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全其美【VIP】
要迟到了, 作为老师迟到,看来今日是不给那几个弟弟妹妹多讲一个故事不行了。
李承乾苦着脸,先叫宫女带李泰和李丽质回去, 一抬眼却见两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孙文元和陈娘子?你俩怎么来了?”
“不对,陈娘子来是已经将春色纸坊安排妥当了吗?”
二人对视一眼, 陈蓉率先开口:“恰好遇上便一起来寻小殿下了。”
“至于春色纸坊,我已找好了可靠的管事。”
“其中我告知了他殿下您背靠皇室,也是意在震慑他, 叫他心生惶恐不敢行背叛之事。”
“纸坊的一应事务离了我也能顺利运转。”
“除此之外, 我最近尝试的甘蔗渣滓等物制纸也有些思路,我不仅吩咐了专人继续替我尝试,还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我一个人闷头捣鼓好。”
李承乾没想到这个他很长时间没管的小娘子如今说起话做起事来已是有条不紊, 便是离了他也能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存在。
李承乾眸中带着欣慰,听着她的安排时不时点头,不打算插手干预陈蓉的决定。
陈蓉一口气说完才反应过来, 褪去谈及事业时的外壳,内里她实则是个有些腼腆的姑娘。
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那么,小殿下先前答应我的为我送行,半月后午时可以吗?”
“自然。”
这本也是他计划造势的一环,若成他就又有一项新的东西薅贵族羊毛了。
“不过你得帮我个忙,宣州沿途的要道小路你都替我记下,等你回来后有用。”
他的交通图才只画了一半不到,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他可不会白白浪费。
陈蓉点点头肉眼可见放松了下来, 忽而有些局促, 说得语焉不详:“那个……书, 小殿下如果想,管事同样会帮忙的。”
李承乾一愣, 随即掩唇:“嗯。”
表现太奇怪了。
所以在陈蓉离去后,孙文元狐疑的目光还一直在李承乾身上打转。
李承乾侧身,遮掩微红的耳后:“说正事。”
长安笑笑生这个笔名他暂时不打算放弃,但也没有让其他人知晓这个秘密的准备。
孙文元轻啧,终是上前一步凑到李承乾耳边。
“我的事嘛倒是简单,便是小殿下先前交付我的所谓矿点。嘿,居然还真有那么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李承乾一顿,一把拽住孙文元的衣袖:“你说真的?!”
孙文元警惕看看周围,李承乾咬牙,拽着人就往角落去。
“那能派人去探探吗?”
“小殿下您别急,这个倒是没问题,毕竟你以替我向陛下走过明路,我这也不算私开矿洞,脖子上的脑袋可是保得稳稳的。”
“小殿下你不用担心我。”
李承乾:……不,我没有。
孙文元笑得前仰后倒,到底正经了几分:“唯一的问题是范围太大了,我和耶娘商量只能暂时寻借口隐秘行事,只是这样太费钱财时间了。”
“说起来水泥生意倒是赚钱,疗养院已经做好的部分很受公卿贵族喜欢,毕竟谁人不喜欢干干净净的地面?”
“他们大多出手阔绰,近来寻我做生意的都排到明年了哩!”
“只是可惜水泥的制作同样费钱,小殿下先前资助的俸禄根本不够用,我只好眼巴巴瞧着。”
“小殿下,您瞧瞧我多可怜呐。最是心善的小殿下啊,您能再眷顾一下您的信徒吗?”
李承乾:……
孙文元笑吟吟,没半点不好意思。
李承乾面无表情:“我允了。”
说起来,他倒还记得“捉钱令史”这个政策。孙文元此刻所描述的关于水泥生意的利弊与他当初所料不差。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若是能借你五万钱呢?”
孙文元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回是真的的没在调笑:“你,咳咳,你哪来的钱?”
“你别管,你就说如果借给你五万钱,但需要你每月偿还四千息钱你能做到吗?”
李承乾不确定当日他的话能不能对李世民起到效果,估算利息自然还是往高了去算。
孙文元轻嘶,手指不停轻颤,在心中默算。
“可以。”
“只要本钱足够,不说还四千钱,便是五千钱都不足为惧!”
更不预定,每月光是定金便足以偿还息钱。
李承乾瞬间大定,
“我带你入宫,先叫你去阿耶处候着等他回来。”
孙文元眉梢微扬,商人的直觉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李承乾目光意味深长:“就把你刚才的话都跟阿耶说一遍。”
“哦,还有一点,最后替我
“捉钱令史。”
孙文元却是连犹豫都没有便应下了。
***
东宫。
李世民接过长孙如堇递来的帕子,擦拭着先前在藉田礼上留下的汗渍。
“二郎,侧殿有位小郎君候着,说是承乾带进来的。”
“瞧着眼熟,应是上回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孙文元,孙思邈的药童。”
李世民将帕子甩到案桌之上,汗水还未擦尽便作弄似的一把从身后圈住长孙如堇,黏黏糊糊地蹭着。
热腾腾的身体贴了上来。
“让我抱一会,观音婢的身子又凉又软,比帕子可舒服多了。”
长孙如堇低低而笑,自然地靠着他的胸膛,也不觉得隔着汗水有什么黏腻的。
“孙文元,啧,估摸不是水泥就是矿洞。”
李世民说着将头埋到女人肩窝处狠狠一嗅,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
“好了,我又有力气见人了。”
长孙如堇嗔道:“油腔滑调,不耽搁我的陛下和太子做正事了。”
话听着正经,可偏偏人走之前还踮脚啄了李世民好几口。
所以当孙文元瞧见男人时,男人的眼角眉梢皆是春意,看起来心情大好,他连礼都没行完就被叫了起来。
可怜至今还未有过女人的孙文元简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今日父子俩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说说吧,承乾那小子叫你过来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孙文元眨眨眼,当即摆出了说书人的做派。
“却说今日……”
李世民盯着眼前人手舞足蹈的夸张动作,似笑非笑:“需要我为你寻来一根惊堂木吗?”
孙文元嘿嘿一笑,脸皮厚得可怕,飞速讲完故事后腆着脸反问:“陛下的意思是您认可了我的说书水平?”
“那可太好了,往后我又多了门手艺养活自己。”
李世民眉心微动,虽是好笑孙文元这般有趣逗乐的姿态,可他并没有忽视其话中提到的捉钱令史四个字。
想来这才是李承乾想要将人把他推到自己这里的真正目的吧?
至于矿洞的真假不明的传闻,李世民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报什么希望。
毕竟这最开始的由头不过是李承乾所谓的游记,除非真能找到一个,不然他暂且没有精力去管此事。
反而水泥是当下最要紧的。
李世民微微后仰身子,搭在膝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你刚才说现在的水泥生意很火热?”
孙文元还是那样一副万事皆不上心的懒散模样:“是啊,小殿下与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跟进疗养院的修建又没遮掩过,虽说具体配方其他工坊学去的不全面,但只消再多试试,品质比不得我荣德陶坊却也可以推出使用了。”
李世民眯眸,脑中瞬间调出先前房杜二人整理出来的长安商贾的资料。
生意无非就那么几样,手下有各式各样作坊的商贾并不算少,至少在一百户里二三十户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李世民沉吟片刻并没有打断孙文元的发言,反而是目光灼灼地示意其继续。
孙文元心思流转,面上却看不出来分毫。
“世人大多重视死后哀荣,便是连普通百姓有条件的都不愿意匆匆裹一卷草席下葬,更不用说那些有钱的大官和宗室了。”
“生前的房子他们要顶顶好的,死后的住处自然也不能差。”
“所以按我估算,就算长安城内所有的工坊都来做那水泥,也至少三年内不会短缺生意。”
毕竟长安城内最不缺的便是富贵人家了,不是吗?
