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轰动一时【VIP】
国子监。
孔颖达打着哈欠自窗外看着里头读书声朗朗的各家贵族孩子, 于志宁撇了眼打趣:“为着第一批有标点的新版经书刊印,你这是熬了多少个夜?”
孔颖达摆手:“标点分句早就弄好了,这些日子我是忙着和陆德明筹备朝廷官方的刊印坊。”
陆德明正心满意足地打量里头学子接触新式标点的好奇, 听到自己的老友在调侃自己当也不甘落后:“咱们的第一批官刻本自然要比市面上的都好,这头一发的名声得打好, 后续才好方便各州县跟上。”
于志宁轻笑,刚想顺着“佩服”几句,远远就瞧见一个小团子裹着毛绒绒的大衣朝他们缓缓移动。
“太子殿下?”
听着于志宁的低呼, 孔颖达眯起眼睛:“陛下确实说了叫小殿下代替自己来巡视国子监, 没想到来得这般早。”
于志宁蹙眉:“太子纵然早慧可也不过八岁,这算得上是太子头一回参与政务,不好出差错, 我们可得帮衬着一二。”
说着于志宁用胳膊捅捅陆德明:“说你呢,新晋的国子博士。”
接上于志宁的叮嘱,孔颖达的目光看了过来, 轻而易举就能瞧见和于志宁一般的意思。
陆德明好笑:“在秦王府时我好歹也是教过太子几年的,自己的学生自然会多担待,怎么在你们俩眼中我是个恶人不成?”
“我且不论,你俩之前可都是对太子毫不留情的,秦王府时你俩还多劝我为师要严厉些,如今反倒做起好人来,好一副前倨后恭的‘嘴脸’!”
三人相熟非常,说起话来自然是百无禁忌。
于志宁闻言回忆起那日与李承乾当庭对峙后他别扭的道歉, 他摇头失笑:“小殿下的性子似是变了许多, 有些陛下的影子, 我瞧着也是欢喜得紧。”
说话问李承乾已然走近,三人不再调笑变换脸色后均是端端正正行了礼, 只是李承乾也不会真的受全,他微微侧身还回去了个半礼。
三位都能算他的夫子,尊师可不仅仅是古代的传统。
“三位辛苦了,外头冷,瞧我来得巧,正好学子一科习完赶上歇息的时候,三位都随我一道进去吧。”
李承乾边说边安排顾十二,让他帮忙将一块超大块的黑板搬入屋内。
孔颖达好奇:“这是?”
李承乾从衣服里掏出一盒满满当当的粉笔,领着三人进屋道:“黑板,夫子授课时用来书写重点和教导内容的。”
于志宁啧啧称奇,跟在黑板后头上看下看。
陆德明反而没那么克制,他直接上手又摸又敲:“还真是木板,与纸没有丝毫关系,至于这黑色……”
于志宁刚好凑近鼻子嗅了嗅:“很普通的染色晾干后的味道,这么一大块黑板成本还真不算太高。”
“只是用什么书写呢?”
黑板被另两老友不要面子地弯着腰围着,孔颖达挤不进去只好贴着李承乾,这一下倒是让他注意到李承乾手中的木盒。
李承乾这时已经进了国子监内,他大喇喇将木盒放到夫子的桌上,随手掀开盖子,里头叠放着一根根圆润整齐的白色粉笔。
本还嬉笑打闹的学子这下全都安静了下来。
虽说李承乾平日素来低调跟这帮官二代富三代不熟,但陆德明三人在大家又不瞎,就冲这三人都毕恭毕敬捧着这一小小幼童,就没人敢造次。
不过李承乾这张脸到底有人认识:“太子殿下!”
这一起头如石子丢入池塘,一群人又是惊喜又是兴奋呼啦啦跟着就开始恭敬行礼。
大家还都年轻,最大的也还没及冠,如今李承乾这个太子表现和善就有人敢偷偷摸摸抬眼打量,这一打量所有的心思便都落到了他身后的黑板上。
有忍不住的开始跟身边人窃窃私语,被陆德明这个国子博士瞪了一眼后才丧气收敛。
李承乾笑笑:“无事,我今日是来看看诸位的学习情况。”
“顺便,我今日来还想给诸位讲一个故事。”李承乾拿起支粉笔,转身一笔一划写下,“格物致知。哦对了,某不才,近来还琢磨了一些帮大家开蒙的小玩意。”
李承乾笑意吟吟,视线对上被粉笔黑板惊到的孔颖达三人:“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孔颖达的心仿佛被锤子重砸,他有些头晕眼花,就见李承乾又在黑板的另一侧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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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汉郑玄有言,格来也,物犹事也。而知则是谓知善恶吉凶之所始终也。”
“自汉以来儒是大差不差,便是我的夫子孔颖达也不过是将致解释成招来。”
于德的层面上阐述,不过孔夫子的解释还是有发展的,承认了学习的重要。”
“那能不能更进一步呢?”
于志宁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李承乾有些恍惚:“这是什么笔,教学居然还能如此直观,及时长久便于保存,难以想象……”
,因为这粉笔黑板虽然看着唬人,但细究之下其实质应是与用炭或者其他区别不大。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李承乾自信乃至自负的“更进一步”吸引,他看着孔颖达苦笑:“这是……”
孔颖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声音涩得吓人:“小殿下‘来者不善’呐。”
果不其然李承乾收到了众人的不解惊叹和迷惑抗拒,他没有理会自顾自继续:“我却有了新的想法,而这正是我在琢磨科学一词时才有的发现。”
“诸位,想要了解科学与格物致知,不如先让我讲述关于我手上这支粉笔的故事吧。”
***
“陛下,这便是竹纸。”
内侍捧着叠纸张,见李世民没出声他才继续道:“春色纸坊的陈蓉本是派人将这竹纸送到太子身边的,只是今日太子亲至国子监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太子身边的奶娘遂安夫人见陈蓉催得急便将这竹纸与做法先一并转呈陛下。”
李世民拿过一张竹纸摩挲着:“虽略显粗糙纸色微黄,但应付日常书写和雕版刊印书籍是够的。”
“好一张竹做的纸。”
李世民的双眸暗了暗:“春色纸坊是承乾在八月底买下的,距今满打满算不过四月左右。”
“看来墨水不过是掩护,承乾真正看重的应是这竹纸。”
李世民看向那张满竹纸制作过程的纸张,他轻啧一声:“江南一地便有尝试制作竹纸,可惜光光是前头将竹子泡软听说就要三四月,时问长做出来的纸张也是脆弱不堪,折叠艰难。”
李世民一扯竹纸,除了有些微的痕迹外不影响写字:“不像这个,韧性十足。”
“而制作中最不同的点便是对石灰的应用。”
“不是仅在打纸浆时加入,而是几乎囊括了每一个步骤。”
搁下竹纸,李世民半阖双眸喃喃自语:“格物致知,类推,石灰性烈……”
曾经幼时看过的杂书在脑海中翻过。
石灰,可做浆水契合建筑,亦可入药解毒蚀腐,可杀虫杀害,甚至有了竹纸实例亦能在打纸浆时帮其快速失水,若从这个角度推断石灰“性烈”没错。
难怪李承乾与陈蓉做竹纸时会反复用到石灰,单单第一步浸泡用上石灰便能减少时问提高泡软后的竹子质量,这其中确是有联系的。
格物致知,居然连竹纸也可以套用格物致知吗?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对天下文人有利的东西,越发低廉的价格和方便书写的纸张……
李世民无奈,这小子还真是在毫不留情收割文人的支持。
且这新解冒进却又能自圆其说,他还真是半点没对孔颖达等人留情。
“来人,把竹纸和详细制作步骤下发各地官府,让他们挑着靠谱的作坊做那竹纸。”
“不过还要注意一点。”
“若是有以制纸为生的村镇,必得叫他们参与部分流程步骤,哪怕因此损伤成效也在所不惜,高效的新纸品推出得慢慢来。”
“不可一下推了百姓糊口的生意。”
李世民的眸色一瞬深沉:“再添一把火,关于格物致知和竹纸粉笔产钳等的联系与故事由我亲自撰写,过后寻人在民问散播。”
李世民拿起笔。
秦王时期的他既征战四方又在天下渐平后开启了弘文馆,于舆论如何推波助澜一道向来是熟悉得很。
他打仗便如嗅到血腥味的头狼,一旦发现机会就是不死不休。
文武相通,以文做刃,他出鞘是必“见血”的。
承乾这小子好运,有他这个厉害的阿耶在后保驾护航,格物致知这把大火想来会迅速烧遍全国。
李世民沾墨落笔,龙飞凤舞,满纸锋芒。
“承乾的三字经,我很期待他会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开头。”
他同样期待这新儒学会在各地掀起怎样的风浪。
自汉以来,百年乱世,儒学派别林立争论不休,是时候该争出一个“新王”了!
笔收,李世民哈哈大笑。
***
“如何,我的格物致知新解诸位可还喜欢?”
学子鼓掌欢呼,李承乾的格物致知范围实在太广,便是将一些大儒看不上眼的杂学都可以包含在内。
其实他们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之乎者也,于杂学也有喜欢的,只是杂学这玩意主流评价毕竟还是被一些人看不起,可如今有李承乾这大义凛然用儒学包装,反而能堵上一些好事之人的嘴。
李承乾微笑着环视四周,这一刻他半点不像一个八岁的孩童。
对上孔颖达三人似惊似愣的视线,李承乾拿起一支新的粉笔,一步一步走到早就写就的三字经旁。
“诸位想必都看出来了吧?”
“我这新学可包罗万千,故而虽还是以儒学为基础,但这新学我想换个名字。”
“科学。”
“取自分科举人之学,恰似一科一学。”
“三千旁艺皆可证得大道!”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何等的野心,何等的远望!
