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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0

    第45章 掉马预警【VIP】


    李承乾把身边伺候的通通轰了出去, 尤其叮嘱顾十一和遂安夫人在门口守着,谁都不准进。


    总算殿内空荡荡只剩下自己,李承乾做贼似的从暗格最下层抽出了一叠只写了两三个故事的手稿。


    说起来为了隐瞒身份, 这稿纸还是他从春色纸坊陈蓉老板娘手里薅来的竹纸,就是为了坚决不让自己在这种细节处掉马。


    一刻钟后。


    李承乾咬着笔杆, 趴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哀嚎,把脸狠狠砸在案桌上,纸张乱七八糟, 墨水都因为他的动静而溅出来些许。


    整整十五分钟, 他什么都没写出来啊!


    “李承乾啊李承乾啊,你的热情呢,你当长安畅销王的中一梦呢?”


    早知道他就不取那个对标“兰陵笑笑生”的“长安笑笑生”了, 还不如叫“长安拖稿王”。


    李承乾抓着头发,没有灵感他真的只想躺平睡大觉啊!


    哦不对,他方才还答应要给弟弟妹妹记录棉花种子的生长环境来着。


    李承乾拍拍双颊, 重新拿过专供皇家的纸张,一丝不苟。


    至少现在他写这种偏向理工科的严谨实验数据已经半点不成问题,有谁还记得他穿越前是个纯正的文科生啊喂!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李承乾很快抄录十数份,又该写志怪小说了呢……


    然后李承乾面无表情地抽出夹在案头书本里的书信。


    宫中的种植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全在宫外他名下的良田。


    自从李世民帮着选了些农业熟手派到宫外,李承乾几乎是日日都要与他们通信了解详细,生怕那娇气脆弱的棉花种子出现半分意外。


    李承乾很快写完回信,又该写志怪小说了呢……


    然后李承乾面无表情地拿出案桌另一侧写了大半的《三字经》手稿。


    本质来说如今这份《三字经》除却最开头那几句还与后世那份大差不差, 剩下的全是他的自由发挥和民间文人的续写。


    为了吊着大伙的胃口, 他总是时不时抛出那么几句, 在《三字经》讨论度不够的时候重新把热度炒起来。


    上回写到了竹纸产钳,现下倒是可以穿插进雪橇, 把阻力和摩擦力的一些知识隐隐约约透露。


    古代人并不蠢,常见的科学小知识他们都能从观察中发现,只是缺少一个准确的定义和解释,缺少一整套完整的思考方法。


    李承乾沉吟,一笔一划端端正正。


    “雪橇行,靠滑功。”


    “摩擦力,阻其冲。”


    摩擦力……李承乾蹙眉将这一行全部涂去。


    这个词太过现代根本不能在古代做到通俗易懂,啧,该换个写法。


    “物相摩,生涩力。”


    “冰面光,阻力小。雪若软,陷其中。”


    阻力这词倒是简洁明了,李承乾不打算修改。


    而一系列的新物之下便可以顺利引出他的所谓“科学”。


    李承乾扬唇,文若泉涌一气呵成。


    “求真知,学科学。重格物,莫空论。”


    行了,指标达成。


    李承乾将《三字经》手稿收拢整齐,正打算舒舒服服侧躺上美人榻,一个激灵又蹦了起来。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下册小说!


    拖拖拉拉这许久还是没有更新,辜负一个小姑娘的信任,他真该死!


    然后李承乾哭丧着脸老老实实拿出空白手稿,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萎靡不振。


    “上天,赐我一个文曲星下凡吧!”


    ……


    “宾王,你可真是上天赐予我的文曲星。”


    李世民目光如炬,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


    马周端坐席间,青衫旧袍磊落,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既不骄矜又不显过谦。


    春光斜斜映在他清瘦的面容之上,衬得那一双眸子越发深邃沉静。


    马周身侧的常何长叹一口气。


    他说怎么月余前马周回来后便突兀答应了替他撰写奏表的请求呢,原是为了今日。


    没有外人在,常何早就抛却了身为将士的威严,在李世民面前他也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追随者罢了。


    常何语待抱怨,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是外人无法窥探的熟稔。


    “陛下是不是看完文章后就意识到这是臣寻人捉刀的?”