孙文元骤然抬眸大胆地直直对上位于上首的男人的视线。
男人的目光幽深,可却仿若能蛊惑人心一般,直直看进他的心底最深处,他所有幽暗的野心私欲和未竟之语都无法逃脱眼前人的双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突兀一笑打破这一室寂静,孙文元这才发觉自己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渗透。
李世民好整以暇,没有接孙文元而话茬反而是自言自语:“捉钱令史,本是打算三月后推出的新政。现在看来提前告知你这小郎君倒也算不得亏。”
话落便自然而然讲起了关于捉钱令史的所有细节。
其中关于息钱一块,他与房玄龄争论数日,最终定在了两千五百钱。
孙文元呼吸一滞,眼底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李世民侧首,整个人愈发闲适自若。
他很清楚五万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原先可能只是眼馋而无足够空闲本钱下场的商贾也可以咬咬牙参与进这一场狂欢。
也意味着,事前他与承乾所有关于捉钱令史的担忧都至少有泰半会在当下消失不见。
五万钱可以实实在在投入生意生产,因为这五万钱足以换回来一个令所有商人都无法拒绝的回报,所以他们不会为了苦恼于还钱而选择转贷给百姓。
同样的,这五万钱的获得名额或许也不会是他下令强制择人的存在,毕竟于商贾而言自身主动和被迫接受之间的差别还是不小的。
底层的不重要的官身他照给不误,朝廷得了钱,商贾赚了钱和地位,也唯有那些积蓄百年的大族和有钱人家出了血替朝廷补足这个缺口。
可与往前不择手段地从他们手中抢夺骗取不同,这一回,他们可都是甘之如饴啊。
李世民眼尾轻轻一挑,那双凤眸中里漾着细碎又狡黠的光。
他是最耐心的猎手,不动声色间便铺开了天罗地网,只待猎物懵懵懂懂却又心甘情愿地扑入网内。
“孙小郎君——”
他笑得温和,可还未等他补充完全,早已敏锐明了个中关窍的孙文元连连躬身,那模样别提有多真诚。
“陛下,您的政令我必会好好传达给大家的。”
孙文元拍拍胸脯,双眼弯得像只偷腥的狐狸:“到时候我带来的人数可能会远超陛下所料。”
李世民哈哈大笑,豪气无比:“尽管带,便看你能不能填满我的胃口!”
***
太子寝殿。
“大兄再讲一个嘛!”
李承乾被拽着他袖子不停娇声的请求给迷得失了心智,他半弯腰连语气都不自觉放软细声细气道:“好好好,这次上课是我迟到,我的错,那就再讲一个。”
“嘶——”
隐藏在一众皇子公主背后的苏文茵蹙眉,垂着眸子陷入沉思,只是可惜此刻并无人注意到她满脸的不解。
苏文茵每隔几日在几个大人的默认下入宫来陪着长孙皇后,然后陪着陪着就配到了太子李承乾的住处,时不时也会跟着大家上课。
只她到底不是宫里人,近来坊间名气很大的长安笑笑生的书她自然是看过,而且她也喜欢,日日都在等那人的新作。
可是,苏文茵眸底是满满的疑惑,盯着人群中拖长语调的李承乾,她怎么感觉太子讲故事的风格跟那个长安笑笑生很像?
是她的错觉吗?
“苏六娘子,一个人躲在后头做甚?来!”
苏文茵猛地从思绪中回神,便见一张风流的笑面凑近在她眼前,温热的触感自手腕处源源不断爬上心尖。
李承乾将人带到身侧,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保护姿态。
呜——她的脸好烫,肯定是红透了。
苏文茵低着脑袋两眼湿漉漉的不敢再看他一眼。
至于什么长安笑笑生?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一旁大受震撼的李泰左看看自家兄长右看看害羞的苏文茵,心头浮现一股莫名的撑得慌的感觉。
“好了好了,讲完了,今日又该上了数理课了。”
李泰:!
不要啊,我不要学数理啊!
……
“也没强迫让你学。”
太史局,正低头翻看李承乾整理送来的数理知识的李淳风小声对身边人道。
长孙家庆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刚说要教我是来真的。”
李淳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其中一页的资料。
长孙家庆眼见人又陷入了沉思,心中不断感叹喜欢数理的人就是不一样。
不再打扰这等仙人思考,长孙家庆唯恐自己的呼吸都玷污人家,只默默退了出去。
而就在长孙家庆退出后不久,李淳风捏着纸张的手骤然收紧。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抓起毛笔就飞速地算着什么。
如果按照太子提供的思路和想法,那么如他所算无错,半个月后左右便会出现所谓的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便是日蚀。
而日蚀……君道有亏,为阴所乘,故蚀。
李淳风深吸一口气,他得赶紧上报陛下此事。
陛下登基还未至一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更不用提如今宫中可还有那位在心有不甘。
第42章 天狗食日【VIP】
李承乾打了个哈欠, 等他迷迷瞪瞪在遂安夫人的帮助下穿好衣裳时已是过了辰时一刻。
早春的白日比冬日来得早,顾十二正斜斜半坐在门前就着晨光念着他兄长自交州寄回来的书信。
“兄已安全抵达交州,诸事顺遂。新都督卢公祖尚亦至, 携陛下旨意以稻事相托为兄。”
李承乾趴在案桌之上,耳边是顾十二低低的念信声, 模糊间听及稻事二字登时清醒不少。
他侧着脑袋,盯着顾十二藏也藏不住欢喜的背影,小声向他身后的遂安夫人撒娇。
“奶娘, 今日不用上朝, 头发可以扎得松些的,紧得头皮疼。”
遂安夫人一点他额头:“娇气。”
李承乾半眯眸子,没有反驳。
顾十二断断续续的声音依然时轻时重地传入安静的殿内。
“今岁初种, 稻种已播,田畴井然。昔兄在林邑,因痘苗救人性命, 尝从土人习其耕植之法,虽不甚熟练,然始作尚且顺手。”
李承乾动动耳朵,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偷偷听自家属下的家书,被遂安夫人哭笑不得地扶正了身子。
“卢公性谨慎,恐天有不测力有不逮,又悬赏召擅穑老农共襄其事,以备不虞。”
李承乾摸摸自己已被打理整齐的发髻, 抱着遂安夫人的腰蹭了蹭后悄悄朝顾十二走去。
卢祖尚这人将心思都放到正事上倒是意外地靠谱, 看来以往他那些同僚对他能力的肯定也不全然是人情世故。
占城稻一事虽然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却依然进行得有条不紊。
“稼穑之事非朝夕可成,惟静待等候。弟勿忧心, 兄在此甚安。”
这句话说得不错,就算再早稻,在唐朝时还不算完满,没有经过调整育种前这个“早”能提前多少时日尚未可知。
唯一能确定的不过是占城稻相比大唐境内的大多数稻种更加抗造。
他记得很清楚,大唐贞观前三年天灾几乎就没有断过,越早种下占城稻便能越早帮助百姓在灾后恢复生产。
李承乾走至顾十二身侧,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今日的天色比之以往同时段要昏暗不少,闷闷的,看着是像要下雨。
说起来最近也不知道李世民在前朝后宫做什么,好似自从半月前李淳风一道密奏就忙了不少。
李承乾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什么,晃晃头便不再理会。转而笑嘻嘻圈上顾十二的脖颈。
“想不到顾重林看着糙,这笔字倒是一股子文绉绉的味道。”
顾十二将书信小心翼翼放好:“大兄常年在外,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练不出来。”
李承乾哼哼,带着顾十二起身:“所以这早稻也唯有你大兄在旁盯着我才放心。”
不过既然提起了早稻,那么棉花也该提上日程了。
好不容易熬过冬日迎来初春,他好好保存的种子可都是能用的。就是得再寻个时间晕一次登录论坛问问了。
想到晕过去时生疼的心脏,李承乾撇撇嘴。
“好了好了,今日还要去给陈蓉送行呢,我好不容易才求孔颖达宽容了课业的时间,我们动作快些。”
“奶娘……”
遂安夫人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就不跟着你们出宫了,最近皇后那有宫务离不得我。”
哎?
阿娘那有什么宫务吗?