如此另辟蹊径的一句三千旁艺皆为大道,不仅令学子热血沸腾,更是叫孔颖达等人震撼非常。
“科学以德为基,我自问学问不比前辈,只好拿出开蒙之物‘卖弄’一二。这三字经我便开个头,诚请天下学子一并探讨续写后续。”
李承乾笔走龙蛇,这一刻的他气势十足,隐隐约约似是能叫人从他的侧脸上瞧出那一个武德年问野心勃勃的天策上将。
跟在李世民身边久了,不过是近朱者赤。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孔颖达才平复好的情绪再度翻涌:“朗朗上口,用词精炼。”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陆德明吐气:“还真是简介明了的道理,殿下的新学大胆冒进,这三字经从传统入手却挑不出错处。”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抒。”
于志宁叹气:“不单是空口白话的品德,孟子性善论和孟母三迁的故事都能巧妙融入。”
孔颖达一顿:“科学……小殿下这野心不简单,这三字经不正是最好的包罗三千大道的载体?”
“偏偏还是幼童开蒙之物,而且这短短三句就能看出这水平不低,从最源头将自己的想法输出……”
于志宁苦中作乐:“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老啦。”
陆德明有些吃惊,不过短短几字看着不高深,但莫忘这可是开蒙读物,文字之老练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小儿之手。
若是后续水平保持,恐怕这三字经会成为开蒙读物上一个绕不过去的经典之作。
孔颖达却是被激起了斗志,他捻须轻笑:“青出于蓝胜于蓝,弟子这般出色,我这个做夫子该高兴。”
“只是于儒学一道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我不会轻易认输的,哪怕小殿下是太子。”
于志宁大笑:“好呀,老骥伏枥,有志气!”
众人欢呼雀跃中,台上的李承乾与孔颖达对上视线。
李承乾将粉笔扔下:“我不会因为太子的身份而强压他人。”
“今日这格物致知与三字经开头诸位尽管拿去,随意辩说。”
李承乾微微躬身:“夫子,我向来敬您重您。”
“但,”李承乾笑吟吟侧首,“道理不都是越辩越明的吗?”
话落李承乾重新披上大氅,事了拂衣去,走出国子监。
只一句话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永远会等着夫子的。”
第32章 生死时速【VIP】
李承乾当得起一战成名四个字。
所谓科学、格物致知和三字经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自国子监的学生传出, 由李世民推波助澜,很快席卷长安乃至全国。
不是没有人对李承乾的新说嗤之以鼻,但到底是封建社会, 皇权比天大,明面上不敢说得很难听。
与此同时, 由于儒学争斗本就百年不休,支持重新“解构”儒学的文人亦不再少数。
当然,不论这两派如何吵嘴, 对于《三字经》的态度却基本是一致的, 这开头几乎可以媲美《千字文》给人带来的震撼。
惊艳的开头,有趣的节奏,适合的载体, 就算是最讨厌李承乾的传统儒生亦不能否认这一点。
一时之间为其续写的人数不胜数,而与《三字经》一并宣扬出去的还有粉笔黑板。
配套的小故事有趣非常,粉笔黑板对于教书来说是创造性的进步。
不过几日功夫无数仿品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同时打破寒门贵族之间的偏视,真正做到上下都欢喜这项发明。
而在这其中被夹得似乎毫不起眼的标点,亦在一步一步扩散出去。
承新说的“利”,一些本对新说毫无兴趣的中立派被拉入战场,这下是吵得更上一层楼了。
但不论外头再如何撕得脸红脖子粗,如何恶意揣测李承乾与孔颖达之间的关系,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李承乾在宫中“平淡而又乏味”的日子。
也不全然是乏味,李承乾趴在寝殿的案桌上叹气。
自那日国子监之行后, 每日在崇文殿上课都要被孔颖达逮住探讨儒学问题。
李承乾真的快被榨干了, 要不是他曾是学历史的文献资料看得够多, 早不知道露馅多少次了。
不过两人暂且谁也说服不了谁,孔颖达也渐渐消停下来。
想到这李承乾抬起身子胡乱揉弄自己的脑袋, 这快一个月的功夫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所以他也终于有时间将自己的关注点落在春色纸坊新鲜推出的竹纸上头。
“十,不是,奶娘,一个月下来这竹纸卖得如何?”
最近这段时间顾十二几乎是日日都要去驿站跑一趟打听顾重林的消息,故而遂安夫人渐渐取代了一部分顾十二的职责。
李承乾虽然还未习惯,但当然是乐得见遂安夫人的转变。
“春色竹纸因是新品,陈蓉先前担心后续钱财周转不利故而第一批只试做了不过五百张,但卖得很好,由欢喜新墨的老顾客最先入手宣扬,几日功夫便尽数卖出。”
“更不必说竹纸质量好且价格便宜,一样的时间用量产出不仅是其他种类纸张的三四倍,成本低上一小半的同时定价也只是其他纸品的四成左右。”
“五百张纸张定价不过两贯铜钱不到。”
“所得虽不如我自家的茶庄铺子,但胜在受欢迎卖得快,来钱也快。”
遂安夫人一面说一面替李承乾吹凉补气血的中药,心疼得看着李承乾这些时日消瘦下来的脸庞。
李承乾接过补药一饮而尽,先是冲遂安夫人笑笑,而后迅速皱着张脸熬过这苦味,在此期间他也不闲着,心中不停计算。
这单价比起后代明朝竹纸还是偏高,不过考虑到时代的差异与生产力科技的进步,这一点贵倒能忽略不计。
更不用说如今竹纸产业尚且不成熟,等日后价格应该会更低些的。
说起竹纸产业,虽有李世民与他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如新墨公开配方去拉拢中小作坊做盟友,但他不能次次都这样。
春色纸坊到底是新生的商铺,李承乾向来信奉“朋友”越多越好,一些行业巨头与自诩高雅的贵族的钱才是他最想夺的。
这一点上他和李世民的观念是一致的,所以他丝毫不担心李世民会不会支持自己。
李承乾陷入沉思,不自觉地搓动着摊在桌上他用来练字的纸。
等等,李承乾的目光下意识在纸张上游移。
这是专供皇家的纸张,薄如蝉翼,光滑顺平,尤其是雪白如新,好看又美观。
不像市面上的大多数纸张,也不像他与陈蓉联手推出的竹纸,表面多是泛着黄色,程度有深有浅,不似皇家的……
雪白如新,漂白……
古代对于纸张不是没有漂白方法,但如今是唐朝,技术相比较后世尚且不成熟。
而且最重要的是,所贵族看重,那便是纸张的洁白程度。
他当然知道明清漂白技术发展很快,但他化学算不得好,具体如何当然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倒是有一类纸张因为其使用的原料,本身可以依靠日光漂白,那就是受世代贵族追捧的宣纸。
宣纸,在唐代是真真正正的奢侈品。
玄宗天宝年间就有记,更早的便是高宗永徽中,宣州僧人以沉香种树用以制造宣纸。
但不管宣纸究竟出现于何时,总。
首先是没详细记载,其二白,大家的心思都在吃饱上,费多。
况且他就是皇家人,好东西都是紧着皇家使用,他半点没听说过符合宣纸特点的纸张出世。
且他没记错的话,宣纸的制作流程可是相当繁琐的。
至于其他,他只依稀记得在宋末元初宣纸大发展的时期,原料主要为沙田稻草与青檀皮。
不过最麻烦的还得是宣纸的制造对于原料场地和气候水流极为挑剔,他不敢保证换一个地方做出来的宣纸能否直接一鸣惊人。
可那远在安徽的宣纸啊,更不要说宣纸制作时间极为漫长,好一些的直接要一年往上,他人在长安,嘶……
李承乾愁容满面。
当前他只信任陈蓉,可春色纸坊刚做出点成绩就要把人抽调到安徽,这多少有些不妥。
正值李承乾绞尽脑汁之际,遂安夫人抬手在李承乾眼前晃了晃,见人没有反应,遂安夫人无奈轻拍他的肩膀。
“殿下是喝苦药受刺激了吗?怎的没有反应?”
李承乾回神:“嗯?”
“春色纸坊的陈娘子求见,是来将这几月以来的利润分成交付小殿下,由于是第一次,陈娘子特地亲自来走这一趟。”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李承乾打起精神,不论如何他打算先将此事告知陈蓉,具体愿不愿意就看她个人选择,不行的话他再想其他办法。
陈蓉得了允许走入寝殿,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箱子的内侍宫女。
李承乾耐心等到遂安夫人领着内侍宫女将东西抬到私库后,见左右无人,这才在陈蓉不解的目光中走到她的面前。
“殿下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我讲吗?”
李承乾招手示意* 陈蓉蹲下,轻言:“纸寿千年,洁白如新。”
“陈娘子对这类纸张可感兴趣?”
陈蓉一怔,急切询问:“还能有这样的纸张吗?莫不是也是成本低廉的?”
李承乾摇头,语气认真:“不,这种纸制作极为苛刻且成本高昂,最好的产地便是在宣州泾县周围。”
“路途遥远又人生地不熟,很危险。”
“所以到底要不要去,选择权在你。”
“我虽为太子,却做不出强逼百姓的混账事。”
“你亦是我的盟友,你我真心交付,我不会欺你瞒你,”
陈蓉沉默片刻:“可这类纸张做好了便是作为皇家贡品都是可行的不是吗?”
李承乾点头:“你的选择?”
陈蓉并没有直接回答。
要说亳不心动那实在是太假,可要说毫不犹豫那也太违反人性。
安安稳稳守着春色纸坊不好吗?
光光新墨与竹纸便已经注定自己下半辈子名利双收吃喝不愁,何苦还要冒着风险去新地方从头来过在搏一次?
