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 图 |澜 |娅 玉佩旧事【VIP】
“阿耶我错了, 但是我体虚,要骂要罚咱们先去屋内,阿耶!”
眼见李世民越走越近, 李承乾多少还是要点成年人的脸面先发制人,一手搭着顾十二蹙眉, 瞧着就是柔柔弱弱的小可怜模样。
感受着胳膊处骤然收紧的力道,顾十二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闷哼着低语:“小殿下,演戏别这么真啊。”
李承乾想破口大骂, 鬼的演戏, 该说不说他果然是个乌鸦嘴,演着演着心脏居然真的痛了起来。
“承乾?”
李世民与长孙如堇异口同声,看着李承乾脏兮兮但又布满细汗的小脸, 二人纵使有再大的火气也被心疼覆盖。
“快去看看大兄!”
李丽质也慌了神,本以为大兄是在装可怜谁曾想他居然是来真的!
李丽质直起身子着急忙忙慌推推李世民的肩膀,想要催促他前进。
“阿兄是我不对, 我们先回屋歇息。”
自觉今日李承乾被李世民抓包都是因为自己,李泰满心满眼的愧疚,迈开步子就想上前扶一把李承乾。
顾十二感到不对,若是演戏缘何会这般真。
他惊恐地盯着被李承乾咬得几近渗血的嘴唇恍然醒悟:“快喊太医!”
现场一片混乱。
汗水顺着额角滚落,李承乾难耐地闭上双眸,混沌的意识中闪过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下一瞬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柔软的胸脯,淡淡的香气,是他在孤儿院中曾渴望的属于母亲的怀抱。
心神逐渐放松, 李承乾不由自主圈上长孙如堇的脖颈。
“儿好想阿娘。”
李承乾的声音很轻, 轻到在场无一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瞧他一个劲往长孙如堇怀中钻, 似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遇上避风港,光光是看着就无端端觉得苦涩。
“先回去, 外头风大。”
“不,不!阿耶我没有胡闹,我这次真的没有胡闹。”
“对不起,对不起阿耶,我好后悔。”
李世民话音才落,一只小手就这么紧紧抓上他的衣袖,抓得那样紧,紧到骨节处都泛起了白。
又是这样的话!
李世民敛眉,他强压情绪身体侧转替长孙如堇以及她怀中的李承乾挡风,捋开因为汗水粘在李承乾额角的一缕碎发。
李丽质泪眼汪汪从李世民怀中伸手握住李承乾冷呼呼又湿漉漉的手,李泰仰着小脸满是焦急。
“承乾放松,我们先让太医去瞧瞧好吗?”
顾十二眼见小殿下还在满嘴胡话乞求原谅,心一紧拿起过滤好的半碗黑色汁液便扑通跪下,也不管小殿下是否真的制出了墨,至少得让李世民夫妻知道小殿下不是在胡闹。
“陛下,小殿下并非胡闹,方才只是在制墨。念着明火危险,周遭宫女内侍也特意遣散干净且备着水,并无人受伤。”
“制墨?”
李世民揉揉眉骨,盯着碗中黑色汁液,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里面的神采。
三五息功夫后他与长孙如堇对上视线,二人默契微微相互颔首。
“去承乾寝殿,十二,你带上那碗东西一起。”
***
“敢问施主真的想好了吗?”
李承乾身前只一片红色袈裟,他看不清眼前来人,只模糊听得自己的声音。
“不过是不入轮回。假使重来,我只争今世,何求来生?”
长叹声萦绕左右。
“可施主所求又何止一个重来?”
“罢罢罢,这块玉佩能保施主暂且平安。”
“只是执念难消,还需施主本心澄净,不若如此,则命中之劫难熬呐。”
话落,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了。
身处冰火两重天的李承乾恍惚自混沌记忆中清醒,他只模糊记得那大片红色袈裟和那段没头没尾的对话。
“承乾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阿娘还有丽质李泰几个有多担心你?”
李承乾怔怔抬眸,就见李世民半蹲在他榻前,眼底泛着血丝,一只手还紧紧拢在自己的双掌之上。
李世民的身边是神情疲倦的长孙如堇,她伸手温柔地替自己擦拭额角的冷汗。
李丽质眼眶通红伏在他腿边,李泰挤着脑袋蹭着他的腰侧,整个人止不住抽抽噎噎打着哭嗝。
我……
李承乾张张嘴,可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段对话,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你都昏睡整整三日了,偏生太医令诊脉只说小殿下身子康健并无得病,
三天?
不对他为什么没进那个神秘空间,还是说这次是太累以至于进了空间都在昏睡?