宫女早早便放了一批,三月的亲蚕礼也早就过了,照理现在阿娘该是最为轻松的才对啊。
李承乾愈发觉得奇怪,这对夫妻俩是在做什么呀,怎么都不跟这个太子说一声。
不过李承乾也没有失落,他不是那种在正事上胡闹的人,于是冲遂安夫人点点头,带着顾十二点上太子护卫便朝外而去。
遂安夫人望着几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春色纸坊。
今日的春色纸坊格外热闹,李承乾难得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
除却不要扰民这一点要求,他完全是按着太子的排场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地出现在此。
其中有知道些内幕消息的宗室子弟互相对视,看来春色纸坊背后的人果真是太子。
早就有传闻春色纸坊背靠皇室,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没想到居然是除了陛下之外最大的太子殿下!
这下子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谈谈能不能要来这纸坊的几个人皆是失了心气,就着还谈什么,太子殿下能缺钱嘛!
李承乾熟的面庞,目不斜视地迈入春色纸坊,只留下一众真不明。
“那就是太子?”
“。”
“呵,连太子都亲至春色纸坊,我看那群只靠是看不起竹纸和新墨。”
“噤声,没心被他们报复。”
“哈,长安城内天子脚下,* 你觉得他们敢吗?前段时日陛下不还大刀阔斧裁撤了中央的官员吗?”
“听说减到了不过六百余人,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是想跟着一道变白身吗?”
“嘘嘘嘘,你们看呐,太子和陈娘子一并出来了!”
刚还嘈杂的群众瞬间安静下来,其中最为认真的不是学子也并非宗室子弟,而是全长安大大小小纸坊派出来探听消息的下人。
商人逐利,亦是对任何风吹草动最敏感的群体。
李承乾很满意自己创造出来的效果,他点了自己身边的五个士卒。
这是属于太子护卫中五个身手上乘的存在,是上过战场后活下来的老兵。
古代终究不能相比现代,出一趟远门的安全性他无法保证。
所以他早便许诺厚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同样早早向那五人说明利弊,就是不想叫他们事后后悔。
而那五人都没有犹豫,其实不单单是为了利益,更多的是他们曾经都与李世民上过开国战场。
他们五个人都是被李世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这一条命早早便许了国家,许了天子。
如今能帮到他的太子,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不情愿的。
说到底,李承乾也不过是承了“盖追陛下之殊遇”的方便罢了。
他从来都清楚这一点,也从不会将属于李世民的光辉认为是自己的。
他很珍惜阿耶为他提供的一切,所以他才会更加谨慎,小心翼翼不愿让那份光辉染尘。
他的阿耶是最好的阿耶,他的阿耶亦是最炽热的朱曦。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永不坠落。
李承乾浅笑,让那五人环卫陈蓉,而后他看向周围众人。
“陈蓉,此去宣州不知何时而归,你的纸坊你的心血我会替你好好保护的。”
陈蓉笑意吟吟,清瘦单薄的小娘子恰如一支雨后清凌凌的绿竹,骨子里蕴藏的是勃勃生机。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这个半年前还默默无闻的小娘子给吸引了视线。
陈蓉微微躬身,如今她的礼节已然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可她依然不像所谓的贵族。
弯下去的是腰,可透出的却是宁折不弯的傲骨,是独属于黎民的野性与自由。
“民女此去宣州是为制成新纸,为感念殿下帮扶,待民女归来,定会将纸寿千年洁白如新的新纸亲手奉上。”
人群恰如被一道惊雷劈下。
纸寿千年洁白如新这八个字像是在坊间被撞出回响,一声比一声钝重。
无人敢相信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的口出狂言。
无人敢不信眼前这个制出竹纸的小娘子的掷地有声。
这样的纸是什么概念,是个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看陈蓉的目光都变了,火热又激动。
不同于竹纸,这样的纸若是制出,便是他们这些宗室子弟权贵豪族都要抢着争夺,更不用提它本身的商业价值了。
抽气声此起彼伏,震惊到极致反而是说不出来话的,现场愈发沉闷,堵得人心口发慌。
而便在此时,天色迅速昏暗。
所有人都以为是要落雨,可不过几个呼吸间,白昼竟被迅速抹去色彩,昏昏沉沉惊得枝头麻雀四散逃窜。
抬头望去,便见那轮白日竟生生缺了一角,仿佛在被看不见的野兽啃食,阴影处不断扩大,诡异的暗沉将整个天地笼罩。
终于有人的尖叫刺破此刻的沉寂。
“天、天狗食日了——”
……
“百姓叫天狗食日,史书上叫日蚀。李淳风,你算得很准,几乎没有半分差错。”
李世民双手背负身后,玉冠松散,龙袍微敞,宽大袖袍迎风猎猎而起。
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讲一日中最寻常的不过的小事一般。
他甚至还有闲心捏捏垂在他身侧的长孙如堇的掌心。
“怕吗?”
天色骤然昏暗的一瞬间,所有跟着他的士卒都有霎时不自然的僵硬,可唯独身为女子的长孙如堇面上还挂着尚未褪去的笑意。
她回握住男人,语气轻快:“跟着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早就决定了,自从嫁给她的那一日起她就决定了。
不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她都会跟着身侧的男人一同奔赴。
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便死。
没什么好犹豫的。
皇后轻柔的嗓音奇异地安抚了在场的众人,随着天光被彻底侵蚀,大家反而没有最开始的不安了。
早年痴迷数理天象的李淳风心底最深处实则是从不相信天人感应这一套学说的。
若天人感应真的管用,那为何在隋炀帝放肆行事的那几年没有降下报应?
又为何明明是帝王的荒唐放纵却要叫百姓来承担上天的不满!
李淳风深吸一口气,臣子礼行得端正非常:“始以武戡纷乱,终以文绥四方。”
“陛下行事坦荡从无错漏。但汉书亦有言,天有日蚀乃天子失德。”
李淳风眉眼下压,出口的话愈发冷冽:“可,上皇犹在——”
“定是上皇身侧有小人蒙蔽,陛下!”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李世民叹气,语气悠悠又带了几分意味不明,似感慨似叹息,也似猎人收网前最后的一丝怜悯。
“是啊,上皇身边有小人呐。”
他不是不知道李渊私底下的动作,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只要一想到李渊甚至曾经把心思打到过承乾身上,李世民便难掩心中燃燃跃动的怒火。
他不打算再等了。
长孙安业失了心气,被削了官贬为平民再无起复可能。
义安王李孝常亦整日窝在后宅浑噩度日。
臂膀已去其二,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早年宫中跟着李渊的禁卫内侍和他身边的几个因贪心不足铤而走险的秦王府旧人。
李渊早就成了网中之鱼笼中之鸟,上皇所有的旧党是时候该一并解决了。
安生做一个泥塑的上皇多好,等三年之后便离开太安宫吧。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李世民从来都会贯彻好孝道的方方面面。
至于日蚀对民间的影响,李世民转身,眉峰如刃,带着众人大步朝李渊寝殿而去。
他早便有所准备。
第43章 晚年昏庸【VIP】
当今天子确实早有准备。
天狗食日实则是一个早在夏代便有记录的天象了, 期间一直不断演变,但救日助阳的传统却一直没什么变化。
至前朝司马晋一朝,其相关仪式早便有了一整套规范的流程, 只可惜西晋八王之乱后神州陆沉,这片大地上分分合合直到隋朝才短暂统一。
而隋朝也不过三十余年, 又是一把染遍中原的熊熊起兵烈火。
打打杀杀几百年,典籍失传,数理和天象的知识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断代, 故而骤现天狗食日, 百姓多是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那一声尖叫爆发后,早几天就收到诏令的坊长们皆是按部就班行事。
城楼之上,钟鼓被人重重敲响。
像是一个巨大的信号, 随即声声不断的鼓声从各坊市大门连绵传出,响彻云霄。
还未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一声又一声敲在所有长安城内百姓的心头, 莫名地叫人安定下来。
最初的惊诧过后,李承乾当即冷静下来。
作为曾经的现代人,他并不觉得日食有多可怕,反而是日食开始后各官吏和巡街的士卒反应飞快地举行的救日仪式让他更加关注。
这样的速度看样子是早就知道了。
李承乾忽而想到了李淳风的那一封密奏,所以这些天来阿耶阿娘忙着的事情就是这个?