不过陈蓉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东西虽然被很多文人墨客乃至中小商铺喜欢,但独有一点,她半只脚算是被所谓“高贵”圈子拒之门外的。
如果只是这些她并不在意,本就是冲着扶持底层去的,她同样看不上那些只惯会矫揉造作做清高样的贵族世家。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却是她尚且年幼之时阿娘留下的临终话语。
阿娘说希望她做想做的。
阿娘执念了一辈子要将春色纸坊做大做出名气,可到最后却选择放下,让她不要因为阿娘的愿望而迷失自己。
卖掉纸坊也好,继续纸坊的事业也罢,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阿娘只求她一个开心自在。
可……阿娘,我想我明白了。
陈蓉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她意识到自己的野心已经从将纸坊做好变为了做出更多新鲜好用的纸张。
在竹纸之后,因为李承乾曾经随后说的几句话,她便已经开始尝试运用甘蔗的渣滓做纸。
虽然过程很不顺利,但她并无感受到半分挫败,反而是兴致勃勃越战越勇。
能保存千年,能洁白如新,只消这两点已经令她心动非常。
有竹纸新墨在前,陈蓉不怀疑李承乾话语中的可信性。
陈蓉深吸口气,胸膛上下起伏,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其他原因,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愿意的。”
“殿下,我想去的。”
李承乾哑然。
万万没想到陈蓉的回答与自己的预估是完全相反的。
他都已经做好陈蓉拒绝后的准备了,可谁知结果竟然如此出乎意料。
此刻的陈蓉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一般。
这样的回答令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午后,这是双与顾重林自请寻稻时如出一辙的眼眸。
李承乾忽而轻笑,他的身边还真是一群实打实的“疯子”。
从前的他不懂,可现在的他却好像有点明白了。
“行,因为这种纸最好是在宣州境内制作,故而我把它叫做宣纸。”
“宣纸的制作流程我不甚清楚,但它的原料是沙田稻草与青檀皮的混合,原料也需经过晾晒自然变白。”
“我只知道那么多,其余还需要麻烦陈娘子多多琢磨尝试。”
陈蓉摇头:“没关系的,殿下所言的已然便是关键,足够了。”
李承乾负手而立:“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东去的路费我替你出,路途上的保护我从自己的班底中抽调部分士卒予你。”
“最后,你先安排好纸坊后续,等到开春冰雪消融,我会亲自前往春色纸坊。”
“为你送行。”
“望一切安好。”
陈蓉笑笑:“多谢小殿下看重,我一定不会叫小殿下失望的。”
李承乾盯着陈蓉忽而狡黠一笑:“等等,我这有一叠志怪故事的稿子,还需要陈娘子帮忙在外偷偷找书铺刊印,除了我和你谁得不要告诉。”
陈蓉好奇看去,就见书稿之上写着大大的“长安笑笑生著”六个字。
***
收拾好钱财箱子后,遂安夫人这才快步匆匆赶来,没想到殿中已然不见陈蓉的身影。
是走了吧。
遂安夫人不甚在意,只仔细打量李承乾的气色,见吃过药后果然有所好转,算着时间又到了每日李承乾画交通图的时候,方咽下劝导李承乾多注意休息的话语。
想着作图,遂安夫人刚开口询问是否要收拾一二,就听咚咚的急促脚步声,夹着惊喜雀跃的欢呼一并钻入殿内。
遂安夫人当即就认出来了,她快步上前轻拍顾十二后背:“要死啊!”
“失仪都失到小殿下跟前来了,在外头可没人保你。”
顾十二知道遂安夫人是好心,受着打讨饶道:“是是是,多谢夫人提点,这不是奴太过高兴,一时失态一时失态。”
李承乾双眼一亮,唰得一下闪身,压抑心中的激动:“顾重林有消息了?”
顾十二笑得合不拢嘴:“何止,连早稻都有消息了!”
“真的?!”
“奴还能哄殿下开心不成?”
“泉州传来的消息不太详细。只说大兄运气好落到了林邑东南方的偏僻处,刚巧那有一村子的人豌豆疮频发,这不是有小殿下赠的痘苗吗?”
李承乾被这巧合砸懵了:“所以顾重林刚好救了人家的命?顺理成章也得了作为报答的早稻?”
顾十二拍掌:“是啊!只是因为船毁了,后续大兄重新制船废了很多时间,这才迟了许久重新乘船渡海。”
“因着不是种稻的时节,大兄只是带着稻种归来。”
“目前大兄还不打算回长安,准备先在泉州或交州落脚,等开春种稻,把这稻种量提上来再说。”
李承乾拉着顾十二就往外冲去:“走走走,这消息想必阿耶还不知道。我们快去见阿耶,叫阿耶赶紧拨几个懂农事的去南边一道帮忙!”
“哎!小殿下,天冷,衣服!”
遂安夫人无奈得看着兴奋的李承乾,随手那过件大氅便拔腿跑到李承乾身边,一脸不赞同地将衣服系到李承乾身上。
李承乾不好意思:“多谢。”
遂安夫人好笑,莫名觉得这样与从前有些许不同的李承乾愈发可爱:“走吧,有什么事咱们不着急。”
东宫后苑。
“真是出息了,一请二请还是那副死样子,出尔反尔甩脸色是给谁看?”
“蹬鼻子上脸,觉得朕是软柿子好拿捏不成吗?!”
一道含着愠怒的声音自死寂中响起,任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察觉出声音主人的恼火。
所以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皆是毫不犹豫地直直躬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李世民冷哼一声,轻瞥房玄龄:“朕记得最早不是克明去请那卢祖尚前往交趾任职的吗?”
“怎么是你与辅机来与我说结果?”
房玄龄暗暗叫苦,他就说怎么杜如晦这人莫名其妙请自己吃饭,自个却喝得醉醺醺求他帮忙。
好哇!
该说不说杜如晦果然是个贼精的,估摸早就料到李世民会生气,这才选择推他出面。
事后一定要坑些杜如晦家珍藏的美酒,不然不划算。
房玄龄当然也不傻,那可是独属于天策上将的戾气,往日只有宋金刚王世充等人有机会直面,房玄龄可不想一人承担。
所以……咳咳,房玄龄选择无视长孙无忌略显幽怨的目光。
开玩笑,那可是和李世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长孙无忌,有这人在前面顶着他多少才能放松些。
想事情的房玄龄一时半会忘了回话,他刚在心中惊呼糟糕,谁知李世民并不在意自己的问题是否有人回答。
李世民拂袖,眸光森然凛冽,嗓音冷肃非常:“哼,还自称范阳卢氏子弟,也亏得他有这个脸。”
“百年战乱后所谓士族早便不复从前,多的是有人朝廷挤不进来,只好抱着自个从前的先祖荣光醉生梦死,一天到晚卖儿嫁女正事不做,还敢称什么清流美事?”
“可笑!”
房玄龄这个出身山东士族的仿佛中了一箭。
他眼皮乱跳,陛下这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啊。
不过也是,所谓的士族门阀在隋朝时便已经被杨坚杨广两代皇帝杀得没有脾气了,早不复魏晋势大。
更不用说到唐代,有开国勋贵占领朝廷,士族只剩下虚名在强撑门楣。
早年被扫地出门寄人篱下的长孙无忌没太大感觉,只是暗搓搓地冲着房玄龄使眼色,那叫一个忍俊不禁,瞅着就差“落井下石”了。
房玄龄长孙无忌私下里交锋不断,李世民明显看到了,原先的怒意居然也被这两人熄灭了一二。
李世民的语气重归平静,只是任谁都能看出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夜。
“交州都督贪污获罪,朝臣都言卢祖尚文武全才清廉正直,我择他是信任他,谁料旨意都下来了却告诉我他反悔?”
“一请是克明,二请是他妻兄,三请是想要我本人来请吗?”
“说说吧,早便同意走马上任的卢祖尚这会是用的什么理由拒绝?”
房玄龄犹豫片刻:“还是原先的理由。”
到底是在秦王府多年的同僚,秦王府被打压得最令人透不过气的时候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能算得上是战友情。
长孙无忌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接过房玄龄的话:“他身患旧疾,交州为瘴疠之地,需得多饮酒,偏偏他又自言不善饮酒,这若是赴任后天天吃酒只怕是没有活路的。”
李世民怒极反笑:“先前我问他能否上任交州时他怎么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贪图富贵又惜命保身,好得很,我都向他承诺三年后就将人召回长安,可他拒绝的理由居然还是老一套,便是连敷衍都不愿敷衍吗?!”
李世民原先微微压下去的怒火在此刻以一种更加可怕的浪潮汹涌而来,肃杀之意显而易见。
“恣情忿怒,则朝野战栗。”
李世民是上阵砍人刀刀见血的将帅,脾气的底色实则是带了一层“烈”的。
自登基以后他为重启新朝,有时还要做笑安抚朝臣,让他们不要惧怕他这个新皇的气场,只为求一个更加清明平和的朝廷风气。
可谁知他的宽容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叫李世民如何不生气?
使人不从,何以为天下命!
“却果然,留心宽恕,则法令不行。”
但李世民直到这一刻依旧保持着最大的克制,因为他太清楚自己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
他垂眸:“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叫人把他召入宫,我亲自与他陈述利弊。”
***
李承乾轻“啊”一声,盯着眼前的小内侍再度发问:“阿耶真不在寝殿?这都快到晚膳的时候了。”
小内侍摇摇头:“奴也不知道详细,只知道陛下是领着房公和国舅爷往后苑的方向去,走前似乎面有怒意。”
李承乾摸着下巴,大冬天的往外头跑,这是在让自己消火吗?
好家伙,李世民的好脾性在整个封建社会都能排在前列,谁惹他生气了?
如今是贞观元年初,他记得这一年没什么大事啊。
稀奇。
不,不对。
他都穿越了怎么保证一切都按照史书上走?
不过李承乾丝毫没有往火山口前撞的觉悟,毕竟早稻和顾重林活着可是件天大的喜事,他还想着两厢对冲对冲,好哄哄他阿耶开心。
“行,多谢叮嘱,十二,给人点赏钱。”
李承乾又与小内侍调侃几句,这才不紧不慢领着人前往后苑。
谁料刚到后苑入口,就见一个身穿紫袍官服的男人脚步匆匆从里头走出,眨眼就不见人影。
李承乾好奇,看着目不斜视的士卒询问:“那人谁啊?”
见士卒蹙眉,李承乾摆手:“哎呀,好了好了,你可是我阿耶的贴身护卫,遇事是该保密的,我不为难你。”
士卒松了口气:“多谢殿□□谅。”
李承乾笑笑,让遂安夫人在入口处等着他,他自个只带着顾十二,才进后苑没几步,又见到了匆忙的身影。
好的,这一回是他认识的人。
李承乾眼疾手快一步拦在长孙无忌面前。
“我说今天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行色匆匆的,有急事?”
