“马上就到了。”
他这才发现,尹莫提着的尼龙口袋里装着纸钱和香烛,而他的手上,拿着水果和两朵纸花。
他和尹莫要去祭拜谁?
尹江和阿妆的墓在一起,照片上两人都是年轻时的样子,阿妆很漂亮,和岳迁在尹家看到的遗照一样,尹江清瘦疲惫,他留下的照片很少,可供选择的则更少。
尹莫点上香烛,蹲下来烧纸钱。岳迁把水果、纸花放在墓碑前。气氛并不沉重,尹莫甚至笑了起来,“妈,爸,介绍一下,这是岳迁,他说想见见家长,你们害羞吗?”
岳迁推了尹莫一把,尹莫险些没蹲好。
两人一起烧了会儿纸,岳迁说:“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知道是谁害了你们。”
岳迁愣住了,是他在说话没错,但真正说话的不是他!
他在“梦”里,是另一个岳迁在对尹江阿妆说话。
“林腾辛,他是觉醒的版本之子。”岳迁语气郑重,“但我会保护尹莫,我们已经计划好怎么让他沉睡,放心。”
尹莫说:“对,不要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说着,尹莫牵起岳迁的手,“我会和岳迁去他的世界生活。”
岳迁转过脸,和尹莫相视而笑。
“梦”里的岳迁陷入茫然和不安,他不是他,尹莫也不是尹莫,谁和谁在互相承诺?他想问尹莫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无法说话,意识短暂地空白后,山林和墓碑都不见了,他站在熟悉的空间——尹末这套房子。
醒了?他转过身,意识到“梦”并没有结束,这里的确是尹末的房子,但和他入睡前有一些差别,陈设、家具不一样。
“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尹莫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岳迁才发现,尹莫也在。
尹莫推开滑门,回到室内,他似乎成熟了一些,年龄大了几岁?
“我有点想嘉枝村了。”岳迁环住走过来的尹莫,两人接了一个吻。
“回去也很方便。”尹莫说。
岳迁感到自己所在的这具身体很放松,仿佛林腾辛已经不是威胁。尹莫将他推倒在桌上,他余光瞥到镜子,镜子里的他更像是穿越前的他,没有穿越后的那种青涩。
“梦”再次调转,还未睁开眼,岳迁就感到浑浊而粘稠的潮湿,某种厚重、压抑的东西裹挟着他,他难以喘息。
他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视线很高,是飘着的。
定睛一看,病床上那个浑身裹着纱布,一只眼睛坏掉,奄奄一息的人是尹莫。他心中一震,下意识想扑过去,但他很轻,他不知道自己是一道魂,还是一道视线。
病房里只住着尹莫,不时有护士进来查看他的情况,他很不好,重伤,但更麻烦的是,他似乎没有一丝求生欲望。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但岳迁能够从这密不透风的悲哀中,感知到他极其浓烈的痛苦。
是悲伤,是后悔。
岳迁所熟悉的尹莫身上没有这样厚重的情绪,但他感知过同样的情绪,这样的沉重,和尹末的房子如出一辙。
那个岳迁呢?为什么不在?为什么只有尹莫一个人?
岳迁在片刻的木然后,想到了尹莫描述的“梦”,边境山林,枪林弹雨,岳迁死了。
而尹莫其实活了下来?却永远失去了生机?
他与尹莫的“梦”为什么是连续的?尹莫的痛楚极其真实地传递给他,仿佛他们真的经历过那一场死别。这是未来在警告他们?还是说,这并不是未来,而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
“岳迁,岳迁……”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岳迁迅速回神,下意识以为病床上的尹莫看到他了。
可是尹莫剩下的一只眼睛被泪水覆盖,没有焦距,也没有看着他。尹莫只是在绝望中,喊着那个死掉的岳迁。
岳迁的心脏猛然变得极其沉重,拉着他急速朝深渊坠落,不断变幻的光影中,他仿佛窥到了什么,而有陌生的,失控的力量,正在他的灵魂里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