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本质上来讲救日可以说是古代一场寻常的“祭祀”。
他唯一担忧的是天人感应而牵扯出来的对李世民不好的攻击。
他来自后世,研究唐史时他一直对贞观初年的义安王李孝常谋反案十分感兴趣,他自己分析这场叛乱恐怕是跟李渊脱不开干系。
只是因为他的误打误撞李孝常的儿子没死,其本人也被李世民提前警告威慑一番, 主要的参与者不在了, 这场动乱还会发生吗?
李承乾蹙眉, 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这种无力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 鼓噪的心跳犹如实质,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满是冷汗。
就在这时——
一缕浅淡的金线刺破天幕,终如利刃劈开混沌,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随着天光大亮,李承乾正与陈蓉道别,一句极其轻浅又极其刺耳的埋怨被他牢牢捉住。
“听说去岁六月初四,当今可是囚禁了自己的阿耶坐上的帝位,这天狗食日该不会是……”
李承乾猛然停下脚步,目光狠狠刺入那处不起眼的角落。
然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却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胡说八道什么呢!陛下半月前还在东郊发了那么多曲辕犁,我家就领到了好用得不行,凭什么说这次天狗食日是冲着陛下来的?”
李承乾目光一凝,虽不知道最先起头的那人背后有没有其他势力的影子,可就算有这般泼脏水的手段也还是太过粗糙。
他怎么就忘了,半月前的藉田礼后,李世民的名声在百姓间好得不得了。
“呵,要我说指不定是某些人自己小人心思作祟,你说是因为陛下,我还说是因为上皇呢!上皇可也当过天子。”
“哎,你这话有道理,前几年吧,上皇不是还要烧长安迁都吗?说不准是因为这个呢。”
李承乾冷哼,还泼脏水呢。瞧瞧,百姓最是聪慧,他们记得统治者都做过什么,这不就反噬了吗?
“要我说这就是正常的天象吧……前朝隋炀帝那么荒唐,又有什么预警呢?我们要格物致知嘛,将这天狗食日格一格,我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道理。”
李承乾一顿,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宫外听别人谈起格物致知。
他所抛出的格物致知其实质更加接近后世宋朝著名大儒程颢的注解,孔颖达虽然起初的时候无法接受,但这并不能妨碍这个新解迅速得到一批拥趸。
只孔颖达亦不是固步自封的人,他在与李承乾的数次争论中渐渐软化了态度。
虽则还是推崇东汉大儒郑玄,但摆在眼前的粉笔产钳却皆是格物新解的最有力证明。
而背靠皇家又是孔子后人的孔颖达,早便成为了众多学子儒生的领头羊。
先前不论是反对格物新解还是支持格物新解的都是打得不可开交,此一时东风压倒西风,彼一时西风压倒东风。
可自从孔颖达隐隐约约偏向他后,世间治学已经开始讲究起格物致知了,纵使还有顽强反对的声音,但格物的包罗万象却叫更多人自发自去维护。
这样的成效已然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而他的新编三字经还在不断增添新的理论,更是能潜移默化改变学子的固有思维。
这些人中或许便有日后他大开科学院的潜在支持者。
不论做是造势。
恰如那日他向。
,可燎原天下。
想到李世民,李承,一步踏上马车催促顾十二。
***
李渊寝殿。
几个中低层将领被绑缚双手丢到李渊面前,而他们的旁处是两三个心如死灰的宫女内侍。
李渊身后的裴寂面色早已发白,浑身颤栗不止,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李世民的会这般直接了当。
他们本还打算靠着天象做一番文章,可果然如此,果然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明明白白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象反而成为了李世民“倒打一耙”的工具。
李渊摇头,上手抚抚裴寂的后背:“都是第二次了,裴卿怎么还会害怕?”
裴寂嘴唇颤颤,没有说话。
李世民袖袍一甩便安安稳稳端坐在李渊对面,他的眸底平静无波。
这个男人他曾孺慕过,也曾恨过。
他亲手教会了他如何搭弓射箭,却也亲手带他认识了权力的残酷。
强烈的情感早已随着他亲手发动政变的那日消失不见,如今他看李渊剩下的只有无悲无喜。
“阿耶,您累了。”
李渊垂眸,整个人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心气,疲态尽显。
“阿耶老了,比不得二郎。”
李世民莫名扯了扯唇角,眉眼之中居然带上了笑意。
二郎,这个李渊在武德后期就再也不曾喊过的称呼却再度被他挂在口中。
杀子之仇,夺权之恨,如今明明白白横亘在二人之间,李渊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世民起身,不愿再看这个儿时他曾依恋过的男人一眼。
“朕以凉德,嗣承大统,未能光昭先业,以至上皇为奸邪所蔽,失德于天。”
李渊闭眸,他早该知道的,他这个儿子这么优秀又怎么会把最重要的罪己诏给忘记了呢?
“今者天象示警,日有蚀之,此乃昊天降谴,以儆朕躬。”
李世民慢悠悠朝外走去,用眼神示意身边的禁军。
禁军心领神会,悄声禀告:“陛下潜邸旧人还差一个右武卫将军刘德裕。”
“此人似乎提前有所察觉,只是到底不敌陛下天罗地网,如今已经在押来的路上了。”
李世民微微点头,脚步不停,一把推开殿门。
日蚀已过,那煌煌烈阳重临人间,大片光斑撒入,刺得李渊不自觉侧身避开。
“父子至亲,朕为人子而不能察父之过,为君而不能诛佞臣之恶,致使君父蒙染污名,朕之罪也!”
李世民拂袖,侧首盯着李渊的双眸。
“阿耶以为这份罪己诏如何?”
李渊大笑,不就是父慈子孝吗?
“我儿自是处处都好!”
李世民叹气,神思忽而有些恍惚,却恰恰在这一瞬电光石火之间,焦急的童音响起。
“阿耶你今日没事吧?!”
跑得气喘吁吁的李承乾满目都是忧心。
他紧赶慢赶回宫,不料一回来宫中处处戒严,阿娘奶娘都找不到。
现在想来奶娘分明早就知晓了今日之事,他实在是太过迟钝。
李世民的心瞬息便被这般纯粹的牵挂给浸软了。
他身边热热闹闹的一直便有许多人陪着,又做什么要过多在乎一个李渊呢?
“无事,承乾……”
李承乾长舒一口气,笑容满面地想要上前迎接自家老爹,谁料眼前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好似成了慢放动作。
他清晰地看到李世民的神情骤然肃杀非常,他的动作很快,转瞬从身边的禁卫腰间夺过长弓。
乌木长弓泛着奇异的光泽,弓弦紧绷如满月,箭簇直指他的方向,手稳得不见一丝颤抖,甚至连眼都未曾眨过一下。
箭出,破空。
快得几乎叫人听不清风声,如流星贯日,一呼一吸间已然擦过李承乾的发髻,一箭钉入他身侧之人的心口。
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李承乾的面颊。
睫毛上湿漉漉的,腥气难闻的气味钻入鼻内,难以忽视的作呕感直冲脑门。
李承乾愣愣转身,就见那个人尚且保持着朝他扑来的姿势,面上表情扭曲狰狞,那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轰然一声瘫倒在地。
刘德裕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押送上来的一瞬间好似猪油蒙了心,见着了毫无防备的太子诡异地生出了想要挟持求生的念头。
却果然没有逃过天策上将的羽箭。
那把昔日在战场上为他们开辟前路的弓,如今对准的却是曾经被他保护的人。
可谁叫他选择了背叛呢?