长孙无忌轻啧,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想着李世民下的命令也瞒不住,同时他心底也是带了些许不赞成的,只是李世民当时太过生气,大家都不想火上浇油。
长孙无忌上下打量李承乾,这太子说不定可以劝谏一二。
“行,我与你说。”长孙无忌弯腰,“还不是瀛洲刺史卢祖尚领了圣旨接受调任却出尔反尔的破事。”
“最后陛下亲自邀请,这人还是固执己见,惹了陛下生气……”
长孙无忌话还没说就被李承乾的低呼声打断:“卢祖尚?!”
这人不是贞观二年无的吗,居然提前到这时候了?!
“是被派往交州任职的卢祖尚?”
长孙无忌一愣,随即好笑:“听说殿下自请提前入朝听政,这是已经开始留心前朝事宜了?”
李承乾急得简直脑袋都要冒烟了,他正组织自己混乱的语言系统,就听长孙无忌继续道:“殿下可愿帮忙劝劝陛下?”
“陛下一时怒火攻心,虽说卢祖尚犯的罪已是死罪,可陛下言说打算绕过大理寺审查直接将人给斩了,多少有些不妥,臣希望殿下……”
李承乾终于回过神来:“阿耶已经派人去传令了?”
长孙无忌摇头:“这倒还没,不过看陛下的火气只怕快了,陛下如今正与房玄龄在后苑散心,玄龄暂且撑着,殿下快随我去劝劝。”
李承乾一跺脚:“先等等,舅舅你帮我个忙,这人不能杀。”
不仅是因为他看过史书,他理解李世民的脾气,他知道李世民会懊恼悔之,他不愿看到李世民后悔。
更是因为他当过二十多年的现代人,在他看来卢祖尚这种不服从组织调动的行为有大过,但冲动杀之终究不妥。
封建社会说到底还是人治,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哲人王。
李世民同样会气急,哪怕脾气过后李世民会后悔,可在古代往往是没有有效的制约。
皇帝冲动下的命令绕过司法机关,直接被底下人执行,这上哪说理去?
但他自己是个最大的变数。
他曾是现代人,骨子里对皇权没那么敬畏。
他也是李世民的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他来开口不必担心牵连自己。
李承乾深吸口气:“舅舅,若命令下得太快你帮我拖延时间,我再去劝劝卢祖尚,真不行我再来劝阿耶。”
交州,卢祖尚,顾重林,早稻,这些几乎是瞬间给了李承乾一个灵感。
长孙无忌懵了:“我?!”
“殿下你认真的吗?”
李承乾拉上同样懵逼的顾十二,随时准备追人。
“当然是你啦,你背后可是我阿娘!”
“阿娘哭一哭阿耶就心疼得不得了,他不会重罚你的。”
这混小子,小小年岁说起他爹娘来都不嫌害臊。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啊,没时间了!”
“事后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
“而且我是子承父业好吧?”
长孙无忌:哈?
“君不见当年晋阳起兵阿耶哭谏上皇的旧事?”
“阿耶都能有胆子直接在军中扣下上皇命令退兵的传令官,我也可以”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不会是他阿妹说的吧?
阿妹,你怎么什么二郎的“糗事”都跟小殿下讲啊!
长孙无忌看着李承乾越跑越远的背影,内心惆怅非常。
第33章 一举两得【VIP】
李承乾已经很久没有跑那么累那么紧张了。
眼看冲出后苑, 顾十一余光一瞥,这才忆起还在门口等他们的遂安夫人。
顾十一紧急刹车,上气不接下气:“等、等等, 遂安夫人!”
李承乾脑子转得飞快,一把拽住状况外的遂安夫人:“奶娘, 帮我个忙,去寻我阿娘,具体什么事情叫我阿娘来问舅舅。”
长孙如堇嘴上说得好听不插手政事, 但这更多是明面上的姿态, 是新朝的一种塑造。
真遇上大事,长孙如堇自然会站出来做李世民的“刹车片”。
“我有急事,先不说了!”
“哎, 小……”
遂安夫人话都没说完,只好满肚子狐疑地领命而去。
李承乾只觉得现在自己的速度比他大学跑一千米还要快,幸好他一直坚持喝药补身体, 不然他早倒地了。
饶是如此,等他堪堪出宫见到前方不远处的卢祖尚时,心脏又开始一抽一抽得疼了,这让李承乾有不好的预感。
“殿下,您没事吧?”
谁?
李承乾靠着顾十一晃晃脑袋,转头一看看不太真切,只隐约瞧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无事。”
李承乾咽下喉间的铁锈味,大冬天的额上细汗模糊了他的视线。
“卢祖尚, 你给我停下!”
话落, 就见不远处的身影一顿, 李承乾随手抹去汗水,稳着双腿大步走向他。
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方才担心他的守门士卒此刻的表情有些阴郁。
“安业, 别担心,太子说不定只是太累了。”
长孙安业敷衍着同僚,一双眼却始终牢牢盯着远方的李承乾。
他眸光复杂呼吸急促,满脑子都是那道要与李承乾打好关系的暗令。
此时此刻心神全数在眼前这个表情难看的卢祖尚上,李承乾自动屏蔽了周遭一切。
“卢祖尚,寡人是该唤你瀛洲刺史还是交州都督来得准确?”
李承乾很少自称寡人,但是面对卢祖尚,他选择先声夺人,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迫近。
所以尽管此时李承乾面色苍白,却也丝毫不能不叫卢祖尚重视。
卢祖尚蹙眉,以一个挑不出错的姿态行礼。
“殿下抬举,臣已对陛下诉说缘由。”
“非是不愿,而是臣的身子实在不能。”
李承乾冷笑:“那你一开始怎么不拒绝?”
卢祖尚语塞。
他难道还能直说自己经过一夜的深思后悔了不成?
交州那破地方是人能呆的?
更何况他不善饮酒又不是假的。
虽说他人真出不了什么事,但要他在那待三年,穷乡僻壤又没什么功绩能做,吃那么多苦调回长安大概率还是平级,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呵,朝野对你可是交口称赞,却不想你倒是更进一步自比卧龙先生,一个调令做起了三顾茅庐的姿态。”
李承乾似讥似讽的一段话令卢祖尚面颊通红。
“陛下尚且礼贤下士,殿下这话……”
李承乾轻笑:“连陛下近日来对朝政大刀阔斧的改动都看不出来其意,你还好意思提礼贤下士?”
卢祖尚当然看得出来,他又不傻。
他明白李世民想要精简中央官吏与合并州县裁撤地方官吏,具体裁减至多少他不清楚,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格外看重地方吏治,他好好的瀛洲刺史本就在外头且是大官,政绩做得也是被交口称赞,简官根本简不到他身上。
李承乾明显从卢祖尚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不服气,可他依旧不慌不忙。
“寡人的意思是,陛下登基一年未到就想着精简中央削减封王,这般魄力这般手段,陛下的脾气恐怕与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卢祖尚瞳孔一缩,骤然想起先前在后苑里李世民与他陈说利弊时的冷肃气场。
“卢祖尚,你身为瀛洲刺史久不入朝,在武德年间也早早归顺我朝一直在地方任职,与陛下就没见过几次面,不了解陛下倒是寻常。”
“毕竟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克己复礼,脾性好得几乎不像个一军元帅。”
“都是上皇废太子的旧人,张谨倒是安度晚年,燕郡王罗艺想要矫诏反叛,大半年都安安稳稳过了下去,可结果呢?”
“这罗艺的人头我记着前些日子才送到长安吧?”
武德年间的陛下?
卢祖尚后知后觉背心发汗。
谁人不知道武德年间,能体恤下属可同时又有铁血手腕,打洛阳毫不留情,到后来可。
就算是陛下登基论功行赏,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有给自己的叔叔李神通留丝毫面子,将自吹自擂的李神通说得羞愧难耐。
那么……他呢?
在圣旨下来后自己先是出尔反尔,世民的示好劝说,他会有什么后果?
的水晃了个干净。
卢祖尚此时微微颤抖的脊背。
李承乾笑笑,走到距离卢祖尚不过三四步的距离。
尽管因为身高他只能仰着脑袋看人,但这丝毫不妨碍此刻两人的气场已然发生了颠倒。
“但寡人这个太子既然能跑出宫来劝你,想必以你的聪明才智应是明了寡人的意思才对。”
威逼利诱,向来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词。
威逼结束,杀去了眼前人的胆气,是时候该利诱上场了。
“何况谁说交州便做不出来政绩?”
李承乾要的不是一个因为害怕而浑浑噩噩度日的都督,他要的是从前朝臣口中那个有治理才干的瀛洲刺史卢祖尚。
“殿下怎知……”
脑子正混乱的卢祖尚懊恼闭嘴,怨恨自己嘴快,这下原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都成了笑话。
李承乾挑眉。
这不废话,唐代靠近岭南的地方怎一个“蛮荒之地”可以概括,想想就知道眼前这人的真实想法。
“这件事连阿耶都来不及得知,便是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
李承乾声音轻柔,语气又似乎带了安抚之意,自称也从寡人改为我,无形中拉进与卢祖尚的距离。
“因为不确定,我与阿耶都暂未公开,只是有人替我们先行探路。”
“那便是生于林邑偏僻地带的早稻。”
卢祖尚猛地抬眸,直直盯着表情平淡的李承乾。
“此早稻耐旱耐涝,成熟时间短,交州泉州那些地方都可以轻轻松松种植。”
“更不用说在大旱之时的表现了。”
卢祖尚性子懒散不代表他能力差,他咽咽口水:“那不知引进的稻种?”
李承乾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不巧了,领命开道的人恰好是我贴身内侍十一的兄长,你说对吧十一?”
顾十一眼观鼻鼻观心,当即笑意吟吟作礼:“奴的兄长正考虑要不要在交州先试种推广,如果卢刺史赴任交州,想来奴的大兄也能得一份关照。”
卢祖尚喃喃:“这便是连培育更好的稻种都能做个开头。”
“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功绩与名留青史,端看卢刺史想不想要了。”
卢祖尚深吸口气,侧在身旁的手紧紧攥着。
最开始的害怕后,他承认他心动了。
他本就有些好投机,不然不会在隋末选择造反,也不会在面对李世民的调令时反复无常。
“臣这就跟殿下入宫,亲自向陛下赔罪。”
李承乾绷着的神经松懈,迟来的疲倦与疼痛一并涌入。
他的额角阵阵发疼,似乎是疼到了每一根神经,搅得他脑子有跟钉子刺入一般。
李承乾强压疼痛,眉眼弯弯:“好一出三顾茅庐,不是吗?”
