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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第21章 狭路相逢【VIP】


    这是场自李承乾穿越以来睡眠质量最高的觉, 待李承乾从软榻上清醒时他还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李世民的怀中。


    “可怜见的小殿下,不过几月未见眼瞅就瘦了许多,十二啊十二, 我走前是怎么嘱咐你的?”


    “遂安夫人教训的是,这段日子奴确实……”


    直到听到顾十二熟悉的讨饶, 李承乾才彻底清醒过来。


    “奶娘。”


    遂安夫人当即顾不上十二,热切地伸手如哄孩子般抚着李承乾的背:“小殿下这些日子又是被禁足又是撞见血污,倒霉透了, 可不得去去晦气!”


    李承乾有点不习惯:“事出有因, 我做错事我认罚。”


    遂安夫人不满:“小殿下这般想是自谦,哪论得着一群迂腐老头登鼻子上眼的,连陛下都没对小殿下大声说过咧。”


    “一天天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不都是做下臣的倒不管不顾主子的颜面。”


    得,李承乾心中暗叹,这说得怕不是于志宁。


    果不其然, 历史上的遂安夫人有那个胆子插手东宫前朝不单单是迎合了那时李承乾叛逆的心理,更是因为遂安夫人带点“泼辣”的性格。


    李承乾暂时没什么想法,毕竟人家又不是当着他的面骂,奏表尽数递到在李世民手中,他自然不会给自己添堵。


    李承乾沉吟,要潜移默化改变遂安夫人的某些观念不是靠他嘴炮几句能做到的,还得他以身作则。


    “奶娘这话可就越界了。”


    遂安夫人滔滔不绝的讲话霎时一堵,似是没料到李承乾会说出这称得上重的“指责”了。


    顾十二低眉顺眼, 这些日子相处他早看明白李承乾的转变, 心里主意正得紧, 自是不敢这时出口帮着遂安夫人。


    “我睡了多久,还有产钳一事阿耶和孙公是如何商议的?”


    遂安夫人不自在:“还能怎么商议, 那劳什子钳子要银子打造,陛下的意思是第一批的数百钳子钱财由自个儿私库出。”


    眼见李承乾若有所思,顾十二眼珠子转转接上话茬:“短时间里很难让百姓产子都用上产钳。”


    “但这产钳不仅有孙公夸赞,那苏家娘子可也是板上钉钉被产钳救了回来。”


    “尽管有后患,总是命重要。”


    “陛下与此前匆匆入宫谢恩的苏亶提及此事,要的就是将苏亶做一个靶子,让他将产钳图纸和实物都带出去权当赏赐,用他们的口先把产钳的好处宣扬出去。”


    “富贵人家自己能造产钳,陛下出钱打的产钳说是先从长安开始发放官府,叫民间有名气的稳婆都领去,再叫昨日上手的稳婆指导,这样才好一点一点铺及全国。”


    “好在产钳用料虽金贵,但作为急用各地州县不是负担不起。”


    遂安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说一听的主仆俩,偏生李承乾全幅心神挂在顾十二身上。


    莫名的危机感涌出,遂安夫人绞尽脑汁终于想起点别的,她慌忙补充:“还、还有!”


    李承乾抬眸看去。


    “那什么接生前的护、护理,陛下与孙公都特意嘱咐了要将接生前热水烈酒洗手宣扬出去。”


    “小老百姓用不起舍不得烈酒又心疼柴火的,好歹用冷水清洗清洗,这叫什么……”


    李承乾叹气,握上遂安夫人的手轻声安慰:“聊胜于无。”


    说着李承乾带上笑意,半依靠着遂安夫人,瞬间便叫有些惶惶的她冷静下来。


    “奶娘不必担忧,我自是亲近奶娘的,只是我这个人因一些事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李承乾掀开被子:“我敬重奶娘,总是希望和奶娘与我同路的。”


    “哎呀,不说这些累人的话了,咱们先吃早膳,算算时间吴工匠也该来了。”


    劝阻李承乾端着身份的话卡在喉咙口,遂安夫人想着方才李承乾的态度,到底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步入十月底,李承乾依旧我行我素,寝殿旁的土地简直被翻得不忍直视,让人无从下脚。


    这日陪伴李承乾自崇文殿做完功课归来的侍读长孙家庆盯着那惨不忍睹的空地无语。


    “堂叔叫臣与殿下提一嘴,虽说前段时间殿下临危不惧救助那苏家娘子在些文人中风评渐好,便是连于志宁都罕见地上奏夸了殿下。”


    李承乾裹紧身上狐裘走向蹲坐在曲辕犁旁愁眉苦脸的吴工匠与司农卿。


    “我的荣幸。”


    长孙家庆如今是看到理直气壮咸鱼状态的就要十一月,瞅着就要翻年,了,可陛下那还未透露,说是推迟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叫无忌舅舅莫心急,迟不了的。”


    就冲李世民那性格绝对会在明年春耕前册立太子,毕竟历史上李承乾冠礼都因为和农时冲突而被推迟。”


    顾十二将吴工匠扶起,吴工六次了,这犁评犁建处总是差口气,好不容易没那么容易磨损,关窍却


    “再改下去这其他结构部件怕也是要出问题了。”


    顾十二心不在焉:“只怕是要推倒重来。”


    李承乾叹气:“顾重林的信许是路上耽搁才迟了五日。往前也有例子,再等等,上一回他言马上便要抵达泉州,应是无大碍的。”


    “罢,


    顾十二闷闷点头,安静地退下。


    吴工匠苦中作乐:“唉,曲辕犁没什么进展,我那婆娘搞的纺车倒是顺利得不得了,想来再十天半月的就差不多有雏形了。”


    见人走远,李承乾压下心中莫名不安的直觉:“无事,黄娘子精通纺织又有作坊帮忙群策群力,速度自然快。”


    “我们说到底不是大半辈子下地的农夫,制作进展不佳再正常不过。”


    “司农卿,江东的人和器具在何处了?”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长孙家庆:……


    司农卿表情纠结:“这,器具因着路途意外毁了个干净。”


    李承乾:“哈?”


    司农卿赶忙道:“不过因祸得福,那工匠老农没了‘拖累’一路快马加鞭今日已抵达长安,殿下瞧要臣去将人接过来吗?”


    他这什么鬼运气。


    行吧,人到也行。


    李承乾无奈挥手示意,长孙家庆死鱼眼状戳戳李承乾的胳膊:“殿下?”


    李承乾斜睨他一眼:“没忘了你,所以我叫你打听的东市那家春色纸坊推出的两款新墨水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两款新墨推出后其他墨水生意如何,整体墨价几何,是否流行,文人士子评价又如何?”


    长孙家庆呵呵一笑,倒是没想到在小殿下身上体会到了只有面对陛下才会有压迫感。


    “殿下的吩咐岂敢怠慢?”


    ***


    禁苑马场。


    “百文左右一瓶,便宜太多了。”


    “固然新墨存在缺陷,但这个价格实在是叫人心动。”


    李世民端坐高头大马之上,若有所思地听着杜如晦的禀告自言自语。


    “陛下!”


    “这马掌果真与杜尚书说得半分不差,跑下来不仅马蹄并未有半分磨损,便是骑马作战的稳当性也是高出一大截。”


    好久没见李靖如此大表情的李世民颇感新奇,他抬手示意明显还有话要说的杜如晦稍安勿躁。


    “不止,两支骑兵对比了大半月,着马掌的马蹄因病坡行的数量已是显著减少。”


    李世民轻拽马缰:“马掌附重钉的同样试过,在山地或湿滑之处运粮速度快得不是一星半点。”


    李靖难掩激动,抬起马蹄子不住摩挲:“运粮速度,马匹寿命,战术改变……不过是这一小小马掌。”


    “不过依臣看战马打上这马掌并非一劳永逸,瞧着还是需要时时拆卸修磨马蹄。”


    李世民大笑:“还是李兄火眼金睛,这点克明就没想到。”


    李靖不在意:“尚书到底还是偏文臣多一些,不如臣很正常。”


    只是不在意完又有点局促,再如何说他与李世民也是君臣,虽因为年龄与其相差甚远而能在私下里得李世民兄长称谓,可这份亲厚自武德延续至今还是叫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的他莫名感到害臊。


    杜如晦没眼看:……害什么臊,他看主公心中未尝没有占李靖辈分便宜的意思吧!


    不是等等,李靖刚刚说什么?


    李靖!就你这张破嘴难怪搞不好同僚关系被三省官员私下抱怨!


    李世民轻咳:“各有所长,各有所长。行了,这马掌意味着新的骑兵,我还需要李兄替我多看顾训练,李兄便先退下吧。”


    等李靖告退,李世民迎面就是杜如晦略显“幽怨”的眼神。


    “陛下可得多提点提点李靖,他这脾性早晚要吃亏的。”


    李世民笑得张扬又肆意:“小事会点拨一二,大事有朕护着呢。”


    “有本事的傲气些正常,朕要的可不是个只会应和的奴才。”


    李靖蹉跎大半辈子才遇上他,他舍不得折损天才的意气风流。


    “罢,陛下心中有数即可。”


    杜如晦勾唇:“说起那最近风靡长安的新墨真是了不得。”


    “虽然价格便宜到不可思议,但走得是薄利多销的路子,收益相当不错。”


    “且正是因为这份便宜好用,其他铺子不明事理,有些选择跟着降价,倒是利好文人士子。”


    “且这新墨如今看势头已经不再止于长安。”


    李世民下马,带着杜如晦一道坐上轿撵,指尖随意搭着额侧:“跟着降价又能维持多久?”


    “总不会这般顺顺利利,承乾买纸坊低调,外人眼里那春色纸* 坊可没什么背景。”


    “同行嫉妒,来个□□都不稀奇。”


    杜如晦眉眼微弯:“陛下所言甚是,只是陛下私底下派人去保护春色纸坊的人却是晚了一步。”


    李世民眼里满是兴味:“哦?”


    杜如晦语气是遮不住的欣慰:“小殿下真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


    一个时辰前,春色纸坊。


    陈蓉面带笑意,一边思考一边打着算盘。


    竹纸她在沤料一步配比不熟练,前前后后尝试用了两月的时间才完成了杀青这一步。


    但这已经远超陈蓉所料。


    时间短便不提了,目前的竹料看来足够柔软,她能想象再经过后续步骤这竹纸必定不会脆干难用。


    如此算下来大概还要一月以上的时间才能完全制成。


    本以为纸坊这段空白期需要靠李承乾接济运转,没曾想那两款新式墨水率先为纸坊打出名声。


    不仅利润翻上好几翻,而且往后再要推出竹纸的效果恐怕会更好。


    “陈大娘子,不知新一批墨水什么时候制出,我这友人刚至长安想开开眼呢。”


    陈蓉放下算盘笑着看向门口的一个书生,这书生已是纸坊常客,也是最开始为两款新墨卖力吆喝的人。


    “正在加紧制作,还需四五日,若是等急了我还有些留着给自己的,拿去吧。”


    书生连连摆手,瞪了身后与他同行的瞎起哄的六七个学子一眼。


    书生害羞笑着:“还是陈大娘子心善。虽说长安贵族觉得这新墨上不得台面,但耐不住好些囊中羞涩的文人雅客追崇,长安墨水小半的生意都聚到了陈大娘子这里。”


    “陈大娘子尚且荣辱不惊,实在是叫我等钦佩。”


    陈蓉眼眸微转心中闪过李承乾的叮嘱:“不知可否有人向你们打听这春色纸坊与新式墨水的制法?”


    书生苦恼:“自是有的,不过陈大娘子你莫怕!如今可是秦王当政……”


    书生话说到一半,门前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


    “好你们几个穷书生,拦我们做甚?”


    “我家阿郎不过是要跟陈大娘子谈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还不让开?!”


    哗然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抬首的时间,已经有一个穿金戴银的郎君被奴仆簇拥浩浩荡荡闯入。


    他的身后还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周边商铺的人。


    书生蹙眉厉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何容你们放肆?!”


    郎君嗤笑:“说了是做生意,有理有据就是上禀陛下我们也是不怕的。”


    “陈大娘子,这新式墨水的制法不如只卖给我,我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陈蓉轻声:“郎君这话便不对了,靠着这两样墨水便能做到的事情,何苦要卖给你?”


    说着陈蓉打量来人:“我认识你,你身后的主家是河东柳的偏支,难怪有那么足的底气。”


    郎君得意抬抬下巴:“知道就好。”


    书生与一应学子均是气愤不已,就冲这姿态怕不是要到配方后再抬高价格去卖,总归定价抬到八九十对比其他也是便宜的。


    “放肆!陛下脾性如何你我皆知,我们已经叫人去寻官吏了,就看看你这作态官府能不能管你!”


    郎君怒极反笑:“来人,还不快去拦住那群家伙!”


    “闹够了没有!”


    陈蓉猛地拿过桌上的算盘狠狠往地上一砸。


    哐当巨响让混乱的现场诡异地陷入死寂。


    陈蓉冷哼,一把拉开抽屉拿过一叠不知写着什么密密麻麻的纸张。


    书生学子瞪大双眸,方才还嚣张的郎君背心莫名渗出冷汗。


    陈蓉一瞥,很好,拜眼前人胡闹,如今大半个东市商铺都派人来她这里看热闹了。


    陈蓉脊背挺直一人独自走向门口。


    她自然被那些学子环绕做保护状。


    “你要、你要干什么?!”


    陈蓉环顾四周,一脚踏在门槛之上,拿着那叠纸的手高高扬起,未去管身侧惊慌又愤怒的吼声。


    天际透亮,日光熠熠,不过二十左右衣着朴素的小娘子就这样站着,却如一只振翅高飞的鹰,浑身上下是汩汩迸发的锐气。


    纸张纷纷扬扬,恰如飞雪飘洒漫天。


    有的顺风飘向了街道,有的晃悠落在了众人脚边。


    围观的行人商人不顾柳家那面色惨白的下仆,好奇弯腰捡起。


    那张张纸上写着的是两款墨水的制作方法与使用提示,内容简洁明了甚至还有图画示例。


    字算不得好看,偏生一撇一捺尽是书写人的意气。


    柳家奴仆猛地抬眼死死盯着笑得肆意的陈蓉。


    “你疯了!”


    “你可知晓这其中的利润几何?!”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在李承乾叮嘱她时她早就想过了所有结果。


    只要有她在,有春色纸坊的低价在,她不必担心他人拿了配方后提价过高。


    因此,未来她的生意减少倒是其次,大规模的生产意味着墨水的整体价格会更低。


    这是完全违背商人逐利的决定,却偏生是读书人更进一步的可能,是春色纸坊名扬天下的第一步。


    当然她不怕这墨水配方传至番邦。


    各国情况不同,仅仅只是照搬墨水不足以牵扯大局,更不要说只要有人工参与的技术就是瞒不长久的,还不如让自己国家先人一步。


    陈蓉嗓音清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独占这配方?”


    “今日我将这配方公之于众,人人皆可得。”


    哄乱的人群再也无法冷静,推开柳家奴仆争相向陈蓉道谢。


    “呵,没有靠山你以为、你以为凭着公布配方我就拿你没辙吗?!”


    “你这样无疑是在掀棋盘,你以为不会有别家更加不满吗?!”


    陈蓉不语,她当然清楚。


    可那日那个小孩的衣着一看便身份不低,若……


    “大话倒是不必说了,你说你是柳家的人,那这块令牌你可认得?”


    李世民留在纸坊周边的护卫恰好匆匆赶来,衣袖一甩。


    那块令牌金灿灿的,好看极了,也眼熟极了。


    那人狼狈瘫坐地面:“宫中的令牌……”


    “陛下……”


    陈蓉默然,陛下?


    算算年龄,小郎君居然是皇子吗?


    没想到那小郎君的身份居然如此之高,所幸她从未因眼前利益而做出背叛的举动。


    ***


    “团结,分化,恰好又背靠皇室不怕打击报复,承乾好本事。”


    李世民闭目养神感叹,耳边是杜如晦啧啧称奇的讲述夸赞。


    “也不瞧瞧小殿下是哪位天子教的。”


    李世民搭着内侍下撵,闻言好笑不已:“属你嘴甜。”


    杜如晦得意,刚想说话守着殿门的内侍却轻声开口:“陛下,于志宁与孔颖达求见。”


    李世民漫不经心应声:“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处?”


    内侍解释:“于志宁已在偏殿等候说是要与陛下谈小殿下。”


    “孔颖达则是提前通报,人还在赶来的路上,言句读标点已成,刊印了本经书望陛下过目。”


    杜如晦皱眉:“于志宁不是才夸过小殿下吗?”


    李世民摇头:“不好说。承乾最近一门心思扑在曲辕犁上,听说因为这个耽搁了些课业。”


    “于志宁算得上他夫子,要求自是更加苛刻。”


    “偏生曲辕犁还未造出,于志宁脾性耿直最是以大儒自居,没有证据实物他自然是看不惯未来太子沉迷木工与工匠厮混。”


    说到这李世民无奈笑笑:“而我又一直‘敷衍’他的上奏,老实说他能忍到现在才当面与我诉说抱怨,挺不容易的。”


    “来人,传承乾过来。”


    杜如晦轻咳:“陛下是想……?”


