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各自天赋【VIP】
翌日, 李承乾有些无语地盯着眼前坐成一排的小团子们。
对了,自从最开始几节课对李泰和李丽质的效果很好,二人一商量, 大手一挥,空闲时间, 宫里超过五岁的皇子公主这下子都是跟在俩人屁股后头一并来他这上课了。
话说回来,虽然他说过每三天教这群孩子知识,只是好歹他这回可是受伤了吧?
要不要这么勤快, 哪有上赶着来上课的小孩子。难道当年他打算考公是个错误, 他这是有做老师的天赋,应该去考个教师资格证?
像是看出了李承乾的不满,李泰乖乖地端正坐着:“兄长只是腿受伤, 又不是动不了嘴,我们还是想听兄长讲故事。”
听听这叫什么破话,果然是臭弟弟。
李承乾“阴冷”一笑:“今天先不‘讲故事’。”
李泰一愣, 反而是李丽质明显兴奋了起来,她一把握住身边苏文茵的手臂。
“是数理吗?太好了!”
李承乾、李泰:……
李承乾无奈扶额。
李丽质对于数学感兴趣就算了,偏偏她的天赋还极好,放现代练练是能上奥数班的那种,哪像不甚熟练的李泰。
可是,李承乾死鱼眼状看向苏文茵:“小妹,你不觉得苏家娘子混在你们这群皇子公主中间太奇怪了吗?”
李丽质眨眨眼,好一副无辜样:“有吗?是阿娘托我多照顾苏家姐姐的呀。”
她这话一出, 明白的人皆是忍俊不禁。
苏文茵抿唇, 虽然耳垂微红, 但面上却半点看不出被调侃的窘迫,倒是李承乾被李丽质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
“咳咳!”
“上课!”
李承乾侧脸掩饰尴尬, 语气严肃得跟教导主任一样。
李丽质不再嬉笑,把手放在膝盖上,仰着小脸认真听讲。
李承乾从桌下掏出一跟细长的杆子,自从人一多,他早早就叫吴工匠帮忙打造了类似教鞭的玩意。
李承乾敲敲被刻意放低的黑板:“上回的数理课我们讲到了开方术。”
“李泰,你给我睁开眼睛,今天我要留课后算题,你,才上课就瞌睡,多加三题。”
李泰懊恼抓着头发,想打感情牌:“阿兄……”
李承乾心如铁石:“再加两道。”
李泰委屈闭嘴。
李承乾看看一圈,满意点头,拿起粉笔列了一个有些复杂的方程,方程旁是一串长长的题目说明。
只不过方程他并没有直接用数学符号,而是用古人能看懂的甲乙丙丁。
同时他列出的方程跟现代相比完全不一样,这是他结合唐代目前的数理知识和符号变形而来,当初为了搞这玩意花了他整整两天的时间。
李承乾就开方讲了一道例题,李丽质是最认真的,虽然时而露出不解的神色像是跟不上思路,但是只要李承乾再多讲几遍正推和反推,李丽质立马就恍然大悟。
多好的数学底子啊,李承乾一边给众人发题目一边内心感慨。
可不能荒废了,日后他想要编撰些数学的开蒙教材或者搞一些新发明都少不了数理二字,到那时李丽质便是他最好的帮手。
甚至如果他未来开一家科学院的设想能成真,李丽质就是担任导师的最好人选。
李承乾被顾十二扶着起身,他一步一步慢悠悠看着弟弟妹妹们抓耳挠腮,心中莫名愉悦。
“襄城,你怎么也跟着睡了!”
襄城公主一个激灵,不好意思地抹抹嘴角,抓起笔皱着眉看题目。
李承乾叹气,半弯腰为她讲解详细,末了才摸摸襄城两颗圆圆的发髻:“我再给你多留两道样式一样的题目,等课后你顺着这个思路自已再解解看。”
李泰鼓起腮帮子,可恶的阿兄,也不见多对他温柔。
李承乾像是脑后长眼睛一般,他头也没回:“李泰你过来,我给你讲题。”
李泰一顿,扭捏地拿起卷子。
李丽质余光瞥见大家求助李承乾的场景。
她的题目是李承乾特意出的,跟其他人不一样,难度难上一大截,可李丽质不想就这么放弃,她凑近苏文茵,与她嘀嘀咕咕着什么,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
直到苏文茵尚且有些迷茫地看着纸张上满满的推导数字,李丽质已经解完了题,她欢喜一笑。
“大兄大兄,我成功啦!”
李丽质抬头,谁料看天色已是到了午后,原来一个上午过去了呀。
李承的作业,他坐在案桌后用着红色墨水批改,一个个小脑袋凑在他身边。
一个人有问题,李承乾
李丽质愣了愣,这大兄,她真是欢喜极了。
“公主,这是怎么解出来的呀?”
苏文茵好奇开口,李丽质笑笑:“我给你讲。”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传来一阵哄笑,的手,李恪有些不自在地抓着衣角,大家皆围着李承乾,口中不断:“大兄大兄,了。”
李承乾轻咳,讲什么讲,这几天他受伤,根本没时间准备,因为他所谓的故事可不是照搬现代的童话寓言那么简单。
为了顺应时代与他心心念念的新儒学——科学与格物致知,他只是以童话寓言为基础,在其中加入了自已的理解和儒家思想,包装得极为精美漂亮。
说起来他真得感谢孔颖达,要不是跟他辩论,他的儒学水平不会增长得那般快。
“太迟了,大家还未吃午膳,后殿早就备好了,大家吃完饭便都回去吧。”
李承乾在这群孩子跟前还是有几分威严在的,他板起脸,大伙都泄了气,苦着脸跟各自的宫女内侍离开。
眨眼间,殿内只剩下李泰李丽质和苏文茵三个小孩。
李承乾招招手,李丽质带着苏文茵一蹦一跳地来到他跟前。
“大兄快瞧瞧!”
李丽质将纸张递上,面上满是自得与开心。
李承乾提起笔写下标准答案:“算对了却绕了个大弯,其实从这一步起你就重复了,发现了吗?”
李丽质咬唇:“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老是卡在这一步。”
“再看看吧,你是初学,这样已经很棒了。”
李丽质点头,李承乾笑笑招呼苏文茵询问她擅长或是喜欢的方面。
人一少,苏文茵反而害羞地垂着眸:“其实殿下教的数理我看着有趣,就是太难了。”
“要说喜欢,我好似也没有喜欢的。”
李承乾想了想,正思索该怎么引导小姑娘,就见小姑娘略显失落的眼眸。
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李承乾当即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温柔。
“没事,那就都学学,总会遇上喜欢的。”
“殿下……会陪我一道吗?”
李承乾毫不犹豫:“自然。”
苏文茵眼眸亮亮的:“多谢殿下!”
莫名的,李承乾忍不住轻拽小姑娘垂在肩侧的发尾。
苏文茵一愣,面颊红红的,下意识后退一步。
李承乾这才反应过来自已在手欠什么,他尴尬地将手背到身后:“也为你备了饭,去吃吧。”
苏文茵转身,脚步略显匆忙,可她的嘴角却是悄悄弯起。
见人走了,李承乾顶着李丽质打趣的目光,他面不改色转头,就见李泰不知何时半蹲在他的书桌后,画了一半的交通图和各个地形地区的草图都被这小子给翻了出来。
“做什么呢?”
李泰从脑袋上扒拉下草图,拿过一张看向李承乾:“这是越州吗?”
李承乾惊诧,这图是他做交通图前的演练,故而格外潦草,随便几笔李泰居然就能看出这是越州?
他拿过草图忽然起了兴趣,一张一张摊开指过去,李泰最多犹豫五六秒,反正只要是他曾在书上看过的,他都能很流畅地说出。
这小子……
李承乾忍不住轻笑,难怪历史上是李泰主编的《括地志》,他在这方面还真有几分天赋!
他的弟弟妹妹还真是上天送他的礼物。
或许是李承乾明显兴奋的表情取悦了李泰,他仰着脑袋扒拉着李承乾,撒娇样地蹭着。
“是我能帮到大兄了吗?”
李承乾一顿,没想到李泰一开口居然是问能不能帮上他。
这个前世与他争了一辈子的李泰,在这一世已经全然不同了。
李承乾深吸口气,阿耶,你看到了吗?
一切都在改变不是吗?
李承乾捏捏李泰的脸,语气轻柔:“是啊,你是大兄最最欢喜的弟弟。”
李泰喜上眉梢,整个人就要扑到李承乾怀中。
李丽质眼疾手快扶稳李承乾。
三个人笑闹着在床榻上倒作一团。
嬉笑中李丽质眼眸深处仿佛燃起了一团小火苗,她问出了那个叫她好奇许久的问题。
“阿兄,为什么要把数术叫做数理呢?”
李承乾停下动作,他的目光透过眼前的李丽质,透过身前的东宫,透过他所在的长安城。
他看向的是那个他永远回不去却依旧怀念的故乡。
不同于长安,不同于大唐,那是现代中国,那是千年后的此刻此地。
“是理为剖析也,玉虽志坚,却也需要一雕一琢以此成器,这与理正是相通的。”
李承乾低眉浅笑:“数理正是一切的基础。”
“它是我所说的科学中最不可缺少的理学,在这个世间中,唯有数理亘古如一,是一切的解释。”
李丽质有些懵懂:“这是什么?”
李承乾抬起身子:“道德经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数理便是那个道。”
这些东西虽然太过遥远,可是李承乾何尝不是先要埋下一颗种子。
目送李丽质与李泰离去,李承乾忽然有些惆怅。
虽说他已经下定决心好好度过身为李承乾的一生,可现代的日子又哪里是想忘就能忘的。
李承乾长呼一口气,他这年纪竟也感受到了乡愁的滋味。
李承乾咂咂嘴,伸了个懒腰,又变作了寻常里无忧无虑的他。
他拿过笔,认认真真写下三字经的后面几句,其中与后世的版本不完全一致,他挑选了民间广为流传的几句续写进行删改融合。
都过去一段时间了,也是时候该继续抛出三字经,新儒学的火万不可烧到一半就停下。
等前半部分的道立住根基,他才能一点一点添加属于科学的“私货”。
李承乾笑笑,刚想收拾收拾睡个午觉,送几位小殿下离去的顾十二表情古怪地走来。
“怎么了,可是你阿兄那又有什么新消息了?”
顾十二摇头,目光有些不解:“是荣德陶坊,孙文元说是什么水泥制成了。”
“人已经在宫门口侯着了,听说他还带了满满一车的水泥。”
“不过奇怪的是那本来在泾阳县指导牛痘和护理的宋夏至不知何时回了长安,想要求见殿下讨要一些熟练的医工人手,与孙文元刚巧撞在一处。”
李承乾当即精神起来,他披上大氅。
“走,我们这就带人去找阿耶。”
“去寻陛下?”