卢祖尚心领神会,不管如何这个台阶都是当下最好的借口。
于李世民,于他自己,落到史书上也能算一段“佳话”。
“多谢殿下。”
***
李世民坐在李承乾的寝殿内,绕有兴趣地展开自家儿子放在角落里的一幅巨大地图。
早知道李承乾在捣鼓交通图,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细致到这份上了,有些地方他一眼看去居然与自己记忆中的大差不差。
李世民沉吟片刻,拿过笔架上的笔便又为晋阳添上几条大道。
“观音婢你来看,这座山旁是不是有条小道来着?”
李世民侧侧身子,以一种半搂的姿态将长孙如堇圈在怀中。
长孙如堇眨眼,掩唇轻笑:“是啊,这不是我与一郎新婚没多久后去看望李家族辈走的路吗?”
“我记得一郎当时还迷路了。”
“信誓旦旦说带着我去山顶看桃花。结果桃花没看着,还险些困在山上下不来,只瞧见两个灰头土脸的自己!”
咳咳咳咳,坐在下首的长孙无忌恨不得让自家妹妹少说几句。
怎么好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还在呢!
李世民面不改色,只耳根微微泛红。
长孙如堇余光瞥见,勾起唇角:“一郎少时在我跟前尚且都避免不了犯错,又何必恼火阿兄的劝谏呢?”
“君明臣良,有阿兄如此,有承乾如此,一郎该高兴才对。”
李世民将脑袋搁在长孙如堇的肩窝,声音闷闷的:“我就知道是承乾这小子通风报信。”
长孙无忌简直没眼看,你们两个能不能在意一下还有他这个“外人”在,怎么就越来越亲昵了?
君子礼仪呢!
长孙如堇搭在膝盖上的手移到李世民身侧,轻轻握住。
“我知道一郎有意压自己的脾性,因为我们说好要开启一个新朝。”
“几百年的乱世结束,我们不是说好要开创一个与汉比肩的朝代吗?”
李世民半阖双眸,纵使有天大的火气在这般春风化雨的温柔下也使不出来。
“可也不能不罚,藐视皇威,我往后还怎么颁发政令?”
长孙如堇轻笑:“又没说不罚,只是礼法合一轻刑慎罚,这是我与阿兄一贯的看法,卢祖尚的罪状尚有转圜余地。”
“且一郎难道真的不明白我与阿兄房公乃至承乾,我们与一郎争的是什么吗?”
李世民叹气,幼稚地胡乱蹭着长孙如堇。
“我当然知道。”
“我说的,要以王道示天下。”
“是我说的,要以律法秉公判处。”
“还是我说的,要以长治久安求新朝。”
而不是一时上火,绕开大理寺直接下令斩杀卢祖尚。
以德以法,是约束他们上位者的手段,亦是能让民间百姓松一口气的筹码。
李世民声音虽轻,可落在人心中却是格外深重。
“其实你们今日都做的很好,有时候我要的就是能不畏惧直谏的你们。”
“有承乾领头,我倒是不担心以后。”
“至于其他,我得再多从律法考虑考虑关于死刑的复核。”
以人为制约和律法兜底,时时刻刻叫他克制自己的欲望与冲动。
长孙如堇闻言侧首,对长孙无忌使眼色。
长孙无忌轻咳一声,见李世民还赖在他妹妹身上没有半点反应,他默默低头。
随便吧,他早该习惯的。
“臣斗胆配合小殿下冒死进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等最明白陛下在武德朝时的愤懑,陛下也曾为犯颜直谏的臣子,想来最是能明白臣等的心思。”
“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在长安,臣等皆与陛下荣辱与共。”
所以……
长孙无忌轻笑,长孙如堇抬眸,两人与李世民对视。
兄妹俩异口同声:“所以我们都盼着一郎能为新朝带来不一样的气象。”
因为这不仅是他们所望,更是李世民的殷切所求。
李世民抿唇,只觉得此刻的场景居然格外温馨,可分明在不久前他还冷着张脸对长孙无忌的大胆阻拦不满。
长孙如堇轻声:“更何况不还有承乾去劝卢祖尚吗?”
“他既说出就是有想法的,我们等等,想来他一定会寻出个完满的理由。”
“这些日子承乾的表现你我不都看在眼里吗?”
李世民忍不住笑意:“行,那我就等等看,要是他找不出我满意的理由,该罚。”
说着李世民指尖扫过交通图,落在那几个平平无奇的字迹上一顿。
长孙如堇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世民忍俊不禁:“承乾这笔字居然没有半分进步。”
“我曾规定凡得一王字帖,必要诸王临摹五百遍。”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
李世民轻哼:“承乾是太子,更应有手好字。”
“正好我新得了幅王羲之字帖,他便临这字帖一千遍吧。”
话音刚落,问了一圈李世民下落的李承乾踏入寝殿,只隐约听到什么一千遍。
一抬眼就是自己亲娘和舅舅包含同情的目光。
什么情况?
他挠挠脑袋,不着痕迹地轻抚自己的胸口,当即笑容满面。
“阿耶,古有先主三顾茅庐得卧龙,终流美名。”
“今有阿耶三请亦是佳话,君贤臣直,阿耶这是喜事啊!”
臭小子,这恭维话倒是说得好听。
罢,这一千遍就免了吧。
“更何况顾重林没死!他回来了,正打算在交州泉州等地种植早稻!”
“是的,早稻。”
“早稻真的存在,而且我说的好处它也全都有!”
卢祖尚非常上道,态度极其谦卑,跪伏请罪。
李世民心一跳,再顾不上卢祖尚:“他果然没死。”
李承乾嘻嘻笑着:“所以此时我们更需要一个有能力的都督,卢祖尚被众人交口称赞,何不让他将功抵过?”
“再者今日我帮了他,想来面对顾重林时他也能替我多关照一一。”
“他有错,阿耶该罚,可若是三年下来积攒早稻大功,不知可否叫阿耶网开一面?”
李世民心中迅速权衡利弊,他盯着卢祖尚眯眸:“我记得你有个郡公的爵位在身吧?”
卢祖尚这个时候再意识不到先前李世民是真的要杀他那就太傻了,他咬牙点头。
“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者,本该判绞,但你身子的事倒也不算说谎。”
“且我亦有责,先前太过冲动。”
“你的罪名会由大理寺亲自发落,爵位要削用以抵罪,其他零零散散的处置怕也不少,其次朕这边你还要罚俸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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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的罚该立的威是必不可少的。
李世民语气平静,不恶而严。
“眼下朕命你担任交州都督,盼你戴罪立功。”
“此前朕与你说的三年之期不变。”
是生杀予夺的大唐帝王,亦是愿意克制己身的李世民。
冷冽与温柔矛盾地在同一个人身上融合。
“卢祖尚,朕最后问你一次。”
“你可答应,是否不后悔?”
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还愿意信守三年后就将他调回长安的承诺。
他本以为自己短时间内很难回长安了,谁料……
卢祖尚叹气,越发觉得自己先前是猪油蒙了心。
“罪臣领命。”
李世民* 轻笑:“那就自己去大理寺领罚吧。”
卢祖尚依言告退。
眼见人走了,李世民复而坐在长孙如堇身侧,肃杀之气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亲昵与闲适。
又来了又来了,在自己孩子面前这也太“为老不尊”了吧!
长孙无忌已经没有力气吐槽了,他长叹一口气默默闭嘴。
李世民敲敲桌面:“臭小子,说说你今日怎么这般胆大,连我的人都敢拉上长孙无忌阻拦?”
李承乾眨眨眼,做可怜样:“实在是儿倾慕阿耶,处处想要模仿阿耶,晋阳退兵之事……”
长孙无忌想阻拦时已经晚了,长孙如堇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轻咳。
李承乾话还未说完,就见李世民勾唇,浅浅淡淡打断他的话,整个人显得温和到了极点。
“还是一千遍吧。”
李承乾:?
李世民牵着长孙如堇起身:“你这字实在平庸,好歹是一国太子,需得多练练。”
“等这个年过完你就要入朝听政,可不能在众臣跟前丢脸。”
“明日我将字帖给你送来。”
李承乾:??
“对了,一千遍给你三月时间,我要亲自检查,不许找人代笔。”
“尤其是顾十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临摹的字帖有一半是他代劳。”
李承乾:???
他爹居然都知道?!
李承乾哭丧着脸,长孙无忌强忍笑意,擦肩而过时拍拍他的肩膀。
“祸从口出呐。”
“不过你这笔字确实该多练练,你阿耶最是见不得字丑。”
不是,我这笔好歹能看吧?跟他记忆里的笔迹大差不差,当然他没进步确实也是真的。
难不成退步了?
李承乾脑子嗡嗡的,不敢置信地追出门外,就见李世民带着长孙如堇走远,长孙如堇悄悄侧首,给李承乾做了个口型。
勉哉。
我靠!
李承乾目瞪口呆,等人都看不见了还傻愣愣待在原地。
顾十一眼见自家小殿下呆若木鸡,他拉拉李承乾的袖子:“三月一千遍,殿下……我们还是趁早吧。”
李承乾悲从中来。
可恶!
混蛋!
什么如山父爱,这明明是山体滑坡!
“呃,太子殿下,方才臣领着职没办法来看您,您先前面色难看,我这边带了个太医过来,小殿下要看看吗?”
就在李承乾悲愤时,一道声音响起。
李承乾蹙眉,自己是在宫门口,难怪没有提前来通报。
他收敛神色转身,眸光微暗。
这不是那个先前在宫门口碰上的士卒吗?
他怎么来了?
听这语气很熟稔,是长孙家的还是李家的?