    李世民好笑地一瞥:“哪里还需要看完?这奏表文采斐然字字珠玑,我初读便觉得不是你的手笔。”


    常何黝黑的面皮涨得通红,小声嘀咕:“怎儒呢?”


    李世民还未说话,马周却是忍俊不禁递过去一杯热茶看到字便头晕,陛?”


    这话便是在了。


    常何果真笑呵呵接过热茶,半点没有自己被利用的不满。


    过可惜,这回借了我的手将奏表递到天子眼前,宾王若是日后发达了,可莫要忘了我这个中间人啊。”


    话落常何心满意足地整理衣襟起身告退:“陛下既然欣喜宾王的才华,臣便不在这讨嫌了。”


    李世民无奈摆手:“你小子,去,跟着内侍去我的私库,我记着你不是一直眼馋我做秦王时用过的弓吗?”


    常何一拍大腿,当即兴奋地找不着北,临走时还不断嘟哝今儿个这场被“利用”还真是值了!


    眼见如今只剩下他们一人,马周执起茶盏,浅啜一口:“明珠蒙尘,终有见天之日。”


    “草民今日能坐在这实在脱不开陛下的托举不弃。”


    李世民目光在马周身上巡视,将那份奏表摊到一人之间,动作不紧不慢,却是莫名给人以难言的压迫感。


    “良匠无弃才,明主无弃士。”


    “既然递上来了,我又如何瞧不出你的野心?”


    李世民笑意浅淡,一字一句:“布衣上登天子堂,又何不可?”


    马周呼吸一滞,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李世民自然发觉了马周不自觉紧绷的身子,他笑笑,话锋一转。


    “你奏表上于弘文馆的新想,宾王,那便说说看。”


    马周离席拜谢。


    “弘文馆,乃陛下尚在潜邸之际为招收天下学子而开。”


    李世民懒洋洋的,可眸底却闪过一丝暗芒。


    “尽聚国家藏书,贤招天下学子,你说得不错,于弘文馆这确是我最初的想法。”


    最初,马周细细咀嚼整句话中这个最有意思的部分,最初不就意味着现在的想法有所转变了吗?


    弘文馆在武德年间的名字实在朴素,不过取“文学”一字。


    文学馆最初是叫秦王招揽天下有学之士予以厚待的,哪个读书人没有羡慕过?


    而陛下登基不过一月,便将文学改为了字意深刻的弘文,更是在弘文殿中藏书一十万卷,其内心的野望不难猜测。


    只可惜在竹纸新墨以及水泥尚且未来民间流行之前,不论是书卷的价格还是保存都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且先不论纸墨的品质,便是将将能达到书写这个最低要求的纸墨,其原材料麻烦制作流程繁琐都是有目可睹的。


    而书卷的保存更是叫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怕湿怕火怕鼠患怕虫蛀,只消稍稍一点失误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故而好书不外借。


    因着这个,世家大族除却垄断知识的想法未尝不是害怕出现意外。


    种种因素之下造就的后果便是读书不易,孤本难传。


    马周身为读书人,尤其是贫穷的读书人,在求学这条路上已经吃过太多太多的苦楚。


    此刻的马周已是完全不同于先前的孤傲,整个人流露出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狂热。


    “传本不易,可竹纸便宜新墨好制。”


    “藏卷艰难,却水泥坚牢抵御四灾,”


    “陛下,弘文馆不应是只修在门下省的。”


    马周眼波燃星,声线有轻微的颤抖。


    这一次,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所有的礼法统统抛之脑后。大胆地凝视着天子,没有避开视线。


    李世民任他打量,默许了眼前这个小小书生的僭越。


    他的眼眸潜藏笑意,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只有对看似人微言轻的那人的鼓励。


    马周也笑了。他知道,他赌赢了。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弘文,以弘文章之学。”


    “弘文馆该是于民间广修,藏于皇家的书卷也不该不见天日只供高门贵族而读。”


    而这一点在竹纸和新墨出来后便不是不可能。


    “如今世家没落,却还是仗着百年传世自诩孤傲,没本事的一大堆。”


    “不是抱着姻亲自抬身价,就是靠着家学相承外人莫窥。”


    “陛下难道不想更进一步吗?”


    科举初兴,是个人都能看明白天子的野心。


    以武立国,朝廷之上多为新贵勋臣,可那远远不够。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人才?