“对了,先前那个被小殿下救的人如今已被罚,在小殿下昏睡期间送来好些补药,奴都放到私库去了。”
顾十二嘴上疑惑,可是看出李承乾的心思,他弯腰将人背上,毕竟腿还伤着呢,不宜长时间走路。
李承乾趴在顾十二背上,他打开房门。
“做得不错,我救人全是凭心,让人有机会帮个忙好过叫他一直愧疚。”
“得了得了,先不提这个。”
顾十二刚想提一嘴长孙安业的身份,这下子是被堵了回来。
李承乾半阖双眸,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当务之急是水泥。”
“这玩意我可做不得主,需阿耶亲自过问。”
第37章 佛道平衡【VIP】
除夕将至。
大半的政务都已处理完毕, 前段时日雪灾之下的赈灾工作完成得不错,李世民终于有更多时间好好关心自家儿子手下的两个作坊了。
冬日殿内的角落早早摆上炭盆,此刻李世民正拿着本文集翻阅, 倒是难得的闲适。
位于下首的是长孙家庆与长孙无忌,他俩一个太子侍读东宫门大夫, 一个面上领着高位实则是清闲虚职,又恰好与李承乾沾亲带故,自然是关注‘杂事’的最好人选。
长孙无忌不语, 有意给自家堂侄露露脸, 长孙家庆整理思路后开口。
“陛下,春色纸坊自新墨与竹纸推出后便名声大噪,新墨尚且不提, 光一个竹纸最受欢迎的还是蜀地与闽中一带。”
李世民写下一句批注,懒洋洋的:“不奇怪,论竹的品质数量想要做出好的竹纸, 还真是蜀地与闽中为先。”
“确实,先前陛下有言,将竹纸的制作流程尽数下发各地官吏,臣听闻有些地方的匠人似是从石灰泡竹这一步得到灵感,想要尝试其他材料对于竹子的处理。”
“因各地竹子的品类不一,各地匠人想出的处理方法亦不尽相同。”
听到这李世民有些感慨,曲辕犁也好雪橇车也罢,最后都是靠民间百姓的智慧得以完善, 这次放到竹纸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提出想法固然要紧, 但落实却是最为人忽视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
难怪李承乾从来不因为这些而沾沾自喜向他邀功, 想来是看明白了这个道理。
李世民颔首,示意长孙家庆继续。
“不过因着是头一回用上新方法, 长安的作坊还好,陈蓉最近日日都在奔走指导他人讲解要点,叫人少走很多弯路,其中损耗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至于其他地方,只是图纸说明到底不算完善,他们又不似春色纸坊背后有太子兜底可以全然不顾及成本试错,加之流程不熟练,日后制出的竹纸价钱恐怕要贵上许多。”
长孙家庆口齿流利,不得不说跟在李承乾身边久了他都觉得自己沾满了铜臭气,哪还有先前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模样。
这个问题李世民早便预料到了,故而他并没有很大的反应。
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吃的,就算再贵也能比寻常的纸张便宜大半,李世民更关心的是竹纸的产量。
“若是竹纸推广全国,等制作流程走向成熟,要你估计年产纸约莫为多少?”
长孙家庆顿了顿,长孙无忌无奈:“都跟你说要好好学数术,这不被陛下给问倒了?”
李世民闻言一乐:“我儿承乾都已经开始做夫子教弟弟妹妹们数术了,你这个太子侍读可不能落后啊。”
长孙家庆眼观鼻鼻观心,数术这是给人学的吗,他就是想学脑子也跟不上啊。
数术不会就是不会嘛。
长孙无忌忍笑:“行了,这一回我替你给陛下言说。”
“初步估算,一些北方州县大致为万张往上,南方蜀地闽中江南等地竹子种植广泛,若制作成熟,再等些年,哪怕是突破十万张都是可能的。”
“这个数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李世民明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同样知道政策不是一蹴而就,从开始的产量增加到最后真正看到成果,可能要等到他晚年,也可能要等到承乾登基。
可恰好,李世民从来都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战场是,治国上亦如是。
“国子监的第一批经学官刻本反响不错,其中于标点一道文人多有争执,只是标点的便利性到底还是深受学子欢迎。”
“更不用说与粉笔黑板一同使用,相辅相成。”
“等大规模的竹纸产出后倒是能配合各地官学将标点彻底推向全国。”
说起这个长孙家庆兴奋起来:“臣还听闻了一件趣事。”
“也不是哪个文人最为敏锐,在大伙还吵着标点到底是不是愚昧浅薄的时候,他居然最先将这标点用到了志怪小说里头!”
“别说,用词朴实平凡跟文雅是半点沾不上边,但故事相当离奇有趣,如今已在说书人中流传。”
“每每讲完故事后或多或少有好奇标点的,毕竟看着新鲜,又好读又有意思。”
“所以甭管文人墨客怎么吵,至少百姓泰半都是欢迎的。”
这真是意外之喜。
李世民揶揄:,说说看是哪本志怪故事?”
长孙家庆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尴尬:“这……是一个叫长安笑笑生的。”
“名字倒有趣,不
,下意识看看左右。
李世民压低声音带着调侃:“哎,周遭没有御史。自家人的私下话,我既好奇这志怪小说可也‘怕’得很御史的念叨。”
长孙无忌扶额,陛下,好歹有些为人君的威严吧,瞧瞧他那傻了。
李世民选择性无视一脸不赞同的长孙无忌,故作严肃:“说回正事,除却春色纸坊,承乾手下还有一座荣德陶坊,听闻这几月一直不知再做什么,日日烟尘弥漫,说不准新东西又跟他那套格物之理有关,你们可有打听过?”
长孙家庆心情复杂地摇头。
明显看出自家侄子心绪不定,长孙无忌赶忙接口:“陛下,家庆到底担着太子的侍读,时候不早了……”
李世民哑然失笑:“行行行,我知道了。”
长孙家庆松了口气起身,刚行礼走至门口,谁料李世民的调笑轻飘飘落入耳内。
“长安笑笑生,莫忘了。”
长孙家庆险些一个趔趄,早就听闻陛下性子肆意不羁,曾被人劝谏莫要太过‘狎昵’近臣,没想到……
不过他是应该开心自己在李世民心中称得上近臣了吗?
说起来书应该还是要带的吧。
“发什么愣呢,你平日里不是最重君子风范的?”
一道声音令长孙家庆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外头,他低头果然就见李承乾好奇的双眸,以及小殿下身后的几个熟悉面孔。
“咳咳,殿下是来寻陛下的吗?正好陛下方才还在向臣询问荣德陶坊的事宜,倒是不想如今这孙郎君来得凑巧。”
“就是这护理宋娘子还有,呃……”
长孙家庆眨眨眼:“还有这位道号黄冠子的李道长?”
曾经的秦王府记室参军,现如今兴趣皆在太史局的李淳风。
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他和李承乾怎么走到一处的?
李承乾抽抽嘴角:“说来话长。”
谁料李淳风跟个自来熟一样,笑眯眯与长孙家庆见礼后便说起了他和李承乾之间的事。
“殿下擅数术的传闻连我都听说过,侍读不该不知道啊。”
长孙家庆眉眼当即一耷拉,怎么就忘了这李淳风对于天象和数术可是痴迷得紧。
数术,天呐!
长孙家庆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寒暄几句后告辞,那脚步匆忙得仿佛后头有老虎在追。
李承乾羡慕地看着长孙家庆的背影,他也想走啊!
浙江文理不分科不代表他的数学真的有理科生水平,带带小孩子绰绰有余,跟李淳风这样有真本事的高手他就有些吃力了。
“殿下,我们方才谈论到哪了?”
李承乾心累无比,看着身边满脸茫然的宋夏至和忍俊不禁的孙文元,他强迫自己嘴角挂上一抹假笑。
可恶,他窝在自己寝殿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出一趟门怎么就被李淳风给撞上了。
到底是哪个臭小子大声宣传他擅长数术的!
李泰还是李丽质?
“殿下?”
道长,您别再问了,天文算法他真的都快忘光了。
“道长,你不是说这回是来奏请陛下提出关于戊寅元历的改进意见的吗?”
李淳风懊恼地拍掌:“险些忘了,都怪先前与小殿下探讨数术问题太过专注。”
“不过日后臣还能与殿下一同研究讨论吗?”
李淳风兴奋极了,不过二十五岁的他此时并不像后世传统映像里描绘的沉稳神秘,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意气与冲劲,看得人也跟着一道热血起来。
李承乾哑然,所有的抱怨好似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当然,只是我先提前说明,我懂得不算深入,很多时候可能要反过来请教道长,望道长莫要笑话。”
唉,大学没学完的数学搁古代给他补上了。
李淳风惊喜:“小殿下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已然很出色了。”
“小殿下虽然很多想法略显粗糙,但真的给了臣不一样的思考方向,臣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笑话小殿下。”
李承乾长舒一口气,招呼宋夏至和孙文元跟上。
“行,咱们该去面见阿耶了。”
“孙文元,你东西带齐了吗?”
看了半天“戏”的孙文元正正神色,瞅瞅后头拿东西的内侍:“保管叫陛下一目了然水泥的用处。”
半天插不上话的宋夏至环顾左右,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说起来殿下叫我一道来是为的什么?”
因为牛痘的接种很是顺利,已经渐渐扩散到周围县城,宋夏至自觉只要宫中调派的一些医工补充人手,她带着先训练一二就行,哪里会想到直接被李承乾拉着来见陛下了。
李承乾笑得意味深长:“协助牛痘接种,宣扬护理学说的头批人,宋娘子如此功劳怎可不赏?”
“也是时候为宋娘子讨一个合适的封赏了。”
***
殿内,通报声后,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而后他略显讶异地看着眼前由李承乾带队的一行稀奇古怪的组合。
他开门见山:“真是凑巧,可是来向我报荣德陶坊的喜事的?”
李承乾弯腰行礼,掷地有声:“臣欲向陛下献上一物,还请陛下过目。”
李世民起了兴趣,示意长孙无忌一道踱步来到几人面前。
“听说殿外还候着好些搬运东西的内侍,如此大的阵仗还真是叫人期待。”
李承乾不卑不亢:“是,此物还需陛下移步观看。”
李世民睨着小大人模样的李承乾好一会,稚气非常的面庞上是认真的神色。
瞧瞧这小子话中的臣啊陛下啊,明明白白是言说此刻在谈公务,莫要将他做小孩子对待。
李世民摩挲指尖,忍了忍才没有一时冲动将小家伙抱起亲昵一番。
“话说回来除却孙文元,其他人跟着承乾一道而来是?”
李淳风率先移步,从胸口掏出所写的对于当朝历法的改进意见:“陛下,戊寅元历尚有诸多不足,臣斗胆自行修改了一番。”
李世民接过翻看了几页笑着打趣:“先前的记室参军还是委屈了你,果然道长最欢喜的是太史局的职务。”
这样一番话算半定下李淳风未来的去处,李淳风自是欣喜不已,道过谢后他非常自然地退到李承乾身后,丝毫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对上李世民似笑非笑的双眸,李承乾咳嗽一声:“那什么,道长跟着臣来也是想要看看这新鲜玩意,陛下就准了吧。”
“至于宋娘子,臣想过会再与陛下解释。”
李世民伸出手轻点李承乾额头:“罢罢罢,都依你。”
李承乾忍不住咧嘴,带着些不成熟的蹦跳领着众人来到殿外的苑中。
苑中候着的众人早被李承乾提前吩咐过,李世民方方走近便被地面上摆放的一小片灰色坚硬物块所吸引。
李世民撩起衣摆系在一侧,蹲下身用手叩了叩。
声音略显沉闷,触感坚硬如石。
“不是砖石,看着亦并非糯米粘合。”
“偏偏硬度和紧实度好上许多。”
听着李世民的自言自语,瞧着当今陛下毫无架子,李淳风和宋夏至皆是好奇靠近,在李世民的轻微点头示意下二人同样跟着半蹲,这边摸摸那边敲敲。
长孙无忌轻啧,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满是笑意的孙文元与李承乾。
“陛下,此物名唤水泥,这个坚硬物块便是水泥混合沙石铺就的,这边还有孙文元带来的原料。”
李承乾话落,孙文元上前一步将坚硬物块旁边的铁桶打开,露出里头白灰参半的粉末。
孙文元补充:“草民还发现一点,这水泥若是经过高温养护一定时间硬度也会随之提升。”
“不过草民一试出来水泥便着急告知太子,具体养护时间草民还未尝试估算,如今这水泥也不过粗略能用,算不得完满。”
李世民闻言惊诧,没想到这个硬度居然还能提高,他压下眉眼看向粉末,甚至还伸出手捻了一把粉末在指尖细细摩挲。
半晌,没有李承乾想象中的欣喜,李世民反倒是微微蹙眉。
“如此细腻甚至称得上光滑的粉末……承乾,这水泥是用什么制成的?”