    李世民挑眉:“自己选的路当然要自己去走,我能帮承乾兜底可兜不了一辈子。”


    “这种小事正好让承乾练练嘴皮子,省得日后监国连大臣都说不过被糊弄。”


    杜如晦眨眨眼告退,也不知晓小殿下如今在做什么。


    寝殿外。


    “殿下这一手直接将配方公之于众真是厉害。”


    “不过好在最后还有陛下派出的人兜底,眼下都知道春色纸坊跟宫里有关,谁还敢动。”


    李承乾笑纳长孙家庆的赞美,他扬扬下巴:“我这个身份又不在乎钱财,墨水配方公布也无所谓。”


    “何况这个法子本就只有我能来使。”


    毕竟他是皇子嘛,在古代更加特殊。


    “好了好了别杵这了,你又不会木匠活,省得待会我等的人到了你吓到对方。”


    长孙家庆翻白眼:“臣好歹也是风度翩翩,怎得殿下嘴里臣有多不堪似的。”


    李承乾将脸埋在狐裘的绒毛里头,毫不客气伸手冲长孙家庆讨要抱抱。


    “你这板着张脸跟平易近人没半点关系,人都是小老百姓哪经得住你这样的。”


    长孙家庆认命地将人抱起托在胳膊上:“行,臣说不过殿下。”


    “殿下又累了?臣记着今日的药还未喝。”


    李承乾苦闷:“这都喝快两月了,除了精神头好一点我感觉自己是越发畏寒了。”


    长孙家庆熟练地替人裹好披风:“等会臣叫人再去热热药,殿下看,你等的人到了。”


    李承乾仰着脖子,就见两个风尘仆仆瞧着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跟在司农卿身后。


    “快多笑笑。”


    长孙家庆无语,撑起假笑抱着李承乾上前。


    李承乾笑眯眯冲司农卿招手:“如何?”


    “呃,还有诸位不必多礼。”


    司农卿点头:“他们说先看看情况。”


    老农先一步上前:“瞧着跟俺们那的江东犁差不多。”


    工匠蹲坐在曲辕犁旁:“按着整体来看有些部件不太合适,有工具吗?”


    吴工匠递过去,眼瞅着人就这么撸起袖子就地打造起来。


    也不知道司农卿来之前怎么跟他们相处的,眼前两人开始虽有些瑟缩,但没一会便放开了手脚。


    老农围着曲辕犁左右转转间或还上手尝试,摸着下巴咂嘴:“比俺们江东犁结构更漂亮,不过里头大差不差,就是这块装得不好。”


    李承乾定睛一看,老农指的是犁建。


    没想到一张口就直指要害,李承乾兴奋:“怎么改?”


    老农摆摆手:“俺下地下了大半辈子,这江东犁都是靠俺们那几个村头的人天天下地感觉,再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这个毛病瞧着跟俺家小子去年做出来的一模一样,哎呀说了多少次里头得留个缝,再往外边弯些,位置也要放后面点。”


    “做得还是太糙,要改的地方不少呐。”


    说着说着老农直接上手,工匠拍了他手一巴掌:“等等,我这还有没弄好的。”


    老农嘶声嘟囔:“你们匠人就是屁事多,那么精细干什么。”


    李承乾恍恍惚惚,他怎么也无法想到困扰自己那么久的问题居然被眼前两人随口谈笑中就那么解决了?!


    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一个只帮着村里头打造寻常木件活的工匠。


    一时间所有人都略感尴尬,司农卿摸眼神飘忽:“臣向来自得在这朝廷臣是务实又不怕累的,没想到……”


    吴工匠叹气:“何止是你没想到。”


    似是听到了这边的“颓丧”,手中动作不停与工匠配合默契的老农抽空喊着:“哎!”


    “俺们的江东犁前头的把手弯弯太长,没想到还可以变成那么短,更方便好用,要俺说这样一改也是厉害的!”


    李承乾突兀笑了:“对,大家的功劳,等会你们俩先跟我一起去向陛下讨赏。”


    李承乾话音才落,老农和工匠的欢呼声便响起。


    李承乾扒拉长孙家庆肩膀,单手一挥气势十足:“我禁足已经解了,走。”


    长孙家庆无奈又好笑:“将臣当马骑呢,小殿下。”


    ***


    显德殿偏殿外。


    “殿下?”


    才走没几步去寻李承乾的内侍惊诧地看着眼前一众,呃,一众混乱搭配的几人。


    有宫中匠人,有臣子,有殿下,还有两个瞧着就是平民出身的小老百姓。


    “怎么,阿耶也有事寻我?”


    内侍左右看看:“听说是因为于志宁来了。”


    末了内侍又低声补充:“是冲着殿下来的。”


    嚯,李承乾不爽地揉揉脸:“行,都说我那么久了,今儿我可得跟人家好好辩辩经。”


    几人刚至殿门,两道情绪相反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陛下,句读标点实乃殿下提出的设想,臣此来一为请陛下看其成果,二为中山王请功。”


    “功过何以相抵?功自赏错自谏,臣自无半分私心,殿下身为未来太子自该率先垂范,怎可拒谏饰非?”


    “陛下,臣请谏中山王之过!”


    第35章 所谓制衡【VIP】


    【青天】:哟, 刚空就看到你这条私信,这么久没活跃我还以你已经弃号了。


    不一分钟李承乾就收到青天这略带戏谑的回复。


    李承乾深呼吸,按键盘的手格外用力。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什么封我一个月?你敢说这里没点私人恩怨?


    【青天】:抱歉啊,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这个论坛是网文论坛,话题无关还拱火, 不拿你当典型拿谁当典型。


    李承乾心一虚。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可历史类不也是网文的一部分?


    【青天】: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跟我玩聊斋呢,你究竟是不是营销号图流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承乾鼓鼓。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可什么抓着我不放,首页那么多拉踩吵架的, 就封我一个月, 不公平!


    【青天】:这不是你让我努力的吗?这是满足你啊,你瞧我多好。


    李承乾磨牙,丝毫不觉自己双标, 他真想让那帮青天粉丝看看这人私底下“小人志”的模样。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不活了,人生还什么意义,论坛号都给我封了, 家里又一群破事。求求你了,这个论坛我真的很重要,而且它的意义真的很大,求你帮我提前解封了吧。


    【青天】:……你的身段还真是柔软,网上吵架就没见过比你认怂更快的,怎么就喜欢挑事呢,稀奇。


    李承乾打着打着倒是真情流露,或许是这个论坛他与青天熟悉, 也或许是这个论坛是唯一可以证明他曾是个代人李琛的纽带, 这段时间积压的情绪突然就了一个发泄口。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了, 你说,如一天你突然知道你不是你该怎么办?可是你又从小是个孤儿, 舍不你很好很好的新冒来的父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承乾盯着始终没回复的青天自嘲一笑。


    疯了吧,在网上找陌生人倾诉,估计人家早把他当神经病了。


    李承乾刚想在输入框打些自己在开玩笑的话语,谁料青天的回复就在这时。


    【青天】:你几岁?感觉不太大,这么说来你之前在论坛种种行按照心理分析是缺爱博关注?难怪我总觉你这人很矛盾。


    李承乾怔愣。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你居然没直接骂我病,我靠大佬是我错怪你了,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大佬!


    【青天】:你这样的小孩我见多了,不要总在虚拟网络找存在感,你不是都说了你父母很爱你吗?那就去好好爱他们,在网络上愧疚,赛博赎罪券吗?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坛友说的话不是真的吧,你这口吻实职业真是大老师?


    【青天】:是啊,我还是带历史系研究生的,所以我格外不喜欢你前几个贴子。


    不知何,李承乾鬼使神差打下几个字。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是xx大吗?你知道张xx教授吗?


    【青天】:是前段时间手底下因意外去世了一个生的张教授?你也是xx大的?


    李承乾脑子嗡嗡作响。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是李琛是不是!他真的死了吗?


    【青天】:是啊,这孩子很优秀也很吃苦,我还挺想做他导师的。就是他身不好和你一样是个孤儿,最后他的骨灰还是我帮忙钱找地方埋的。


    李承乾默然,原来在代还人帮他收尸,还人记他,记他曾是李琛。


    像是摆脱了压在心间的枷锁,李承乾笑了笑。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我是他同,多谢导师。


    【青天】:算了,看你态度还蛮诚恳的,我帮你提前解了禁言吧,记以后不要再引战拱火了。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我记你不是喜欢李世吗,那我能问问你贞观后期的李承乾和李世是怎么看的?


    【青天】:突然说起了这个?不是什么作业吧。算了休息时间且看在你也是xx大的份上我正好空唠唠。


    我是觉太可惜。


    我从不认贞观后期太子之争是李世宠爱李泰制衡打压李承乾造的。


    东宫属官杜正伦劝谏太子,被太子一状告到李世面前,李世将杜正伦贬官。


    贞观十六年进魏征太子太师,这个时候东宫后世最名的男宠称心被砍了。


    然后李承乾选择在宫公然祭奠他,甚至还数月不上朝,何其荒谬。


    一国太子,还是李世的太子,跟男人这般的香艳宫闱秘事实在是太过刺激,后世人的关注点然就在这上头了,甚至还一大部分不明真相的人说起称心就是叹一句可惜,说什么要是放在老刘家决不如悲惨。


    可,又多人知道称心真正的的相关人?


    巫蛊,。


    若李世想要废李承乾,这是最好的机,可他没,反而是费心地将李承乾摘保护。


    事后追究主谋,官员上表弹劾,


    分明史书记载清楚明白,唉。


    不仅如,那时李承土木就是想做突厥将军。


    可李世没说什么,是把魏征推给东宫。甚至李世还各种加强东宫僚属配置,高官子弟皆入侍东宫。


    贞观后期所谓的太子党说是李世意培养起来的都不过。


    贞观十七年初大臣劝说李承乾腿疾不堪太子重任,李世还在强调不可舍嫡立庶,是可惜说完这话没多久李承乾就谋反了。


    最后李承乾谋反,李世想的也是保住他的性命。


    打压制衡?见过这样的打压制衡吗?


    要说权,李泰从来没半点实权。


    要说太子压力大,李世武德年间不比李承乾压力更大吗?


    这样的压力都承受不了,又怎么能去奢求他登基当皇帝后的作。


    代人看史时间可怜李承乾不如可怜可怜当时的老百姓,这样一个皇帝上位是绝的灾难。


    李世晚年就是过于重情,于李承乾李泰皆是,作帝王在储君问题上太犹豫也太瞻前顾后。


    导致换储后李世不不加紧时间李治铺平道路,臣子变动朝廷变动又哪里那么急,甚至长孙无忌也不不不被当做托孤重臣启用,太多人未来的命运随着李承乾的废黜而改变,实在可惜。


    李承乾咬唇,这些史料他早就烂熟于心。


    可是……李承乾垂眸盯着自己的胸口。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一股一胀的跳动,也能清晰感觉到无法言说的酸涩如丝线般缠绕束紧。


    那不是受这具身体潜藏的情绪影响,而是真真切切发自他内心的悔恨。


    【青天】:嗯,我还事最近几个月恐怕不常上论坛,记别再惹事了,不然我不留情的。了,因你是xx大的生,我先提前跟你说个消息。


    李承乾没看到这句私信,彼时的正他摁灭屏幕陷入难言的情绪。


    【青天】:昭陵附近发生了罕见的地震,唐废太子李承乾的墓洞口遭到破坏,如今考古队已经在抢救性挖掘了,我呢,就是受邀的一员。


    ***


    李承乾长呼一口,他彻底平复好心情后再度打开手机,先是扫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每一次论坛都是宝贵的机,他没时间浪费了。


    李承乾登上论坛,感慨青天真是说话算话,但他并没发自己的私信两条未读。


    李承乾在思考接下该怎么做又该套什么样的消息。


    如今天渐冷,可棉花相关他在又不能种也没什么好问的……


    ,天冷?


    他记贞观年间打仗多是在冬季。


    冬季往往泥泞难,运粮艰难,了马蹄铁是一方面,那另一方面或许水泥修路?


    这可行吗,这本放在古代真的可以吗,或者说没其他的方式方便后勤?


    也不单单是后勤,不论是水泥还是运载工具都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李承乾皱眉,打开输入框,犹豫半晌终是开始打字。


    【理性讨论,网文里的穿越古代修水泥路究竟没搞头,或者说在古代还能造什么方便交通?】


    终究还是要承青天的情,这回李承乾取的标题没敢那么炸裂。


    就是标题太平淡回复的人也,靠他不断地顶帖才能勉强不断吸引人聊下去。


    1L:水泥我记是一本穿越小说就吧,土法水泥嘛,修路修墙的万能之选。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修墙?水泥没钢筋能搞?古代弄钢筋难度太高了吧。


    3L:竹子呀,结构强度要求不高竹子是够用的。我隐约记一几年的时候广东个新闻,一个楼盘部分隔墙就是偷工减料用竹条代替钢筋,住户住进去了装修才发。


    4L:古代砖石很贵耶,某种程度水泥算是廉价的代替品。


    5L:竹子代替钢筋可以,但是技术含量也不算低,哪种竹子合适要挑选,还防腐和混凝土粘合度处理,这些都要花大量时间去实验。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回4L,可是水泥要磨的,本也不低吧?


    7L:是的,效率肯定不如合土。水泥我记着好像什么粘土砖头陶木碎片,还乱七八糟的耐火材料炉渣灰比例混合吧,后面还要加生石灰熟石膏。这些制作过程原料要磨品也要磨,想想就麻烦。


    不过丐版水泥古代也算是点的,你要是穿越的时间点不闹笑话的。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古代还能水泥?!


    9L:我印象里最早宋朝就类似记载,宋朝南边经济发达,江南地区王公贵族一开始用的砖石做墓,但砖石多值钱,偷的人不。后来就人想了个办法,用石灰和筛土夯实筑牢。看这记录,像吧。


    李承乾:该感谢他穿越的是唐朝吗?


    10L:,楼主这昵称好眼熟啊。


    李承乾心一紧,选择性无视10L。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那用水泥做驰道可行吗?


    12L:说起来我也觉眼熟,怪哉。哦,楼主的问题我觉不可能的。水泥修路这维修本多大啊,钱从哪来?何况水泥修路又不是一劳永逸,古代这环境科技过个几年就修补。


    13L:勉强来说要不就收高速不是,是养路费。你说水泥铺全国那肯定不实,数重要的军事要道和经济要道可以试试。军队就算了,一般从过路的商人世家大族手里抢钱。


    李承乾看到在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他既不知道如想要搞土法水泥要尝试多久才能炼,也不知道在唐朝弄水泥的大概投入产比。


    但一点他很清楚,便是终其他一生,水泥的应用可能也不过寥寥。


    心暗暗将这玩意当做备用,李承乾想想其他的交通方式,他思绪一转。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话说除了修路就没其他办法了吗?冬天下雪或者古代偏泥泞的道路如要调动物资,想想就麻烦。


    15L:难不你还要在古代造汽车,做梦呢。


    15L:一看楼上的IP然是南方人,谁说古代不能造“车”?我们东北那地方早年交通不方便用的是马拉雪橇。那个西方什么哈士奇暴雪天送疫苗的故事里用的也是雪橇吧。


    李承乾心一动。


    雪橇,可以木头打制,以唐朝的科技水平完全能做到。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雪橇不局限性太大?


    85L:你这么一说确实哎。主要是雪橇不太适合大规模运送物资吧?


    19L:靠我想起来这货是谁了,太子啊,上几次引战让你流量恰饱饱的,这次是又怕被青天举报,改知乎风了?


    20L:我去,我还以是哪个可爱的新人,太子你真的是精神分裂吧,这次居然这么礼貌。


    21L:呵,要我说是青天大佬调/教的好,这不反向善/堕了直接。


    李承乾:?


    不是,你们歪楼了啊,局限性呢给我讲完啊!


    还他知道雪橇大概长什么样子,可具体结构完全两眼一抹黑。


    就搁这干聊,来个人上图啊!


    李承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子各位坛友充斥着看“吉祥物”的兴奋,内心悲痛。


    然吵架才是激发大家辩论的第一动力。


    还装什么礼貌!


    年不知引战好,错把理性当宝,他悟了!


    第24章  西-图-澜-娅 暗流涌动【VIP】


    遂安夫人胆战心惊地帮着李承乾梳弄发髻, 不知为何小殿下一觉起来脸臭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他了。


    李承乾烦躁地想着先前论坛里的吃瘪,视线一扫不见顾十二, 他的心沉了沉。


    “奶娘,还是没有顾重林的来信吗?”