    往后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马周出现。


    李世民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那便先入尚书省当值,等弘文馆一事做出番成效后你再来向我讨赏。”


    马周躬身:“谢过陛下!”


    于天下州县广修弘文馆必定不可能一帆风顺,甚至将天下藏书对学子公示的各种事由也需一一定下规矩。


    而在此之前最要做的便是多多抄录备份,不仅要下发宗室官员与各地弘文馆,更是要在各地官府存档,未免日后借书出现意外。


    若有意外该如何?由官府出面,由他地弘文馆出面,由宗室高官从家中取出藏书抄录备存,将风险分散至最低。


    至于学子踏进弘文馆借书抄录到底要不要设置门槛,这个入门钱该设到多少,都是亟需争论的问题。


    李世民固然有心奔着理想万事不管,可若要修成弘文馆却少不了一笔巨额的费用。


    钱是俗气,可他却是万万抛下不能。


    且广修弘文馆的好处远不止于此。


    天下藏史一遇战乱便会被轻易毁去。自魏晋以来百年乱世,李世民深刻明了什么是以史为鉴,他也同样明了一个家国的历史是多么轻易便能被抹去。


    大唐国史粲然可观,他于政事的想法经验若是不能遗泽后世给迷茫的后人以指引,未免太过遗憾。


    可说再多,虽则马周的构想略显空泛,但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政事的人来说这般表现已是惊艳。


    李世民摩挲指尖,无意识地将视线落到了前些日他翻阅过后还未放回的《时余乱谭》上册。


    马周稚嫩却也尖锐,稍加打磨必定能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利刃。


    那么,参与弘文馆的政务便是他入朝的第一步。


    似乎是明白了李世民沉默下的欣赏,马周再无紧张,性子里的桀骜便隐隐冒了出来。


    他顺着李世民的目光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书名。


    如今这本志怪小说创造的更加白话刺激的文体很受市井百姓欢迎,模仿它的数不胜数。


    “长安笑笑生?陛下原来也瞧这民间玩意,莫不是这书是陛下宫中的皇子公主的?”


    李世民回神,眉头微蹙,本还没什么,偏偏马周那一句话勾起了他一直暗藏的疑惑。


    说起来那一日承乾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啧。


    “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我就该严肃非常?这故事写得好看,我也喜欢。”


    想起李承乾,李世民又想起了竹纸新墨与水泥。


    这些东西的出现均与他脱不开干系,既然马周要参与弘文馆一事,那么叫他先跟承乾接触接触也并不无可。


    李世民笑了笑起身,示意马周:“若无他事便陪我去瞧瞧太子吧,我想宾王定是会喜欢与太子相处的。”


    不远处的某太子寝殿,李承乾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摸摸鼻子盯着终于写了个开头的手稿喃喃。


    “奇怪,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第47章 天子催更【VIP】


    李承乾连续打了五六个喷嚏, 发呆坐了会,方方醒过神,好不容易理顺的思路倏忽从他脑海中溜走。


    他欲哭无泪地盯着手稿上只写了三页纸的艰涩开头, 耗费小半个时辰的心血事后来读简直* 狗屁不通,糟心地几乎令他产生推倒重来的冲动。


    干脆搁下笔, 李承乾揉揉酸胀的手腕,肩膀一垮。


    谁又能想到大唐储君,不说朝野民间交口称赞也能得一个进退有度聪颖非常评价的太子, 竟是市井流传的那些离奇志怪故事的执笔人?


    他的故事全然依托志怪的壳子, 写的却是古代众生相。


    将一些古今贯通的民本道理暗戳戳夹带,更进一步便是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类似言论也隐约可以读出,将后世的美好经过包装描绘而出。


    但最差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他不会愚蠢到在生产力不允许的情况下一步到位。


    故而李承乾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是些微地在大众心中埋下一颗极易忽略的种子罢了。


    所谓“乱谭”不过是嬉笑怒骂,笔触辛辣但言论不至于太过“反动”。


    最终还是回归封建王朝最朴素的善恶价值观和王朝久治的结局, 处在一个朝廷见了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


    甚至为了吸引更多的民间小老百姓,他故事里的擦边桃色和暴力同样不少,李承乾深刻怀疑如有一天他的书成为了“禁书”,那一定不是因为键政内容而是因为太过黄/暴。


    李承乾伸伸懒腰,胡思乱想一通后心情果然好上不少,再次执起笔便要开始挤牙膏,却意外听得轻微到几乎不见的窸窣声响,似乎是行走时衣物摩擦的声音?