“十一,这人是……”
李承乾话还未说完,就见站在树底下的那人上头一个略显粗壮的侧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时间连日来的积雪覆压,在此刻居然显摇摇欲坠之态。
心脏很热很痛,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的手脚。
“喂!小心!”
李承乾根本来不及考虑太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扑上去,一把将人推开。
长孙安业呆愣在原地,顾十一瞪大双眸。
李承乾闷哼。
他慢了一步,粗糙的侧枝擦过下半身。
疼痛让脆弱倾泻而出。
右腿……!
李承乾的心脏猛然一缩。
晕过去的最后一秒他还在自嘲,不愧是李承乾。
历史上瘸了腿,穿越以后这腿也是处处不顺,短时间内受了两回伤。
总不会是历史的不可改变吧。
只是运气不好吗?
还真是……
李承乾泪眼朦胧。
阿耶阿娘,好疼啊。
第35章 引战辟谣【VIP】
“臣、我……”
长孙安业完全懵了, 只呆愣愣站在原地。
这一刻好似有一层薄膜隔绝了他与全世界,他听不清楚,只瞧见顾十二焦急心忧的面容。
甚至戏剧性的, 他带来的太医本是为了彰显自己关心李承乾的态度,谁能想到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所有人都在忙碌, 唯他一个不知该如何。
长孙安业小心翼翼地攥紧自己的衣角,那一处似乎还有李承乾推开他时留下的余温。
他恍惚,有些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李承乾救他时的神情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
“别告诉我他心软了!”
李渊怒极反笑, 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
发生在宫门外的这场意外太过猝不及防, 根本瞒不过暗中关注前朝与东宫的李渊。
裴寂抿唇,不知该怎么回答李渊此刻的气话。
“小崽子倒是舍得,连自己动手将人推开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李渊闭眸, 难以言喻的怒火熊熊燃烧,他一字一顿,“还真是跟他那个阿耶一模一样!”
战场上冲锋殿后, 部下遇到危险亲自领兵下场救人,这股子“仗义意气”真真的一脉相承!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跟他一点都不像的儿子呢?
偏偏这样一个耀眼到叫人刺目的儿子,他也曾自豪却又难掩嫉恨。
李渊平复心情,自顾自拿过角落的琵琶,随手一扫,断断续续的乐音响在殿内。
眼见李渊不再说话,裴寂察颜观色小声道:“上皇,其实长孙安业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更何况他府中可有不少上皇赏赐的珍宝, 还有与上皇的书信往来。”
“而且听闻太子只是轻伤并无大碍。若无太子相救, 长孙安业应也不会丧命,臣想他是明白这背后的利弊的。”
李渊动作大开大合, 琵琶音时而激荡时而婉转,亳无规律可言,就好似他此刻的真实所想。
“人心,呵,我先前输给二郎不就是因为人心吗?”
人心最是不可测,当给的利益无法支撑时,可能会令自己人被策反,也可能会令敌人倒戈。
“说起来,我叫你暗中联系的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如何了?”
长孙安业恐难成大事,不过李渊却丝毫不担心他会向李世民戳穿自己那些似是而非的心思。
他是李世民的阿耶,李世民为了新朝的体面秩序不会真拿他如何。
你长孙安业是李世民的什么人?最后还不是会被推出来做他李渊的替罪羊。
“人嘛,自然是多多益善,我得多个人兜底啊。”
裴寂深吸口气:“有成果了。”
“刘德裕虽为陛下潜邸旧人,到底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挑拨与利益诱惑。”
李渊长叹:“人心啊,二郎手下人才济济,当秦王时尚且好说,如今已是一国之主,刘德裕看不到前路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落差二字。”
裴寂垂眸,他这辈子只怕是再难摆脱李渊李世民父子的斗法,立在父子俩之间,万事由不得他。
“上皇,刘德裕有言已联系上了统军元弘善,若想出其不意动手……”
李渊蹙眉打断:“再等等,少了一个利州都督李孝常,多少还是不稳妥。”
“我要更多的助力与合适的时机。”
“啧,说起来建成的性子虽然寡断,但他手底下的私兵却与他不同,比他果决。”
裴寂心思一动,这说的是政变当日太子士卒攻打不下玄武门打算转攻李世民住所弘义宫一事吗?
李渊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阴鸷:“缺了李孝常这一助力,我自然要从他处弥补。”
“李承乾这小子不是很喜欢到处跑吗?”
裴寂咽咽口水。
虽然裴寂在先前已是隐隐约约猜到些许李渊的真实意图,只是如今将暧昧的话题挑破,多少还是……
“试着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安插些人手。”
裴寂听着李渊的吩咐,心中不安。
李世民上战场的时候就玩得好一手间谍渗透,他们所有私底下的行为真的从来没有被李世民发现过吗?
更不用说是在李承乾身边安插人手这样称得上大的动作了。
可,为什么李世民一直没有反应?
这一刻,裴寂莫名想到了战场上的天策上将。
***
神秘空间。
脚,虽然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可他依旧不断摩挲,。
该死,李承乾这具身体最大的漏洞倒是叫他忘了。
历史上的他倒底是因何而瘸的?
可他都穿越了,是个傻子吗?
求了那么多,自己的腿没求求?
玉佩,僧人……
李承乾压下心中躁动,思。
如果未来还是会跛那就跛好了,反正“前世”的自己跛了后明显癫了不少,那作劲可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半残疾人士。
估摸只是走路略有不雅。
反正历史上李世民没有因为这个废他,没道理这辈子他不作死认认真真当个好太子还不如前世了!
李承乾缓过神来后向来会安慰自己,现代孤儿的童年于他心态的磨砺某种意义上算是笔馈赠。
想通后李承乾拿起手机。
上一次回空间都几个月了吧,还真是想念现代产品。
摁开屏幕,李承乾刷着论坛思索着这回要问什么,忽然想起上一回和青天的私聊。
他下意识点进去,就见最后的聊天还是停留在青天谈论对李世民李承乾父子俩的看法。
奇怪,他还以为青天这种“老学究”会收个尾跟他说再见呢。
李承乾晃晃脑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再度点回论坛首页,已经明白了自己这回大方向是要白嫖什么知识。
正好,他目前推出的几个发明都少不了各种矿物,这其中尤其重要的是水泥,孙文元每日的消耗都不算小,故而矿点尤为重要。
说起来如果还能讨要到关于唐代以后炼钢炼铁技术的改进那是再好不过。
李承乾思索片刻,刚想打字的手顿了顿,上一次询问水泥雪橇的不好回忆涌入脑海。
李承乾冷笑一声,果然还是暴论香啊。
反正他这个ID的名声都臭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
李承乾飞快打字,一个跟矿点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标题渐渐形成。
【李涛,历史文里,理科生穿越是不是最没用的存在?】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现在很多穿越小说流行推崇人形百科理工生,可是难道不是文科生最有优势吗?
文科生穿越回去多少还能抄抄诗,搞点文学艺术,背些资源点当老神仙,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但理科生,仔细一想简直毫无用处啊!现代人都不一定待见一些公式方程,还古代呢,估摸直接被当成妖怪烧了。
嗯,就先不@青天了,绝对不是因为心虚。
1L:不是,扪心自问,文科生穿越就都会写毛笔字了?
2L:标题看似暴论,我都想着进来吵架了,但看主楼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啊。那按照楼主楼上说的,文理科都不行,不如军校生穿越。
3L:文科生歧视见多了,理科生歧视倒是头一回见。
4L:泪目,终于有人为我们文科生正名了(不是)。虽然我觉得文科生穿越也没啥用,抄诗赴个宴即兴创作直接露馅,但理科生没有小说里那么有优势好吧?
现代不仅分工细而且很多看似寻常的发明背后可是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古代哪有那个条件。理科生穿越作用还不如木匠和砌墙工吧。
5L:微笑.jpg,楼上那个你想骂我们理科生直说,弯弯绕绕装什么装。
理科生可能不能给国家带来生产力立竿见影的变化,可专业的思想和科学方法你总能留下吧,一些理论你总可以总结吧?
cos不了爱因斯坦莱特兄弟,难不成列文虎克门捷列夫孟德尔都不能装吗?
5L:这才几楼,感觉又要吵起来了。又是想念青天大佬的一天。
7L:说起来青天是不是好久没上论坛了,都快一个月了,就没见过人再哪怕回复一句。
李承乾刷新贴子的手一顿。
不是吧……
不过也好,天天被人禁言的感受他是真的不想再体验了。
8L:所以大家都假定民众全是机智无双官吏皆为清廉开明?一身知识就一定能转换为力量吗?我看什么文科生理科生通通屁用没有。
这拱火水平不错啊,李承乾暗暗比划大拇指。
眼见越来越多人入场,他不再犹豫,亲自下场把控贴子风向。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楼主看过一些科普文章,看似简单的蒸汽机改良都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这其中对于钢铁的要求还挺高的。
不过看你们讨论忽然觉得我还是想得太浅,毕竟当今历史学经济学算是最发达了,可真正混出头的文科生好像也没几个,想想回到古代就能走上人生巅峰,有些痴心妄想。
坛友:???
这人怎么回事,立场转进如风,说话还这么难听,什么贵物营销号!
忍不了了,原先一些看戏的坛友撸起袖子就是干。
25L:我不是文科生我不提这个,只单说楼主提的钢和铁,想一步到位直接搞蒸汽机太难,但改良技术还是不成问题的。
人家宋代都会打造新结构的高炉,甚至有些结构和近代的所差无几,作为理科生提提意见修修改改还不简单,一年不行,两年三年四年总能成功的。
27L:哈哈哈,说得好听,你又不是男主是个人形百度,现代大家多少人连个简单肥皂都搞不出来,还高炉,做梦!
32L:那是你运气不好,老子就是学这个的,这可是爷的毕设,昨天刚画了简图,撞枪口上了吧!