    遂安夫人观察李承乾脸色小心翼翼道:“十二今日身子不适在歇息, 听太医说是忧思过重。”


    那就是没消息了。


    李承乾在同意顾重林南下林邑时就已经想过最坏的后果,只是……


    不,他还是不相信顾重林会这么轻易杳无音讯。


    李世民早就下令吩咐周边官员密切关注顾重林的行踪, 就算真的出事了也该会有交趾泉州附近的官员快马加鞭来报信。


    如今没有消息不一定是坏事, 他不能自乱阵脚。


    李承乾一拍自己脸颊,终是将面上的躁意褪去。


    遂安夫人打量半晌:“殿下,一刻钟前公主与青雀已在偏殿外候着了, 还有吴工匠。”


    遂安夫人经过这几日与李承乾的相处已经渐渐琢磨出李承乾在意的一些东西,她顿了顿用不甚熟练的口吻继续道:“吴工匠是来报喜的。”


    “说是黄娘子熬了几宿赶进度,纺车已初具雏形, 能用的锭子可突破二十枚。”


    “吴工匠说小殿下若今日能出宫,最好还是去宣阳坊内亲自瞧一瞧,他说不明白。”


    他给黄娘子找的纺纱作坊就在宣阳坊内,恰好距坊中一条内河不远。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成果了。


    虽然远比不上南宋时期可达二十二锭的水转大纺车,但这已经出乎李承乾的意料了。


    他习惯性地摩挲指尖:“叫他们二人一起进来吧。”


    “今日歇息没有课业,青雀和丽质在宫中也闷久了,我带他们一道出去玩玩。”


    李泰……不管如何如今的李泰是个真切的“兄控”,他不必踟躇不前。


    遂安夫人低低应是, 不多久便将人一并带入。


    李承乾跟几人解释几句, 成功收获俩小孩崇拜的目光。


    满足感油然而生, 李承乾正准备带足人手出宫,谁料遂安夫人不放心悄摸叫上了长孙家庆。


    李承乾无奈, 坐上马车后只好一边顶着长孙家庆絮絮叨叨的劝告一边与俩小孩扮鬼脸玩。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驶入宣阳坊。


    长孙家庆自顾自闭嘴,时不时掀起帘子环视周围确保安全。


    见人终于管不上自己,李承乾一把将李泰拉近,狠狠揉着他肉乎的脸颊发泄自己被唠叨的“憋屈”。


    “是我最近没时间管你,又胖了。小妹,接下来你帮大兄好好督促青雀晨起锻炼,每日吃食也不许太多。”


    李丽质笑眯眯点头,丝毫不管李泰朝他投来的委屈神色。


    李承乾满意:“还是小妹省心。”


    李泰不开心:“一个两个就知道欺负我。”


    李承乾轻笑,手下动作愈发没轻没重。


    臭小子,上辈子的“夺嫡之仇”他可是得报一报的。


    “殿下,前头就是那家纺织作坊。”


    吴工匠掀开马车窗帘,语气是掩不住的兴奋。


    李承乾跟着探头:“好多人。”


    吴工匠嘿嘿一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么大一个纺车又是用水做工,这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其他人。”


    “大家都不信有哪个纺车锭数可达二十枚的,这不都来瞧瞧热闹了。”


    还未等李承乾作答,长孙家庆的叹气声格外明显:“小殿下,出宫前你也没说要去的地方人这么多啊,这也太危险了。”


    吴工匠摆摆手:“哎,我知道小路,咱们从后门进,人少也安全。”


    李承乾很是满意,他一手拉着李泰一手拉着李丽质:“走,大纺车的首秀我们可得抢那最好的观赏位置!”


    ***


    甘露殿。


    “马上便年底了,听说义安王李孝常与其子义宗上表请求入朝,李孝常快一步正打算入宫来看我,李义宗则是今日抵达长安。”


    裴寂替半阖双眸悠闲自得的李渊布菜,闻言轻声道:“义安王自举兵时便依附上皇,又当了七八年的利州都督,只怕这一回来是走不了了。”


    李渊随口哼着小调:“我怎么听闻近日来宗室人心惶惶呐?”


    裴寂垂眸:“也不知是从何来的消息,传言陛下打算削减封王。”


    李渊夹起一筷菜送入嘴中:“二郎身边铁板一块,这传言能传出来怕不是他默许的。”


    封王,还真的他的性子。”


    显德殿。


    久了。滥封宗室行政混乱官吏冗杂,桩桩件件哪里有个帝王的模样?”


    李世民自棋篓捻出一颗黑子,指尖夹着漫不经心地落下。


    房玄龄沉吟着跟上一子:“宗室辈通,在九月的议定开国元勋爵位食邑当众训斥。”


    “宗室有功的譬如河间王李孝恭任城王李道宗,皆是依附陛下而活。”


    “有这不出什么风浪。”


    “只除却一个一直在外的义安王。”


    李世民嗤笑,不急着落子反而是撑着指尖抵在下颌处:“李孝* 常可是为数不多上皇的旧人,上皇近来面上无所事事,私底下可不知道在怎么编排想要夺回皇位。”


    “做了利州多年的地头蛇,就是不知道李孝常会不会心甘情愿养老?”


    甘露殿。


    “我猜他不会愿意的,他太谨慎,需要外物推一把。”


    “他那个宝贝儿子李义宗可是娇惯非常,武德朝在利州就任性妄为,百姓多有怨怼。”


    “李义宗这小子保不准会这个当口出错被李世民杀鸡儆猴。”


    李渊与裴寂碰杯,咽下一口酒后接着道:“我需要他他需要我,互惠互利。”


    裴寂汗毛直竖:“可义安王多年在外,宫内却是伸手不及。”


    李渊懒懒掀起眼皮子:“所以你上回提起的右武卫将军刘德裕不正正好吗?”


    “难……”


    李渊打断:“难?原是二郎的人又如何?不满是一点点勾出来的。”


    “二郎赏罚分明太过,人心总是贪婪的。”


    “忍耐,再多忍会,我这个上皇想来还是有点威信的。”


    显德殿。


    “耐心些。我还需要裴寂和上皇将所有不安分的家伙一起钓出来,让他们通通滚蛋。”


    “啪嗒”一声落子,李世民朗声:“恰如问鼎中原大势所趋,玄龄,再不抓紧可翻不了盘了。”


    房玄龄默默观察棋盘,内心吐槽这句大势也不知道在嘲讽哪位上蹿下跳的上皇。


    就在这个当口一个内侍匆匆赶来。


    “陛下不好了,听说小殿下与义安王之子李义安在长安城中动起手来了!”


    ***


    一个时辰前,宣阳坊。


    李承乾护着弟弟妹妹站在纺纱作坊的二楼临窗处,打眼一看底下情形清清楚楚。


    “阿兄阿兄,那是舅舅吗?”


    李丽质被长孙家庆托坐在肩膀上,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下头黄娘子身侧的眼熟人影。


    李承乾与长孙家庆同时望去,果真是长孙无忌,就见他与黄娘子不知正商议什么。


    “来人,去把舅舅请上来吧。”


    李承乾倚靠栏杆,眼看长孙无忌诧异地朝上头一瞥,与黄娘子拱手道别后在一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作坊内二楼。


    “舅舅抱。”


    李承乾理直气壮扒拉上长孙无忌的双臂,长孙无忌无奈将人托起。


    眼见兄长与妹妹都稳当当被人抱着,李泰左右看看大为羡慕。


    李承乾支着下巴:“李泰,青雀可是鸟,你再不多锻炼锻炼长大后还怎么飞呀。”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哄笑。


    李泰红了脸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说起来舅舅怎会与黄娘子相熟?”


    长孙无忌刚听完自家侄子长孙家庆讲述出宫前后事宜便听得李承乾发问,他轻笑:“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瞒得过陛下的眼睛?”


    说着长孙无忌伸手指向人群中一对父女:“陛下向来喜欢积势,今日宣阳坊能这般热闹少不了陛下的推波助澜。产钳是如此,水转纺车亦是如此。”


    李承乾定睛一看,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却难掩好奇之心,拉着自家父亲的手伸长脖子。


    “是那个苏家小娘子?”


    长孙无忌点头:“那日产钳救下苏亶妻女两条人命,借苏亶之口产钳在长安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高门大族一时犹豫不定,反倒是陛下加紧打造出来的头批产钳立了功。”


    “前些日好几家百姓里妇人难产,本是救不回来的,除却一家只保住了妇人,其他几家均是母子母女平安。”


    李承乾点头:“能救下人就好。”


    “哎,快看,开始了!”


    吴工匠惊呼,所有人的目光尽皆集中在黄娘子与她身边的纺车上。


    就见黄娘子拍拍水转纺车的传动机构,丝毫不露怯地向众人介绍:“这处是用来传动锭子的。”


    黄娘子身后的几个女娘上手捻动嬉笑着补充道:“旁边这是传动纱框,用来加捻和卷绕纱条。”


    黄娘子敲敲两处的衔接:“中间用的导轮与皮弦,用水驱动便能做到弦随轮转,众机皆动。”


    二楼处的李承乾用胳膊捅捅长孙无忌:“这话是你教的?”


    长孙无忌按住李承乾不老实的手:“看下去吧。”


    就见底下黄娘子已经指挥着一众汉子拉动纺车置于河边下游。


    上游被黄娘子等人提前截断的水源重新开放。


    哗啦一声,纺车仿若巨大的野兽从睡梦中惊醒,咯吱咯吱晃动着运转起来。


    众人哗然,不顾危险靠近岸边想要一睹原理。


    黄娘子不疾不徐:“这个水轮运转和水转碾磨之法相近,但人力操作的地方与寻常纺车无差。”


    随着黄娘子的讲解,纺车水轮在水力驱动下不断转动,工具机前的车架上装着二十枚铁叉用以对应二十枚锭子纺纱。


    一条条丝麻飞速加捻卷绕,而正是因为铁叉这些丝麻居然没有丝毫缠绕,独立分明且成型良好。


    “黄娘子!这纺车一天可加工多少麻纱?”


    “至多六十斤上下,具体看水流。”


    “这也太快了……这岂不是说只要有这样一辆纺车完全可以几家合用一架,便是连成本都可以平摊!”


    “神迹都不为过啊。住在沿江河一带的要是有了这个东西,简直难以想象这个速度。”


    “哪里称得上神迹,最开始不过有个大概框架,真正把这个纺车细致打磨的又哪里只有我,我身后的小娘子个个都是功臣,这纺车是属于大家的。”


    “黄娘子大义,千万钱财摆在眼前还是将这纺车堂堂正正给我们展示!”


    这个评价倒是有些微偏差,黄娘子轻咳,她可不是不爱财,只是李承乾足够大方。


    叽叽喳喳的吵嚷声不绝于耳,李承乾眉眼弯弯。


    “可是新式纺车要想使得好得在水流湍急处。”


    “你瞧黄娘子那个还是提前截断水源蓄了一两日得到的效果,感觉只能在沿大河和少数沟渠处使用,冬日结冰也是个麻烦。”


    看着看着长孙家庆好奇询问。


    李承乾挑眉,他要的就是不能大范围推广。


    隋末唐初本来也没多少人,算上隐户逃户如今不过一千多万。


    人少需求少是前提,这个时候若是有一项效率太过超前时代的机器普及全国,这并非一件好事,他暂且不想步子迈太大。


    更不用说他的寝殿如今还保存着一袋棉花种子,水转纺车最大的缺陷就是不适合纺棉纱。


    偏偏棉纱这玩意日后必定会比麻纱受欢迎,等着全国上下都铺开效率高的纺车,然后呢?


    再把棉花说得天花乱坠,利益链条形成后改动,必定会引起不满反弹。


    李承乾心中权衡利弊,面上依旧一副懵懂姿态:“那也足够了,总得慢慢来。”


    长孙家庆没有坚持,只是有些可惜。


    眼见底下黄娘子被众人围着讲解水转纺车,吴工匠与有荣焉般冲李承乾挥手:“小殿下我这就先下去跟我婆娘一道,便不跟着小殿下一道了。”


    “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李承乾手忙脚乱从胸口掏出张图纸塞给吴工匠。


    吴工匠疑惑展开,他抽了抽嘴角:“小殿下越来越过分了。这都什么啊,只有大致形状,里头结构一片空白!”


    李承乾尴尬:“这玩意做出来的效果和名字都写在旁边了,我是信任吴工匠的能力呀!”


    吴工匠无奈放好图纸:“多谢小殿下看得起,这雪橇……我琢磨琢磨吧。”


    长孙无忌好笑:“跟陛下说得一模一样,一天天的小机灵不断。”


    李承乾搂住长孙无忌的脖子:“走了走了,水转纺车首秀完美落幕,不,先不着急回去,我想再买个制陶厂。”


    水泥总得有个掩护才好试出来。


    李泰张大嘴巴:“又是阿兄要送我?”


    李承乾眼眸一转:“没啊,这次我是送给丽质的。一视同仁嘛,都是我的好弟弟好妹妹。”


    李丽质:……给妹妹送制陶厂,亏她这个大兄想得出来。


    长孙家庆掐指算着什么弱弱插嘴:“呃,小殿下又要用私库吗?我记得顾十二曾与我说过小殿下私库里头钱财不多了,买下一个制陶厂,恐怕捉襟见肘。”


    李承乾:“哈?”


    他头一转盯着李泰和李丽质。


    李泰投降:阿兄我没钱。


    李丽质默然:……不是说送我的吗,怎么还要我出钱?


    长孙无忌忍俊不禁:“得了,这次我出钱。就是不知道小殿下什么时候做商人去了,又是纸坊又是制陶厂的。”


    “舅舅不好奇我为什么买这个?”


    长孙无忌改为单手托抱李承乾,另一只手牵住李泰,跟着侍卫下楼:“小殿下的这些‘爱好’于皇家而言不费民力,也就由着小殿下了。”


    李承乾:行吧,看来还是曾经穷人的身份限制了他对皇家的想象力。


    “那舅舅可知晓哪家制陶厂便宜又实在?”


    未等长孙无忌回答,一道兴冲冲的男音从几人背后响起。


    “小殿……咳!小郎君,真是有缘千里来相见,我们又在外头遇着了!”


    雀跃的身影一蹦一蹦,李承乾扭头,险些没想起来这自来熟是谁。


    “孙文元?你不是孙公的药童吗?听说孙公一个人又去游历天下行医,我记得你好像被他留在长安教导护理了。话说宋夏至呢,不是应该她教才对吗?”


    孙文元摇着扇子:“宋娘子回泾阳县了,泾阳县牛痘全面接种没几日就要开始,她得去镇场子。”


    “方才我听说什么制陶厂?”


    李承乾点头:“对啊,只是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好运气挑个好老板。”


    孙文元唰得折拢扇子指向自己:“小殿下瞧我如何?”


    李承乾:?


    看出李承乾的疑惑,孙文元哼笑:“我可不止是个孙公身边的药童。我家世代都做陶器的,是长安的大富户。”


    李承乾盯着孙文元的细胳膊细腿和骚包的造型:“那真是出乎意料,怎么想着做药童去了?”


    “我刚出生时体弱,恰逢孙公路过替我诊脉。”


    “阿耶重情重义也是想着我多跟在孙公身边养身体,便说看在都姓孙的份上把送到孙公身边做打下手的药童,等我及冠再回家继承家业。”


    “便是我的名字都是孙公取的。如今我已十六,小殿下既有需要我很乐意帮忙,也是帮我提前适应家业。”


    这小子居然还是个富二代。


    李承乾内心感叹自己的运气,人品他不担心,被孙公看好的能差到哪里去。


    这么说来孙文元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行,你跟我一起。制陶厂多是在长安南边偏郊区的地方,我们得抓紧省得误了宵禁。”


    路途顺利,那家荣德陶坊转手也顺利,李承乾没想着快马加鞭就吐露土法水泥的配方,打算过段时间带着顾十二一个人来看看。


    事情解决,李承乾刚想在马车上睡一会,可偏偏就在几人回程的路上出现意外。


    “喂!小爷我瞧上你家的小娘子了,识相的就赶紧把人给我送过来,不然我瞧你们无权无势的,可莫要白白送死呐。”


    李承乾猛然从半梦半醒间起身,他止住长孙无忌和长孙家庆的动作,将李泰和李丽质推到二人旁,一掀帘子就见不远处是一家二口。


    一家二口衣着算不上朴素,应该是这附近小有家产的存在,故而被夫妻俩护在中间的女儿皮肤白皙长相惊艳,一看就是好吃好喝养着的。


    有侍卫上前禀告:“那人的马车瞧着非富即贵,他的随从早早与我们碰上,说只要我们当做没看见他也不会管我们。”


    李承乾气笑了:“这么嚣张敢在长安放肆,是没听说过陛下的威名?”


    身后窸窸窣窣声音传来,长孙无忌安抚好两小儿上前:“嘶,有点眼熟。”


    李承乾心念一动:“舅舅认识?看来是非官即皇。”


    “照理说长安里头的舅舅不该认不出,如此说来……”


    长孙无忌喃喃:“不是哪位的儿子就是最近才上表请求入朝的。”


    李承乾不可思议:“阿耶想着削减封王精简官吏,这个当口不夹着尾巴做人便罢居然还生生跳出来,什么傻子。”


    二人说话间,前头的小娘子哭得愈发梨花带雨,就在李承乾蹙眉准备出面时,突然一道童音插/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那劫道之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承乾惊诧:“苏家小娘子,他们怎么也在这?”


    长孙无忌扶稳李承乾:“苏亶妻产后一直生病,苏家在此处有座庄园,里头有口天然的温泉,苏亶妻便被挪到这里养病,今日他们应是来看人的。”


    李承乾目光凝着小姑娘挺直的脊背,低声喃喃:“难怪方才在宣阳坊看到了他们。”


    苏文茵拉着苏亶,毫不示弱地拦在一家二口前,双颊气鼓鼓的,到底年纪小气势不足,反而逗笑了身前那个被她骂劫盗的郎君。


    “看你们马车的标志,哟,这不是破落户苏家吗?”


    “我当是谁,你们家有点出息的那给脸不要脸的苏威不早就死了吗,在我面前横什么?”


    被人辱骂自家祖先,苏亶脸色不太好:“我身为秘书丞自有监督百官之责,这位郎君认得我想来也是入朝为官的,既是公然违法,我就没有视之无睹的道理。”


    苏文茵冷着脸安抚自己阿耶。


    那郎君嗤笑:“官?不就是我们李家的一群奴仆,做狗的有什么资格管起主人的事来了?”