李世民这话语背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承乾与孙文元对视一眼。
早该明白的,李世民向来是个敏锐非常的人,如今不过是瞧那粉末几眼便提出这其中最为关键也是他最为模糊不清的一个问题,那便是成本。
李承乾不是经手人,孙文元主动道:“陛下,水泥一物最早只是太子的大致设想,其中几个月的尝试皆是草民负责,现下便由草民替陛下讲解。”
孙文元上前一步:“黏土砖石碎片石灰石,还有矿渣煤渣与石膏矿。”
“不过若要做些粗糙简易的,倒是可以石灰合筛土砌墙,效果虽比之更弱,但耐不住制作方便。”
李世民恍然大悟:“难怪,承乾买下那陶坊也好几个月了,出成果却要等到现在。这些东西不论是如何加工碾磨其中所需的人力钱财皆是不可小觑。”
“且我虽不懂此道,但也明白既然承乾买下陶坊尝试此物,怕是少不了焚烧这一步,那* 么其中燃烧材料比如煤,同样是个问题。”
“我记着近来承乾的东宫俸禄有大半都是流向了陶坊吧?”
孙文元抿唇:“陛下说得不错,这其中若是没有太子的接济,这番尝试早便做不下去了。”
“幸好原料配比草□□气好,尝试十数次便恰好完成,不然的话恐还要麻烦小殿下。”
钱钱钱,虽然满嘴钱财看似俗气,可做什么事情少得了钱呢?尤其他们大唐承接大乱立国不久,更是要精打细算。
李世民揉揉眉骨,抛开成本不谈,不得不说使用水泥所得的坚硬还是令他十分惊讶与欢喜的。
“防水效用如何?”
暂且没有就成本咬住不放,李世民顿了顿转而另一个话题。
孙文元暗中松气,方才李世民的一连串话太过直白尖锐,叫他实在不好回答。
“有做过比较,不易渗水,用作砌墙与铺造道路效果远远超过其他。”
李承乾瞧了半晌,这会终于也能插上几句:“不过格物格物,这个水泥我只格了个大概,成果目前做不到更好,用作建筑混着沙石做粘合尚可,但是真要实打实建宫修墙,不行。”
“中间若无支撑效果并不好,需要寻些坚硬的竹木作为根骨。”
“可是要选择什么竹木要将竹木做成什么样式,这些臣和孙文元尚且没有头绪。”
李世民低声:“故而目前水泥最好的去处还是做路和防水?”
“只我还有一个问题,铺路便是一劳永逸的吗?”
李承乾叹气:“也不是,多少还是需要定期养护。不过这个间隔时间要看天气与使用情况,可能几年便要修缮,可能十几年都能勉强使用。”
果然如此,李世民没有失望。
目前大唐境内的驰道尚且需要征召役夫维护,道理总是相通的,没理由水泥便能放着不管。
钱和人力始终是一道横亘在众人面前的难题,就算水泥如何千般万般好,若不考虑前提同样是空中楼阁一触即溃。
李世民沉吟:“铺路……用到北边一些军事重地倒是再好不过,就怕短时间内做不到。”
“更不用提这是新东西,直接叫工匠民夫上手恐怕会有差错。”
“既是防水良好……倒是能先在长安城内上手,一些暗渠排水的可以换水泥试试。”
“这样,水泥留下,来人带孙文元去寻将作大监阎立德,你们二人先讨论讨论。”
总算提到水泥的尝试与应用了,原先因为各种成本问题被打击得有些沮丧的李承乾终于再一次提起精神,他连忙拉上还在和李淳风围观水泥的宋夏至。
宋夏至跟在他身后疑惑不解,尚且搞不清楚状况之际便听李承乾朗声开口。
“陛下,臣还有一事。”
“宋娘子协助泾阳县接种牛痘有功,臣想为她讨一个封赏。”
李世民将将起身,掸衣袖的手停下。
“我哪里不知道宋娘子的大义?其实我本是想着等泾阳事毕再将宋娘子和余下一些帮着护理的人员一并封赏,这样也能少些疏漏。”
宋夏至欠身:“陛下厚待。”
李承乾却摇摇头:“可我却觉得宋娘子这手跟着孙思邈学到的护理本事可以有更适合她的赏赐。”
李世民起了兴味:“哦,那不知承乾有何想法?”
“陛下是否想过开办州县医学,择取艺业优长者为医学博士救济平民百姓?”
李承乾再清楚不过贞观年间官办医学这一项善政,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这条史料时感慨的心情。
这样的政策实际上是将官办医学与医疗制度结合推广到全国各地,而李承乾所遗憾的则是因为这项制度在高宗朝便已无力负担。
李世民挑眉,没想到被李承乾戳中了心思。
说实话他这个想法尚且不算成熟,李承乾是通过他对于孙思邈和推行牛痘政策的态度窥探出一二的吗?还是说是曾经听他提过一嘴的孙文元所告知?
“是又如何?”
李世民不遮掩,坦然面对李承乾的询问。
李承乾抬眸,直直对上李世民的目光,他深吸口气:“所以护理的作用已然被证实,陛下是否也想过与官办医学一道的官办护理之学?”
李世民心思转得飞快,几乎是瞬间明了李承乾的潜藏之意。
若他们当真心照不宣,那李承乾的想法其实与他将自己的旧部去分散各地传帮带新人将领府兵是一个道理。
宋夏至从小到大都是被周围人夸赞机灵的,听到这里她再不明白李承乾与李世民的意思便太蠢了,可是……
宋夏至咽咽口水,难以置信自己的猜测。
李承乾不躲不闪,脊背挺直,礼做得端正,他从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的请求不会落空。
作为李琛的他翻遍文史,他相信李世民唯才是举。
作为李承乾的他真切与其相处,他相信李世民的为人。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有良医辅助之才我又如何能浪费小娘子一身的好本领?”
李承乾勾唇,他看着李世民一字一顿:“臣早打听过有缺,所以臣为宋娘子请赏,赏……”
李世民微微倾身,温和的眉眼舒展。
他与李承乾异口同声:“正八品上,医博士。”
宋夏至呆愣原地,居然真的是官身,她居然没有猜错!
长孙无忌听闻此在一旁默默叹气。
好在只是医博士,官阶算不得高,某种程度亦并非正式,赏赐女眷官身如同某某夫人不是没有先例,不用过度担心这之后可能的谏言。
“还有一项,既封宋娘子为医博士,陛下还想要选用水泥尝试街道建筑,何不在长安城内再增设一家疗养院?”
李世民轻啧,疗养院,听着有些古怪却莫名直白,他倒觉得这名字不错。
“便如同泾阳县接种牛痘所设的护理院,但可运用简易水泥合上沙石铺平疗养院的地面与墙壁,用作教学护理与半免费接收百姓病人的场所。”
“毕竟这样的场所很多时候免不了水,但是黄土地全然沾不得,砖石又太过费劲。”
“不仅局限于护理,官办医学同样可以在疗养院内开展。”
“各式各样的百姓病例才是最好磨练医术的不是吗?”
“更何况泾阳县牛痘接种已是办得如火如荼,想来不久后长安同样会开始。有这样个疗养院不仅能提前做好准备,更是能借此将水泥的名声传出去。”
“臣知道制作水泥成本巨大,可就算如此也需要将其推出,哪怕只是富豪世家使用,但至少水泥不再局限荣德陶坊一家制作。”
“便是护理一道也能顺理成章做个先例。纵然其他州县的官办疗养院比不得长安可以用水泥修缮,可于护理医术的教学与疗养院的模式却能为后人所效仿,避免走更多弯路。”
“疗养院医学部的夫子或可由宫中太医兼任,至于护理一部,臣想宋娘子这个医博士恐怕是最好的对象。”
话音落,宋夏至居然没有感到兴奋,反而是一股莫名的压力与慌张从心底涌出。
她真的能不辜负李承乾的期望,真的可以担好教导他人的职责吗?
不同于泾阳县的一切,此刻的她身上担着官职,那是沉甸甸的责任,意味大不相同,她很怕……
“莫怕。”
李世民弯腰,与宋夏至平视,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感受到了颤抖,他微微握紧,温热的气息顺着接触之地传到宋夏至的心尖。
此时的李世民卸去作为天子的气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是长辈对于后辈的关怀。
莫名的,宋夏至稍稍镇定下来。
李承乾咬唇,是他忘了宋夏至平日再如何聪慧冷静不过刚及笄,他慷慨陈词中并没有考虑到小姑娘可能的无措与迷茫。
这一点他确实比不得李世民观察细致体贴他人。
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李世民眸中含笑,声音低柔:“小娘子很有本事,从最开始小娘子自豌豆疮下死里逃生转而在孙思邈处学习护理我便看出来了。”
宋夏至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忘了自称:“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好好活下去的滋味太过叫人着迷,我想要更多人体会这种滋味。”
李世民的目光愈发柔软,带着些许鼓励的意味:“小娘子在泾阳县的一切我都知道,协助伤兵营的民夫士卒调动安排,帮忙县衙接种牛痘后的护理照料。”
“我都知道。有勇有谋心怀大义,小娘子,你早便担得起一个医博士的职位了,这些不会因为你是否得官而改变。”
宋夏至的呼吸逐渐平缓:“我不是不想,可是我那么小,我担心……”
“年岁小算什么?”
“面对小娘子,伤兵营的诸位有因为年岁小而看不起你吗?”
宋夏至愣愣摇头:“没有。”
“泾阳县衙有因为小娘子年岁小就不叫小娘子参与牛痘的接种吗?”
“也没有,大家都很喜欢我。”
“小娘子你难道还没发现吗,你不必担心不服众,因为你的名声早就流传在官吏与百姓之间了。”
李世民直起身子,面上带着傲气:“我十六岁时便独自一人跑到雁门关参与救援隋皇,年岁小不代表本事小,小娘子你是我亲封的医博士,你的背后是朕,自是当得起教导职责。”
“况且如此才能帮助更多人不是吗?”
李世民十分有耐心,一点一点排解宋夏至因为身份骤变而产生的不安。
宋夏至的慌乱渐渐消失,她深吸一口气:“民女……”
李世民好笑打断:“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宋夏至一愣,忧虑消退,灿烂的笑容再度浮现:“臣得令!”
李世民点点头,招呼内侍:“带着小娘子去一趟太医属,我记着小娘子最开始是想讨几个医工来的,说了那么一大通可不能将正事忘了。”
宋夏至欢喜告退。
待人走远,李世民才半开玩笑道:“臭小子,讨赏讨得还是太过稚嫩,瞧瞧都吓到人小娘子了,你还是要多跟阿耶我学学。”
李承乾嘟囔:“儿知道啦,阿耶大才是儿最最欢喜的夫子。”
李世民忍俊不禁,轻敲李承乾的脑门:“又在编排你阿耶,胆子愈发大了。”
这边父子俩倒是开起玩笑了,一旁的长孙无忌听着方才李承乾的豪言壮语却是不住长吁短叹。
什么疗养院,这背后不都是钱。
前期造医院要钱,后期教授和给百姓半免费看病也要钱,虽说目前地方财政不是出不起,但鬼知道李承乾后续还有什么突发奇想,就怕积少成多,还真是让人头疼。
长孙无忌惆怅地想着,余光一瞥却忽然发觉原先跟李承乾一道来的李淳风却还留在原地。
孙文元与宋夏至都前后脚忙着水泥护理告退,这人不声不响从方才起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叫人险些将其遗忘。
等等,眼前那对父子不会也忘了在场还有一个外人在吧?
长孙无忌刚想提醒,谁料一直不说话的李淳风先他一步,突兀做礼高声道:“陛下,臣有一请。”
李世民与李承乾同时一愣,就见二人面上均是一闪而过丝不自然。
长孙无忌:……
所以你们俩果然将人给忘了是吧!
尤其是你,小殿下,人还是你带来的啊!