    衣物摩擦?


    来人了!


    该死, 顾十二和遂安夫人都没有提前出声阻拦, 来的人是谁还难猜吗?!


    他紧急摔下笔, 根本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手忙脚乱地收拾满桌文稿, 那些写着“妩媚狐妖与笨拙书生破庙偷/情”的纸张被他胡乱塞到袖中。


    名贵上好的毛笔滚落地上,他弯腰去捡,却从袖中掉出一张没有折紧的稿纸——最上头赫然写着看着便叫人面红耳赤的文字。


    “却说那狐妖诱人,衣物被雨打湿半边,面若芙蓉含露,眼似秋水横波,酥/胸儿贴来,玉腕儿相挨,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今儿个不是要给小家伙们上课吗?承乾怎地白日里藏在屋内躲懒了?”


    李承乾僵在原地,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直到脚步声愈发清晰在他跟前落定,他依然保持着半弯腰一只手紧攥稿纸的模样。


    那行香/艳描写在窗边日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绣着暗金色龙纹的衣角掠过余光,乌色皮靴正正好踏在散落的稿纸上。


    李承乾根本没过脑子,双腿一软,一张脸涨到通红,条件反射般直直跪在了李世民面前。


    行了一个从他穿越以来自私底下与李世民见面最诚心最郑重的大礼。


    李世民不着痕迹挑眉,负手而立,目光在满殿狼藉中扫视,他弯腰将尬尴到极致的李承乾扶起,自然那张稿纸也顺势落入他的眼中。


    身后的马周略显茫然,默默退后半步,总觉得自己好似是不小心窥探到了什么皇家父子的秘辛。


    李世民没怎么犹豫,捡起稿纸,标题是大大的“时余乱谭·下”,还没反应过来,下头直白又大胆的狐妖描写叫他的额角忍不住跳了跳。


    而从方才起一直就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太子皇帝的马周,不幸地瞄见了那份稿纸上全部的内容,头一次痛恨自己的好眼睛。


    什么最近声名大噪的长安笑笑生就是太子本人,什么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能写得出这般露骨的文字……马周眼角抽了抽,实在担心自己已经被太子殿下“记挂”在心了,未来仕途艰难啊。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李世民无奈,赶人未免太过刻意:“既然来了先去坐会吧,倒是累得宾王不自在了。”


    马周长舒一口气,自顾自觉缩在角落,把自己的存在感隐到最低,实则竖起耳朵时刻关注正中心那对父子的对话。


    再怎么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咳咳。


    最初的惊诧过后,李世民带着李承乾坐下,慢条斯理地拿起被丢在一旁的毛笔,落笔龙飞凤舞。


    “文思奇诡,。”


    “不对。”


    李世民划去后半句话,用笔尾一敲李承乾的额头。


    “怎么,是听进去了我上回给你的建议?如今这几句…太多了。”


    李承乾哭丧着脸,捂住额头,人。


    李世民似笑非笑,没着急就长安笑笑生一事“质问”,反而是摸摸李承乾的小发髻。


    “我见你身体不好,便是教想你小子私底下知晓得一清二楚,倒看不出端方稳重的太常。”


    “没有。”


    李承乾声若蚊呐,涨红顺着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


    他虽然穿越回了古代成为可以安心享乐的太子,可他实实在在做过现代人。


    骨子里的坚持让他根本做不到左拥右抱,遑论要跟一些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宫女相处?


    李世民不过是半开玩笑,这个儿子也只与苏文茵亲近些,而就算是册立太子妃也至少要等到小姑娘及笄。


    他当下只一心顾虑李承乾的身体,不过却是忽略了这个年岁的小郎君对于那方面的好奇。


    说起来他私库里有确实藏有一些画面精美细节栩栩如生的图册,是不是应该送些给承乾?


    李承乾感受着他爹越来越莫名的视线:……


    他爹又脑补了什么?


    李承乾捂脸,扭扭捏捏蹭到李世民身旁,拉住他的小指。


    “阿耶……”


    “打住,你殿中还有其他下册故事的手稿吗?”


    这是什么究极尴尬的场景!