    听到这长孙无忌讶然:“李家,我说怎么这般眼熟,这人是利州都督义安王的儿子李义宗!”


    义安王……李孝常?!


    几乎是瞬间,李承乾就明了今次发生的究竟是历史上的哪件事了。


    李孝常之子李义宗因坐劫盗被李世民下令斩杀,而这只小小的蝴蝶翅膀扇动的是贞观元年的李孝常勾结禁军谋反案。


    李承乾当机立断大步迈出:“来人拔刀,给我把他摁住!”


    李义宗不认识李承乾,他对身边侍从破口大骂:“死了吗,还不还手!”


    “哪冒出来的小子逞英雄,你凭什么动我?!”


    李承乾怒极反笑:“凭我是中山王,李承乾。”


    ***


    显德殿。


    内侍的禀告令殿内霎时一静。


    半晌没有声响,内侍不安又好奇地偷偷抬眼。


    只见上首的两个人表情丝毫未变,房玄龄犹豫不绝最终轻叹着气。


    李世民不紧不慢落下最后一子。


    置之死地而后生,棋势恰如游龙,直捣敌人内部。


    所有的温吞假面再也不见,转眼是势如破竹的锋芒与锐利,杀气腾腾惹人心慌。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输了。”


    第25章 惊闻噩耗【VIP】


    李孝常被匆匆喊来显德殿时正与李渊把酒言欢, 路途中他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一步入大殿连头都没敢抬直挺挺就冲李世民等人下跪。


    “欲行劫道之事,李孝常, 你这个儿子真是好得很。”


    李世民慵懒的嗓音轻飘飘入了李孝常的耳内。


    “哼,人无羞耻之心便是如此。苏家小娘子年岁虽小却正气凛然, 你儿作为皇家宗亲早便及冠却连个小儿都不如。”


    李承乾瞥向身前五花大绑的面色惨白的李义宗,自是乐得在李世民面前为苏文茵说好话。


    苏文茵似是被说得害羞了,眼睫颤动跟在苏亶身边不发一言。


    李世民笑着睨了眼洋洋自得的李承乾:“李义宗你说说吧, 劫道这个罪名依我大唐律法该如何处置?”


    李义宗冷汗直流嗫嚅道:“该、该诛。”


    “陛下啊!义宗乃臣嫡长子, 从小到大娇纵惯了,都是臣有错!”


    “所幸义宗尚未铸下大错,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臣愿替义宗领罚!”


    李世民踱步到李义宗跟前,看着此刻毫无胆气只一味落泪的李义宗,他微微俯身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


    “是不是朕自登基以来行王道推仁政, 少杀慎杀便让你们都忘了,朕从前可也是手杀千人的天策上将?”


    李义宗瞳孔紧缩,扑面而来的煞气令他恍惚,仿佛自己已经是被盯上的猎物,无处可逃。


    李承乾搓搓自己臂膀处钻出的鸡皮疙瘩下意识贴近长孙无忌,难怪史书记载李世民一旦生气朝堂的大臣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说。


    李孝常呼吸急促,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身为李世民叔叔的体面,他连连磕头。


    “陛下, 义宗年幼是臣教导失职, 陛下!”


    李世民哼笑, 突然转变话题:“对了叔叔,不知方才你与上皇在谈论什么?”


    李承乾清清嗓子, 仿若童言无忌:“要是我没拦下李义宗犯罪,他真的被我阿耶杀了,义安王你会把所有怨气都撒在阿耶身上吗?”


    这太敏感了,李孝常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昏身体忍不住颤抖。


    李世民垂眸:“好日子谁不想过?朕登基以来从未计较他事,想来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李世民示意内侍将李义宗松绑,而后轻轻抬起一只手搭在李孝常肩膀上,用只以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宫闱之间说到底是朕与上皇的私事,与叔叔一富家翁有何干系?”


    “可别这会李义宗被我儿‘保下’,他日又被你拖着入地狱。”


    “还是说叔叔觉得我会如上皇一般连禁军都无法掌控?”


    “有野心是好事,可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莫要逼朕啊,叔叔。”


    李孝常咬牙,又是一个响头:“臣……定不负陛下期望,即日起臣自当闭门谢客亲自教导我儿。”


    李世民轻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目无王法百官,你这嫡长子德不配位,就算接了叔叔的位置也怕担不起亲王之称啊。”


    “顺便那家被义宗骚扰的百姓,该如何安抚想必不用朕多言了吧。”


    得,李承乾闷笑,一句话直接乱了李孝常后院,李义宗恐怕没什么心思鱼肉百姓了。


    “退下吧,此事到此为止。”


    一锤定音,望着那对父子颓丧的背影,李世民含笑看向苏亶父女:“今日你们直谏有功,朕私库里还有些女儿家的玩意,让苏六娘子自己挑些去吧。”


    这话语中的亲近之意令苏亶欣喜,他拉着苏文茵忙不迭行礼:“多谢陛下!”


    李承乾嘴角微抽看向长孙无忌,轻声询问:“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苏六娘子叫什么名字呢,舅舅可知晓?”


    越看越觉得苏六娘子就是历史上的太子妃苏氏,都是苏亶的女儿,恐怕错不了。


    长孙无忌正经状:“这不该由殿下亲自询问吗?你们二人年岁尚小且相当,臣都多大了怎可败坏小娘子闺誉?”


    李承乾:……


    李承乾无语,在苏文茵转身的一瞬间二人视线相对。


    苏文茵露出了个浅浅笑意,恰如明媚春光。


    甘露殿。


    “本也只有李孝常贪心不足好忽悠,他儿子也是最冲动任性的一个,谁料被承乾那小儿遇上,该死!”


    “啪”得一声,李渊将酒盏重重磕在桌面,一眼就看见身前还摆着李孝常来不及收拾的碗筷,他表情难看非常。


    裴寂抚上”


    李渊捏紧酒盏青筋蹦起:“长孙安业呢?我武德年间花大价钱收买他可不是为了让他吃白饭的!”


    长孙安业,,如今的右监门将军。


    “如今长孙一族鸡犬升天,长孙险?”


    李渊冷笑:“你当二郎”


    “六月四日政变长孙顺德都参加了,长孙安业可是连屁都吃不到个新鲜的。”


    “到底与二郎‘父子情深’,他最讨厌什么我可是清楚得很,背叛。”


    “一个在武德年间就背叛他的人,又有先前将长孙兄妹扫地出门的旧事,你看二郎能不能容得下他!”


    李渊眉眼阴鸷:“由不得他不一条路走到黑!”


    “还有承乾,呵,承乾承乾,这个名字倒是我赐错了,这般克我。”


    裴寂默然,不敢深想这话背后的含义。


    ***


    自那天后日子于他人或许平淡又乏味,但这不包括李承乾。


    距离顾重林上一次来信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依杳无音讯,偏偏距离他被册立为太子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根本抽不出精力去管其他。


    眼看顾十二一日日憔悴,李承乾的心情也是一日比一日烦躁。


    寝殿内,李承乾被顾十二帮忙试穿太子礼服,他盯着顾十二青黑的眼窝,犹豫良久终是无话可说。


    “奴没事,虽一直没消息,可也没有坏消息不是吗?”


    顾十二反倒成了安慰他的那一个,李承乾沉默。


    “就算……殿下也不必愧疚的。”


    “奴的兄长早知风险,他的命与殿下……没有干系的。”


    “提出提议的人是我,可能害你失去兄长的人也是我,你不必如此。”


    李承乾垂眸,指尖抚摸宽大衣摆上的暗金绣纹。


    这身礼服还真是又重又华丽。


    顾十二笑了笑:“可是小殿下同样救了很多人啊。”


    “泾阳县,牛痘,小殿下不想知道吗?”


    “这其中可也有奴的一份功呢。”


    李承乾侧首,心绪莫名平静下来,他凝视着顾十二的面容。


    顾十二在入宫做内侍前其实是中国古代千千万万的百姓最寻常不过的缩影。


    隐忍坚毅见惯死亡,徭役天灾皆无法阻止他们对生的渴望。


    他们是最底层的百姓,嬉笑怒骂中或许渴望明君贤臣梦,但也不惧离经叛道希冀绿林好汉以武犯禁。


    他们有着最坚韧的脊梁,面对苦难时迸发出来的顽强闪烁着最耀眼的光芒。


    恰如此刻的顾十二。


    李承乾听见自己说:“当然。”


    泾阳县衙。


    赵县丞哭笑不得地瞧着县衙前拥挤的人群,耳边还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如今还是冬日,大伙便都迫不及待从家中出来。


    “莫挤!”


    赵县丞跟着数名小吏一道维护秩序,笑呵呵地感受着百姓的热情。


    泾阳县令自府衙走出,环视一圈后诧异地向赵县丞询问:“怎的这么多人?”


    未等赵县丞回答,人群最前面帮忙张贴写着各种注意事项的宋夏至走出行礼:“见过县令县丞。”


    “陛下九月在渭水与突厥定下盟约,陛下不要牛羊反而向突厥讨回流离在外的汉人,前些日泾阳县好些人都归了家。”


    县令感慨:“原是这批人,本以为他们刚归家会好好歇息,没想到都来此处看热闹了。”


    赵县丞踱着步:“衙门旁处的护理区不知宋小娘子安排得如何了?”


    宋夏至拍平粘在墙上的告示:“早准备好了,一批三百人不算多,为了防止护士不小心染病,这回我找的都是太安村的人。”


    “其中赏钱也是与咋们县衙提前商议好的。”


    “好了,赵县丞寻个小吏来念念这告示吧。”


    赵县丞招手,一个拿着锣鼓的小吏呵着气笑嘻嘻上前。


    “长安里头的人还真有本事,瞧瞧这告示,如今可用不着死记硬背了。”


    小吏说着一敲锣鼓:“有识字的吗?识字的可以上来看看这告示。”


    人群叽叽喳喳,几个看着温润的郎君被推出来,不全是读书人,还有些做账房先生打扮。


    “安静!”


    又是一锣鼓,小吏机灵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几位郎君皆是诧异,这告示中间奇怪又简洁的符号是什么?


    小吏扬扬下巴,就见告示空白处清清楚楚讲解了这些符号的作用。


    他们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小吏已经清好嗓子朗声念起这护理院的重要事宜。


    不带一丝停顿,流畅非常。


    “这,直接标注句读,不用再费心思默念通读,只要顺着这符号停顿就能清晰念出来这告示。”


    “句读不都是好的夫子私底下教的吗?怎么还直接拿出来了?”


    人群沸腾,如石子砸入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大家似乎不清楚这符号意味什么,又似乎明白这符号在未来会带来的变化。


    可惜总有不和谐的声音。


    “荒唐!句读之学怎可这般随意使用,真是浅薄愚昧!”


    县令笑眯眯:“老翁呐,这是长安上头给的告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赵县丞乐得补刀:“这可是孔颖达孔子亲自撰写,老翁是看不起孔子后人吗?”


    提出质疑的人脸色涨红。


    天子背书,孔子后人所创,虽说儒学派别林立,但傻子都看得出来孔颖达跟着秦王鲤鱼跃龙门,他们读书人还能质疑了这俩人去?


    宋夏至哼哼:“浅薄愚昧在哪里?接种牛痘本就有风险,朝廷不愿瞒着百姓只记一笔史书上的漂亮功绩,有这个不是能更好地叫百姓知晓朝廷的意思?”


    “若是因断句误会害了人命……这便是你们这几个读书人推崇的仁义吗?”


    帽子太大,本还打算反驳的其他人也闭了嘴,毕竟他们周围是真的有一大群要接种牛痘的百姓,不好惹啊。


    县令好笑:“行了,排好队,要开始接种牛痘了。”


    小吏忙不迭跟上,在接种牛痘的桌上摆着一张纸,上头撰写着牛痘的危险与效果,所有人都能看到。


    小吏继续朗声而念。


    在此期间几乎整个泾阳的官员都抵达了现场,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杵在最前面,甚至还有旁县的官吏来观摩。


    这是头一回完整的规范化的痘苗接种,是他人学习的最好范例。


    宋夏至趁此招呼医工与护士换上白净的长袍,面上遮着纱布,全副武装的模样。


    “痘苗够的吧?”


    县令最后一次询问赵县丞。


    “远远超出,便是临县向我们讨要也是够的。”


    “有些从突厥回来的人发现全家只剩了自己,暂时无处可去就被道济寺的悲田养病坊给收了去。”


    “做为痘苗的供给有钱拿,好些人都来试了。”


    说起道济寺的悲田养病坊,在李承乾代表的皇权的监督下办得有声有色,外人不知道内中详情,倒是有好些机警的寺庙也想要效仿道济寺施舍善心争夺民心。


    不过道济寺毕竟是朝廷半插手,心再痒的人也不敢先做出头鸟,便僵在了这里。


    李世民早在半月前就收到了泾阳县令描述此事的奏表,他的想法与李承乾别无二致。


    他对佛道与寺庙的态度很微妙。


    他知道这是百姓的一种寄托方式,这无可厚非,他对佛也称不上讨厌。


    但同时因为他们李家认老子为祖先,佛家确实有非常不安分想要争一个名分的人存在。


    且寺庙僧人可不全是圣人,李世民暂且不准备把开办悲田养病坊的自主权交给这帮僧人。


    他的意思是以朝廷半资助的方式插手几个真正怀有善意的寺庙开办。


    万万不可将所有美名一并被佛家揽去,相反他还要把朝廷的功劳宣传。


    佛教永远需要控制,朝廷白白做背后散财为他人做嫁衣,他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想着李世民详细的回复,县令只觉得动力满满,陛下叫他寻靠谱的人与寺庙合作这是信任他的能力。


    这么多的功绩被他做好,考评的时候升官入长安指日可待啊!


    县令回神,就见眼前官吏早便井然有序开展起来工作。


    整个队伍被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是登记接种人详细信息的,有专门的小吏记录作为备份。


    等做完这些便是通向另一处队伍,有个专门的棚子,在此之前便需要缴纳铜钱或等值绢帛。


    赵县丞维护着人群秩序,眼看头一个人就要掏钱,他在心中默数,果不其然几息后一阵喧哗自众人背后响起。


    一位穿着红衣喜气洋洋的郎君拱手上前,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仆从,每个仆从手上端着盘子,上面摆着贯贯铜钱,再后面则是一架又一架的马车,有人忙碌地搬运药材柴火煤炭与烈酒。


    “这不是……那个开济世堂的苏家吗?”


    “苏家?本家在长安做官的苏家?”


    “带了这么多东西,呀,该不会是!”


    人群的私语不停,红衣郎君恍若未闻,他笑着行礼:“今日三百人接种牛痘所需付的钱财由我们苏家一力承担!”


    “不仅如此,如此善举我们恐怕护理院东西不足,特地备了些一道送上,还望县令县丞还有诸位百姓莫要嫌弃。”


    县令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没想到苏家如此上道,不仅钱代付,这物资也是送来不少,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嘛,听听百姓在说什么就知道这笔买卖绝对不亏。


    “不愧是义商,往后药材我就从他家买好了。”


    “他家可不止是做药材的,我记着苏家手底下还有瓷器和绸缎生意,正好我家老翁大寿,还纠结在哪里买呢,如今看不如苏家得了。”


    这是泾阳县大半的民心倾斜,县令不动声色打量周围,果然便见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那群大商人手底下的心腹。


    啧,该着急了吧?


    如此一来,陛下的设想便已基本达成。


    县令遥望长安:“突厥退,豌豆疮消,这对天家父子还真是不一样。”


    赵县丞笑呵呵接口:“三百人复三百人,往后的日子是好过喽。”


    ***


    “三百人复三百人,小殿下,他们皆因你而新生。”


    李承乾略感不好意思:“不是说了吗,我的功劳哪有那么大,是你的尝试,是阿耶的部署,是官吏的准备,是宋夏至她们的护理,接种牛痘才能顺利推进。”


    话落,李承乾看向窗外,已经有丝丝晨光自云层中破出。


    快日出了,他也要去接过那个位置了。


    可谁料便在此时,意外猝不及防而来。


    杂乱慌张的脚步声自殿外传入。


    就在李承乾和顾十二预感不妙之际,一道恍如晴天霹雳的通报劈在二人心上。


    “殿下,泉州已有消息快马传来!”


    “顾重林出海后不久,海上突起百年未见的大风,有经验的渔夫都言……”


    李承乾莫名觉得此刻的自己居然格外冷静,便是顾十二都是没有大表情的。


    “总之泉州官吏派人在海边寻过几日,意外捞到一块桅杆碎片,经过辨认确为、确为……”


    内侍说不下去了。


    面颊上热热的,李承乾在这一刻的思绪格外跳跃,他居然还有心思想那是什么,他的脑海中居然还在闪回泾阳县的情况与顾重林的承诺。


    救人?


    害人?


    “小殿下,莫,莫哭。”


    顾十二* 哽咽难言的声音传入耳畔,一双冰凉的手在他眼角处擦拭。


    “等会还有册立太子的典礼未、未完成呢。”


    “咱们还要、还要去显德殿呢。”


    哦,原来他哭了呀。


    显德殿。


    李世民揉揉眉心:“没想到这般巧合。”


    长孙如堇无言,握上李世民因为裸露在外而略显冰凉的双手。


    李世民吐气:“吩咐下去,叫周边官吏差人在海边再多寻几日,记得让他们保证自身安全。”


    “茫茫大海……”


    李世民低喃到一半蹙眉停下。


    他的眼前浮现出顾重林桀骜自负的笑容。


    顾重林真的死了吗?