李世民掩唇轻咳:“咳,说吧。”
李淳风眸光微闪,脑中再度浮现师父不久前的来信:“陛下想要做建一个疗养院,臣虽不知这水泥成本,可听陛下的意思这钱财只怕是少不了。”
李承乾莫名福至心灵,他记得历史上的李淳风不是野生道士,人家是有师门的,好似是……对,师从南坨山静云观。
“臣自小拜入南坨山静云观,向来医道不分家,前些时日师父有言臣这弟子虽然远在长安不受观里拘束却不可忘本,万不能丢那悲天悯人的心肠。”
“而臣一直以来便是信奉这一点的。”
李世民背负在身后的指尖虚空轻点,是道家心切了?
他们李唐皇室固然尊老子为祖先,可于佛于道他的态度都是差不多的——不可做大需时时看管。
本也没什么,可直到不久前寄托佛寺的悲田养病坊横空出世,虽然因为他插手导致百姓的关注点大半都落到了朝廷上头,但佛家的名声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许增长。
佛道向来喜欢争锋,如今眼见死对头隐隐有风光之意,按耐不住确是正常的。
只是没想到打头的居然会是远在他地的静云观。
也对,毕竟李淳风在他这个新皇身边,有如此好的人脉缘何不用?
医道不分家……
李世民心思微动,耐着性子没有开口。
李承乾左右看看,下意识贴近李世民。
李淳风表情不变,可话语中却锐气十足:“佛家尚且增设悲田养病坊,臣深受感动。如今听闻陛下与太子有言要做疗养院,臣身为道家中人自是不甘落后。”
“这钱财便由我们静云观垫付一二,不论是疗养院本身的花费还是犒劳征召的役夫,也算是我们替万千生灵祈福,还望陛下准许。”
佛与道居然在这方面微妙地保持了平衡,李承乾暗暗惊叹。
这样一来很多东西不就可以大大减少国家的支出,转而是让本就富裕的佛寺与道观从旁协助,偏偏还都是心甘情愿。
李承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几月前扶持的悲田养病坊居然还有这样的妙用,歪打正着逼得两家短时间内善待百姓用以相争。
在生产力不够之前,佛道皆为双刃剑,端看把控天下的那个人如何使用。
李世民好似早料到了李淳风的说法,他笑意吟吟:“朕自然准允。”
第38章 钱从何来【VIP】
从上回李淳风自请后李承乾看他的目光便完全不一样了。
先前还以为李淳风这人痴迷数学天文, 最多不过就是如后世传说里的神神叨叨,没想到他居然这般机警,他背后的静云观同样敏锐, 生生靠出资疗养院想要与佛家一争。
不过这些争执与李承乾来说还是太过遥远,此时此刻的他真正要关心的却是自己的第一次上朝听政。
新年已过, 李承乾这个新年过得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触,因为不论是疗养院还是新儒学的争执甚至关乎《三字经》的续写,这些都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
以至于宫宴上他吃菜都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看着歌舞满脑子都是工作。
宫宴后他寻了个翻看游记的理由, 以传闻为底先手跟李世民报备后将标注一部分矿点的地图交付孙文元,只让他家里人先帮忙打探一下。
不过这一点李承乾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因为寻矿这一出在国力渐渐恢复前不宜大动, 更不用说他标注的点位不可能精确到哪座山头哪个村落,故而他才先手放出大致范围,有一阵没一阵等着后续消息。
忙碌消散了他思乡的情绪, 同样模糊了他对于时间的概念。
等到积雪渐消,他才恍惚意识到大唐最冷的寒冬已过,春日将至,而他作为太子的第一次入朝听政也即将来临。
太子寝殿。
李承乾被人从窝中扒拉出来的时候眼皮子死沉,迷迷糊糊中乖巧端坐,被遂安夫人摆弄发髻梳理,被顾十二摆弄手脚穿衣。
等到他最后清醒过来时,窗外的天色尚且昏沉, 只有些微的亮光让他从铜镜中看清楚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这张脸已经不再陌生,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居然觉得能从这上面看到前世自己的影子。
自穿越以来已过去大半年,许是这段时日的忙碌, 两颊的婴儿肥褪去,稚嫩渐渐消散,凌厉初显。
他的眉眼像极了李世民,温和时风流冷冽时锋锐,可偏偏他的轮廓更多是随了长孙如堇,平静沉稳中却又带了几分明媚张扬。
李承乾打量着自己任由顾十二替他整理衣襟,低声道:“这冠服感觉小了些。”
顾十二笑道:“小殿下正是长身子的年岁,过几年还会更高大。”
遂安夫人挑选好一支成色温润的玉簪替李承乾插上,闻言接口:“殿下再忍忍,晚些时候咱们去司衣司提一嘴。”
话落遂安夫人与顾十二围着李承乾转上好几圈,检查得相当仔细。
李承乾撑起双臂:“如何?”
“好极了,今日是殿下头一回入朝听政,在显德殿内的言行举止可不能出半分差错。”
遂安夫人的絮絮叨叨如同长辈关怀小辈,李承乾一一应下。
今儿的早膳是顾十二督促着做的,因是冬日特意上了一碗热汤。
李承乾简单应付几口便要快步去上朝。
如今大兴宫住着李渊,李世民虽然已经登基为帝,可明面上还是与李渊父慈子孝,故而如今李世民不论是办公还是上朝均是在东宫内完成,倒是便宜李承乾早上可以多睡一会。
他今日来得算早,路上只撞上少许文臣武将,他默默跟着,间或也感受到他人或明或暗的打量,只他不言不语,端得是君子方正叫人挑不出错处。
“殿下。”
一道声音小声从他身后传来,李承乾侧首,就见一个陌生的面孔。
李承乾左右看看,放缓脚步坠在所有人之后:“你是?”
那人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泾阳县令,臣今岁能有幸在考评中得个上还要多亏殿下的牛痘。”
李承乾好奇:“怎么你还入宫了?陛下吩咐的?”
泾阳县令压低嗓音:“是也不是,陛下要过问泾阳大半年来的情况,臣早在三日前便已入长安。”
“本是要陛下召见,谁知殿下入朝的消息传出,臣一琢磨还是要当面感谢殿下,便挑了今日的大朝会上表,得陛下首肯入宫,特底来上朝必经之地等着殿下。”
李承乾颔首:“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后续的接种安排不都是靠县令一手筹划吗?若无县令尽心尽力此法也不能顺利推进,我怎么好与县令抢功。”
泾阳县令连连摆手,视线下意识转向宫外的方向:“哎,臣做了小半辈子的县令,如今终于有机会被调入长安,长安繁华臣心向往之,如何能不感激殿下?”
语
“臣老咯,这回入长安可是大开眼界呐。”
时间还早,李承乾便也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是一幅耐心倾听的模样。
泾阳县令捻须:“修建的疗养院,也不知这背后是谁,用的原料叫什么水泥,不用砖块铺路,多新鲜。”
,只听了个大概。”
李承乾正色:“这是朝廷与静云观一并出钱修造的。”
泾阳县令大吃一惊,捻着胡须的手一个用力,他嘶声:“居然是陛下?”
“还有静云观,原来那几个医道在附近做义诊是因为这个,我说这长安的分观怎的突然做起了好事。”
话落他又喃喃自语:“朝廷,难怪听说这去。”
李承乾揣着手道:“可还有其他消息?”
泾阳县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李承乾此刻的态度格外不同,他顿了顿:“水泥出自荣德陶坊,那老板是个少年人,听说每日都要跟进疗养院的修建,这水泥的做法好似也在这过程中叫他人学了个七七八八。”
“有些财大气粗的作坊为着攀上皇亲国戚已经开始加紧制作水泥。”
“不过说起来这水泥除却用来铺路好看美观,还有大半的富商看中其坚硬说是要定些死后用来封墓,好防贼盗。”
李承乾险些绷不住,这水泥才刚拿出来居然便直接一步到位与历史上的用法归到一处去了,不愧是历史的“惯性”。
泾阳县令余光瞅着李承乾,终是按耐不住小心翼翼道:“说起来疗养院怎么听着像是与护理有关,不会这也是小殿下的提议吧?”
说到这里泾阳县令猛地瞪大双眼“哎呦”一声。
“臣先前还奇怪怎么宋娘子去一趟长安回来身上就多了个医博士的官,怕不是因为疗养院吧?”
李承乾坦然:“所以我这边还希望县令帮帮宋娘子,将这次接种牛痘中于护理一道表现优异的郎君娘子挑出,疗养院落成后还需要他们做一回夫子。”
宋夏至身后虽有天子背书,可她人暂且不在长安,有个当地县令撑腰他会放心许多。
泾阳县令兴奋,又是能在李世民跟前露脸又是能与太子殿下打好关系,他蹉跎大半辈子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是是是,臣自然会多多关照宋娘子,殿下的吩咐臣也自当谨记心中。”
李承乾看看天色:“时候不早,我先走一步。”
泾阳县令连连道:“等等小殿下,臣因来得早也有友人在长安为官,臣特地打听过,如今国库空虚,最近大伙与陛下最关心的皆是一个钱字,小殿下莫要忘了!”
李承乾无奈,怪不得人一抓住牛痘的机会不过大半年便能接到李世民的召见,瞧瞧这情商与人情世故,多高明啊。
李承乾自然是承泾阳县令的好意:“多谢。”
***
显德殿外,三三两两的朝臣交谈着走出,李承乾有些困顿丧气地站在一旁等人。
“说了叫你早些睡,日日都要三更天才歇,这坏习惯不知跟谁学的。”
落在最后才慢慢悠悠走出的李世民拍拍自家太子的后背,李承乾激灵之下直起腰板。
李承乾死鱼眼状,还能跟谁学的,他那几年研究生的日子天天熬夜看文献,骤然落到没什么夜生活的古代真是哪哪都不顺畅。
“大朝会结束,大多便是雪灾如何各地情况如何往年赋税徭役如何。不过因为隋末的乱象今岁的大朝会更多还是钱的问题。怎么,看你这表情是觉得无趣?”
李世民伸出手,李承乾熟练地牵上跟着眼前人的步伐。
“也不是无趣吧。”
李承乾点着脑袋看地面上二人拖长的影子轻声道:“我就是觉得上朝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一面听着李世民一面招呼内侍去偏殿备好茶水,他身边走过三省六部的长官,这些大臣见他正教导太子皆是识趣地无言做礼,而后便径直前往偏殿先行等候。
所谓的大朝会或者常朝大多都是公事公办,真正要将政策细化落实还是需要皇帝与高官宰相私下讨论。
“那承乾想象中的是什么模样?”
李承乾低叹:“不都是讨论关乎国家前程的大事,比如外族的异动比如各个地区的规划亦或者是什么大工程的修建,应是这样才对。”
李世民认真倾听,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烦,甚至对于李承乾这近乎懵懂的发问也不觉得好笑。
他一脸温和:“所以今日朝上大家都为了钱之一字争论不休,甚至闹得老臣高官出言讥讽相对,承乾是觉得铜臭难闻?”
李承乾连连摇头:“不是,我怎么会这么觉得,只是就算再关心国库问题,可……”
李承乾懊恼,他头一回觉得自己那么嘴笨,连话都说不明白。
李世民噗嗤一笑:“是啊,政务就是这样琐碎又俗气的,民生农务军事,背后没有钱与人力支撑都是寸步难行。”
琐碎又俗气吗?
李承乾将这几个字眼在心中默念。
“嗯,咱们到偏殿了,还有个小朝承乾想来一起听听吗?”
李世民半弯腰,平静地与李承乾对视。
“不过要叫承乾失望,我们这个小朝更不会如承乾想象般高大,不过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俗事’。”
李承乾握紧李世民的手:“要先入世才能更好为人主不是吗?”