    李承乾哼哼唧唧,一步一磨蹭将所有写完故事的稿纸抚平,垂着脑袋等着亲爹的“审判”。


    不过一刻钟,李世民精准地翻到了一个李承乾最为得意的故事。


    “范都督抬米价起风波,算盈亏商贾叹不如。”


    听着轻声低念的标题,李承乾蹙眉,这个故事……他最终没有打算发表出去,只是写了做个参考。


    但是这个参考了范仲淹的故事他最喜欢,毋庸置疑。


    “宾王,来瞧瞧,这个赈灾的法子,啧,实在有意思至极!”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马周一本正经地凑近父子俩,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小殿下。


    没办法,谁让他一看到小殿下的脸,脑子冒出来的全是方才乱七八糟的淫/词/艳/语。


    本以为李世民此刻的惊喜不过是炫耀自己孩子的得瑟。毕竟小殿下年岁太小经验太浅,就算有什么赈灾的法子,在久经政事的人眼中必定是粗浅的。


    可谁曾想不过扫过几行,马周的双眸越瞪越大,他的表情开始严肃,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中震撼不已。


    如此精妙绝伦的办法,如此看似不合理可处处峰回路转的政策,写出这个故事的人简直是浸/淫官场多年的存在,拿捏人心懂得借力,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赈灾最大的成效,看得他恨不能与之论道!


    “陛下,此等方法能在当年取得效果不谈,若是震慑得当,生生便能叫那些大灾之下只顾发财的没良心的商贾记上一辈子,至少十年!”


    马周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充满惊诧,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的手笔,可若这个孩子是李世民的孩子,倒也不是件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都言太子早慧,小小年纪便入朝听政,果真如此。


    马周顿了顿,笃定道:“至少十年之内,再无商贾敢胡乱行事。”


    李世民抚掌:“今岁少雨,蜀地已有旱灾之像,皇后舅舅高士廉正于三月前赴任。”


    “蜀地向来为我大唐产粮之地,若有大灾必会影响关中。”


    “寻常手段度过天灾并不是件难事,无非便是治标不治本,下一回再遇上了同样要耗时耗力监督吏治。”


    李承乾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的思维转换会如此之快,明明前一秒还在调笑他的杂谈故事,下一秒直接就着他的话本议政。


    没有一个帝王对太子不务正业的怪罪。


    没有一个父亲对儿子天马行空的不喜。


    有的只是全然的调侃包容,甚至从中窥探到了他写话本真正的想法。


    “黄/暴奇诡”只是幌子,内里的议政得失才是最本质的核心。


    甚至借由故事将朝廷的一些政策讲出叫百姓理解的心思,他相信李世民同样看出来了。


    李承乾道:“所以阿耶是想把这个故事里的法子交由高士廉吗?”


    “这个故事的方法……我怕提前写出去后叫人得了警惕,算是废稿吧。”


    “说得不错,可废稿并不影响这个法子很出色。”


    “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李世民说着拿起笔落下批注:想法绝妙,施行细则欠妥。


    “高舅舅那般聪慧,你我不必担心。”


    李承乾撑着下巴,郁闷地盯着欠妥二字。


    “小殿下莫要担忧,陛下的行事想法想来严厉非常,这样的评价已是极好了。”


    马周轻呼一口气,从暗叹太子妖孽中醒神,细细一看小殿下也不过是个想要阿耶夸赞鼓励的寻常孩童,没有什么特别的。


    李世民抹着李承乾唇角,变为了上挑的弧度。


    “小家伙别愁眉苦脸的,有阿耶手把手教你,往后定要叫你都烦了阿耶呢。”


    李承乾撇嘴,心中甜滋滋的。


    “才不会。”


    他才不会烦了阿耶的。


    这是上辈子的“他”拼尽一切为他求来的,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李世民好笑地看着儿子别扭地模样:“被我们笑笑生一打岔,险些便要忘了我今日来带宾王的目的。”


    宾王?


    直到此刻才冷静下来摆脱羞耻的李承乾耳尖动了动,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


    这不是历史上贞观著名布衣丞相马周的字吗?!


    马周,居然是马周!