直面战场上狠戾的天策上将。
哈,能死在这样的箭下,倒还真是……无憾。
李承乾胸膛剧烈起伏,奔跑过后的疲倦,直面生死的惊惧,死人面上充满恨意的神情,无不刺激着他的心脏。
他的太阳穴涨涨的生疼,心跳得太快,快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在他昏过去的最后一瞬间,落入了一个安全又温暖的怀抱。
他下意识死死攥紧男人的衣襟,已然是完全信任的模样。
***
李承乾恍若游荡在一个温暖的空间,意识昏昏沉沉,睁开眼的刹那,仿佛有个现代男人与他对视,男人气质温和。
李承乾猛然睁开双眸,冷汗布满额角。
这不是他上回在空间中忆到现代时看到过的陌生男人吗?!
李承乾沉默不语,第一次来到这神秘空间没有直接打开手机,而是盯了许久后才慢慢地握紧。
不论这个金手指会为他带来什么,这都是他目前唯一能仰仗的存在,他做不到放弃。
李承乾深吸口气,熟练地登上了论坛。
倒是运气好,他前脚才想着要种棉花后脚就因意外进了空间。
贴子不能太无趣没话题点,不然根本没几个人会回复。
想要引出棉花,棉花保暖防寒,嗯,说不准可以由李世民打高句丽引出……
李承乾思绪放空,猝不及防的害怕过后,李世民方才那一手帅炸了的箭术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复现。
那手臂肌肉的力量,那冷峻严肃的表情,那杀伐果断的动作,身为男人的他火速就被迷倒了。
不行,他醒后一定要缠着李世民练箭,说什么都要练,他也要那么帅!
而且……
李承乾笑意爬满眉眼,他也想保护他的。
然后他打字不停,毫无感情地发出了一个贴子。
【说起来李世民是不是幸好死得早?他晚年就有昏庸的苗头了,看他晚年跟杨广一样打高句丽都刹不住车了】
第44章 责备贤者【VIP】
李承乾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论坛了, 曾经的他在一些人口中都成为了传奇的“太子哥”。
也不知道几个月没来这群人有没有忘记他,毕竟自带黑粉团对本就时间不多的他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耐着性子闭目养神几分钟,再度睁开眼时他揣着激动的心情刷新贴子, 果不其然已经有好些回复了。
1L:咱们作为人就不要抵抗自然规律了嘛。
2L:我怎么觉得我看过一模一样的贴子?答案是不知道,楼主的假设纯粹就是编故事。冷笑.jpg
3L:最后几年已经昏聩得不行了, 当然是幸运死得早,再多活几年,唐朝不是已经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的皇帝了吗?
4L:李隆基就是运气不好死的晚呀。
5L:我也是一样的看法, 估计会变成另一个李隆基。不过李世民稍微好一点, 毕竟算半个开国皇帝嘛,惹出了安史之乱也能自己解决。
李承乾快速扫过,看到一些经典又常见的言论连在心里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情无比平淡, 甚至觉得就这?
他曾经跟那个同门师兄打的嘴仗那才叫一个精彩,都是历史系的,犄角旮旯的史料都会翻, “黑料”找得又准又狠。
坛友的水平还是太差,就算有看似理中客的五楼,可那意思潜藏的前提不就是李世民肯定会搞出类似安史之乱的动乱吗?
这就是既不了解李隆基也不了解李世民,其中隐含的立场实在是太过鲜明。
李承乾摇头,他的关注点反而尽数落在了自己这个“太子哥”居然没人认识了?
见着前头的人都在就标题回复丝毫没有提及他的ID,他心中居然莫名其妙生了一股失落感。
那看来这些回复都是他老爹自带的流量喽?不愧是从古至今都“血雨腥风”的男人。
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曾经的他好歹也是在论坛中呼风唤雨被大家尊成“坛宠”的,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风光不再呐。
李承乾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三心二意地继续下划贴子,脑中已经开始构思该怎么带节奏才能将话题从征讨高句丽自然引到棉花上去。
5L:老有人说玄宗如何如何, 呵,我就是敢说李世民就算再活个20年也比唐玄宗强。
李承乾挑眉,没想到这贴子居然没能走向前排定风向的地步,这么快就有反方辩手下场了。
他沉吟片刻,几乎是脑子都没过就打出了一串诗词回复六楼。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文皇仁义播敷天,李氏无伦三百年,末路荒唐如炀帝,蜀江更起度辽船。——南宋陈晋。
你们看嘛,又不是我先这么认为的,古人都这么说了,还不能证明李世民晚年打高句丽没翻车?
李承乾哂笑。吵架吵架就是要有来有往才会热闹,所以他这段话其实有个利用大多数网友最直白的刻板印象而留下的漏洞。
果不其然。
8L:嗯……南宋?咱们还是跳过这个话题吧,南宋有什么好说的,学渣这是眼红学霸了?
9L:只要打高句丽就是步杨广后路就是绝对错误,丝毫不考虑二人之间的战术战略和战损比,不是我说,真不是我对南宋这个朝代有刻板印象。
10L: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我靠,我认认真真看了三遍,没有多字少字,这不是太子哥的高仿号,这就是太子哥本人!
预警预警,咱们的太子哥又回来了!
11L:那个宛如精神分裂一样的太子哥??
12L:太子哥上次不是还直接露馅,跟有个说李二送技术喷得有来有回,这次又黑上李二。啧啧啧,怎么着,由爱生恨了?
13L:楼上的,这只能更加证明太子哥皮下就不是个正常人吧啊喂!
14L:果然是个喜欢引战的营销号。
15L:但不得不说太子哥让人忍不住下场对线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15L:管他如何,这个话题我可是相当有欲望一吐为快!
17L:太子哥也算是做好事,真是免费为大伙搭建无限制格斗场地啊。
85L:要说无限制格斗,不如在故宫学陕西开大唐不夜城。
19L:……然后左边开大明不夜城右边开大清不夜城,中间开真·线下格斗地是吧!
20L:好恶毒的心,太子哥好歹只是线上,你们。
是可爱啊。
李承乾轻咳。
上一回太激动,看到什么送吐蕃技术的了。
不过还好嘛,就他们的态度,他这个“坛宠”的
李承乾按耐住心中的自得,特意等了会,一刷新贴子,瞬间多出几十条回复,不是前排求合影就是对他冷嘲热讽。
退出贴子看,便见标题旁边挂上了一个热字。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
搅的贴子被炒起了热度,飘在首页;搅的青天等大佬下场,拿史料压人。把他的脸狠狠打了,他无非就是陪着这贴子一起被封禁就是。
李承乾乐呵呵,飞速略过那些毫无营养的评论,直接点开一个认真反驳李世民打高句丽谣言的回复。
72L: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怎么就跟李世民过不去了。
你ID还是大唐太子,怎么你是李建成转世还是李承乾转世,对李世民那么念念不忘?
认真回复,关于高句丽。
隋唐对于高句丽的对外扩张根本不是错误的选择,一个整合了三韩的农耕文明虽然中间隔着辽泽很难打出来,但同样意味着中原很难进行有效控制。
杨广三征高句丽的错误战略不仅让一大批属于中原的精良装备遗落在高句丽,更是致使对内天下大乱给了高句丽缓过来的时间。
而李世民在第一次征讨高句丽后意识到这并非游牧民族提前退兵,没有死磕一战灭国而是后续小规模骚扰。
李世民对高句丽的战略不仅让高句丽元气大伤又叫高句丽为了在边疆抵御唐军空耗国力,为后续李治平定高句丽奠定了基础。
更何况李世民此战最大的损失其实是马,回程路途天降大雪,有不少士兵和战马冻死。
严寒是人力难以抵御的。
唐代没有棉衣,战争窗口期太短,李世民已经将战损比压到了极致,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李承乾习惯性地点点屏幕,看着这样严谨非常的回复忽然想起了青天。
他怎么还没出现?