李世民收回视线,笑吟吟地带着李承乾走入偏殿,将人安置在自己身旁。
“见过陛下,见过太子。”
“都起来吧。”
李承乾乖乖巧巧端坐一旁,存在感不高,跟个吉祥物似的。
李世民环顾四周:“玄龄,我先前叫你整理的京师一带的富商钱财情况如何了?”
房玄龄无奈摇头:“虽是武德年间上皇便下令厘清天下富商资财,可那时尚且开国战乱不休,如今臣与户部官员重新对账造册,光光是京师一地错漏便有不少。”
李渊的吏治算得上混乱,这种普查事后来看就是笔糊涂账,房玄龄用的这个理由已经是相当委婉。
闻言李承乾微微蹙眉,他总觉得这个对天下富商进行资产清查的命令很耳熟。
在场之人显然都是李世民的心腹,李承乾尚且不明详细,其余几人却皆是心照不宣。
杜如晦轻啧:“每岁一造册,三年一造籍,陛下,光光是前期准备少说也要耗费十年之久。”
“而且那么长的时间过去国家与百姓皆是在发展,再从原先的资产定三等恐怕不妥,依臣之见可以将划分资财定为九等,如此便能更加明了详细情况。”
李承乾睁大双眸,这个描述,这个在有唐一代为后世学者褒贬不一产生巨大争议的政策是……
“公廨钱,面上说得再温和实质都是从富商手里夺钱用以养官,若是朝廷对富商不知底细随意便叫捉钱令史择取家足资财的商人贷予本钱,只怕此政弊大于利。”
李世民冷静分析的口吻将陷入震惊的李承乾拉回现实。
房玄龄沉吟:“最初在武德年间试行,官府每人贷予五万钱用作商业本钱,每月偿还四千钱,说到底一年要交于朝廷本钱加息钱将近十万钱,不是所有富商都会心甘情愿的。”
“此法在武德后期实行得算不上顺利。”
近乎百分之百的年利率,虽然李承乾明白不能以现代的视角来看一千四百年前的利率,可这还是高了些。
他记得这公廨钱在玄宗朝利率一路走低到百分之五十,贷款的金额同样有所降低。
对于这个制度李承乾明白有利有弊,因为当前王朝新生且掌舵人是李世民,故而这项制度所发挥的益处大于弊处,只是他是不是可以旁敲侧击一二叫李世民将公廨钱的利率定得不要那么高,为此来延长政策的寿命?
更不用说若利率太高说不准会叫富户选择放贷普通百姓,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虽然哪怕底下层层转嫁,穷人拿不出钱就是拿不出钱,官府的硬性要求最终也还是要富人来弥补,但这其中造成的破坏同样不容忽视。
这边李承乾正结合现代经济想法头脑风暴,那边李世民听闻房玄龄的话沉默片刻后再度开口。
“是该给些好处鼓励富户接收公廨钱,啧,士农工商,商户虽不愁吃穿,行走世间的地位却总是落在最下一层。”
杜如晦道:“陛下是打算给予官身?”
李承乾有些坐不住了,因为这不是他主攻的方向他只看过几篇笼统的论文,故而他对于公廨钱制度的了解其实不算深入。
“可是陛下先前不都在精简官吏吗?这样将官身大肆封赏不就与陛下实行公廨钱养官避免广征税赋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没想到一直不声不响的小殿下一发言就是直指此法本质,大家有些诧异又有几分欣慰。
殿下年岁虽小,但对于政务却是敏锐非常,这是件好事。
李世民轻笑:“官与官之间哪里能一样,我所设想的是防阁这个官位,其实质与吏差别不大,不会给百姓太多负担。”
“但一个名头,一个改变世人眼光的名头,不论如何会有人选择主动接受公廨钱的。”
李承乾微微前倾身子,他没有放弃追问。
“可若此法推行全国便要增设上千上万官位到底不妥,更进一步说等时日一久那些富户有钱有名,恰如地头蛇压强龙,难保不会成为新的‘阻碍’。”
李世民扬扬眉梢,此时此刻倒是叫他想起那日他连声质问李承乾林邑早稻的场景。
承乾于政事一道是肉眼可见的成长。
李世民微微抬手制住想要解释的房玄龄与杜如晦:“故而要先决条件,比如能当官的得纳满一年钱财,比如任职时间不宜过长,几年后便由其他纳钱的上户替代。”
“如此便可将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
说话中的李世民依旧是慵懒又自信的。
“这样的规定不知承乾是否满意?”
听到李世民带着明显调侃的笑意,李承乾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如此,陛下想得那么周到,臣只是……”
李世民哈哈大笑:“无事,我很欢喜承乾的发问。”
“诸公,我们继续。”
***
一场将近一个时辰的小朝结束,眼见几位大臣依次告退,李承乾趴在案桌之上侧着脑袋看向李世民。
“新的公廨钱制度阿耶是打算先在长安推行,咱们就那么缺钱吗?”
李世民闻言好笑地看着浑身没有骨头一般的李承乾,他伸手将人捞到自己怀中。
“当然缺钱了,你也不想想你这半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李承乾哼哼唧唧:“阿耶又在再打趣我了。”
“我是认真的,就算公廨钱能靠着富户养官,可是这背后的隐患我不信阿耶不清楚。”
“而且那么高的息钱,未免不妥。”
“孙文元家里就是富户,我跟人交谈过多少知道些商道事宜。”
“我可不是胡说。”
李世民点点李承乾的额头:“具体的息钱和本钱我会再与臣下商议的,还是要视总体富户的资财情况而定。”
“至于你说的隐患……承乾,因着隋炀帝的荒唐行事这个国家是何等的民生凋敝你不是不知道。”
偏偏国内处处要用钱和人力不说,周边还有一圈异族虎视眈眈。
国家穷,大部分百姓也穷,他只能另寻他法。
李世民叹了口气:“公廨钱已然是当前我能想出的最温和的手段。若用‘他法’换取军费俸禄等,也说不准短时间内哪个弊端更大。”
可说再多李世民终究明白此法的缺陷,所以不论是事前择取还是事后补偿他都在想方设法完善,力求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清廉高效的吏治成果。
李承乾默然,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在李世民的干预下,将“剥削”的大头放到富户且尽量避免将风险转嫁底层,给予寻常百姓更充足的储蓄能力以达到增强抵抗风险的作* 用,这个法子是对现今刚刚安稳又残破的江山相对不错的选择了。
若是如此,以孙文元家的家底肯定是在富户名单上,正巧他在做着水泥的生意,且还掌握着最准确的详细配比。
这生意费钱却也暴利,这一点上倒是能与孙文元提前商量,做个示范。
李世民见李承乾兀自思考不说话,终是放松了下来。连着几个时辰的工作,精神上的疲惫开始涌来。
他揉揉额角,余光一瞥瞧见了摆在桌面角落的一本传奇志怪小说。
《时余乱谭·上》。
很直白的名字。
险些忘了那长孙家庆是真的将他的玩笑话记在心中,前几日便托人将这本长安笑笑生的志怪故事送来。
李世民曾因为忙碌而一直搁置,如今倒是起了兴趣,他伸手拿过。
安静的殿内忽而响起翻书的声音,李承乾下意识抬眼。
长安笑笑生?!
李承乾愣在当场,他掩唇猛地咳嗽。
李世民诧异俯身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热啊,这是怎么了?”
李承乾恨不得寻个地洞躲起来,背着家长写的小说结果被家长看到,这也太羞耻太尴尬了吧!
“阿、阿耶怎么突然看起了这种民间故事?”
李世民看向自己手中的书:“怎么在承乾心中你阿耶是个圣君‘泥塑’不成?说起来我少时最喜欢的便是翻看这类杂书。”
“这本的文字确实太过粗鄙,说是小儿写就的我都信,格式用词也是一塌糊涂。”
会心一击。
李承乾哭丧着脸:呜呜!
“不过故事惊奇有趣,起承转合之老练又不像出自新人之手,怪哉。”
李承乾又悄咪咪扬起脑袋:开心!
李世民一顿,他夸这长安笑笑生承乾激动个什么劲?
李世民摸摸下巴暂且将疑问放在心中转而笑道:“小孩子嘛自然钟意有趣的,这点我深有体会,往后承乾若是偷偷摸摸买了些传奇故事可得记得给你阿耶带一份啊。”
还是别了吧,哈。
李承乾讪笑,无意识拿过手边茶盏想要喝口水压压惊,谁知这茶刚一入口他便猛地一气呵成全吐到了地上。
什么鬼味道?!
靠!
他居然忘了唐初的茶可是乱七八糟甚至调料都放的煮茶!
都怪他穿越来的年纪小,顾十二往日都是呈的热水,如今这小朝因为有各个大臣在连带他那一份上的也是茶。
猝不及防之下倒是叫他头一回喝上了唐初的“茶”,是炒茶估摸都没有萌芽而偏生偏涩的“茶”。
等等,明明最开始在论坛上青天就提过茶,可是他那时事情太多一时之间反而忘了。
灵感轰轰烈烈,结合先前探讨的钱之一事,李承乾眼眸一亮。
唐代盛行的茶其实茶叶算是配料,主料多是羊油猪油等,这个时候物资匮乏生产力不发达,喝茶享受的不完全是茶叶香味而是喝下一碗“热汤”对于身体的满足,这样带给大家的快感远远大于茶香味的享受。
炒茶纵然能使茶叶更加透香但同样会刮去其本就不多的油水,所以面对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选择推出炒茶不是一项明智的选择。
可是那些有钱有闲同时又自诩清高孤傲的大族呢?
他们不需要茶的油水来自我满足,炒茶过后茶水的口味更加醇香醉人,是不是这种看似高档的做法与味道反而能在富贵人家中流行?
虽然这一点还有待商榷,不过作为背靠皇家的他完全能来一出“楚王好细腰”的上行下效。
更不用说如今大唐同样在与周围国家贸易往来,如果炒茶针对各国高层皇室,是不是也能收获好的结果?
固然叫炒茶只面向上层其受众不够大,可须知炒茶炒茶最好的工具是铁锅,而铁锅大规模生产是在宋朝,所以炒茶日趋完善是在明朝。
当前李承乾尚未改进炼铁技术,炒茶的产量根本不可能很大,对于国家农业的影响同样有限,可这却恰好满足他对于炒茶的定位。
积少成多,这或许是一项足够形成产业养活更多人的生意,也可能是一项他可以从高门贵族手中赚钱的工具。
他想为李世民多分担些,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地方。
李承乾越想越兴奋,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以及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李世民有些莫名的声音传入李承乾耳内,似无波无澜又似一点即燃。
“臭小子,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嗯?”
李承乾笑容僵在嘴角,他梗着脖子眼睁睁看着李世民的衣角处似乎有片深色的水渍。
完了!
李承乾猛地攀住李世民的手臂,及尽平生所有的急智,夹着嗓子矫揉造作冲他爹撒娇。
什么?什么作为成年人的脸面,当然是先哄他爹要紧啊!
第39章 方兴未艾【VIP】
李承乾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已的寝殿, 不愿再回想先前在李世民面前“丢脸”的模样,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个小儿身体里的自已已经二十多岁了。
李承乾一面强行说服自已一面颇有些羞恼地抬手捂住自已的面孔,连顾十二和遂安夫人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顾十二眨眨眼, 求助似的看向遂安夫人,遂安夫人无奈地拨开李承乾的双手, 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襟,轻声笑道:“今日是小殿下头一回上朝,小殿下感觉如何?”
冲李承乾那脸红劲, 估摸就是在陛下面前闹了“别扭”, 八九岁的小孩最是要面子,遂安夫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选择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递了个漂亮的台阶。
李承乾抿唇,终是强制让自已的脑海停止循环播放方才“谄媚无比”的他和开怀大笑的李世民。
算了,近来他爹老是忙于政务, 能逗他爹开心也算值了。
他掩唇轻咳,听着遂安夫人的问话,先前一直在脑海中思索的关于茶和赚钱的计划再度浮现,他坐直身子,端得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就一个感受,大唐缺钱,很缺钱。”
还没等遂安夫人和顾十二感慨李承乾这感想真是朴实无华时,李承乾率先眯了眯眸子, 盯着遂安夫人缓缓开口:“茶……茶庄, 奶娘, 我记着上回你同我讲竹纸价钱利润的时候,是不是提过一嘴你家有茶庄铺子的产业?”