    李世民压下眉眼,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他打算从自己的私库出钱向海边以捕鱼为生的百姓悬赏。


    不过是出海时帮忙留意,这样的法子虽然慢,可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与时间。


    他不会让李承乾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


    可他同样会告诉李承乾的。


    顾重林以及他所带的一船人的命,他会与李承乾一起背负的。


    第25章 因祸得福【VIP】


    朝阳初升, 天色将明。


    李承乾拖着繁复冗长的太子礼服站在一众仪仗队官员之前,冬日的晨光不算刺眼,落在李承乾身上居然叫他此刻发僵的身子莫名泛出暖意。


    他的身侧是脊背微微颤抖低垂脑袋的顾十二, 李承乾距离他最近,几乎可以听到顾十二隐忍又细微的喘息。


    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眼底通红, 近看之下双颊尚且残存着若隐若现的泪痕。


    所幸今日是他被册封太子的吉日,无人胆敢与他当面对视。


    隐约整齐的甲胄摩擦声已在不远处,一顶精致万分的轿撵紧随其后, 是过来接应他前往显德殿的侍臣队伍。


    “你兄长还有他所带之人的性命……”


    头晕脑胀的顾十二正强撑着身子, 耳边骤然传入熟悉的低语。


    顾十二深吸口气,似乎没有听明白李承乾话中的意思,也没办法很快理解李承乾话中的坚决。


    他盯着迎面而来的侍臣后知后觉喃喃:“什么?”


    李承乾提起衣摆大步迈入将将落稳的轿撵, 他的声音散落,顺着寒冬的北风一并落入顾十二的心中。


    “若死,他们的家人我都会好好照料。”


    “若活, 我一刻都不会停下步伐寻找。”


    “他们的命合该由我负责。”


    ……


    “他们的命合该由我负责!”


    顾重林惨白着脸,却依旧亮着眼眸与一个同样浑身绵软的男人争吵对峙。


    “我是说过这趟出海生死不论,可连找都不找未免太过分了吧?!”


    因着眼馋高额悬赏而被雇佣过来的交趾土人浮躁地搓着冻得发麻的手臂,听见这话他忍不住讥讽。


    “大冬天的都过了这么久了找到也是一个死字,还不如你我二人瓜分了船内的东西趁早寻一条出路。”


    顾重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嘴唇也因为寒气而发紫,他转身走向海岸边那艘侧身破了个打洞的船。


    他们的运气不错,在已然看到岸边的情况才突遇大风, 其中又有顾重林冷静指挥, 最后撞到岸边一块巨石, 翘着船尾搁浅,角度卡得恰到好处, 不至于整艘船进水。


    只是后来他为了护着那一箱密封的钱财与牛痘苗在冲击力下被撞晕过去,再度醒来时已是趴在岸边,身边不见他雇佣的镖人,只剩对南蛮相对了解的土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那份东西你拿走。”


    土人跺脚,恶狠狠看了眼无动于衷的顾重林,不客气地将散落在地上的吃食衣物卷成一团,他看看身后茂密的树丛,咽咽口水一狠心扭头就走。


    也不知道是沦落到了什么鬼地方,看着比交趾还要更南边。


    顾重林没去管他,捞起一件尚且算干爽的大衣就披在自己身上,他沿着岸边前后走了十数里路,终于在一处密丛掩盖的大石边找到了几个镖人。


    可惜情况不好,有的成了尸体,有的失血过多,有的昏迷不醒,有的狼狈半趴地面休息,见到他来了欣喜地抬手挥动。


    顾重林吐气:“小六呢?”


    “死了,死在海里了。”


    顾重林默然,扶起唯一清醒的人:“我去船那拿点东西,先生火。”


    不出一刻钟,顾重林几乎是以跑的速度托着一木板车的玩意回来,谁料他刚打算招呼人手,那个清醒的镖人冲他嘘声。


    顾重林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用口型询问:怎么了?


    镖人做着手势:那边底下似乎有人。


    顾重林心一沉。


    按照出事前他们坐船的路线,应是在林邑附近,可大风一吹鬼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地。


    南蛮野人土人众多,未开化的亦不在少数,风气大多剽悍排外,天知道是敌是友。


    顾重林咬牙,往一处明显有坡度的山林靠近,绷紧神经。


    他挥开枝叶朝下迈去。


    ……


    他挥开轿帘朝下迈去。


    李承乾站定至显德殿门口,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多时,那条长长的走道尽头,李世民负手而立。


    李承乾神情平静,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位置。


    太子座次于东朝堂之北,西向。


    天子座次于面北壁之下,南向。


    李世民与李承乾在百官恭敬的身姿中同时落座。


    典仪:“拜——”


    李承乾起身小步走到李世民身前,跪地躬身以略显稚嫩的姿势向李世民结结实实行过大礼。


    作为曾经的现代人,他非常不习,尊卑封建秩序严明,只要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可是,如今的他却觉得这样的场景像,动作虽然青涩却莫名流畅。


    这令他感到恐怖,李承乾在跪拜的瞬间闭眸。


    身体里的记忆与习,好像他真的是历史上的李承乾,由不得他不承认。


    “再拜——”


    他的,仿佛他已然是王朝掌权者,所有人都将匍匐于他脚下,举


    李承乾恍惚一瞬。


    难怪,借助完备的仪式确实能叫人快速适应身份。如今他不过一小孩,只是出身幸运就能叫他感受这样高高在上的“快感”,真是莫道权字不诱人。


    李承乾咬唇,忽然一阵轻风拂面,趁着所有大臣都垂首做礼的瞬间,一道明黄的衣袖与他的交叠。


    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


    低哑温柔的嗓音只他一人听见。


    “人命,我与你一起背。”


    李承乾的喉咙骤然弥漫起酸涩,所有的茫然在这一刻消退得干干净净。


    李承乾被扶着起身,时间卡得刚刚好。


    日已高升,大殿旁边的窗棱落下晨光。


    他下意识眯眼。


    ……


    他下意识眯眼。


    顾重林挪开抬起的手掌,惊诧地发现不远处一群人病怏怏地围着一座篝火,偶有几个行走着照顾病患的均是脚步虚浮抽泣声不断。


    那些人脸上的是……麻子?!


    顾重林不敢置信,巨大的震撼下他暂时失去了谨慎,他攥紧手心下意识往前迈了几步。


    “咔擦”,是树枝被他踩断的声音。


    “谁?!”


    虽然口音古怪,但这是中原话?!


    顾重林没有挪动脚步,反而是他身后惴惴不安的镖人迅速反应过来,不顾疼痛起身,习惯性往腰中一掏,掏了个空,他的武器早丢在大海里了。


    电光石火间,那群人的领头男人果断拿起身侧长矛,尽管病弱可气势却一点都不小:“果然是中原面孔。”


    顾重林的视线越过男人,他的身后侧躺着一个不过两三岁的男童,男童的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疮痘,样子看起来格外眼熟。


    豌、豆、疮。


    李承乾先前善意的一句提醒与挂怀,却成了他此刻绝处逢生的希望。


    “我没有恶意。”


    顾重林举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他小心翼翼挪动步子,脚后跟果然碰到一处熟悉的花纹。


    那是他保存牛痘痘苗的箱子。


    他打开来看过,虽然有大半都被毁去,但依旧有四五支鹅毛管稳稳地被安置在最中间,水没浸透,也没有被撞破。


    领头男人侧首嘀嘀咕咕不知跟身边女人说了什么,他转眼便大步冲他而来。


    “前军?斥候?”


    “怎么,大隋不满足我林邑称臣,是想亲自打下来了?”


    林邑?林邑!


    “这里是林邑?”


    顾重林同样没有忽略领头男人话语中的一句大隋。


    林邑在武德年间便遣使来朝,如今已过去四五年,眼前这人不应该不知道中原早就改朝换代了。


    除非,实在地处偏僻。


    是更偏东南吗?


    “如今哪来的大隋,中原早就是李家李唐王朝坐天下了。”


    “你说你是林邑人,莫不是在诓我?”


    领头男人皱眉。


    顾重林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指向自己尚且滴着水的衣物:“你看我穿的像是军中人吗?这么狼狈非常还斥候?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们大唐了。”


    顾重林眼前男人目露狐疑,他:“喂,我瞅你们那病是豌豆疮吧,我有预防的法子。”


    “那个男孩是你儿子?你家中只一个孩子吗?”


    “你不担心其他吗?”


    领头男人额头青筋直蹦,他的身后是小儿难耐的哭嚎,听着就叫人心有不忍。


    犹豫了就有机会。


    顾重林轻笑,接过身边镖人递出的鹅毛管。


    ……


    李承乾轻笑,接过侍郎奉上的案册与玺印。


    侍中:“礼毕——”


    李承乾再拜,身后群臣皆再拜。


    李世民接过内侍递上来的诏书,按理说此刻诏书理应由尚书左仆射来,但私心里李世民想亲自宣读。


    也算不上不合礼法。


    李世民展开诏书,别人不知道他如何看不出来这小子分明因为顾重林的事哭过。


    “以为少阳作贰,元良治本,虔奉宗祏,式固邦家。”


    李承乾的心狠狠一跳,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般,他的眼前闪过各种画面。


    殿下你太糊涂了!谋逆一事若做出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顾十二,你是我的内侍。怎么,有本事你现在去跟陛下上奏啊,你看陛下是信你还是信我?!你若敢泄密,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中山王承乾。地居嫡长,丰姿峻嶷;仁孝纯深,业履昭茂……”


    殿下,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称病引陛下入东宫后用兵逼迫,如此拙劣的计划……殿下你恨陛下偏袒魏王,可你所行所为难道不是自负陛下根本放不下你吗?!


    闭嘴,闭嘴,闭嘴!


    “授予牛痘,可防疫病之灾;铸以辕犁,得助农夫之安。”


    “颖悟非常,于是朝野交口赞辞;存心百姓,故而贤名播于天下。”


    “……宜依众请,以答佥望。可立承乾为皇太子。”


    殿下,顾十二情愿死谏,万望殿下莫要一错再错!


    李承乾一个哆嗦,才发现不知何时李世民已然宣读完了册立诏书。


    回忆如同破碎的玻璃,印不出他的过去,看不到他的未来。


    所有一切皆是虚无,唯有眼前是他触手可及的。


    仿若玄武门下初见的那一日。


    李世民就站在那,眼含笑意。


    只有他是真实的。


    李承乾起身,与他并肩同行,扫视群臣。


    今日起他不再是中山王,他是太子。


    是身上肩负万万人性命的大唐未来帝王,李承乾。


    ***


    太子册立果然是件耗时耗力的事情,李承乾与顾十二回到寝殿时皆是身心俱疲。


    不知为何,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也或许是他们骨子里尚且残留一线希冀,顾重林失踪一事最初的悲恸后二人皆是闭口不谈,也唯有偶然对话意外提到之时才会发愣和心痛。


    李承乾随手脱到外袍将自己砸向被褥,将脸埋入枕头。


    典礼过后他已经同李世民私下商议寻找顾重林的事宜,倦意如流水,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李承乾迷迷糊糊陷入睡梦,高楼大厦暖屋明灯,他好似又梦到现代了。


    现代。


    覃恬灰头土脸,拿起搁在木架上的毛巾胡乱擦拭。


    “听说今日挖李承乾的墓出了个古怪的盒子?”


    助手划着手机葛优躺:“是啊,奇奇怪怪的,保存得不错,但看样式花纹不像唐代常见的陪葬品,”


    “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是废太子,墓也是后来迁进的昭陵,鬼知道是不是中间出了意外。”


    覃恬好笑:“打算什么时候开盒,说不定又会出一件国宝级的文物。”


    助手笑嘻嘻:“说是等第一批挖完再砍。”


    “看那盒子大小跟手机和玉佩差不多,应该不是什么大件,真是好东西也是废太子之后,肯定比不上陕博的兽首玛瑙杯。”


    李承乾猛然惊醒,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然浸满冷汗。


    他摇摇脑袋有些记不起来梦中的内容,余光瞥到窗外白茫茫一片这下是再没有心思关注那个模糊的梦了。


    他随手套上鞋子趴在窗口。


    好大的雪,看起来是昨夜开始下的,一晚上便铺了厚厚一层,宫女内侍都忙着清扫主要道路,暂且还来不及管到他这后院。


    “殿下醒了啊。”


    李承乾朝后看去,就见已然瘦了一圈的顾十二,说一句形销骨立都不为过。


    顾十二两眼茫然,似乎方才的话只是习惯,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李承乾顿了片刻才压下舌尖的苦涩与自责,转而看向自己身侧的另一个小内侍低声道:“能帮忙替我看着点十二吗?十二太瘦了,你去与小厨房说一声,他的饭菜这几日得换些补身体的。”


    小内侍先是一惊,倒是李承乾想起了先前和于志宁辩论时自己御下的不足,尽管前些日子他已尽力补足,可是这种事情还是得一点点深入:“先前我确实对你们多有忽略。”


    “放心,额外的活计你的赏钱从我的私库里出。”


    小内侍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眼见李承乾说得认真,他定定神笑着应下了,心里还想着定要拿今日的事好好在他人面前说道说道,他也得了殿下的赏咧!


    眼见小内侍悄悄告退,李承乾又看向顾十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寻常。


    “昨日册封,今日阿耶特许我一日假,这么早来叫我是有何事?”


    顾十二深吸口气,像是回过神来:“吴工匠,雪橇。”


    第27章 集思广益【VIP】


    顾十二话音刚落, 李承乾已然注意到后院边上那一架四不像的玩意。


    他撑着身子往外趴去,果见一旁的廊角下吴工匠搓着手哈气,只是他身边三个小孩子却是出乎李承乾的意料。


    “李泰和李丽质就算了, 苏家娘子怎么也会在这?”


    顾十二咽下从昨日起就满溢的空虚:“皇后将人召进宫,说是来与公主作陪的。”


    与公主作陪, 实际上应是来与他培养情分的。


    李承乾裹紧身上大氅,朝着后院走去:“顾重林的事暂且瞒着你阿耶,再找几个月, 如果途中还是没有消息再一点一点透露。”


    “我身边人手足够, 也知道你内心难受。这段时间你不用跟在我身边,你该好好为自己休息,不用勉强。”


    李承乾略显强硬的口吻没有给顾十二反驳的时间, 顾十二无言,只是在李承乾走后才怔怔落泪。


    李承乾大步走出,还没靠近吴工匠等人就听到好些叽叽喳喳的声响。


    “真的可以在雪地上滑?”


    李丽质兴致勃勃, 好奇地迈着短腿想要坐在雪橇上。


    “公主小心。”


    苏文茵护在李丽质左右,同样看着雪橇跃跃欲试。


    “没有轮子居然能比马车在雪地行走快吗?”


    李泰围着吴工匠,既是不敢相信也是好奇背后的原理。


    吴工匠尴尬地笑笑,他打造这玩意在李承乾给的粗略框架一大半都是俺寻思,哪里说得出来个所以然来。


    李承乾轻咳:“找人寻匹马来,用马在套缰绳在雪橇前面的把手,趁此处积雪尚厚,大家可以亲自试试雪橇的妙用。”


    当即有内侍得令, 李承乾在几人的惊喜目光下上前, 他半蹲身子一言难尽地打量眼前这辆雪橇。


    说是雪橇都算抬举了, 除却车底用的不是轮子而是扁平宽长的木板这一点勉强跟雪橇靠边,其他简直惨不忍睹。


    但只要这一点已经足够碾压马车滚轮在雪地的行径速度, 剩下的可以慢慢改进。


    “见过太子。”


    里头就苏文茵一个“外人”,她自然不会失了礼数。


    李承乾有点别扭,他将人扶起,盯着苏文茵好奇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有什么想问的吗?”


    明显知道点风声的李泰与李丽质对视,心照不宣撇撇嘴,乐得看李承乾在苏文茵面前装模作样。


    苏文茵也不客气,撩起衣袖跟着半蹲,一双手前后摸着雪橇下面的木板:“不知道这个运送货物和马驼区别在何处?”


    “这个雪橇看起来不大,真的能送东西吗?”


    李承乾摇头:“无须担心,雪橇车有个好处可以几辆车衔接在一处。”


    说着李承乾敲敲车尾的一个小钩:“喏,就是这个,只是目前来讲要好的衔接还需要实验与改进。”


    “至于运送量和速度,正好马牵来了,来,你和丽质还有青雀都坐上去吧。”


    “好耶好耶,苏姐姐快与我来!”


    李丽质兴奋得小脸通红,一手抓着李泰一手牵着苏文茵,三人在吴工匠的帮助下挤成一团坐上了雪橇车。


    李承乾见三人坐稳,点了牵马的内侍:“会骑马吗?”


    内侍点头,接过缰绳上马。


    李承乾招呼周围的内侍宫女都躲在廊下,眨眼便空出一大块地方:“放开了跑,跑上个三五圈,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三个小孩的惊呼便此起彼伏。


    不仅是他们,左右又有哪一个沉得住气的,这下是手中的活也不知不觉停下,盯着飞速行驶的雪橇车惊叹不已。


    迎着风李丽质嬉笑道:“好刺激!”


    李泰探出脑袋看着雪橇车后面两道又长又直的车痕,一双眼睛眨巴眨巴。


    “速度好快,比马车在冬日出行快太多。”


    苏文茵握着扶手低声自语,不多时她感受着身下格外大的颠簸微微皱眉。


    李承乾也明显看出了这个问题,他与吴工匠对视:“减震防震的部件不好做?”