李承乾手速飞快扔下一句话后便来到首页,点进搜索栏输入青天。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别开玩笑了,少了一个棉衣而已能有多大差别?而且唐朝又不是没有棉。
李承乾点进青天的头像,这才发现他的上一次回复都是三个月前了。
不会是退网了吧?
还是后世“李承乾”的墓挖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忙着写新的研究论文?
少了他,连在论坛搅弄风云跟人对线的兴致都下了大半。
毕竟这样一个性格好又知识渊博的大佬可能没有下一个了,更不用说青天是唯一一个对现代的他的死表达惋惜的家伙。
他私心里其实是把青天当好友的。
李承乾闷闷地点开贴子。
他此前那句堪称挑衅的话果然荣获了其他人的不爽。
85L:你当唐朝坐了火箭啊!一下子就能科技大进步。至少在元代以前,没有黄道婆的技术输入,棉花去籽和纺纱的效率还要继续低下去。
搅车和织布机嘛,他早就安排了吴工匠的夫人黄娘子跟进。
如今后者虽不完满却能使用,搅车却跟鬼打墙一样,没有什么头绪,至今还是半成品。
85L:后续我记得是不是还有弹棉花的步骤来着?这些都要时代积累吧。
弹棉花……李承乾咬唇,看这不确定的用词想来是套不出弹棉花工具的具体图纸样式了。
啧,这就有点难办了,偏偏无所不知的青天不在。
87L:棉花对汉唐都是新鲜玩意,只在边疆邻国零星有种,连种植技术都不完整,我记着棉花问题很多,比如棉铃虫这东西,一个不注意等于白种。
棉铃虫?
李承乾蹙眉,心中默默记下后继续往下看。
88L:不仅,棉花对土壤也有要求吧?我是哪本穿汉小说里看到过的,ph值太高太低都不行,棉花还喜稳定的温度,有点娇气。种植密度也不能太过,不然能种出,但影响品质。
太肤浅太笼统了,可就算是如此粗略的几句提点于此刻的李承乾而言都是将来能少走的歪路。
能上网有空闲功夫对线的网友大多都不会是真正的农民,更何况这只是个网文论坛,李承乾并不打算奢求太多。
可就在这个贴子的画风一歪三千里、李承乾正打算好好整理一下这些资料琢磨着要叫上黄娘子一起参与棉花种植得些搅车的灵感之际,一个熟悉的名字随着他无意识的刷新出现在他眼前。
是青天!
李承乾瞪大双眸。
【青天】:让我们回到这个贴子最初的标题吧。
为什么在一些人的潜意识里李世民的身上总会贴上晚年昏庸的标签?
春秋责备贤者。
这句不算陌生的话有多少人知道是出自《新唐书》的太宗本纪呢?
这句话于李世民简直再贴切不过。
是因为他是李世民吗?
所以满分是寻常的,所谓九十五分就是堕落了,一下子便跃进到不及格。
不讨论明清争议,乾隆晚年白莲教轰轰烈烈,但其执政水平尚且在及格线之上,李世民就一定要跟李隆基一样亢龙有悔才能满足一些人脑补取乐的心思吗?
我知道,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是很多人喜欢的情节,但可惜贞观不是故事。
虽然不知道初唐盛唐制度有哪些不同,节度使究竟源于何时,但不论如何,有人就是认为李世民一定会搞出节度使叛乱。
可现实分明已经清晰摆出来了不是吗?
所谓的后期,对外,李世民削弱高句丽,灭龟兹,平薛延陀,设立燕然都护府。
灵州会盟之上,游牧首领匍匐而誓“子孙世代为天至尊奴”。
对内,出名的是征召蜀地造船引发叛乱,恰如那首南宋诗人所言。可看过书的都知道后续是李世民自己掏钱垫付,停止了绢役,这段知道的人不少。
但不出名的却是李世民派遣重臣亲至存抚百姓,从军之家,州县为之营农。
贞观十八年后,有狂人让其退位他一笑了之;面对冬季献上蔬菜做面子的官员下令罢免;征讨高句丽时穿着旧衣与将士同袍。
……
他从来都知道底线,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符合任何一个晚年昏庸的皇帝画像吗?
如果这样还要被贷款再多活几年会如何如何,我无话可说。
想象的力量总是没有限制的,任何皇帝都可以套用这句公式。
早死是幸运的吗?
为什么不晚点死?
这种问题其实毫无意义,而我最想说的也不过是一句话。
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新唐书·太宗本纪》
明明青天的笔触用词克制非常,李承乾偏偏红了眼眶,他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是高兴于青天的回归?
毕竟青天在他心中是与前世的自己唯一的纽带。
还是难过于春秋责备贤者?
毕竟他真切欢喜李世民这个父亲,记得每一次他诉说自己抱负理想时的意气。
李承乾关掉贴子,戳进青天的私信。
然而还未等他询问,青天的“质问”已然传了过来。
【青天】:你上回怎么答应我的?
我好不容易来论坛放松一下就看到你这个贴子,你既然是李琛的同学,想必也是xx大学历史系的,你的历史素养不该拿来在一个小小论坛上引战取乐肆意挥霍。
李承乾面颊倏然热了些许。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大佬……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要短时间内求回复,我只有引战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对了,大佬,你有没有关于制作棉花的详细工具图纸啊?我有急用!
李承乾其实没报什么希望。
【青天】:我依然遵循自己的原则。我喜欢给人科普,尽管我不认同你的作风但是既然你问了,我就回答你。
等了几分钟,一张张样式完整的图纸被发送了上来。
李承乾意外极了,没想到青天这时候都还能沉下性子发图。
哪怕自己的理由看起来极其敷衍。
李承乾郑重打下此刻自己内心最直白最真实的感受。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现代病房。
病床上,覃恬半躺着,看着李承乾的回答,不自觉皱眉带上了导师的架子,恨铁不成钢地想要将人拖回正道。
明明是知道道理的,可为什么屡次三番不听劝?
下一瞬,他的视线再度模糊,一个低着脑袋羞愧* 万分的小男孩捣鼓着出现在他面前。
覃恬眨眨眼,苦笑不已,这场间断的幻觉已经持续半年之久了。
到最近甚至都能听到小男孩断续的说话声。
医生都说是他太累了,可他却觉得这幻觉实在是太过真实,小男孩衣袍上的细节便是手艺最好的汉服复原师都做不出来。
他不觉得自己能凭空想象出来。
可……不是幻觉又是什么呢?
穿越,这难道不是更可笑吗?
覃恬叹气,一下子没了教导误入歧途的学生的心情,疲倦地放下手机沉沉睡去。
古代唐朝。
李承乾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回复,再一次认真道了歉,有些不安地记下图纸。
等他不知何时瞌睡过去后,先前那个在他脑海里莫名出现的现代男人这会倒是变了个模样。
变成了躺在病床上,似乎还能隐约听到他的叹息。
李承乾直到从昏迷中醒来过后依旧迷茫不已。
直到顾十二疑惑地唤他,李承乾醒神。
多想无益,身为太子他可没有时间浪费。
李承乾套上鞋子,才走出不过一两步陡然反应过来。
他晕前时,李世民不是一箭射杀了一个士卒吗?
他最后不是倒在李世民的怀里吗?
李世民人呢?
看出了他的疑惑,顾十二气鼓鼓给人强制喂下一碗药,这才满意开口:“两刻钟前,李靖和李世绩求见,好似是为着突厥一事。”
“陛下特意嘱咐我等小殿下醒来后要催着喝药。”
李承乾抹去嘴角的药汁。
突厥,他若没记错李唐选择与颉利可汗开展决战的时间点是在寒冬吧?
是在贞观三四年。
棉花……他还能来得及。
李承乾再也顾不上什么现代男人了,从床下的暗格处拿起最开始顾重林在泰安村赠予他的棉布便要往外跑。
这块棉布他保存了大半年,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要拿这块棉布去跟李世民谈判,准许他尝试种植棉花。
顾十二哎呀一声:“小殿下,等等呀!”