遂安夫人一顿, 好半晌才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当时的情景。
“是有那么一回事,我前些年幸运侍奉小殿下,攒下些钱财往家中寄,恰于一年前我阿耶收了两个茶庄,本是想先试试水,谁料去岁五月阿耶急病去了……”
李承乾点点头,难怪他刚穿越来那会那么长时间不见遂安夫人,说是出宫奔丧,实则应是那两个茶庄的处理绊住了她。
果不其然,遂安夫人继续道:“我家就我一个女娘,阿娘早逝,两个茶庄的利润也不算小,叔伯都眼馋,后来还是靠着我在小殿下这儿得眼才止住了他们的念头。”
“我也不像阿耶,对茶和做生意一窍不通,就雇了些人帮忙打理着。不知小殿下今儿个问起茶庄是做什么?”
李承乾撑着下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奶娘的茶庄是在长安吗?”
未等遂安夫人说话,倒是私底下与她关系亲近的顾十二率先笑言:“遂安夫人在早两年就把本家迁到了长安,做生意图个方便,这茶庄亦是在长安。”
“好似离宫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马车路程。”
“去岁还剩些旧茶,前几日遂安夫人带进宫分了好几人,我也得了一两包。”
有了瞌睡来枕头,李承乾当即接道:“能拿给我瞧瞧吗?”
顾十二虽然稀奇小殿下一个小孩突然好奇起大人的爱好,但他没在面上表露,只觉得眼前这场景分外眼熟。
每每小殿下对什么起了念头,后续必然伴随着新的变化,恰如往常最普通不过的纸墨等物,故而他应声后就急急忙忙回去自已的住所拿东西,半点不敢耽搁。
眼见人走了,遂安夫人脸上的疑惑愈发明显,李承乾想了想:“乳娘,我宫内的小厨房里有铁锅吗?”
索性这大半年来因为李承乾身体虚弱,长孙如堇和李世民格外关注其吃食,遂安夫人十日里有五六日都要跑小厨房去盯着,如今被猛然提起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遂安夫人瞧着李承乾已经起身准备溜达去小厨房,她赶忙拿过狐裘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动作时不忘回答:“有是有那么一个。”
“不过小殿下也知晓铁这玩意都是先紧着铸钱和兵器,整个宫内的量不算很多。”
“小殿下先前不是问着茶吗?怎得又突然提起这个?”
李承乾心中暗叹,果不其然。
铁的稀缺和冶铁技术的不足共同造就了在唐朝连铁锅都少见,炒这一项重要的烹饪手段根本还不成熟,更不用提将炒运用到茶上头了。
所以他提出炒茶以及后续实验,一定需要足够令人信服的铺垫。
示意遂安夫人带路,李承乾故作无知和单纯,微微蹙着眉,似乎很苦恼的模样。
“我今日跟着阿耶上朝听政,散朝后的小朝上内侍奉茶,我还是头一回喝,那味道……实在是叫人不好受。”
“所房做过便好吃了,以此来想,是不是茶经过些做法会更好入嘴些?”
说着李意,耳根子微红,全然就是强词夺理的做派:“我可是在做正经事的。”
“格物格物,茶也是物,,奶娘不许笑!”
遂安夫人忍俊不禁,,跟小大人似的,可如今学问都做到吃喝上去,瞧着。
“好好好,小殿下是好学。”
才不是什么幼稚顽皮呢。
“所以烹煮蒸小殿下是想试哪一个?”
李承乾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声音甜腻天真:“都不是。”
“我觉得难喝的茶不正是煮的?烹和蒸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遂安夫人盯着李承乾蹦跳的背影:“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承乾的脚步愈发轻快,他挥挥手,像是在招呼遂安夫人跟上。
“这才是我格物要格的道理啊。”
李承乾侧首对遂安夫人眨眨眼:“说不准还真叫我格出了新东西呢!”
遂安夫人微愣,早春的日光下李承乾整个人显得分外灵动,她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嘴角那一抹格外意气的微笑。
“哎,小殿下,夫人,这刚拿茶过来,你们这是要去哪?”
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的顾十二手里举着两包茶叶,讨好似的递到李承乾跟前。
李承乾轻笑:“走,陪我一道先去趟小厨房吧。”
“之后我们还得出趟宫去茶庄,赶快。”
“嗯?”
……
“嗯?”
“怎么还愣在原地?”
“辅机,藉田礼可没几日了,你先上手试试,可不许比我使得差。”
长孙无忌慢吞吞道:“臣说怎么小朝后陛下要臣在偏殿候着,原是为了这个。”
“臣还以为陛下是想臣了,倒是臣自作多情,唉。”
没想到李世民那日自已上手时说的叫大臣都要试试的话不是开玩笑,躲了半天还是没躲过。
长孙无忌叹气挽起袖子。
东宫后苑的空地边,李世民斜斜倚靠在廊下,瞧着长孙无忌略显生疏的动作和故作自怨的腔调,心中好笑不已。
“大舅哥还是需多动动手的,往前最像你的小青雀都被承乾丽质督促着瘦了一圈,做舅舅的总不好比自家外甥还要面团团吧?”
长孙无忌无语不由小声嘀咕:“二郎这张嘴也不知我那妹妹如何受得了的。”
李世民斜睨长孙无忌,理直气壮:“我招人喜欢呗,辅机莫要羡慕。”
长孙无忌被噎了一下,认命地开始动作。
见状李世民不再调笑,转而陷入思索。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留了好些确定要参加藉田礼的大臣上手曲辕犁,毕竟是要向百姓推出新式农具,其中意义与几百年前的藉田礼自是大不相同。
眼见早就有熟手的内侍帮着大舅哥指导,李世民转而看向一旁没有丝毫紧张神色的农夫和工匠——这还是上回承乾从江东一地带回来的那两人。
农夫和工匠本以为先前帮着修改曲辕犁得赏后便能出宫,谁料事后被李世民留下,叫他们跟进参与了第一批千余架曲辕犁的打造过程。
不仅如此,只要李世民一有空就会寻二人聊天,不单是聊曲辕犁的用法和好处,更是聊起了江东的底层百姓和政令执行情况,倒是叫李世民得了不少治国的想法。
而农夫与工匠也从开始面对天子的紧张到如今的见怪不怪,瞧李世民的眼神就知道定是又有什么吩咐了,二人上前。
李世民轻笑:“二位不必多礼,曲辕犁的事宜已大致完成,今日你们便可以出宫了。”
“你们二人有大功,先前的赏赐怕是不够,我已下令江东官吏免去你们两家一年的徭役赋税,另赏无主的良田数亩。”
“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回乡,剩下的钱财绢帛和两架曲辕犁便与你们的马车一道送去。”
农夫和工匠一愣,随即面上满是欣喜。
只是还未等农夫谢恩,二人中较为机敏的工匠眼珠子一转,他早已从这几日来李世民的态度上察觉出细微端倪:“谢陛下,只是不知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农夫正惊诧同伴的疑问,谁料李世民已然大笑抚掌。
“我还会指个内侍送你们到出城,至朱雀大街往来百姓商贩无数,我虽早已安排人在长安造势,但大家终究没见过实物。”
“你们二人带着曲辕犁出宫。我同样计划了人来询问,到时你们不用害怕百姓的围观,只需回答一下近日来在宫中的所为,实话实说即可。”
至于其中关于不久后藉田礼关乎免费发放新式农具的细节,这不还有个内侍替他讲故事吗?
终究还是眼见为实和免费更能吸引大家的注意不是吗?
这几个月来,从隐隐绰绰的传闻到声势浩大的重开藉田礼,从李承乾信誓旦旦的自请领命为始至李世民步步筹谋的后续安排为终,终是要到最后验收的时刻了。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夸夸其谈的空中楼阁,而是切实可行的脚踏实地。
此刻李世民浑身流露的自信是那么吸引人,一直不说话跟曲辕犁作斗争的长孙无忌都默默停下了动作。
李世民勾唇,拍拍有些怔愣的农夫与工匠的肩膀,眸底流光溢彩:“去吧。”
***
朱雀大街。
马车上,李承乾细细捻着手中的茶叶。
按着他为数不多跟导师喝茶的经历,当前唐朝的生茶颜色与后世相比偏浅,手感他是感觉不出来不同,倒是这味道……李承乾凑近茶叶轻嗅,好似淡很多?
李承乾蹙眉,放下茶叶摸摸下巴。
他虽然对茶只是一知半解,但后世炒茶最为关键的地方在于炒出香味和能长久保存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具体的一锅茶的量和温度就需要慢慢尝试了,至于炒茶步骤里是只需要一炒到底还是需要二炒三炒这他更加不清楚了。
李承乾有些头疼,这已经是一件麻烦事了,更不用提——他看着身侧的顾十二小心翼翼安置好形状与后世大不相同的铁锅。
他就算再如何不懂,也知晓铁锅样式不同很大概率会影响炒时的受热保温的情况,这对于本就需要摸索的炒茶来讲更是雪上加霜。
如此想来改进冶铁技术和铁锅需得和尝试炒茶一并进行,可偏偏是铁这一项至关紧要的技术,他还得跟李世民提前通气。
正当李承乾头脑风暴之际,马车忽而停了下来,顾十二掀开车帘向坐在前方为车夫指路的遂安夫人问道:“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遂安夫人蹙眉:“围了好大一群人不知在看什么,为方便最好还是绕路,以免赶不上宵禁。”
李承乾探出脑袋一看,刚想点头就听得周遭百姓大声议论的话语,听到熟悉的字眼,他下意识停下动作就要往车架前坐去。
顾十二见状拿过软垫放好跟上:“小殿下?”
李承乾摆摆手:“先停一停。”
话音刚落,百姓间越发清晰的谈论就入了所有人耳中。
“曲辕犁?是叫这个名吧?”
“对,听说这玩意是江东那处引进改动的。喏,听说就是那两个江东人,几月前入宫,因为进献有功,陛下赏了不少东西,真是让人羡慕。”
瞧李承乾听得津津有味,遂安夫人心中估算时间道:“小殿下,我们至多还能耽搁两刻钟。若是赶不上宵禁只怕会让陛下和皇后担心。”
李承乾摆摆手示意自已知晓,干脆下了马车被顾十二看护着走到了人群边缘。
只听得一个老书生似有所感,偏偏他话里话外尽是隐约的诱导之意:“还有十五日就是藉田大礼。”
“届时陛下会与群臣在长安东郊亲自着麻衣下田地,用的便是大家如今所瞧见的新式农具。”
此话一出,围观大家皆是哗然。
这其中有泰半的人根本听不懂什么是藉田,可后半截话却是简洁明了,让在最外头看不见里面详细的百姓都起了兴致。
“真的?那我一定要去瞧瞧!”
“哎呀!陛下都喜欢赏赐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就见那个老师生抿唇一笑,嗓门又提高了几分:“不仅如此,你们这些后来的不知道。”
“陛下为表嘉奖特地派出内侍护送那二人,那内侍方才便说十五日后巳时,那曲辕犁先到先得。”
“陛下已经准备了千余架农具,大家不论是好奇还是不信效果,领到了自已用用就知道了。”
人群有一霎的寂静,但随即而来的是欢声沸腾。
“陛下大善!”
“那天你去吗?”