李承乾整个人乱糟糟的,无而出:“玉……玉佩。”
李世民与长孙如堇同时一惊,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就见李承乾红了双眼死死拽住李世民的衣袍。
“僧人……玉佩,这
李间玉佩,眼眸亮得惊人,那是不甘心。
“顾十二……把青雀和丽质带出去。”
李世民沉默半晌,沙哑着嗓音下令。
“阿耶,我和小妹不走,阿娘,我……”
长孙如堇拭去李泰眼角的泪水,她将李丽质与李泰一左一右抱入怀中,语带安抚:“乖,这是你们大兄与阿耶阿娘的秘密。”
“等你们大兄想说后他会告诉你们的。”
李泰咬唇,李丽质拉拉李泰衣角。
顾十二无言,上前哄着两位小祖宗一步三回头走到偏殿。
见人走了,李世民沉默拿起玉佩,不容李承乾半点反抗将玉佩重新牢牢系好:“这是位不知名姓的云游僧人所赠。”
李承乾忆起曾经顾十二的讲述:“因为那时我病了?”
长孙如堇坐在李世民身侧,默默抚着李世民绷直的脊背:“不只是病。”
“有谁见过堪堪一岁的稚童居然能在发着高热的情况下说出满嘴流利的话语?”
李承乾心一凉:“我在说什么?”
李世民一把将人扣入怀中:“对不起,后悔,认错,反反复复总归就是这些。”
“我与你阿娘从来不信神鬼,可当日那情况着实叫我二人手足无措。”
长孙如堇陷入回忆接替李世民道:“我不敢将这样的你置于人前,就怕上皇一句你是被脏东西附身下断言,可我儿何其无辜?”
“但私下里寻医工看过,没有办法。”
“到最后病急乱投医,寻道士高僧做过法,全是无用功。”
“直到……那日莫名出现在我秦王府的一个云游僧人。”
李世民感受着怀中颤抖的李承乾,他轻柔地拍着李承乾的后背讲述。
“前世因果,执念未消。”
“游魂未归,业障尚存。”
“不过及冠尚存命中劫难,贫僧只能保这小儿一时。”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完这些那僧人便将这枚玉佩赠予你,等我们匆匆去寻时人早已不见。”
“无法,我们将这玉佩置于你枕下,不过半个时辰你便已经无碍。”
“我们也试过拿走玉佩,只可惜往往不出一月你便又开始发热,至此我们才肯定那玉佩与你有缘。”
李承乾听着这堪称神棍故事的过程,他想笑。
你们别被骗了呀,世上哪有什么轮回转世因果业障的。
可是……李承乾抬手捂住面庞,哽咽难言。
可是当穿越真实发生在他眼前,他又用什么理由去反驳这个故事?
“假使重来”,恍惚那段记忆中,只这四个字就将李承乾牢牢钉在原地。
他从来都是不傻的,不然他不会凭着一个孤儿出身就考上名校。
所以仅仅只是细枝末梢,已然足够李承乾脑中冒出那可怕的推演。
他究竟是谁?
是现代的孤儿李琛,亦或是历史上那个最终被废的太子李承乾?
不,在现代生活了小半辈子的他不能接受,自己仅仅是某个人懊恼之下的重来转世,某个人悔不当初的牺牲品。
那他究竟算什么,他努力小半辈子才从泥沼中爬出究竟算什么?!
莫名其妙的穿越,历史上的那个李承乾有问过他到底想不想吗?!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凭什么?!
“承乾,莫哭,莫哭。”
“阿耶一直在这。”
“什么乱七八糟的因果业障,同你有什么干系呢?”
李世民似乎察觉到李承乾愈发偏执的情绪,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一遍又一遍揉弄李承乾的后脑,将人抱在自己怀中轻哄。
严丝合缝般的怀抱令李承乾忍不住失声痛哭。
长孙如堇只觉眼眶酸涩,她看不明白李承乾浑身上下莫名的悲恸,可她却知道此时此刻的李承乾想要的可能仅仅是一个拥抱一句轻哄。
她半倚床榻,默然不语地将李承乾的脸庞从李世民怀里挖出,轻轻吻上李承乾的额角。
李承乾泪流满面,他恨那个所谓的“自己”牺牲他在现代的一切,可同样他却无法自拔沉溺于这独属于父亲的怀抱和母亲的关爱。
李承乾抬手胡乱抹去泪水,沉默片刻后从李世民怀中退出。
“阿、陛……阿耶,我昏迷前制出的墨水可还在?”