第45章 西 | 图 |澜 |娅 美人计吗【VIP】
初春已在大家的不知不觉间来临, 寝殿内早早撤下炭盆,李世民推开半掩的窗户,目光远眺。
他的身后是同样脱去外袍的两位将军。
李靖抹去额角的热汗, 一双眼眨也不眨盯着桌上的舆图,间或用毛笔轻点几个地名, 而后便又陷入长久的沉思。
李世勣倒是乖觉,不敢打扰李靖思考,落后半步顺着李世民的视线望去:“陛下是在瞧东/突/厥吗?”
李世民懒懒地半靠在窗沿, 抬手招呼李世勣, 将人圈着肩膀送来自己身侧。
“今岁凛冬,代州都督张公谨一直关注着东/突/厥的现状,啧, 简直堪称百年一遇的大雪。”
李世勣没有半点不自在,他是土匪起家,这种好汉兄弟的做派反而叫他更加适应。
他坦然接受自家“土匪头子”的亲近:“东/突/厥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李世民笑答:“何止是不尽人如意, 死了大半牛羊已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笔,更要紧的是……”
他的声音渐低,圈着李世勣的手用力,将人的脸带向了长安城内鸿胪寺的方向:“瞧见了吗?”
“曾经依附东/突/厥的特勒各部落早便为自己寻好了退路。”
李世民哂笑:“大大小小十余个部落皆是秘密遣使而来,言说颉利可汗压迫甚重,要是我们大唐出兵,绝不阻拦。”
李世勣迟疑:“臣若没记错的话东/突/厥的大后方便是铁勒族最强的薛延陀一部?”
“他们都倒戈了,颉利还真是不得人心至此啊。”
李世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不仅如此, 一些部族同西域诸国亦有往来, 他们的诚意可远不止一个东/突/厥。”
“西域的良马我瞧着眼馋得紧, 宝马配马掌,正正好。”
李世勣下意识回头看向李靖, 李世民见状带着人坐到李靖对面。
“臣这大半年一直在并州,对马掌的了解倒是不及李靖。”
李世民自然而然接过李靖递过来的舆图,头也没抬:“这不是调你回长安了吗,先跟着药师兄好好学学见见,日后征讨东/突/厥你可是也要自领一军的。”
李世勣轻咳不语,他知道陛下总是对他放心不下那放心不下这的,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在陛下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李靖瞥了李世勣一眼,难得没有拆穿他的窘迫,轻轻颔首。
李世民飞快扫过几个地点在标注的小字,话对着李靖:“灵州、白道、碛口……若是我们从朔方而起,颉利最可能逃窜的确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了。”
“出兵的时机呢,你想得如何?”
“前日大朝会上长孙无忌明确反对今岁动手,我后来想了想确实太急。才与颉利渭水定盟,铁勒各部也就是暂且受不了来秘密投我,表面上看颉利未到山穷水尽之处境。”
“还是得再等等,我从中斡旋挑拨,等到颉利彻底落到众叛亲离之际才是最好一战定鼎的时候。”
李靖沉吟:“臣同陛下的想法一致,最好再等个一两年。”
“马掌适应需要时间,与之带来的不同的骑兵作战也需要训练,只出兵具体的时机月份,方才陛下不是同李世勣讲明了吗?”
“东/突/厥在寒冬最是虚弱。弓弦不备人困马乏,各族因为颉利的征收赋税其异心不满也恰恰在此时最为强烈。”
“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颉利样样不占,战力十去其五,唯有一点……”
李世民无奈,将认真听他们二人讨论战略到都要贴到他身上的李世勣推开一点,与李靖异口同声。
“我军将士却也是血肉之躯。”
李世民冷静非常:“别无他法,最好也最笨的法子不过是叫将士们提前在寒冬训练。”
李靖与李世勣皆是一默,确实如此,保暖的衣物大差不差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
“阿耶!”
“儿承乾求见阿耶!”
李世民当即起身,大步推开殿门在李承乾猝不及防之下将人抱起走来。
两位将军谁不知道一个时辰前宫中发生的那一场意外,自然体谅一个父亲急切的心情,可还未等他俩告退,李世民反而是摆摆手叫二人安生坐着即可。
李世民当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君主自然是文武都要相通。
教习,偏偏武功一项学习的机会不多,今日就是一起。
经过大半年来跟李世民相处,李承乾早就能厚着脸皮真把自己当成小屁孩,一些李世民格外亲昵的举动他都能受得大大方方。
可这!
李承乾双颊红通通,偏偏李世民双手揽得紧紧的,他只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眼前低头行礼的二李。
他听到了!
他已经九岁了,转年就要十岁了。
孩子,他已经不是小孩了!
哎,既然十岁出头的“他”已经有了小孩,那现在身边怎么除了苏文茵一点都不见别的女人?
莫不是他穿越后的身子实在太虚让他老爹也忧心忡忡?
越想越歪,李承乾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将头靠在李世民的肩膀上。
他不管,反正在李世民面前他永远都是小兔崽子嘛。
李世民从他怀中捞出一个陈旧的布袋,将人安置在自己的膝盖上,怡然自得:“承乾是来给你阿耶送东西的?”
“这布袋的做工瞧着不像宫里的,是外头买的?”
李承乾蒙头做鸵鸟:“这是去岁我与顾重林第一次见面时他送我的赔礼。”
“用的是西域传过来的白叠子做成的布,阿耶你摸摸,是不是与麻布丝绸完全不一样?”
李世民眉峰微蹙,与二李对视,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
白叠子稀罕,但还没稀罕到他们不认识的地步。
白叠子的花雪白好看,作为观赏来说是绰绰有余,他的私库里还有两盆年初高昌上贡的白叠子。
谁也没有想到寻常作为观赏的花居然也可以织布。
李世民不动声色将布取出平摊在桌面上。
李靖和李世勣就着他的眼神示意一个个都上手感受了一番。
白叠子纺出的布颜色雪白无比,便是摸上去都能感觉出来一股不同于丝绸的滑顺。
而且这厚度这感觉,李世民指尖不断摩挲,虽然以他的眼光大体上还是粗糙唯有局部格外厚实温和,但这已经足够了。
只是从这块水平不一的布上头能看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种将白叠子的花纺织成布的手段定然还十分不成熟。
这意味无法大规模产出,只能在小范围小打小闹。
可若将这个问题暂且抛到脑后,专心致志来看这布的好处……
李世民眯起双眸,低声吩咐内侍将一旁的外袍拿过来。
内侍双手奉上,李承乾早就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见状悄眯眯伸出手感受了一下。
李世民好笑不已,一弹李承乾的额头:“你小子自己身上不就披了一件吗?”
见着小家伙愣了片刻,他干脆握住他的手一起感受了一下寻常外袍里头填充的材料。
摸起来的手感像是芦花柳絮,这两样东西给人的感受是干瘪瘪的,就算是填充用来保暖其实效果也并不好。
差距太大也太明显,李世民摇摇头又轻抚上棉布。
尽管李承乾从来到寝殿后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可李世民仅仅从棉布的手感上就能将他的想法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你小子是想说这玩意能保暖?”
一旁的二李没有如李世民般想得那么远,没考虑缺陷只关注当下。
方才三人还在叹息冬日的御寒手段,这布来得却是及时。
二人的眼睛都亮得惊人,李世民看出来了他们的兴奋,他没有急着发话反而是叫内侍上了两壶一模一样的热水。
手感可能会出错,但肉眼可见的却难以作假。
李承乾好奇,扒拉着男人的衣襟探出个半个身子:“阿耶这是要做什么?”
李世民好笑,空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袍和棉布同时盖在茶盏上。
“这不就是我儿所言的格物吗?”