“废话,不要白不要,我得赶紧回去跟我姐夫家说一说这事,到时大家一起拿!”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消息太过劲爆,有些心急的不小心摔倒,连带着好几人都被绊倒。
李承乾见状刚想招呼侍卫上前帮忙,几个衣着道袍的男人不知从哪蹦出来,速度飞快将这些人半扶半抱到安全的空地。
李承乾下意识跟着而去,就听得周遭几人小声的议论。
“看着衣袍形制……是静云观?”
“他们在长安办了快一个月的义诊,听说香火都好了不少,抢了好些佛寺的生意。”
“啧啧啧,可不是吗?那静云观是与荣德陶防合作,好像又有陛下的吩咐和太子的资助,用了什么水泥的疗养院近来名气那叫一个大。”
“那疗养院虽还没造好,但那些道士在附近免费看病,那附近每天都很热闹。”
“哎,这我可太清楚了!我家对门的郎君前段时间得了风寒,去了那一遭。”
“嘿你猜怎么着?他回来还跟我们吹嘘已经完工的前院环境好,地上都掺了水泥,干净又不堵水,听说防火的效果也是很好。”
“这么神奇?”
“那几个道士不正要带人去,咱们跟去看看呗。”
……
这样的谈论处处都是,李承乾沉默半晌,忽然再也止不住自已唇角肆意的笑。
他看着这一张张陌生却又兴奋谈论的面孔,笑到眼角都渗出泪来。
曲辕犁、护理、水泥、疗养院,他来到这异世大半年,终是与李世民一起为这方百姓做了些什么。
或许些微,或许缓慢,但他确实救下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不是吗?
他倏然想到了那日目睹那对死壮凄惨的母女后许下的誓言。
他从未有一刻忘却。
李承乾退出人群,恰与一衣袍朴素的男子擦肩而过。
男子头发半披半扎,手中拎着一壶酒,浑身流露出来的气质懒散又闲适,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众人闲谈,面上的兴味愈发浓烈。
李承乾被这样一个完全符合狂士形象的男人所吸引目光。
可惜还未等他细看,前方遂安夫人催促声带着急切,李承乾无奈转身踏上马车。
车帘轻晃,遮挡了所有的视线。
马车外,一个家仆气喘吁吁挤进人群,对着男人难免带上几分抱怨:“郎君今次出来买酒怎地耗上了大半个时辰?”
“我家郎主差些以为郎君是出事了。”
男人哈哈大笑,袍袖翻飞,桀骜又自负:“我同意了。”
“我瞧那水泥实在有趣,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男子的声音愈发火热,眸中是满满对当今天子与太子的好奇与潜藏的欣赏。
“告诉你家常郎君,次月陛下问对群臣的治安疏,我同意来替写!”
***
沁雅茶庄。
遂安夫人看着眼前小跑而来的管事向李承乾引荐,钱管事早一步收到消息语气恭敬。
“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今日来这茶庄是想做什么?”
“是想去后头观看采茶女郎做工亦或是前往仓库查看新采的早春茶叶?”
李承乾大步迈入茶庄:“收拾好厨房,我去看看后者。”
第40章 藉田大礼【VIP】
李承乾一马当先走在最前, 虽则除却他之外所有人眸底都潜藏疑虑,大家视线不是落在他身上就是挪到顾十二捧着的铁锅上头。
或许是察觉到了一路上格外凝滞的气氛,李承乾玩笑道:“怎么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这回我用铁锅做工可不会像上回制墨一般着火了。”
遂安夫人一下垮了脸, 当时她虽然不在可却听顾十二事后提过,当即“呸呸呸”三声:“小殿下可不许说晦气话!”
李承乾牵上遂安夫人的手轻晃撒娇:“那我可要多蹭蹭奶娘的好运。”
此话逗得所有人皆忍俊不禁, 便是连带路的钱管事都微微放松了绷直的脊背。
敏锐察觉到管事变化的李承乾唇角微扬。
他是太子,他根本不可能时时来这茶庄。
故而替他做事的管家便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反正这个时代炒制根本不成熟,找谁做事都一样。这个管事是先前遂安夫人挑的, 不到极端情况李承乾不会换人, 也是为体现对遂安夫人的信任。
而此时这样一个小小的玩笑实则是李承乾为拉近和钱管事之间距离的故意之举。
看情况效果还不错。
瞧着钱管事开仓库的背影,李承乾快步上前,就见收拢安置好了小半个空间的茶叶。
这些茶叶十分鲜嫩, 是采摘不久的,鼻尖似还能嗅到青草泥土的气息。
“十二,你先与奶娘去厨房将这铁锅安到灶上, 记得先点火暖锅。”
顾十二与遂安夫人领命而出。
钱管事半蹲,捧起一手茶叶。
茶叶尾部微微卷翘,显得萎靡又柔软,色泽青绿又带了稍许的暗沉泛红。
“这是今晨采摘后晾晒的茶叶,经过约莫三四个时辰才使茶叶上的露水彻底干透。”
钱管事说着便要拿着茶叶起身,谁料一双尚且稚嫩的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为他借力。
钱管事一愣,转身对上的便是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庞。
李承乾收回手, 顺其自然地接过钱管事的话茬。
“闻着味道有点苦涩。”
钱管事回神:“是。且将茶叶再经过蒸煮制成的茶团更加容易有股异味。”
“故而茶汤中增添姜蒜等物还有为了遮掩异味的用处, 殿下年岁小吃不惯是常事。”
李承乾一面听着一面招呼侍卫从墙角拿过麻袋, 捧起十几捧茶叶就往麻袋里放。
“钱管事,咱们先去厨房。”
“我想试试新的制茶做法。”
“我先给钱管事演示一遍, 往后的日子就需要靠钱管事了。”
“而因此亏损的茶叶生意便由我一并弥补,这庄子虽是奶娘的,可我也没有白要的道理。”
“我名下如今有一座春色纸坊尚能源源不断的进账,不用担心我出不起钱。”
竹纸墨水的配方虽已经不是秘密,可春色纸坊永远是第一家,已经有了一部分固定的客源。
尽管价格便宜,但薄利多销,数月累积也是笔不小的数字。
钱管事大惊失色:“那座声名鹊起的春色纸坊?”
李承乾点头,语气却藏着几分狡黠几分诱惑:“又焉知沁雅茶庄不会成为下一个春色纸坊?”
声音轻又重,直入心头。
钱管事呼吸一紧,只觉得午后的日光是那样刺眼,刺得他浑身都在微微发烫。
厨房。
李承乾与神思尚且恍惚的钱管事一并迈入。
顾十二立在门口等候,他不会下厨,早早便被遂安夫人“赶”了出去。
如今见着人来当即屁颠颠迎上,自觉从侍卫手中接过麻袋跟上。
就见李承乾爬上脚蹬站在灶前,在遂安夫人紧张地看护下抓起大把茶叶就往锅内均匀地撒去。
首次尝试他不敢一下子放太多。
他盯着锅内,脑中隐约的印象叫他伸出双手插入茶叶不断翻炒,小心翼翼避开滚烫裸露的部分,不过一刻钟他的手便察觉到了酸软。
李承乾深吸口气,加重了下手的力度。
茶叶便在这翻炒中颜色加深,热气股股朝他涌来,间或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茶香……
等等,这是茶香吗?
李承乾轻啧,紧急叫人停了灶火,还未等热度彻底消下便着急忙慌凑近铁锅嗅着,被热气烫到都只是龇牙咧嘴不肯挪窝。
鼻翼耸动间确有丝丝属于茶的香味,但这香味却不幸地掩藏在了浓烈的铁腥和油腥味之下。
为什么?
可就在李承乾不解之际,他的身侧
三人一个比一个震惊,仿佛没有闻到那令人不适的铁腥和油腥般。
钱管事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这香气居然真的跟往前的大不一样!虽然极淡却又显得雅致。”
“很特别的味道,我吃不准大家会不会喜欢,可没想到这种另一条路。”
李承乾:?
“不是,
话未说完,遂安夫人蹙眉,指尖虚空摩挲着铁锅边缘:“铁气和油味吗?自然是有的。”
“这铁气是铁锅自带的,小殿下不知晓,。”
“新制的铁锅做菜往往会有一股味道,这个只需将铁锅多放些时日散味即可。”
“至于油腥味……”
顾十二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接口:“这不是小殿下前几日嚷嚷要喝鸡汤补身体吗?”
李承乾:……
李承乾倏然一本正经转移话题:“所以钱管事看明白了我方才的做法吗?”
钱管事忍笑:“嗯。”
李承乾抬抬下巴,自然而然转身朝厨房外走去,只给几人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那这铁锅就留给钱管事了。按照奶娘的说法先去去味,至于制茶的具体时间火候却是不清楚,钱管事需一一尝试。”
“所以我需要仰赖钱管事。”
“而做出的效果不论好坏,我都希望钱管事将这些数据整理成册送入宫中。”
“若真的闯出了一条新路,你就是那先行者。”
“你想要这个名号以及这个名号背后代表的钱财吗?”
钱管事咽咽口水,心脏随着这充满野心欲望的话语越跳越快。
他嗓音喑哑:“是,那第一批数据便在十五日后由我亲自送到殿下手中。”
李承乾伸伸懒腰,扔给钱管事进宫的凭证。
***
十五日后,玄武门。
李世民早已褪去锦衣玉袍,身上只着粗布麻衣,可这半点也不能遮掩男人的风采。
男人眼眸清亮,脊背笔直,上身下身为方便下地皆是短打,举手投足间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
一眼瞧去只觉此人身上有股难掩的勃勃生气,偏生他还笑意盈盈,衬得眉眼愈发鲜亮明艳,似是出鞘利刃,英气迫人。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这道理在李世民身上却像是反过来了一般。
本应该是严肃的太子送别帝王出宫的场面,可李承乾左手牵着李泰右手牵着李丽质,兼之这俩小娃娃泪眼汪汪,瞬间冲垮这严肃的气氛。
李承乾只好不断挤眉弄眼安抚小家伙,李世民本还被莫名其妙带出的感慨一下便散去。
李世民面对李承乾总是忍不住自己手痒的心思,不再忍耐就这么当着众臣的面狠狠一捏他的面颊。
通红的印子当即浮现,在场当即有人憋不住笑意,于是成功换来了太子殿下一个不爽的后脑勺。
李世民乐不可支,一手抚在李承乾的发髻上细细摩挲:“好好守着皇宫守着你们阿娘,等我归来。”
李承乾心中一动,似乎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
肯定又是属于他那残缺的记忆。
李承乾叹气,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嫉妒前世的自己。
至少前世的他拥有他从不曾拥有过的充满爱意的童年,而这些记忆却终究不是属于他的。
李承乾胡思乱想,等他抬眸朝前望去时,李世民已然翻身上马领着众臣渐行渐远。
李承乾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日李世民所骑的是那日顾重林假借他手献呈的西域宝马。
宝马的每一个毛发依旧透着桀骜,昂首嘶鸣间蹄下尘土飞扬。
李世民勒紧缰绳,唇角一扬,笑容肆意融入晨曦的碎光,粲然生辉。
他纵声大笑悠悠慢行,抬起一只手朝后挥动,转瞬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好似前世他们离别的每一个瞬间,仿佛他们父子从未有过离心离德。
不是仿佛……李承乾喉间滚出两声低低闷笑。
是肯定。
他与他肯定不会走上前世的结局。
他想起了那一句嘱咐,轻声回道:“我会的。”
……
“我会的!”
长安东郊。
面对长孙无忌怀疑的眼神,萧瑀紧绷面皮下,手下用力瞬息涨红了脖颈。
他下意识环视围着一圈的百姓,幸好距离不算近且大家都在认真地盯着曲辕犁,所以百姓没看见他此刻的窘迫。
李世民用手虚虚点点嘲笑得最显眼的长孙无忌,眸中故作严肃:“明明是做得不错,姿势标准,看来我的嘱咐萧公是有认真在听的。”
落在后头的房杜二人对视一眼,杜如晦连连轻啧低声:“你觉得这是主上的真心话?”