手绘高炉简图.jpg
李承乾眼睛一亮,果然吵架是第一动力,居然还意外挖出了个新玩意。
虽然这个新玩意大概率很长时间做不成,但这丝毫不妨碍李承乾花费几分钟将所有结构和名称背得滚瓜烂熟。
不愧是他,几句话就能搅动风云让人上头,难怪搞对立的大V无法断绝,毕竟看斗蛐蛐真的挺有意思的。
咳咳咳,李承乾刷新贴子,他才没有良心不安呢。
40L:啊呀,都在同一个论坛上吹水,和平,和平嘛。要我说呢这些还是太麻烦,宋朝以前不如直接上焦炭,古代人都会的东西咱们现代人可不能落后。
41L:恐怖如斯,难不成你也能像上面的大神一样随手给出简图?
42L:哪能各个都是神仙,我就知道个大概,比如要挑选炼焦用煤,比如要拣净捣碎过筛,后续才能烧炼。
喏,我这附上链接,有篇科普,大家可以看看。
李承乾对于这些不算精通,但隐约记得焦炭可以用来炼铁。
虽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步要走,总归有个明确方向,比一问三不知好上许多。
他很兴奋。
他点进链接。
提示:网页有风险,该链接无法访问。
李承乾:……
靠,跟微信学的是吧,什么都点不出来!
他只这一个软件,也试过根本下载不了其他东西,他哪来的其他应用开链接。
明明细节就在眼前,可恶啊!结果还得靠他自己一步步尝试。
李承乾用力按动屏幕,恶狠狠刷新贴子。
果然杠精永远不缺,看着有人先他一步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李承乾才觉心态平衡。
52L:说那么多有毛用,你知道哪里可以大规模开采原料吗?
还不如背矿点,虽然也不精确有被问罪的概率,但只要歪打正着一个后续就方便了,你看,这不就是文科生的用处了。
理科生动不动在古代炼钢炼铁,我看你九族是不想要了。
53L:我靠,你能背矿点?
围观坛友:怎么感觉剧情有点眼熟,刚刚那个理科生大佬是不是上了手绘图对冲来着?
54L:背就背谁怕谁!我为文科生争口气!
手绘中国地图.jpg
煤炭、石灰石以及各种常见矿石大致地点手绘图.jpg
85L:妈呀,我们论坛还真是卧虎藏龙。
55L:我同意,看这些文理大佬对喷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没上过学一样,我是弱智。
李承乾默默吸气捂住胸口,瞪大眼睛全力速背。
心中却腹诽该穿越的明明是这帮神仙才对吧!
他一边唏嘘感慨一边打字飞快。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哎呦,可是怎么科学下矿采煤、有什么危险禁忌你们都知道吗?
坛友:好家伙,得寸进尺,把论坛当百度了是吧。
哎,他们论坛的规矩是什么来着?
哦,讨论网文。
……可是首页对喷的键政的搞对立的,还真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70L:楼主虽然傻x,但这话还是有含金量的。
50L:现代古代差距太大,还不如实地考察结合现实,弄一套成体系的安全手册比什么都好使。
李承乾沉吟。他先推出了标点倒是恰好能用上,手底下孙文元一家也勉强和这个行业沾点边,如此说来这个方法还真是目前最合适的。
就在他分神期间,或许是他说话难听,也或许是吵了许久大家的火气都上来了,加入战场的人越来越多。
等李承乾反应过来时,就见贴子后续已经隐隐歪到技术扩散上去了。
95L:说那么多,搞技术没办法封锁不都是资敌?
文理都一样,大哥别说二哥。
80L:呵呵,因壹废食的才是蠢货!
98L:哈,前车之鉴不就是吐蕃。
要不是文成公主入藏李世民送技术,吐蕃怎么可能科技升级成为庞然大物?
李承乾:???
又是这个破谣言,李承乾火气登时蹿了起来。
键盘被摁得极重。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明明是气候和地理才透支了青藏高原的潜力,不然你看前后哪有和吐蕃一样的存在?
正想继续反驳,有人已经先他一步。
105L:送个毛线资源,真要较真李世民根本没有半点记载,唐初“大方”送东西的明明是李治!
《旧唐书吐蕃传》:因请蚕种及造酒、碾、硙、纸、墨之匠,并许焉。
李治对吐蕃的战略一直很有问题。
李世民在吐谷浑扶持亲唐势力可以当做一个缓冲区,李治太过死磕半岛忽视吐谷浑,这点请李治背好锅。
顺便吐蕃所谓的技术,前期主要记载的是李治。中期人家好歹和唐朝打过,也占过些地,自己学起来更是方便。后期,吐蕃深陷内乱动荡,忙着镇压内部奴隶大起义。
就差不多的时间,唐朝庞勋起义,吐蕃奴隶起义,阿巴斯黑奴起义,历史宏观角度看挺有意思的。
105L:其实送技术导致周边国家崛起这个言论能传开,个人感觉有部分原因是把现代的情况套到古代了。
古代很多东西本身壁垒就不高,跟什么光刻机完全是两码事,不要真的把周边国家当野蛮人呀。
甚至在后期有些技术大唐相比较周边国家都没什么领先优势。
吐蕃真学技术其实更多是向苏毗人,我打赌没几个知道这个名字。
107L:好好看高手过招忽然冒出个不懂的真是败坏心情。
工具书才是最要紧的,吐蕃在李隆基时期都还在问唐朝要最基本的诗经春秋这类书籍,你跟我说技术?
108L:呵呵,匠人肯定是百分百送的,不然就吐蕃这穷地方在文成入藏后还大兴土木?还有农具种子,怎么不算科技包了?你张嘴就给抹去了?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首先很多东西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没有明确记载,何况农业匠人这方面不要想当然。
退一步讲就算有又不是一劳永逸的。
种子是消耗品,是需要经过不断培育选优的,是要人手把手教你怎么种的,如果这算科技包,那齐民要术和农书算什么?
农具同样是消耗品,地理条件不一样,现代都学过因地制宜,农具用废了自己又改进不出来,又能起到什么用处。
还有你说的因为大兴土木就是大量匠人,《西藏王统记》明确记载这些工人都是从尼泊尔和唐朝当地招募的,怎么还不许人家花自己的钱了,这你怎么阻止?
唐朝与吐蕃本就靠得近,还能强制不让匠人赚钱?就算有这个想法,古代的生产力也做不到。
坛友:什么情况,楼主怎么突然这么理智有逻辑了,半点不像个引战的营销号。
等等,不对啊,所以楼主一开始的发言果然就是在引战吧啊喂!
算了……蠢和坏之间还是先反驳蠢吧。
110L:这发言太搞笑了,农业生产资料跨地区地形就是不通用的。
吐蕃在青藏高原,和关中关东地区完全不一样。高原和平原丘陵时令都不同,所谓的技术和种子怎么通用?
这是古代,没有机器没有科技辅助,很多时候靠的就是经验之谈和气候,吐蕃的主要农业区都跟大唐中心地带没关系,技术条件样样不同。
光一个青稞,唐和吐蕃的收获周期水土条件就大相径庭。
更不用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两边的饮食结构更不一致,所谓的农业输入完全站不住脚。
退一步讲,你觉得以古代的条件,唐朝尚且做不到一块一块下基层抓农业指导技术,你凭什么觉得连农奴都管不明白的吐蕃人有这个能力?
眼见人被怼得不回复,李承乾暗暗撇嘴。
论技术制造他可是再清楚不过。技术只能慢慢来走反复尝试对比的路子,哪里能跟机械降神一样随便就能提升的。
一个曲辕犁就不知道让他吃了多少亏。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漂亮!不愧是我们。
112L:……楼主你等等,谁跟你我们。
太子殿下,我说你这营销号行为怎么那么讨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消失了几个月的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李承乾一噎,我们不是一致对外的好朋友了吗?
113L:谁?太子殿下,我靠我先前听你们讨论还以为是什么外号,原来ID就叫这个啊。
114L:我靠我靠,是每次都尽显文盲风采但是脾气很好,别人怎么问候亲戚都不还口的太子殿下?
李承乾:……
115L:啧啧啧,明清话题一战成名,我还以为太子已经被青天气到退坛了,没想到咱们的“坛宠”又回来了。
115L:可惜这回青天不在,不然看他俩斗嘴肯定更有意思。
117L:搞什么东西,管楼主是谁,先前和我对喷的那个,回话呀,还传播思想,你谁啊,不被乱棍打出去还算好的了。
185L:微笑.jpg
首先你有一辈子的时间诸书立言,其次个人富贵和历史影响是两码事,混得再惨的学术大拿哪怕死后被追认那也是,君不见历史上多少生前潦倒死后被正名的科学家?
坛友:……
李承乾:……
居然还在吵。
李承乾默默叉掉贴子。
反正资料都要到了,被举报就被举报吧,债多不愁身说的就是他了。
李承乾打着哈欠,集中精神那么久终于有些累了,他刚想放下手机休息,谁料一个新贴子映入眼帘。
【考古资讯,陕西昭陵李承乾的墓有了新进展,一些唐朝文物出土,有写唐代历史小说的可以作为参考。】
什么,谁、谁的墓?
李承乾懵在原地,呆怔地盯着那一个标题。
所有的字他都认得,可为什么组合起来居然那么陌生可怖?
他虽然不想承认,可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前世就是历史上的李承乾。
那……这是他的墓?
时空错乱的荒缪感扑面而来,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忽然咬唇。
等他意识到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累,他无法自控地闭眸。
难言的酸痛感从手脚往上,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好困……
***
医院。
“老师你就是太累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
助手担忧地望着覃恬。
覃恬捏捏鼻骨,疲倦地开口:“或许吧。”
助手为覃恬接了杯热水,半开玩笑试图活跃气氛:“老师的所谓幻觉我记得就是自开了李承乾墓的那个盒子后产生的吧?”
覃恬好笑:“里头不就块做工漂亮的玉佩,你想说什么?”