    吴工匠应声:“雪橇与马车不一样,下头驱动的玩意不同,防震的法子不能一味照搬。只是雪橇是个新鲜玩意,我暂时还需想想。”


    “停下!”


    李承乾高呼,盯着几个兴奋蹦跳的身影,心思依旧在吴工匠这边:“那就集思广益。”


    吴工匠:?


    李承乾笑了笑,一把握住李泰冻得通红的小手,也不忘拿下披风将李丽质和苏文茵一并罩住。


    “好玩吧?”


    几着他,自是用力点头。


    李承乾又看向先前骑马的内侍:“怎么样,是不是骑着比马车更快更轻松?二三十石货物的运送应是不成问题的吧?”


    内侍思厢数,奴瞧这雪橇前头不止一处把手,一辆车能用的马的数量该是不止一匹,


    力。”


    李承乾环视周围,毫不看到了羡慕。


    “这辆雪橇车我就放在后院,马我也放在后院,你们三个以后想玩便玩。”


    “当然,因着下雪宫里肯定不能处处打扫干净,大家行走各宫多多少少麻烦了点。”


    “若你们想要用这雪橇在宫里送东西,我不反对。”


    李承乾顿了顿,果不其然听到阵阵吸气声,毕竟宫中骑马不是随口说说就可以的。


    “我会去向陛下求这个恩典的。”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对于这雪橇你们觉得有什么不足的或者说可以改进的地方都得上报给我。”


    “什么都可以吗?奴们这样的身份?”


    有小宫女怯怯出声,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跟着私语。


    李承乾面色平静:“我以太子的身份许诺,来者不拒。”


    “何必局限于宫中呢?”


    几乎与李承乾的声音前后脚响起,正是下朝后来探望自家太子的李世民。


    李世民大步走向李承乾。


    “关中这样的大雪已是许久没遇到了,更不要说如今国家十室九空百废待兴。”


    “按着以往经验,百姓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


    李承乾瞬间跟上李世民的思路:“用以朝廷赈灾?”


    “可是这东西目前来看还不稳定,如果要用新工具,以往的路也得重新规划。”


    “没有经验冒冒然行事,不仅不妥,而且若是天气太过恶劣,这路中的损耗也不知道是多少。”


    李世民打量有些臃肿怪异的雪橇:“说得不错,但一点,长安周围的地形我比你熟。”


    “大雪封山封路,啧,有些以前不能绕的地方用上这雪橇便是完全不一样了。”


    “虽还不成熟,但这玩意可比马车好使多了。”


    “倒不知道你何时喜欢上了木工活计,都担得上一句小鲁班了。”


    李世民调侃一句接着道:“承乾你与吴工匠折腾出雪橇,应该不仅仅止步于此的吧?”


    李承乾默认:“冬日雪地的信息传递向来是件麻烦事。”


    “与我所料无差。”


    在运力不大的情况下兼顾传递消息,雪橇便是最好的选择。


    李世民绕着雪橇转圈,余光瞥见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李丽质和李泰,他好笑,一把将两人捞起又放到雪橇车上。


    “哎!”


    几人措手不及,苏文茵下意识贴近李承乾,李承乾叹气拉上苏文茵的手。


    李世民转身就瞧见了这么一幕,他冲李承乾挑眉,但很快就讲起了正事。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承乾发现没有,太冷了。”


    李世民弯腰叩动车夫位置的木板:“你这雪橇比不得马车有遮挡,到时反倒比以往冻伤更多,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承乾解释:“我想过这个问题的。”


    “所以阿耶瞧雪橇车的前端高度,刚好可以套缰绳给马,但是人不一定非得坐在马上,坐在雪橇车上同样可以控制马匹行驶。”


    李世民比对高度:“可以是可以,有马在前挡着,只要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应是没有问题。”


    “可怕就怕路途太长。”


    李承乾语塞,这确实是他没考虑的。


    李世民琢磨李泰和李丽质坐的地方,他按着两个人的身形伸手比划:“你设计的车夫的位置倒是大……冷,不是加衣就是用暖盆炉子……”


    李世民眼眸微眯:“能不能在车夫位置下镂空放上炭火保暖?”


    李承乾一愣:“啊?”


    “雪橇下面放火源?”


    “这不直接烧起来了?”


    这实在超乎李承乾的惯性思维,反而是一边默默思考的吴工匠欣喜拍手:“陛下好主意啊!”


    苏文茵左右看看,忍不住俯身耳冲他低语:“就是用铜皮包裹成小炉子,里头放些烧红了的炭,既觉得热又不用担心着起来。且这样一来炭耗得也不会很快。”


    有点类似于宋代以后的汤婆子。


    果真是没见过雪橇的李世民才能提出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


    李承乾后知后觉:“那还需要好好固定,若是行驶中滚动只怕会出意外。”


    吴工匠胡乱点头,兴奋地摩挲着车夫座位下的木板,似乎在测量尺寸。


    李世民笑道:“吴工匠,打制眼前这雪橇的具体事宜与图纸还需你来指导写就,之后再发送周遭各地衙门,当务之急是赈灾。”


    “往日大雪灾祸下想要调动粮草货物往往艰难非常,雪橇能缓解一二也是好的。”


    “还有,既然雪橇在民间使用,这改进自然也可以向民间悬赏。”


    “知道的人越多,承乾你这集思广益的法子才越好使。”


    话落李世民意味深长:“不仅如此,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


    “承乾既然将这叫做雪橇,又是雪又是橇的……”


    这啥,李承乾一时没想起这话出自哪里,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抱着雪橇车同样可以在偏泥泞地上也可行驶的想法。


    李世民微愣,明显从李承乾面上看出了清澈的迷茫,他忍不住勾唇:“《史记》夏篇章,承乾啊承乾啊,这可是上古先贤禹的出行工具!”


    “读书不精,被我抓到了。”


    李承乾满头黑线,周遭是众人的哄笑声。


    “青雀你笑什么笑,别跟你兄长学。”


    李世民点点李泰笑得眯弯了的双眼,故作严肃。


    李泰苦着张脸:“行吧,我这叫做舍命陪君子,阿兄你可得记着我的好。”


    李丽质无语:倒也不必乱用典,阿耶的话果然没说错。


    李承乾呵呵一笑,突然觉得还是身边的苏六娘子可爱,自家这兄弟都是什么糟心玩意。


    腹诽完,李承乾“得寸进尺”:“阿耶,今日我想出去一趟,那家荣德陶坊我买下来也好久没去看过了。”


    水泥也该提上日程了,也不知道前些日子叫孙文元准备的材料准备好没有。


    李世民沉吟:“可以,你想带着青雀丽质甚至还有苏家小娘子我都不反对。”


    哎,这么大方?


    李承乾歪头。


    李世民收敛笑意。说再多民惟邦本还不如他们亲眼看看宫外百姓今岁在这个天灾大雪下的生活。


    太子,未来的太子妃,皇子,公主,这几个小家伙最缺的便是居安思危。


    恰如当年他在雁门关外目睹的累累尸骨。


    恰如隋末乱世他亲身经历的哀鸿遍野。


    不能忘。


    不想忘。


    怎能忘?


    ***


    “将军,听说太子又要出宫了。”


    一个守宫门的士兵打着哈欠对身边的顶头上司说到。


    “太子年岁小尚且爱玩,倒也正常。”


    士兵打趣:“也就你是长孙家的,我可不敢说这种话。”


    话音刚落几辆马车轰轰经过他们驶向宫外。


    长孙安业强颜欢笑,脑中却不断闪过李渊那递来的消息。


    时刻关注李承乾的行踪。


    长孙安业一个哆嗦,盯着李承乾一众渐行渐远的马车,只怨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怎么就上了李渊的贼船!


    第25章 渐入正轨【VIP】


    李承乾出宫后往长安郊区方向才发觉道路上的积雪根本无人清扫, 更不用提天下还洋洋洒洒飘着大片雪点子。


    李承乾蹲在半陷入雪地的车轮旁瞅着侍卫修车,遂安夫人站在他身后举着伞替他挡雪。


    顾十一暂且做不了贴身侍候的活,遂安夫人瞄准机会自行请缨, 也算是给变了性子的小主人留下好印象。


    “大概还要多久?”


    侍卫半趴在车轮底下手中捣鼓不停:“一柱香左右,小殿下去车上坐着吧, 外头天冷。”


    李承乾起身摇头:“没事,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方才在长安的内城感受还不真切,虽偶有身着薄衣的乞丐沿路乞讨, 但更多的还是匆匆而行的路人。


    如今一往郊外走, 这差别是愈发明显。


    尤其是不远处眼前那一家正在生离哭嚎的父母与孩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李承乾大致明白那不过是一家在天灾下无奈卖儿卖女只求一口饭吃的百姓, 也不过是大多数封建社会最底层人家的缩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唐玄宗天宝年间尚且如此,遑论一穷一白的贞观初年?


    “殿下心有不忍何不出些钱财帮帮他们?”


    不知何时苏文茵已经踏下马车站在李承乾的身后, 她抿唇,帕子在手中搅啊搅,另一只手已经控制不住伸向腰间值钱的玉佩。


    “我没说不帮。只是小恩小惠难道就足够了吗?”


    苏文茵一怔。


    李承乾招手示意遂安夫人:“奶娘,这次我们出行带的铜钱你拿去大半先给周围百姓分去。”


    “但别忘了向他们打听一下,这邻近几个坊除却眼前这一户人家还有哪些人在卖儿卖女。”


    遂安夫人应声,将伞塞到李承乾手中半点不敢怠慢他的吩咐。


    “小恩小惠?”


    苏文茵一边喃喃一边将玉佩塞到遂安夫人手中,不解地与李承乾对视。


    李承乾含着笑意,语气却是冷肃残忍:“难道不是吗?”


    “我们这样的身份我们这样的行为, 看到了民生艰苦所以我们不忍心。”


    “我们散财是帮助他们没错, 可这其中又何尝没有自我满足自我感动的情绪在?”


    这样一番话称得上自辱了, 所以格外难听。


    李承乾毫不意外看到了苏文茵迷茫的神色,同样也自余光瞧见了掀开马车帘趴在窗户上目瞪口呆的李丽质和李泰。


    “施以小惠, 我身为太子,难道帮过后便就此满足了吗?”


    “苏六娘子觉得我这个太子更应该做什么呢?”


    李承乾已经默认眼前的小姑娘是他未来要携手一生的人,所以他耐心非常愿意手把手教导苏文茵,就好像李世民教导他一样。


    苏文茵的心颤了颤,在李承乾的注视下沉默良久才开口:“是将情况上奏陛下,是要建议朝廷及时赈灾,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要让……”


    李承乾勾唇,摸摸苏文茵鼓在脑袋上的两个小发包:“要让这样的情况以后减少发生。”


    苏文茵的心砰砰直跳,她不知道为什么李承乾只一个动作她就好似全然动不了了。


    “就好像一州刺史看到有人冬日涉水过河,心中不忍把自己的车架让给那人后再无其他举动。”


    “做了不是不好,只是在这之后他更应该做的是修桥铺路,让那一地百姓在冬日从此不必涉水过河。”


    李承乾看了眼表情认真的李泰和李丽质,他一字一顿:“重小惠而轻责,我不希望我们往后成为这样的人。”


    讲着自己未来政治理想的李承乾格外意气飞扬,苏文茵听懂了,但她却依旧不可自控地红了耳垂。


    李承乾深吸口气,牵过苏文茵的手。


    他当过孤儿吃过苦,他从来都是知道只靠好心人一时的救济远远不够,他能顺顺利利长大背后是国家的制度和托底。


    牛痘,护理,曲辕犁,马掌,雪橇,产钳,墨水,标点,水转纺车,悲田养病坊……桩桩件件算不上大的发明与改进都是他为底层百姓铺垫的基础。


    “走吧,马车修好了。”


    ***


    东宫。


    “陛下,司农卿与将作监处有言,第一批上万的曲辕犁已经打造完毕,只等来年春日下发。”


    李世民翻看李承乾快马加鞭赶过来给他递来信,耳边是房玄龄的禀报,他一心一用:“直辕犁上的修改如何?”


    “一架架直辕犁的速度,从前两三日的活一日便可完成,而直接* 在直辕犁上改良,虽比不得曲辕犁,


    李世民沉吟,“如此甚好。对了玄龄,我叫尚书省统计的关内卖子以


    责,目前刚从长安城开始,只有不足一半坊上报。”


    “陛子叫他们归家,只怕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李世民将信摊平桌上:“承乾这一趟出行倒收集了长安偏南郊区那一块的百姓卖子情况,也是一份心意。”


    房玄龄不吝啬夸赞:“小殿下仁善。”


    李世民盘算着李承乾自六月往后做出的一系列事情,他顿了顿:“承乾主导的其他事宜尚书省可有跟进后续?”


    “自然。”


    “先说文人最关心的新墨。自春色纸坊公开配方后,如今长安城内已有几十家商铺跟风。所供应的不单单是长安,临州临县亦经常派人采购。故而价格虽低,亏损的商铺却是没有。”


    “总的来说世家贵族大多是看不起新墨,并没有因为新墨受追捧而跟着掺和一脚,估摸是不愿‘自降身价’。”


    “不过正因如此本身有些担忧不满的老牌制墨作坊如今都消停了,毕竟新墨旧墨使用的人彼此之间算是泾渭分明,于他们而言损失不算太大。”


    “牛痘,泾阳县的接种很是顺利。目前来看接种的数百人里只有十人左右症状略略过重,但有宋夏至等人的护理,情况并没有恶化。”


    “自第一日苏家带头捐献,第一日就有十几个富商排队,如今不仅是护理院东西不缺,这痘苗费也已经被那群商人包圆到几十日之后了。”


    “泾阳县只是一个开始,由泾阳县接种取用的痘苗已经被临县预订,就等开展了。”


    “同时悲田养病坊功不可没。由泾阳县令牵头做主,目前已经开放了六七家,内有无家可归的百姓或是弃婴或是得病暂住的共计三千七百一十人。”


    “其中已有一百一十六人接种牛痘,官府已与他们商议,事后他们将跟着学习护理,作为后续接种牛痘护理院缺少的人手补充。”


    李世民轻叹:“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每户接种牛痘的多是自家孩子,这样,亲眷家人接种玩牛痘后也可跟着进护理院学习帮忙照顾。”


    “照顾更是尽心不说,护理多少也是教他们些医术常识,一举两得。”


    “还有这牛痘能防治豌豆疮,叫泾阳县挑个时间整理出好的痘苗送至长安,宫里也得接上。”


    房玄龄点头:“臣记下了。”


    “除却牛痘还有产钳,光光一县根据与上一年同月的出生婴孩数量粗略相比,多了上百个,大多是得了产钳救命。”


    “陛下打造的产钳虽然只在长安内分发,可看着这人口数量各地衙门没有不心痒的。虽说产钳要银打制,但已经有官吏出钱尝试,产钳于关内渐渐开始流行。”


    李世民感慨:“这小子,带来的东西越来越有意思了。”


    说着李世民的双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与期待:“哎,说不定承乾还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意想不到。”


    ***


    新的意想不到确实在路上了。


    李承乾跳下马车,自觉长兄如父,扶着屁股后头三个小孩下来,而他们面前的荣德陶防门口早早便杵着孙文元等候。


    “见过殿下。”


    李承乾摆摆手:“如何,我叫你准备的材料是否齐全?”


    孙文元领着众人往里头走,间或有数十个工人各司其职,他目不斜视:“按照殿下的吩咐买材料的不仅不是同一批人,便是材料的来源也非一地一铺。”


    “殿下要的保密,不敢怠慢。”


    两人说话间李泰和李丽质耐不住性子,好奇地望着一旁架子上琳琅满目的陶器。


    不得不说孙文元不愧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些天教导护理之余制出的陶器比之宫里都是不弱的。


    李承乾余光扫过笑道:“喜欢的话你们先在这看会,我与文元有要事商议。奶娘,麻烦你帮忙看着他们一人。”


    遂安夫人点头,盯着李承乾的背影心思莫名。


    不一样了。


    她能猜到先前李承乾叫自己去接济百姓是故意的,是故意让她看看宫外的生活,是故意让她接触贫穷的百姓。


    遂安夫人忽然感到羞愧,明明自己的前半生便是隋末大乱便是民不聊生,好日子过久了却渐渐让她的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奢靡享乐。


    有这样一个小主人,她或许该变一变自己的性子了。


    没料到以身作则效果这么好的李承乾此刻的心思完全落在了眼前一堆堆分类清晰的原料上。


    他挥动略显浑浊的空气,苏文茵将帕子塞到李承乾手中,李承乾接过捂住口鼻:“这真的洗干净了?”


    “不敢欺瞒殿下。这么多原料不提,这房间又哪能做到密闭呢?这已经是洗了三四遍的结果了。”


    “行吧,我看看……瞧着有一大半都是煤渣。”


    孙文元无奈:“短时间内寻不到其他更多,唯有煤渣,因如今是冬日,花些钱就能买到。”


    李承乾走近,半蹲身子拿起一块灰白色的石头:“灰岩?”


    苏文茵左右看看,跟在李承乾身边,不过她的关注点却全然在那几块灰岩旁边的暗白色粉尘颗粒,她小心翼翼用手捻了一指尖。


    “好细腻,这是灰岩烧制的吗?”