房玄龄面无表情:“……”
听了一嘴的长孙无忌毫不留情将唇角咧到耳根:“如果陛下的肩膀能憋住不抖的话。”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偷笑吗?
同样看出了这点的尉迟敬德无语* 望天,一旁的秦叔宝迟疑:“陛下,呃,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性子。”
李靖直愣愣插嘴:“要我说文官虽比不得武将,可手无缚鸡之力到萧瑀这般程度的也是少见。”
“陛下特意嘱咐萧瑀在自己府上练习,如今还是只能推着走上半个来回便累了,唉。”
这声唉太过真情实意,一下子噎住了在场绝大多数同僚,大家默默小退半步。
眼见萧瑀咬牙切齿,李世民摸摸鼻子轻斥一声:“正事要紧。”
“玄龄克明,你们二人去前头选几个自愿来近前观摩曲辕犁运用的百姓。”
“敬德叔宝,一天天的力气使不完,今日你俩需得多犁两个来回的地,不犁完不许回去。”
“药师兄,你这说话的功夫还是需要用到正途上。这样,你去跟着前头的司农卿一起去给百姓讲解曲辕犁的好处和同直犁不一样的用法。”
“至于辅机……算了,你先过来给我搭把手吧。”
几人垮下唇角,自是一个个领命而去,哄得萧瑀得意得同李靖对视。
瞧瞧,谁人不知李靖不善言辞,陛下这是帮他出气呢。
李靖:……
李靖扭头就走,跟座小山似的立在司农卿身旁,司农卿讪笑着抬袖擦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倒是落得一身轻松活计的长孙无忌替李世民扶正他身前的曲辕犁,还不忘冲萧瑀示威。
陛下心中最看重的明明是他好不好!
李世民:……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啊!
李世民不再搭理他们的争锋相对,索性一把握住曲辕犁,大大方方动作起来,还不忘对一些好奇的人应声。
“陛下,我阿姐远嫁,不在长安,消息传过去还要好久,他们可以快点用上吗?”
“自是能的。”
“曲辕犁具体的制法我已经叫人整理成册,用的皆是大家寻常讲话时最粗浅的句子,还附带标点图画,保管叫各地州县的小吏都能明明白白教给工匠。”
“哎,看主上用着轻松,犁地犁得又干净又快,这么好用是不是很贵啊?”
“你也可以去登记名姓,是右面的小吏。”
“我这已经有了从直犁上修改的法子,届时各坊、市主会派专人指导像你这样觉着贵的,价钱便宜大半,就是效果差一些。”
此话一出,众人的兴奋被推向一个新高峰。
眼见天子如此亲民,好脾性地有应必答,终是有位老汉大胆地吼了一声:“秦王……不是,陛下!
“俺能上手试试吗?”
李世民停下动作,抹去额角的汗水,一只手斜斜轻搭在曲辕犁上。
他笑容灿烂几乎晃花众人的眼:“没事,我亦欢喜秦王的称呼。”
他耐心非常,冲那人招招手:“行,便让大家都瞧瞧这曲辕犁的上手是何等简单。”
不顾周边臣子反对的眼神,他扬起眉眼,冷峻的面容倒显得风流温和。
“过来吧,我来帮你。”
……
“过来吧,我来帮你。”
李承乾目送李世民走后并没有着急回宫,因为今日同样是钱管事来送炒茶实验数据的日子。
在翻完十数页的资料后,李承乾本还舒展的眉头渐渐蹙起。
纸张上满满当当列着不同程度的数据。
不同的火候,从一刻钟至四刻钟不等的时间,甚至连炒茶所用的工具也没有局限于用手,树枝、木棍、厨具什么都试。
不过在最后一页的成果上却不尽人如意,不是过了头直接焦了就是太过生涩简直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制出有茶香的韧性却差得要命,轻轻一捻便会折断。
更何况那香味太过浅淡,按着李承乾留下的嘱咐泡着喝时跟喝白水没有区别。
失败的结果不仅这些,写到后头钱管事还特意将一些字句圈出。
“太过粘锅,一锅茶有小半都要报废。”
“大部分制出的茶容易粘在一起,事后分开太过费时费力。”
“不知为何,一锅茶炒出来的程度不一。”
不过钱管事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从这一连串的记载中敏锐察觉到了不同火候对茶叶的影响。
所以在最后他又写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后打上的是个问号。
“是否可以提前多几口锅,每口锅用不一样的冷热,缩短每一次的时间而去一炒二炒甚至三炒?”
李承乾抹了把脸,见李泰与李丽质好奇,他随手将资料放到两兄妹手中,自己则是沉吟片刻说出了最初的那句话。
钱管事有些颓丧,但很快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半弯腰道:“听凭殿下吩咐。”
这段时日以来李承乾不断回忆在现代时接触过的关于茶的记忆,倒还真叫他从犄角旮旯里搜罗出来一点。
他用手做模拟动作:“卷成一大团的情况要不试试在炒时用竹帚滤茶叶?”
钱管事一琢磨,想想小扫帚如果用在炒茶上……脑中演练了几遍激动道:“应是可行!我今日回去便试试!”
那便还有粘锅和受热不均的问题,前者李承乾没什么灵感,后者需要改进冶铁技术。
肉眼可见他的沉默,钱管事刚想安慰几句,谁料一道稚嫩的童音轻轻响起。
“大兄,为什么不在锅底放麻布呢?”
“若是怕异味放干净的麻布不就行了吗?”
“这样不就不粘锅了吗?”
李丽质大眼眨巴眨巴,眸中是不解的好奇,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在她心中聪明非常的大兄连这样一个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出来。
李承乾心头软软:丽质还是那么乖巧。
慢半拍的李泰用力点头,语气天真:“还有为什么不放些沙子呢?沙子热热的后摸起来都差不多”
李承乾:臭青雀又背着他玩危险的东西了!
“而且热热的后捏起来可好玩了。”
这句话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承乾:……
钱管事:……没想到殿下的弟弟这般,嗯,可爱。
等等!
李承乾瞳孔微微放大,一种奇异的战栗感顺着背部爬上他的脑袋。
麻布和沙子?!
他猛地抱过二人一人一口狠狠亲在了二人的小酒窝上。
是他想复杂了,陷入固有的思维,觉得既然是炒肯定不能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
反而是不受限制的两个小孩最是能用想象力童言童语地解决他的难题。
“你们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李泰和李丽质嘻嘻笑着,依恋地蹭蹭他们兄长的肩膀。
李承乾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是我想岔了。”
麻布暂且不提,且说沙子这点。
他依稀记得幼时冬日在街边眼馋别人炒板栗,其中炒板栗用的便有沙子。
因为板栗的形状在炒时容易受热不均,所以沙子便是最好最便宜的媒介。
如今他炒茶所遇到的困难就有因冶铁技术不足而致铁锅做不到受热均匀。
沙子恰恰弥补了这点,只是相比板栗,茶叶更加娇嫩,实际操作中肯定会有困难,比如……
只听钱管事略有迟疑:“听着似乎可行,但那沙子,会不会把茶叶的香味遮掩?会不会让茶叶变得脏污不好清洗?”
“就算不提这些,那这般做锅内的温度只怕会与什么都不放的不太一样。”
“后续一些成果都需要重新来过。”
李承乾小手一挥,他能想到的问题钱管事果然也想到了。
“什么种类的沙子,放多少沙子最合适,沙子要先炒多久,放了沙子后能不能保证茶叶的品质等问题,都是需要时间和钱财堆出来。”
“而就算最后证明这条路走不通,我也不会怪你。”
“所以,大胆去做,我替你兜底。”
“一月不行就是十月,十月不行就一年,我等得起。”
果真是与李世民呆久了,李承乾的行事作风一点一点不自觉沾染上了他的色彩。
这是潜意识的依赖,亦是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钦慕。
而这样的风采李承乾或许觉得没什么,但外人却看得格外明白。
直到钱管事兴奋远去,李承乾依旧停在原地平复尚且激荡的心情。
玄武门的最角落处,已经复职的长孙安业目睹全程不住叹息。
他颇有些惆怅地闭上双眸,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当他决定彻底从李渊这条沉船中跳出后,往昔的焦躁不安恍如隔世。
想着李渊曾留给的他盯着李承乾的这样一道意义不明的嘱咐,长孙安业蓦地低低浅笑。
李世民不好对付,李承乾不也是吗?
不论那位是什么心思都是无用功,他早该从那个被他赶出家门的妹妹带着夫郎荣耀归来时就知道的。
长孙安业脑海中闪过了当日李承乾毫不犹豫救他的画面,他有些自厌地扯动嘴角。
不愧是他的儿子,与那位一比倒显得那位卑劣非常。
长孙安业长舒一口气,纠结了数月的心结忽而就那么放下了。
他不知道是觉得跟着那位已是毫无希望还是真的莫名感到了愧疚,他分不清,他只是笑着对身边副官道:“我身子有些不适,麻烦替我先看顾一二。”
我打算辞官了,至于那位的命令……告诉陛下便是最好的选择。
及时止损能为我换来一个勉强安稳的余生吗?
罢,不论得到什么结局我都认了。
长孙安业这么对自己说。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翅膀替自己莫名其妙躲过一劫的李承乾此刻正笑眯眯的。
今日是他开课的日子,一群皇子公主早就在他殿内等候,他该带俩小孩回去上今天的“格物致知”课了。
可不过转身,两道熟悉的男女音匆匆传来。
“等等!”
……
“等等!”
“居然真的那么简单方便?”
李世民挑眉,握住老汉的手轻轻往前一推,就见前方犁得干净整洁的地显露在二人眼前。
感受到老汉微微颤抖的、被岁月与劳累压垮的脊背,李世民沉默片刻,然后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老汉回首,一张脸上满是细碎的皱纹,眼角的褶皱还藏了洗不干净的泥尘,一张脸沟壑纵痕疲态非常。
他的样子不好看。
他的笑容不好看。
他简直哪哪都不好看。
经历隋朝乱世的土地,本也养不出好看的人。
可唯有那一双眼眸,那一双干净得仿若雨后天晴的湖面的眼眸,澄澈又清亮。
里面溢满了清泉,那是最真诚的感谢,亦是最炽热的情感。
老汉嗓音低低的,似乎带了些哽咽可又似乎是笑意:“俺家大儿死在了辽东,二女儿死在了突厥,家中只有一个小孙女。”
“俺老啦,家里没人了,可有了这个东西就不一样啦……”
“秦王……谢谢。”
到最后老汉脱口而出的依然还是秦王,因为他最心疼的二女儿的尸骨便是在武德末年被秦王带回来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知道了,原来那些年一直顶在突厥主力面前的便是秦王。
那次秦王下令在前线收敛尸骸,带回了许许多多的汉人,他女儿也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可他就是记住了,也只记住了秦王二字。
浓烈到几乎淹没李世民的好意却让他心生了愧疚。
李世民笑笑,避开老汉的视线,目光越过他,却看向了更多的人。
“还有人要来试试吗?”
不远处的房玄龄盯着眼前的画面,杜如晦歪着脑袋,二人十足一副无奈模样。
长孙无忌叹气,暗中示意尉迟敬德等人悄悄保护:“他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我们这场百年后重开的藉田大礼,可真是……”
萧瑀轻哼,话语看似强硬可眉梢眼角间却是止不住的欢喜:“胡闹至极!”
“这乱糟糟的场面跟上古先贤的藉田大礼不知差了多少。”
可依旧是最为耿直的李靖,这次他却说出了所有人心底真正的想法。
“可这才是藉田礼的实质不是吗?”
“藉田礼本就不应该是庄严肃穆叫百姓感到不自在啊。”
是啊,这是个最不像藉田礼的藉田礼,可这也是他觉得最好的藉田礼。
房玄龄如是想着,看向了那个人群中怡然自得的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灼热的视线,李世民浅笑回首。
……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李承乾好奇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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