李世民眉眼微弯,似乎一点都不诧异李承乾情绪话题的转变,他只是用着再平常不过的口吻,仿佛没有察觉李承乾的纠结,态度一如往昔。
“当然,我与你阿娘替你将那碗中的黑色汁液存放在一瓶中,十二说那是你制的墨?”
李承乾感谢李世民没有戳穿他的伪装和狼狈,此刻也只有强逼自己考虑它事他才能不浑浑噩噩。
长孙如堇起身拿过桌上的瓶子打开,将里头的汁液缓缓倒入旁处的砚台之内。
“是可行的,就是有些许浓稠,颜色偏淡,但确实可以沾笔落字。”
“不是墨条,亦已然一副研磨过后的墨水模样,承乾,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承乾胸口闷疼,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真正的“亲生父母”。
一会想着史书上李世民李承乾最后的父子离心,一会又想着他自穿越以后感受到的温柔爱意,内心烦躁非常。
不过听得长孙如堇的问话他还是潜意识回道:“胡桃皮晒干后煮沸过去渣滓,就是这般简单。”
李世民皱眉:“你从何得知?”
李承乾微顿,尽管自己已经遇上什么转世穿越这等不科学的事实,但他依旧不想嘴一张一闭将这些东西都推到什么梦中仙人传授。虽然他知道这么说就李世民夫妻二人于玉佩因果一事的态度是不会为难他的。
可他不愿。
古代从来都是造神容易毁神难。
若是把自己神仙化,那他之前设想的普及知识岂不都成了笑话一场?
“是我自一家纸坊老板口中探听到的。”
“老板本是在尝试用新材料做纸,谁料莫名做出些黑色汁液。”
“只可惜当时试用的原料太多,偏生纸坊也撑不下去,她没精力再尝试了。”
“但钱与精力她没有,我有啊。”
长孙如堇沉吟:“那家春色纸坊,承乾原是因着这个买下它的。”
李承乾轻声:“嗯,故而我叫那老板告诉我试用的材料,本打算一点点尝试,看能不能……”
不用多说,李世民自然明白若是制墨能这般简易意味着什么。
他提笔沾墨,龙飞凤舞便是一行字。
“写起微有凝滞,墨性似有不足,不过只是寻常百姓学子使用已然足够。”
李承乾低下脑袋:“还有些材料要试,这制出的墨也得多观察几日,省得后续出问题。”
李世民点头:“承乾有此心便是好事,不过你险些火烧崇文殿是事实,不可不罚。”
李承乾闷闷:“我知晓。”
李世民抬起李承乾脑袋与人对视:“本是打算在十月册封太子,此事一出时间也得推迟,除却做功课给我安分禁足两月,承乾心中可有埋怨?”
长孙如堇没有插话,念着三日前前朝险些就要添油加醋的流言,她心中不由冷笑。
李渊还真是上蹿下跳不安分,妄想拿承乾做文章,偏偏李世民就不让李渊如愿。
先一步自罚堵住悠悠众口,断了李渊的后续落子。
何况李世民这罚也不全是冲着李渊。
她与李世民十数年夫妻,自然看得清楚李世民此话最深层的考量。
李世民想要重铸新朝,一洗往前数百年的失序乱世,这首要的就是以身作则。
这则不单单是要约束李世民自己,更是要约束李承乾。
其次是李承乾的身体看着实在叫人心惊,李世民万分担心李承乾熬不过册立太子的典礼,还不如借着这个由头这段时日好好调养。
李承乾闻言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是我考量不妥在先,自是没有半分埋怨。”
他自己一箩筐的破事要理清,哪还顾得上什么太子不太子的。
他儿情绪到底还是受了影响,李世民心中叹气,但他只是照常揉揉李承乾的脑袋:“前朝还有事,我与你阿娘先走一步,记得喝药。”
李世民转身牵着长孙如堇,在走出门外的最后一刻,他声音低哑:“承乾,我不管其他,你只要记得你就是你。”
“我与观音婢的第一个孩子。”
李承乾心尖一颤,目送李世民与长孙如堇走远。
殿内霎时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似有微风自窗棱吹入,那张李世民写过的纸张落到他手边。
纸上赫然八个大字。
骨肉相附,人情所愿。
李承乾忽地掩面而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顾十二入内时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心有戚戚:“小殿下……那个,吴工匠与黄娘子求见,说是曲辕犁和改良织布机有进展了,要看看吗?”
李承乾吸吸鼻子,唇角含笑:“叫进来吧。”
他虽然还理不清自己的真实所愿,但至少他不想让李世民与长孙如堇失望。
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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