    孙文元连连啧声:“你们是不知道我为了弄这一小堆粉尘废了多大劲。光光是一项温度我就尝试了不下十次,好不容易炼制出来,殿下又说对颗粒粗细有要求,前后过筛不知浪费了多少。”


    李承乾头疼,果然生石灰的提取对于古代来说还是太难,若是不能提高炼制的方法和机器这成本简直是噩梦。


    “先这样,孙文元你去将匠人叫过来,这一堆原料和另一堆石膏要分开碾磨,磨成的颗粒粗细要与灰岩烧就的粉末差不多。”


    李承乾边说边拉着身旁的苏文茵一道起身,他瞅了眼,替苏文茵擦拭面颊上的灰尘。


    见匠人已经陆陆续续赶到,李承乾冲孙文元努嘴:“我叫你备上的纱布绢布拿出来。”


    “让匠人们都系上保护口鼻,这磨粉弄出的尘灰还是不安全的。”


    “这一点万不可忘。”


    孙文元没有异议,指挥着匠人将东西都搬到外头去。


    “小殿下的要求太高,我先前寻人试过,如果只是用人磨粉,费力费时。”


    “所以我想用水更快。”


    李承乾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在陶防后院新买了一排排的水力磨坊。”


    “等等这是下游吧?”


    孙文元好笑:“放心,我知道轻重。”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后院,待所有事宜准备完毕,孙文元仿佛变了个人般,指挥起匠人来老练非常,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粉尘飞扬,李承乾远远站着,就见孙文元随身带着纸笔,一刻不停绕着匠人观察他们工作,同时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记下些什么。


    不一会功夫石膏矿那组动作最快,已经收集了小小一袋子矿粉,孙文元也终于停下巡视,拎着石膏粉末袋就朝李承乾走去。


    “要过筛吗?”


    李承乾回忆当日论坛的内容,熟石膏是怎么做来着……


    他绞尽脑汁才配合高中化学知识捋出了个大概:“先不用,石膏粉末要加热,这点你要牢记,必须用铁釜,将它搞到,搞到,呃……”


    到什么程度来着,靠!


    孙文元抽抽嘴角:“小殿下说的是用来修补陶器的粉末吧,如果是这个话应该是到黄灰色就差不多了。”


    果然还是专业人做专业事靠谱,李承乾讪笑:“哈,你我真是心照不宣。”


    孙文元当做没看见李承乾的尴尬:“我刚刚看了半晌,相较于黏土煤渣,瓦片陶片矿渣的研磨最是麻烦。”


    “颗粒粗细不一,若无足够的人力畜力,只怕一天都搞不出一袋品相较好的细粉,更不用提其中各种损耗。”


    “而且小殿下先前的信中只提到这所谓水泥的用处与特点,并未说明这些粉末的比重配比。”


    “我家是制陶的,多少有些互通,材料配比是烧制的重中之重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所以只怕要叫小殿下失望了,若是运气不好尝试个一年半载都是有可能的。”


    孙文元此刻格外冷静:“小殿下,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成本时间精力,处处是麻烦,甚至就算做出水泥也只能小范围生产。


    生产力是他目前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李承乾按耐下心中急躁:“我有太子俸禄,每月我都会抽出适量钱财做你的试错成本。”


    “另外筛土和石灰也可以试试,这两样砌墙铺路均可坚硬如石,只是效果肯定没有先前的方法好。”


    “能保留的时间也不确定。”


    “我到底是太子不可久留宫外,关于水泥还需多多仰赖郎君。”


    孙文元轻笑:“哪能够担着殿下这般重的话,我其实对殿下所说的水泥也蛮感兴趣的,自当是尽心竭力。”


    ***


    这趟出宫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于水泥好歹有了个大致的奔头,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李承乾紧绷了半日的心终于随着马车的回程落下,水泥告一段落,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思索起唐朝全国上下各个交通要道。


    好钢用在刀刃上,他需要提前规划水泥的使用而不至于对国家造成太大负担。


    这一点上没有办法偷懒,只能靠着翻阅县志或者国家掌握的图籍资料,乃至要询问像李世民一样在武德年间经略四方的文臣武将,才可能粗略拼凑出全国大致的情况。


    李承乾计划着未来,余光不自觉朝窗外撇去,似一抹红色的影子闪过。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红衣僧人长叹一口气。


    “前生今世皆是缘,始终无法彻底想起前世,不过是执念未消。”


    “双龙缠绕,劫难尚存,只怕会牵连他人。”


    红衣僧人低声呢喃,忽而神情一顿。


    “等等,玉佩双轨……稀奇。”


    红衣僧人沉默良久终是转身:“罢,一切自有天命。”


    第29章 星星之火【VIP】


    天气愈发寒冷, 李承乾自上次出宫指导水泥相关后便一直窝在寝殿,闲来就是带着阖宫上下做做八段锦,轻易不出门。


    李承乾搁下笔收好自己的“课后作业”, 不得不说这几个月他跟着孔颖达等人读书看的文言文写的文言文已经超过了他读大学这么些年所有的总和。


    贵族人家的孩子课业果然多,李承乾长叹一口气, 从一堆《诗》《书》《春秋》里挖出他从弘文馆寻到的各地备份县志。


    李承乾拿出一本,翻开来看一眼就能瞧见自己做的密密麻麻的笔记以及类似后世的书签标志。


    这还没完,他又从今日的课本里抽出几张写满凌乱字迹的纸张, 这是他这段时日在课后询问孔颖达等人得出的山西河北等地的具体交通情况。


    相互比照之下, 李承乾将书阁里一副巨大的全国交通要道图摊开在地上,趴在上头开始细细琢磨描绘。


    李承乾一边画一边吐槽,什么穿越者开局献上地图得到盛宠, 唐代黄河是这个走向吗?


    顾十二与吴工匠进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顾十二虽然依旧憔悴,但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示意吴工匠稍安勿躁, 小心翼翼跨过地上散乱的书籍和各种绘图工具。


    “殿下,泉州快马消息,还是没有大兄的消息,只又捞到了更多的船只碎片。”


    “除此之外还有个最好的消息,交趾有百姓捡到了个身负重伤的土人,虽可惜没多久人就死了,但是……”


    话到此处顾十二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但是经过辨认,此人就是大兄雇佣的向导!”


    李承乾执笔的手一顿:“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他绝不会心甘情愿等死!”


    “既然阿兄身边的人还活了将近一个月, 那么阿兄定不会死在海里, 还有希望。”


    李承乾画下一笔山西的大道:“叫交趾附近的官吏换个思路,日日盯着码头或是我朝与林邑交汇的要道。”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我等得起他。”


    顾十二脚步轻快:“是,奴这就去嘱咐!”


    见人走远,李承乾才好笑地看向一旁快要睡着的吴工匠:“可是雪橇车一事有改进?”


    吴工匠一个激灵:“自有了悬赏之后,虽大多是冲着钱来的,但也有几个有真本事的。”


    ……


    “自有了悬赏之后,虽大多是冲着钱来的,但也有几个有真本事的。”


    于东宫后苑内,李世民摆弄着曲辕犁,将绳索套在黄牛上,他挽起袖子一心二用,长孙无忌的禀告在他心中迅速过了一遍。


    “这么说来雪橇的改进是有成果了?”


    李世民直起身子握上曲辕犁的把手,长孙无忌眼疾手快闪身,这才没与黄牛来个亲密接触。


    “陛下也真是性急,大冬日的在宫里试用曲辕犁的效果。”


    李世民笑眯眯:“一年起始是最忙的时候,趁着我还有空闲可不得多练练这曲辕犁。”


    “待明年春耕藉田之礼若出了差错,你们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等着吧,你们一个个的都逃不了。”


    长孙无忌祸水东引:“臣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陛下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萧瑀魏征这类文人,要是连牛都赶不动才要闹笑话。”


    李世民嘶声:“也对啊,萧瑀可是连弓都拉不利索的主,不妙。”


    长孙无忌无语:“罢,臣方才讲到哪来着?”


    “哦对,雪橇车。那个吴工匠这几日轻易不敢休息,得了民间大家的提议连续将雪橇车改版至少五次,总算是在保留运输货物重量的前提下变得更为灵活不颠簸。”


    李世民推进犁评,深耕浅耕的转换流畅非常。


    “灵活?行驶转向吗?”


    “是的,反正臣眼瞅就要被陛下撸官做闲职,大把时间可以挥霍,这些日子跑遍了长安城和周边州县拜访衙门,提前要到了大致的情况。”


    听着这略显幽怨的语气,李世民轻咳:“你也知道,我这人最是爱重观音婢。”


    “辅机毕竟担着个外戚的名头。”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轻:“观音婢都好几日同我闹别扭了,你不着急我可着急了。”


    知道自家妹夫这话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长孙无忌假笑,不想再提这“糟心”的事情了。


    “说回雪橇车,据臣观察,在最初的半月里各地赈灾的速度因它而快上不少。只是头批雪橇车到底多有不足,大家也没有经验驾驭,已经发生了三四起因路途天气而翻车损失大半货物的状况。”


    “速度上去了,剩,但相较过去好上很多。”


    李世民皱眉:“可有人伤亡?”


    “受伤有死亡无,运气”


    “但抛开这些,雪橇车的出现依旧得各地青睐,陛下先前自女也是通过雪橇车在,无一人受伤。”


    ,推动曲辕犁转向。


    长孙无忌跟在身侧继续道:“也正因此民间对于雪橇车的热情远不是钱之一字能解释的,大伙集思广益,如今的雪橇车更加稳当不说,速度也更加快。”


    “除此之外运送货物的损耗降低了足足三成。”


    “比照往年冬日受灾赈济速度快了近一月。受灾百姓得到及时帮助,为此流离失所的百姓数量减少很多。而实在无法的还有悲田养病坊,虽然只能勉强度日,但好歹能熬过这个冬日。”


    李世民安抚黄牛停下,他轻声道:“不论是不是有人冲着赏钱来胡乱作为的,只要是上书提了建议,不看户口,要统计具体人头,一人赐一匹绢帛。”


    “济大事者必以人文本……不出一月便将雪橇车改良完善,他们有时候可比你我还要聪慧。”


    ……


    “他们有时候可比你我还要聪慧。”


    李承乾写写画画发出感慨,吴工匠点头跟着补充:“自上次曲辕犁改进一事我就看明白了。”


    李承乾忽而一顿,也不知道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什么,莫名的激荡的混杂的念头一并涌入脑海。


    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突然在这一天撕开平静的假象,不得不让他直面。


    他当然知道拔苗助长的坏处,可他同样清楚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只他一个人是无法抗衡历史的浪潮与大势所趋的。


    他可以肆意地挥斥方遒,想要做什么只要不妨碍民生不怕谏官上奏,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因为他是太子,他位高权重,他吃喝不愁,所以他可以尽情将后世的发明搬到唐朝的舞台之上。


    可那之后呢?


    等李世民死了之后呢?


    等他自己死了之后呢?


    他所渴望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希望后来者同样可以走上自然与科学的道路,有着更多便民利民叫人意想不到的发明。


    李承乾握紧笔杆,垂眸盯着已经画了一小半的交通图,他忽然抛下笔。


    他当然做不到一步到位直接从底层启发民智,但不代表不可以从他身边人开始往下。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温水煮青蛙渐渐渗透。


    李泰、李丽质,就先从这两个他的亲弟妹开始好了。


    有钱有闲,崇拜他这个大兄,又是两个小孩子一张白纸,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李承乾起身,示意吴工匠退下后快速收拾好一地狼藉,招呼殿中的小宫女小内侍准备好两双桌椅。


    说起来黑板和粉笔同样可以顺势在这之后拿出来了。


    李承乾拍拍手掌的灰尘,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得跟他阿耶说一声。


    隐瞒往往会带来悲剧,尤其是他未来可能会教的东西和夹带的私货,对于大部分古代的观念来讲可算不上“正道”。


    ***


    李承乾自东宫后苑找上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正倚靠在廊下休息。


    李承乾定睛一看就瞧见方方正正的一块土地都被犁了个干净。


    “阿耶阿耶,儿L……哎!”


    不知何故,好好的平地李承乾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般,腿一扭险些跌在黄牛的蹄子旁,这一摔很重,吓得黄牛就要惊慌乱动。


    一道身影闪过,李世民的动作很快,将人抱入怀中顾不得其他一个翻滚就将李承乾带离。


    周围的内侍宫女都吓坏了,安抚黄牛的安抚黄牛,呼叫太医的呼叫太医,还有的想上前搀扶,可惜此刻李世民的气场太过可怕,无人敢靠近。


    李承乾满脸灰尘尚且迷茫,李世民却是罕见对李承乾动了十足十的怒意。


    李世民直接一掀衣摆盘腿坐在地上,攥紧李承乾的手臂,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后怕。


    “好好的不看路平地摔,李承乾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方才要是我速度不够快,混小子,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李承乾还是头一回被李世民劈头盖脸地骂,但奇异的,此刻他却没有半分委屈的情绪。


    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只觉得方才的摔倒莫名其妙,他说不清楚那古怪的感觉和奇异的心悸,所以他只是懵懂地对上李世民的视线。


    一团火气刹那间被浇灭了个彻底,李世民闭眸,细看之下他那一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李承乾默然,忽而抬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李世民的额角,那一处赫然残留着一条细长的伤口,尚且渗着血珠。


    那是为了救他而划破的伤口。


    一双大掌牢牢按住李承乾的后背,将他整个人嵌入自己怀中。


    “不要让阿耶担心了,好吗?”


    李承乾嗅着鼻尖叫人安心的沉香,似是跨越了前世今生的遗憾,他张嘴轻言:“对不起。”


    但他没资格为前世那个混蛋的自己求原谅,所以他只是下意识抱紧了眼前的父亲。


    半晌,李世民叹气。


    天冷,他自己不在乎也不能不在乎李承乾的身子。


    他将人抱起大步走到廊下,催着太医帮忙查看李承乾各处的擦伤和扭伤。


    “你这回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愿拂了李承乾的想法,李世民按耐住心中的担心开口询问,也算是叫李承乾转移注意,省得治脚踝的时候太过疼痛。


    李承乾顿了顿:“阿耶,课业之余我想……亲自教导青雀和丽质。”


    李世民抬眸:“你不是最嫌烦累的?”


    李承乾笑了笑,明显感到脚踝处火辣辣的疼,他龇牙咧嘴:“可是阿耶上一回叫我带他们出宫不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吗?”


    面对李世民的目光,李承乾不躲不闪:“民为本谁都会说,可他们到底不是阿耶,长于深宫又怎能窥得全貌呢?”


    李世民坐在李承乾身侧:“你经历过生死,看过太安村惨相,确实有更深刻的体会。”


    李承乾晃着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脚,小手偷偷摸摸地靠近,拉上李世民的衣角。


    “而且儿L于杂学一道也是相当精通的,反正有钱有闲的,为什么不多学点,说不定他们也能像我一样搞出许多新鲜的玩意。”


    李世民侧首,直视李承乾一双因笑而微弯的眼眸,像是能看到李承乾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冬日的阳光似乎也是懒散的,不热烈不闹心,温润幽深如汩汩溪流,不疾不徐却偏偏最能渗透人心。


    “你想做什么?”


    没有被李承乾表面的花团锦簇所迷惑,李世民一针见血。


    拉着李世民衣角的手再次往上,而后李承乾毫不犹豫地勾上李世民的小指,面上依旧是人畜无害的笑容。


    “阿耶总是那么敏锐,我想做什么阿耶不是猜到了吗?”


    “我觉得‘杂学’一道不如叫做科学来得贴切。”


    李世民漫不经心,反手握住李承乾:“科学,分科举人之学吗?”


    “科举尚且不成熟,你这科学又作何意?”


    李承乾靠着李世民的手臂:“学问不都有学域之分吗?”


    “分科之学,一科一学,万事万物底层的道理都是互通的,正是格物致知。”


    “行善事方有善物来,这是先贤们的人解释,但我不这么认为。”


    “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出自礼记。”


    “格物格物,为何不能更进一步不局限于德,而是以理代德穷究事物之理呢?”


    “谁敢说格物致知不是儒学的一部分?我这科学以格物致知为基础,自然也算得上儒学,可不是什么叫人看不上的不入流。”


    李承乾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若他想留下些什么,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做法就是先以儒学包装。


    李世民抿唇,贴合原意却又有自己的新解,不过从科学二字上就可窥见李承乾的野心。


    “新学可有不少阻碍啊。”


    李世民挥退太医,半蹲身子亲自替李承乾包裹伤口。


    李承乾托着下巴:“无非是缺少传世经典和足够的利益。”


    “利益慢慢来呗。”


    “至于经典嘛……臣近来有新的想法,臣不是大儒研究学问自是比不得他们。嘶,阿耶疼!”


    李世民手中动作不停,察觉到了李承乾转换的自称。


    “娇气。”


    “方才怎么不见你喊,遇上朕了就恃宠而骄,没个太子的正形。”


    李承乾笑呵呵接回话题:“臣是小儿L嘛。”


    “臣想的自然是小儿L开蒙经典。”


    “比如三字一断能朗朗上口的经书。”


    李世民包扎好伤口,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这一回是该李世民抬头看向李承乾。


    “三字?”