“格物致知,口说无凭,总得格出一个对照一个道理才能肯定这布与寻常衣物的保暖成效有何不同。”
李承乾双手撑着下巴,微微抬眸,入目的就是男人流畅俊逸的侧脸。
李世民很认真地将所有他说过的话记在了心里,对于格物致知的学习同样也很快。
他还未起头,李世民已然顺其自然将格物的道理用在了方方面面。
而李承乾从不怀疑古代所谓的上行下效。
他或许是觉得格物好用,可这其中未尝没有帮衬他一把的心思。
李承乾笑眯眯,忽而轻轻凑上了蹭了蹭男人的脖颈。
所有人都耐着性子等待,约莫一刻钟后,李世民将其揭开。
李世勣最为耐不住,上手触摸杯壁,差异太过明显。
一杯尚且冒着热气,另外一杯已然达到温温的可以入口的程度。
李靖惊叹:“居然差这么多!”
他的声音染上了急切:“若能将这布用作军需,先前陛下同臣的担忧便不足为惧!”
李世勣慢了半拍,虽他作风向来粗糙,可到底做了这许久的并州都督,于民生一道他亦是看重的。
“不仅如此,若是能用在民间,百姓过冬可算是能轻松些了。”
李世民目光灼灼,固然他觉得这布的制作或许存在很多问题,可是李承乾既然能将布送到他面前,便不可能不知晓其中的隐患。
李承乾终于让自己蹦出李世民的怀中,他仰着脑袋,往昔稚气非常的面庞已然有了几分凌厉的色彩。
他毫不犹豫胡说八道:“是,这布最大的不足便是制作不便。”
“可赠予臣布的顾重林早就有了新的想法。”
“可惜顾重林后续去了林邑,无法一直耽搁。但臣却日日都在思考,实则早在去岁就与吴工匠的夫人黄娘子有了合作。”
“如今已有半成品的工具,只需再稍加修改便可投入使用,使白叠子方便纺织。”
先前的他或许还无法这么信誓旦旦,可有了青天上传的图纸,他是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现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尝试种植。”
“这种子最佳的种下时间是在三四月份,若非如此臣不会等了许久才将这宝贝献出。”
“臣的想法是在宫外派几个能手去臣名下的田亩,将种子大半都种下。”
“而臣的宫中后苑也可辟开一片土地,由臣时时跟着看着,有什么问题了臣也能很快知晓总结经验。”
“只可惜这白叠子多产自西域,臣手中种子不多,现在种下等明年扩大范围于军需必是不足的。”
李世民心中微动,李世勣连连忍笑,他满不在乎摆手:“小殿下,种子一事恐怕用不着忧心。”
李世民轻哼,话语意味深长:“那几个使者,啧,运输良马的途中顺手捎带一些种子想来不是件难事。”
李承乾迷茫抬首,只见男人笑眯眯,瞧着就是要坑人的模样。
哎呀,又是谁要“倒霉”了?
不管了,李承乾甩甩头,对男人的视线不躲不闪。
他提出棉布这点不单单是为大唐百姓士卒提供御寒的手段,还是为了更近一步。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少年的嗓音稚嫩却又坚定:“陛下,臣献此物却也有自己的私心。”
李世民半弯腰,让自己与李承乾处在同一高度。
嗓音轻柔:“想要参与征讨东/突/厥的一应军务筹谋?”
李承乾一愣,对上的就是李世民温柔却又骄傲的双眸,而后他感到一双宽厚的手掌覆在肩头。
“阿耶一直都在等着你亲口提出。”
“李靖、李世勣,你们二人便做太子的夫子。”
“莫要让朕失望呀,太子殿下。”
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李承乾的手中,而他的接班人绝不能是一个不通军事的存在。
这份期许沉甸甸的,压得李承乾有一刹那的犹豫。
“臣领旨。”
“只是不知陛下可否也做臣的夫子,臣想跟陛下学骑射。”
“儿的身体差更要多练练了,阿耶不许拒绝。”
可不过转瞬,他便自心底燃起了不尽烈火。
这本就是他最初的期许不是吗?
那是野心,也是誓言。
李世民欣赏他的大胆,欢喜他的“贪婪”。
所以他同样给出了属于帝王的承诺。
“有何不可?”
***
李承乾半蹲在地上,袍角满是泥点。
这段时间他日日都要在后苑待上大半个时辰观察棉花种子的出芽情况,便是连每隔几日的给大伙上课都改成了实践课。
因为家中事务好久没来宫中的苏文茵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在长孙皇后那还没坐稳屁股就被风风火火闯入的李承乾捉住手腕一并带了过来。
苏文茵直到此刻还有点迷糊,蹲在李承乾身侧,看着那一株嫩绿的幼芽在春风中微微颤动。
李承乾兴奋不已:“快瞧,这么多天大家种下的种子当前只我一人已然长成嫩芽!”
李泰撇撇嘴,懊恼地拍拍自己种下的位置,李恪下意识拦住他的动作:“阿弟莫要拍了,再拍下去只怕压得更严实这芽更加出不来了。”
李泰一顿,尴尬地摸摸鼻子,却忘了自己刚接触过泥土,这下子是满鼻子的脏污,跟个小花猫似的。
李恪憋笑,用手指指李泰半晌说不出来话。
或许是时常上课让本来不甚熟悉的几位公主皇子熟络起来,放在往前李恪绝对没有这样的胆子。
李泰不解,倒是李丽质无语,拉着汝南和襄城二人远离他,替二人拍拍手心的泥灰意有所指道:“做兄长的要重视自己的外貌,给弟弟妹妹瞧去了羞不羞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泰身上,笑声再也压不住,便是后来的苏文茵都不自觉弯了唇角。
李承乾虚着眼凝视着李泰。
臭小子,他还想在苏文茵面前显摆显摆,没想到反而是李泰逗笑了她。
李泰莫名打了个冷颤,巴巴地凑到李承乾近前,闭上双眸将脸送到了他手上。
“阿兄,帮我擦擦。”
李承乾掌心温热,那是李泰全然的信任。
似乎前世二人互相憎恶的记忆还在脑内。
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忽而笑着用力一擦,自己的指腹也沾染了泥灰。
“好啦好啦,又是只干净的小青雀啦。”
李承乾环视四周:“身为皇子公主自是更要知民间疾苦,关于种子你们可以再问问司农卿,说不准几日后便出芽了呢?”
几个小家伙点点头,拖长了音调:“好——”
李承乾满意:“那行,我先回去记录这出芽的时间和具体的气候水分情况,等下课后你们去偏殿都拿一份资料,看看自己种的有哪里不足。”
“苏六娘子今日新来,她也得种,你们教教她。”
李丽质噔噔噔跑到苏文茵身边,牵上了她的手:“大兄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李承乾点头,刚想走却突然觉得这样叫苏文茵过来直接下地连寒暄都没几句。哎,怎么看起来那么直男??
李承乾莫名心虚,当着众人的面拉过苏文茵,二人凑得很近咬着耳朵。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珠花簪子?我私库里头有好看的,我给你挑一支?”
苏文茵知道这是好意,所以没有反驳只是有些苦恼,悄悄摸摸偷看了他一眼。
李承乾歪着脑袋等待。
苏文茵咬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都不用,我近来迷上了长安城内出的一册话本子。”
李承乾警觉:不好!
苏文茵笑笑:“是长安笑笑生写的,我可喜欢了。就是他总是不出下册,所以就不麻烦小殿下送簪子珠花了。”
果然是他!
他已经拖更多久了?
好像是有几个月了吧?
小姑娘催更都催到他面前了,咳咳。
李承乾不自然:“不、不好说,我帮你打听一下。”
苏文茵眉眼弯弯,像是星子揉碎了撒落里头。腮边两个小梨涡浅浅,可爱非常。
李承乾一顿:“我一定帮你打听!”
语气坚定,然后表情严肃地捏了捏小姑娘粉嫩的脸颊。
就这么决定了,他这就回去更新!
苏文茵耳根子红红的却依旧放任李承乾的动作。
对着近在咫尺的结合了李世民和长孙如堇两方优点的脸,脑子都在发晕,一双眼只跟着他。
李泰:……好不要脸的阿兄。
李丽质:……这是美人计还是美男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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