助手笑笑:“还不是老师最喜欢,观察了最久,说不定是什么神奇的防盗技术,有什么涂在了玉佩上呢。”
“胡说八道,少看盗墓小说,不过还真有可能是什么化学物质……”
覃恬话还未讲完,忽然眼前开始模糊。
一片黑暗中,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居于正中,男孩身上穿的是唐朝服饰,看花纹做工地位不低,甚至可能为皇室中人。
又是他。
这段时间覃恬经常能看到这小孩,时而是在读书时而看做派是在给人上课。
这一回他好似在捣鼓手机。
覃恬苦笑,还真是研究唐朝历史到走火入魔了。
古代人用手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幻觉。
第35章 心结半解【VIP】
好热……
李承乾觉得腰间烫得吓人, 迷迷糊糊中他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平常挂玉佩的地方。
眼前似乎有一幕幕的现代场景快速闪过。
有他的大学,有他的同学,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看着像是教授老师。
可惜李承乾没有太多时间想明白一切,因为此刻的他正陷入一场真实而又迷幻的梦。
这里是东宫吗?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宫墙, 不由喃喃自语。
哎,等等!
就在李承乾发愣时,一个个脚步匆匆的乐姬舞女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李承乾低头。
果不其然自己的双掌呈现轻微的半透明。
这就是小说里所谓的灵魂出窍?
李承乾抿唇, 好奇地跟着乐姬的步伐, 拐过几道弯来到一处空旷的庭院,庭院中央种着一颗高大的银杏。
银杏树下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他,是二十岁出头的他。
说熟悉是因为那张脸与李世民像了四五分, 完完全全就是他长大后的模样。
说陌生却是眼前这人的行为举止处处透着荒唐放纵,不过随意地半躺在榻上,乐姬舞女放声而笑环绕在那人身侧。
李承乾皱眉, 不适感从胃部而起,情感之强烈几乎是瞬间令他半跪着干呕。
李承乾忽然感到一股极端的愤怒,他眼神凶戾,大步走到那人面前。
“喂,你到底闹够了……”
话说到一半,“李承乾”像是注意到什么,居然一侧首直直与他对上视线。
李承乾一顿,他缓缓挪开身子, 才发现“李承乾”并不是在看他, 而是在看他身后的宫墙。
东宫, 大兴宫,唐代前期宫城的地理位置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
东宫和李世民所住的大兴宫只隔了一堵墙。
李承乾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着眉眼穿过宫墙,果然就见熟悉的天子轿撵,轿撵上坐着李世民。
李承乾二十多岁还能在东宫里头作威作福,这个时间点应是贞观中期。
老臣凋零,子女病弱,还有个太子天天在东宫发疯,也难怪李世民此刻相比较李承乾记忆里的他消瘦很多。
情绪总是来得不讲道理,李承乾骤然红了眼眶。
他想起了自己在孤儿院时候的日子。
那家孤儿院规模不大,人手不足,根本管不过来他们所有人。
他幼时有些不善言辞,他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小霸王很讨厌他。
只他也不是好惹的,从小到大不知打过多少架,生生为他打出了个安静。
每次挂了彩,他不愿意麻烦孤儿院的老师,总是一个人悄悄地躲着,一边幼稚地骂人一边羡慕电视机里的小孩,因为他们受伤之后总有父母关爱。
幼时的他总是幻想有个面容模糊的父亲在他打完架后摸摸他的脑袋,会跟他说保护自己做得很对,也会有母亲替他处理伤口笑着抱抱他。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长大,幸运在读书上有点天赋得了国家和社会好心人的资助考上了大学。
他忙于学业,忙于社交,忙于为日后奔波发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脑海中幻想过父母了。
本就面容模糊的父母似乎早就消散在他的成长路上。
直到那一天他穿越了。
李世民虽然对他的要求很高,可李世民同样会耐心地指出他的错误,以身作则教他如何做一个太子。
或许是从小经历所致,李承乾从来不觉得李世民的要求是错的。
因为他是太子,因为他和李世民从来都不止步于父子关系。
帝王与东宫从来都裹着一层鲜明的政治色彩。
权责对等能者多劳,这是他穿越大半年来从李世民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同样的,与之相反的是李世民对他近乎温柔的包容。
所有他看似“激进”和“不切实际”的设想发明,李世民从来都是会将飘在天上的他拉下来,让他双脚触底让他明白该如何距离现实更近,而非只是念书辩经。
所有的一切都是李世民在背后,为他兜底,予他支持,给他广阔的天空翱翔。
李承乾掩面而泣。
少时的他跨过千年悠悠岁月,等到他已经不会半夜偷偷摸摸想念父母时,命运却如玩笑,叫他终于盼来了他所渴求的父亲。
帝王轿撵靠近,只是隔着一堵墙。
越发放肆的大笑顺着风飘过宫墙,阵阵丝竹歌舞之声不绝于耳。
大兴宫与东宫,
李承乾哽咽着飘上墙头,他看到那个乖张的“李承乾”不知何时换上了突厥的服饰,舞刀弄剑浪荡非常,口中还时不时蹦出几句他听不懂的突厥话语,随行的突厥侍卫哈哈大笑。
,李世民如何听不见,如何装作不知道?
李承乾太清楚那个他这么做是在干什么,不过是有恃无恐,知道李世民不会真拿他怎么样,所以他才能如此放肆地做出诛心之举。
轿撵之上,李世民半阖双眸,他眉头紧蹙,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只是长叹一口气。
李世民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的,若不然何至于此?
他分明该是永远意气风发的,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为劳累。
李承乾跳下墙头,跳入李世民的轿撵。
他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李世民身侧,跪坐在显得有些寂寥的李世民身侧。
前世的心结好似有一部分解开了些,李承乾的心松快很多。
他不想再纠结自己到底是谁,自己是不是什么所谓的转世。
甚至于先前在论坛看到的关于自己的墓的消息他也不打算多想了。
李承乾抬头,认认真真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国事家事而面有倦容的男人。
不幸,他穿越了,他被迫来到陌生的古代。
幸好,他* 穿越了,他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他是现代的李琛,亦是唐代的李承乾。
这一次,他会成为阿耶真正的骄傲。
李承乾记不清后续又看到了什么,朦胧间他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真是小可怜,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长孙如堇呢喃着替李承乾擦拭眼角的泪水。
李世民轻抚李承乾的后背,将人放平调整姿势,小心掀开他的裤腿,就见里头虽然已被包扎,但边缘处还是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肿。
“所幸不是大伤,倒是没想到承乾出手居然毫不犹豫,也太不顾自己安危了些。”
长孙如堇轻嗔:“还不是跟二郎学的,二郎在战场上不是替左右殿后就是领亲兵去救人。”
“二郎那时受的伤可比承乾重多了。”
李世民好笑,捏捏长孙如堇的手,嘴里认着错,这语气可却是骄傲非常:“是是是,都是我这个做阿耶的‘错’。”
长孙如堇忍笑,转过身去替李承乾掖好被角。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了不少:“长孙安业……自我与二郎成婚后曾归宁,回的正是阿耶的老宅,当日是长孙安业接待的我们。”
李世民收敛调笑,语气严肃起来:“长孙安业有小心思却无大胆气,好酒无赖,在观音婢嫁与我后便对你们兄妹二人收敛许多。”
长孙如堇叹气:“尚且不出五服,更不用说长孙一族其他几房与上皇的关系算得上融洽。”
李世民垂眸,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观音婢是怀疑长孙安业私底下为上皇做事?”
长孙如堇轻声:“不确定。”
“以长孙安业的性格,他对于承乾的关心有些太过了。”
“如现在这般或是因为愧疚或是因为其他自请罚的才是常态。”
“当然,因为承乾是太子,长孙安业到底曾经对我们兄妹做过不好的事,拉不下脸转而去哄承乾欢心也说得过去。”
“毕竟跟着承乾的侍读长孙家庆近来的赏赐可是不少。”
李世民神情不变,语气波澜不惊:“上皇最近确实有些不安分。”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鱼嘛,自然还是要多等等才能钓上来全部。”
李渊做了大半辈子的隋朝官僚,得过且过,终究还是不明白自己当年是为什么不过一个早晨便被他掀桌的。
长孙如堇无奈摇头:“上皇怎么就觉得宫中的事情能瞒过二郎呢。”
李世民眉眼微弯:“所以这一回再失败,他就能安安心心过日子了,我可没功夫陪他玩什么宫变游戏。”
“天灾吏治,练兵早稻,还有一个藉田礼与曲辕犁,处处都是要我关心的地方。”
“说起来今年冬天突厥的日子也不好过呐。”
李世民瞧着李承乾的睡颜好一会,这才与长孙如堇踱步出宫。
“自家后院起火,有好些部族选择反叛投入我大唐的怀抱。”
长孙如堇侧首:“看来要不了多久二郎就能报仇了?”
李世民摆手:“分明是为我大唐报仇,武德时突厥年年南下劫掠,是时候该付出代价了。”
“前段时日我已渐渐将秦府旧人分散出去,叫他们担任地方军府都尉等职。”
“都是一统天下时杀出来的好汉,带些没什么经验的府兵与武将再好不过。”
早有人劝谏他该多爱惜己身,叫秦府旧兵尽入宿卫,可是在这一点上他格外坚持自己的判断。
他不需要自己的旧人拱卫皇宫空虚度日,这是纯粹浪费人才。
练兵练兵,还需得从最基础的传帮带做起。大家都能成为骁勇之辈,如此便不怕无人可用,更不至于如武德朝般换个人来带军队士气与战力便下滑一大截。
李世民牵着长孙如堇,心思飘远。
百姓求安稳度日,文人盼安逸生活,商人望商道通畅,甚至他的孩子们能肆意长大,皆是不可放着一个突厥横亘在大唐的北方。
谁不渴望天下太平呢?
李世民莫名想起李承乾自信满满的请求,他说他要提前入朝听政,为君分忧。
李世民忽而笑了。
承乾,我留你一个清正的朝堂与足食足兵的天下,那么你就让我好好看看。
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走到我身边与我共赏这山河壮丽。
天光下,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长安某处。
“高僧,你们和尚还能吃肉吗?”
店小二好奇地递上一盘鱼肉,左右打量这个带着斗笠的僧人。
僧人轻言:“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过。”
店小二笑着替僧人倒水:“很少见你这样洒脱的出家人了。”
僧人夹起一块鱼肉:“心中有佛则万事皆允。”
店小二挠挠头:“我是听不懂你们这劳什子佛法。”
僧人不再说话,看向大兴宫的方向。
那小子的命星开始起变化了。
双龙相互影响,只差最后的一道临门小劫了。
僧人垂眸,轻捻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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