    李承乾垂首,轻笑:“不如就叫《三字经》吧。”


    是在最初阐述儒学道义之后,他大可以夹杂科学私货的新编《三字经》。


    “臣有自信它会成为所有文人士子都绕不过去的一部经典。”


    李世民眉眼温柔:“魏晋以来儒学衰落玄学盛行,南北分裂久矣,经学内部早便各派林立相互攻讦不休。”


    “承乾是自信在这时候下场能占得一席之地?”


    乱世结束,李世民要的是文化的一统,所以他才会叫孔颖达正本清源,重定经典令天下传习。


    李承乾笑吟吟:“可我这科学本就含着包罗万象之意,不是吗?”


    所以他不是来推翻现存儒学占山为王的,容纳各家精华,统一南北学说,才是他最初的设想。


    若不然触犯太多人的利益认知他所行所想之事根本无法继续。


    且当前刚刚结束大乱,正是思想混杂之际,给了他最好的推广环境。


    李世民失笑,还真是,以一句包罗万象拉拢最多人的支持。


    更不用说说承乾背后还有他这个皇帝撑腰。


    李承乾坐着,李世民半蹲,似乎从最开始这个姿势就注定了最后“低头”的那个人会是李世民。


    李世民很少在这个视角看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说起自己抱负野心的李承乾。


    他的成长太过迅速,他的少年时代太过耀眼。


    所以,尽管在立国初期他的年岁在一众文臣武将中算是小的,他也从不自傲于自己的身份向来礼贤下士。


    可君臣尊卑到底是存在的,这个视角看人对他来说算是新奇。


    李世民直到这一刻才突兀发现李承乾好似长大了。


    这让他想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骄傲肆意。


    那是在武德初年大败薛举之后策划东都征伐的自己,意气风发握怀天下。


    可惜,迎接他的是父兄的猜忌,是他亦师亦友刘文静的人头。


    多好,他终于执掌天下,当再度面对自己的孩子,当再度面对多年前的自己,他终于能给予他最广阔的天空任他翱翔,不再有遗憾。


    李世民勾唇,忽而伸出拳头悬在半空:“若星星之火?”


    李承乾毫不犹豫轻碰,笑容灿烂:“可燎原天下!”


    第30章 格物致知【VIP】


    李承乾一蹦一跳地回了自己的寝殿, 脚踝处的扭伤不算太严重,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至少走路是不成问题的。


    “阿兄你怎么又受伤了?”


    李承乾走之前吩咐的内侍效率很高,李泰和李丽质已经被叫来, 正百无聊赖地在他寝殿内翻着书。如今一见李承乾带伤归来,李泰的反应最快, 扔下书就要朝李承乾扑来。


    “等等!”


    还好李丽质眼疾手快拦下了人,不然就冲李泰这熊扑难免要叫李承乾伤上加伤。


    李泰后知后觉,他讪笑停下脚步转而扶着李承乾的胳膊。


    “行了行了, 别来给我献殷勤。”


    李承乾招呼内侍:“去寻些白垩来, 还有黑色的木板。”


    “我不管是木板本身就是颜色偏深还是用染料涂黑,总之怎么快怎么来。”


    一连串的话跟机关枪似的,等他安排好各项事宜后迎面就是李泰和李丽质好奇的目光。


    “白垩?这不是用来入药的吗?”


    李丽质掰着手指瞅瞅李泰继续道:“前几日阿兄流鼻血就是用白垩医治的。”


    李泰下意识捂上了鼻子, 闷声闷气开口:“小妹,人前莫要揭短啦。”


    李承乾当然不知道白垩还能入药,他装着高深莫测:“想要看大兄为你们表演一个小戏法吗?”


    说话问, 已有内侍托着满满一盘白垩上前,李承乾笑笑随手拿起一块抛着把玩。


    “来,你们都拿一块,说说这白垩从外表看有什么特点?”


    李承乾知道小孩子接受新知识最好的办法是寓教于乐,同时他也在潜移默化地将一套新的理念传达给自家弟妹。


    李丽质眼睛睁得大大的:“颜色多为白灰色。”


    李丽质将白垩举起对着窗外日光:“光透不进来。”


    李承乾揉揉李丽质的脑袋:“真棒。青雀,你有什么看法?”


    李泰鼓着腮帮子,刚想上口咬,想了半天换作用手掰了掰:“很软, 感觉随随便便就能弄碎。”


    李承乾手指夹着白垩:“那它可以写字吗?”


    李泰惊呼:“怎么可能?”


    李承乾没有正面回答, 反而是耐心十足地抛出了另一个例子:“玩过石头吗?”


    李丽质眨眨眼, 不好意思地轻声应答,毕竟身为公主这样的玩耍说出去多少还是有些“掉面子”的。


    “有用石头在坚硬的地方划过吗?”


    没等李丽质回忆, 李泰率先反应过来:“有,那些地方往往会有……”


    “浅淡的划痕!”


    李丽质瞪大双眼接口,下一瞬就见李承乾勾唇,拿过白垩在自己的案桌上用力一刻,随着细细碎碎的粉末飘洒,一道白色浓厚的线条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


    “道理是类似的,用类似的现象可以做相关的推理,我把这种方法叫做类推。”


    “格物的一种方法。”


    李承乾当然知道自己说得有多么不严谨,但是对于古代小孩子启蒙是足够了的。


    李泰皱眉嘀咕:“格物……这不是行善事的意思吗?”


    李承乾轻笑:“万事万物皆有理,大道三千,只要行善事就能得理明智是不是太简单了?”


    也对哦,李泰与李丽质对视一眼。


    “明理致知,首先得先知道事物的道理不是吗?”


    李承乾不准备说太多,因为他还没有想好一套严密的理论体系,如今不过是捡着后世宋儒明儒的说法,算不上成熟。


    “那么用着这一套观察推理的方法,明明单单用白垩划线不仅损耗偏多,而且也不能用在纸上,为什么我还是会说它是适合做笔的呢?”


    李泰挠挠后脑勺:“阿兄方才说到什么黑色的木板?”


    李丽质争着回答:“白色黑色对比显眼,而且木板偏硬也适合这白垩写字!”


    “可是,只用白垩还是麻烦啊……”


    李承乾捏了捏李丽质鼓鼓的脸颊:“那为何松软的黏土却能制成坚硬的陶器呢?”


    “哎?哎!”


    李丽质兴奋到红了脸,几乎是与李泰异口同声:“所以是把白垩磨成粉末,然后再烧制成笔的形状?”


    李承乾已经开始了磨粉,他将一小袋粉末收好,然后从犄角旮旯处掏出了从前他托吴工匠做曲辕犁时随手打制的几个小木盒。


    “事物皆有联系,你们瞧从黏土制陶到白垩制笔是不是也是格物中类推的一部分?”


    “学好了格物,观察事物之问的联系,现。”


    “丽质,拿水来。”


    “青雀,拿跟长条状的物件来。”


    李承乾话音刚落,俩孩子便迫不及待就着吩咐跑去干活* 了。


    李盒,他抖了抖让粉末铺平。


    眼见李丽质拿着一壶水过来,他抬抬木盒:“将水一点一点倒入。”


    说着李承长条,顺着水流缓缓搅动。


    粘稠的白色在木盒中显现,目测差不多了,李承乾又将木盒放到寝殿一角的炭盆上加热,控制距离加速晾干。


    大半会过去,粘稠已经变为凝固,趁着还有些微的柔软,李承乾赶忙用小刀将其小心翼翼脱模。


    跟个方块肥皂似的,李承乾暗暗腹诽,等有时问。


    吐槽完,李承乾又用小刀将“方皂”断成六七条,为了习惯和美观,他将方条前后磨成圆形,至此眼前的粉笔已经与后世的模样大差不差了。


    “用白垩粉末制成,这笔我取名叫做粉笔。”


    “你们看,这粉笔是不是更加方便手握,不仅比之原料坚硬,损耗亦是成倍减少。”


    趁着等粉笔完全晾干的问隙,李承乾笑着解说。


    李丽质喃喃:“格物……这就是格物的本事吗?”


    李泰轻声:“说起来,前段时问那个什么产钳是不是也能用格物的道理解释?”


    李丽质咬唇:“钳子是用来夹东西的,所以产钳夹孩子顺理成章,不正是大兄说的格物中的类推?”


    李承乾点头:“闻一而知十,不过是格物致知。”


    说话问,一块深色到黑的木板被抬上来,李承乾指挥着内侍宫女将其挂在案桌前。


    李泰和李丽质同时一怔,就见黑色木板宽大显眼,他俩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承乾好笑,挑了一个已经彻底干燥的粉笔,毫不犹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


    “格物致知”。


    好清晰!


    白色文字在黑板上分明清楚,就算是距离远也是能看见黑板上写的是什么。


    更不用说往前他们念书从来都是夫子口头上教导,有时候错过了或者没听清根本是没有办法再了解详细的,只能课后再询问。


    可这粉笔黑板却可以将夫子讲述的知识和重点尽数展示,用来学习实在是方便许多。


    若是能推广到全天下……


    李泰和李丽质都不傻,自小出身皇家早熟得紧,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他们二人都难言心中起伏的思绪。


    瞅着底下俩兄妹被惊到说不出话来,李承乾又是随意划下一笔,而后不过用麻布便能将上头书写的轻松擦去。


    连犯错也是没有成本的,快捷非常。


    “接下来,我要由格物致知开始,真正的给你们上第一课。”


    “老子有言形而上者谓之道。”


    “管仲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你我衣食富足,既然身为皇子公主得天下人力物力供养,所要学的第一步便是为人之德。”


    李承乾眉眼平静,一笔一划书写,口吻含着十二分的认真与严肃:“诸侯之宝三,人民。”


    ……


    “人民?”


    李世民刚结束手头的政务,因为自己不放心而去打听李承乾那处情况的一个内侍如今匆匆来报。


    身边的房玄龄喃喃:“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


    “语出孟子。”


    “殿下教导皇子公主以人民切入算不得错。”


    李世民不着痕迹地蹙眉,莫名的直觉与李承乾往日的表现告诉他,李承乾口中所说的人民必定不是老一套的意思,他一定有自己的新解。


    李世民不动神色示意内侍继续。


    “在此之前,小殿下讲了格物致知的道理,以格物讲解做了神奇的粉笔黑板,而后便开始讲述人民。”


    “奴怕陛下等得着急,另外指派了内侍留下打听,奴先回来与陛下禀告。”


    李世民潜神默思,好半晌才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动桌面。


    先是标点墨水,后是粉笔黑板。


    承乾做事实在太有条理,就好像他已经有了计划般,这之后都是在一步一步推动……


    李世民忽地叹气,罢,暂且先由着他吧。


    将疑问压埋,李世民的心思落到了内侍讲述的详细的格物致知之上。


    李世民挑眉,本以为承乾所言格物致知有个新解已是不易,没曾想他居然直接运用到实践上了。


    难怪,牛痘,产钳乃至雪橇车细究都可以和格物致知沾边,想来承乾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思索格物致知相关的理论了。


    不过目前承乾格物,格出来的并非儒学大道,而是真切摸得着看得见的实物。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单往小了格,这一点恐怕会引来其他大儒质疑。


    只是尽管这个学说不成熟不完善,但李世民依旧能看出这四个字背后的巨大潜力。


    “格物致知。”


    李世民忽而敛目一顿:“那么以格物致知推断,人民……”


    ……


    “那么以格物致知推断,人民便有新解了。”


    李承乾踩着木几写着板书。


    竖着写真的太不习惯了,新标点用起来也是浑身不舒服,李承乾轻叹。


    “荀子有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隋朝短短三十七年而崩,我知道总有人会说是炀帝没有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得罪了门阀世家,那未免太瞧不起人民了。”


    “自隋大业七年知世郎王薄的反扑开始,江山动荡狼烟四起,没有他们一个个蚍蜉撼大树般的存在撼动王朝根基,又哪来我们李家‘从容’入场扛起义旗?”


    “不若,不过杨玄感旧事。”


    促使一个王朝而灭的中坚力量永远是百姓。


    李承乾看史书喜欢李世民的原因从来都是他短时问内弥合天下于百姓大益,是他天纵英才身先士卒,而非一个贵族身份。


    这话是不是太直白了?


    李泰冷汗都要下来了,李丽质同样攥紧双手。


    作为皇子公主最先学的就是王朝初创的历史,谁不知道武德年问前朝各处都在吹捧李渊眼光毒辣,一起兵便能直入关中定鼎天下。


    可照大兄这意思,是在戏谑李渊“揽”了一层如王薄窦建德等人的功劳吗?


    “啧,人民……”


    “青雀,粮食从何而来?”


    李泰一个激灵:“农夫啊。”


    “丽质,绢帛从何而来?”


    李丽质咽咽口水:“做纺织的妇女匠人。”


    李承乾轻笑:“可是遍身罗绮者,又有几个是养蚕人呢?”


    “欲究事物之理,我们先从格物开始。”


    “你我都是不事生产的,可偏偏享尽荣华富贵。”


    “自格物入眼,这一切都是无法顺利推出的。”


    “按着我先前定义的类推之言,钱粮本就出自人民。”


    李承乾于这些方面从来都是克制非常,他想要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但他不会傻到直接将上下五千年总结的道理不加修饰地和盘托出。


    时代不对,反而是一种愚蠢。


    李承乾说着似是而非的话,但更多的还是在暗中完善他的格物致知的新儒学。


    因为接下来继续格物所能得出来的正是孟子那句名言。


    “故而孟子有言,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民非寒门士子高官贵族,民亦并非一种物资,而是耕种土地切实创造粮食的农夫,是创造绫罗绸缎钱财的任何百姓。”


    “若无人民,不过重蹈隋朝覆辙。”


    “若无钱粮,难为维系一朝大国。”


    以儒学为包装,用格物致知将孟子这句最简单不过的话拆开了揉碎了讲,李泰和李丽质的接受程度很高,至少远远比大儒念几句书本自个做默写来得高。


    “哈,结束了。”


    像是一个开关,李泰与李丽质皆是恍惚起身,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黑板,脑中想的全是那四个字。


    “今日教导以德为主。三日后老时问,我来教你们杂学,比如数理。”


    李承乾伸着懒腰,他虽然是个文科生,但自问自己的数学水平总归要比唐代人高。


    开玩笑,他当年可是浙江考生,正赶上不分文理六选三的时候,虽然他自己选科偏文,但作为主科的数学可都是一视同仁的。


    李泰懵懂:“数理?”


    李承乾狡黠一笑,数学的苦可不能只有我来受。


    他还幻想着以后开一家大唐科学院或者格物学院呢!


    “你们想呆就呆一会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寻阿耶。”


    格物致知这一套不能只局限在小儿教导里,他要自请提前入朝,他得将这套想法抛出,为日后做铺垫。


    ***


    听着后来内侍的禀告,李世民原先慵懒的神情逐渐被严肃取代,他坐直身子。


    李承乾讲的话表面上看去略有古怪,但是结合孟子所言却能自圆其说,也不过是儒学的另一种表达。


    可李世民是何许人也?


    就冲直觉上的那么一点古怪,李世民就明白自己远远低估了李承乾的所思所想。


    上古先贤于治国一道有过许多讨论,李世民皆烂熟于心。


    李承乾这说法有许多眼熟之处,但却不妨他自成一派,讲得格外诛心细致切中要害。


    似儒学又不似儒学。


    李世民尚且能保持冷静,倒是房玄龄连连惊奇。他本就不是传统儒生,如今对这一套格物致知是好奇非常,甚至已经幻想到未来这新儒学壮大和旧儒学互相攻讦的热闹来。


    一室寂静,良久李世民缓缓开口:“将承乾叫过来。”


    “不用麻烦阿耶远请,儿如今自个送上门来了。”


    李承乾有些瘸腿地走近,毕竟方才站着讲课思绪集中到让他忘了自己的伤腿。


    李世民无奈:“站着别动,我来。”


    话落就将人抱起安置在自己身侧。


    “多谢陛下。”


    “陛下,臣此次前来是为求陛下一个承诺。”


    李世民神态自若:“不知太子所求为何?说出来,朕考虑考虑。”


    李承乾躬身行礼:“既为太子怎可不知国事?”


    “陛下,臣请提前入朝,听政。”


    李世民轻笑,慢条斯理:“马上便要年关,政务繁杂。你想入朝自是可以,只是时问最好安排在贞观元年。”


    “今次这个新年朕还是希望太子好好过的。”


    房玄龄暗暗啧声,这对父子关系转换真快,上一秒还是我受伤来你心疼的父子,下一秒就是澄清利害恪守规矩的君臣。


    “臣……”


    “朕知道太子的心思。”


    李承乾勾唇,他早就知道李世民派了人查探自己的上课详细,因为李世民就没想着遮掩,大大方方地让他看,所以李承乾不奇怪他们父子之问的默契。


    李世民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整个人看起来闲适非常。


    “政务繁忙,原定在明日的天子亲至国子监朕恐怕是没时问了。”


    “要麻烦太子代劳。”


    李承乾抬眸:“有哪些人会来?”


    李世民哼笑:“孔颖达陆德明于志宁等人都会去。”


    李承乾心思流转:“当代名儒。”


    “太子,可还记得先前你对朕许下的豪言壮志?”


    李世民眼眸灼灼:“开蒙经典不知太子可有头绪?”


    果不其然,李世民是在为他的新儒学铺路。


    “已有开头,必不负陛下厚望。”


    李世民慢悠悠补充:“粉笔黑板莫忘带上,你捣鼓出的玩意,我可见不得你‘衣绣夜行’。”


    李承乾笑眯眯蹦入李世民怀抱:“儿就知道阿耶最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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