    马周也于历史上的时间提前入了李世民的眼。


    李承乾的心怦怦直跳,是见到名人的兴奋,是对于布衣丞相传奇经历的好奇。


    “宾王于水泥竹纸新墨一事有自己的想法,我已是决定叫他参与广修弘文馆的事宜。”


    “先挂着弘文馆官员的职。”


    “这些都有你搭手你最清楚详细,宾王这段日子便先跟在你这个太子身边吧。”


    嘶……


    广修弘文馆?这是想做什么?


    察觉到李承乾疑惑的眼神,李世民没有说话。


    既然要锻炼马周和李承乾处理政务的能力,怎么好万事皆由他这个天子从中牵线搭桥,自然要他俩自去沟通。


    想到此处李世民莫名有些惆怅,他陪不了李承乾一辈子,终是要看着往前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儿子出去闯荡,接手这份沉甸甸的家业。


    而往后不论风霜雪雨喜怒哀乐,他和长孙如堇便是全然看不到了。


    李世民突兀叹气,瞧着眼前越聊越火热的二人,笑着摇摇头起身,嘱咐了一下内侍给马周安排好住处,再度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有自己的政务需要处理。


    高士廉那里还需要他提前联系,将那个“哄抬粮价”的有趣法子告知。


    雏鸟终究要长大,他要做的就是放手让他翱翔。


    他在李渊身上吃过的遗憾,不愿再叫承乾感受一遍了。


    李承乾并没有意识到殿中似乎少了一人,他和马周越聊越兴奋。


    因为他奇异地发现,马周所谓的广修弘文馆是为广播文学保存典籍,这于他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想法不谋而合。


    而具体的做法则是越听越耳熟,跟后世清朝的四库全书的保存制度有七八分相似。


    抛开偏见和目的客观地来谈,四库全书的开始毁掉了不少书籍,这点不可取。但是清朝关于书籍的保存和流传制度却是相当值得承认的。


    这是中国古代数千年来一步步试错得出的细则,是千百年来整合的智慧,李承乾没理由抛弃。


    有他这个后世之人的丰富经验,有马周这个了解民间求学的贞观名臣,有李世民放手大胆的支持,这套留存制度何愁不完满何愁不详细!


    李承乾意气飞扬,滔滔不绝与马周将细节商讨大半,待到口渴之际才发觉殿中早已不见李世民的身影。


    他愣了愣,忽然像是失去了兴致,闷闷地趴在桌上。


    马周疑惑:“小殿下?”


    他摆摆手:“你先退下吧,今日我与你商议的细节你先写篇文章细则来给我看看。”


    马周一琢磨,眉梢微扬,将一张落在案桌最角落的稿纸轻轻摆在李承乾面前。


    他行礼告退。


    李承乾听到动静抬眸望去。


    稿纸上完完全全是他今日写文到一半的痛苦,刚才被李世民和马周一搅和,他马甲暴露,后续发生的事太多太快,他根本就忘了自己尚且还处于拖更卡文的处境。


    李承乾更难受了,扒拉扒拉稿纸想要收好,不料上头是一行漂亮的飞白批注。


    “文贵真情,忌矫饰。”


    李承乾一愣,唇角不自觉扬起。


    “吾家麟儿,已堪大任。”


    李承乾笑得开心,所有的莫名难受转瞬消失不见。


    然后他满怀期待地看向最后一行字。


    “只可惜长安笑笑生性子懒散,下册已是数月不发,朕实遗憾,特此催促,莫要欺君。”


    李承乾一下子垮了脸,还不难受呢,他现在简直难受死了!


    天子催更,还理直气壮地欺负自家儿子,阿耶,你怎么也这般厚脸皮!


    第48章 献茶消灾【VIP】


    李承乾最近过得不好, 很不好,非常不好。


    被李世民知道自己就是长安笑笑生后的尬尴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分明便是自己有了个致命的把柄落到了他手中!


    这段时间以来, 每当他拖延症发作想要将时余乱谭的下册手稿“明日复明日”时,李世民总会出其不意又温柔地对他笑眯眯。


    “小承乾, 阿耶实在想知道这个狐妖和书生的结局,今日你写了吗?”


    “你也不想这桩事被阿娘和弟弟妹妹知道吧?”


    李承乾悲愤,在李世民的淫/威压迫下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才偶有空闲和马周探讨“弘文馆”的具体细则放松一一, 是的, 如今在他心中正正经经处理政务都远比写文舒服。


    只可惜不知马周是跟他爹学坏了还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干脆破罐子破摔,每每一人独处之际,马周总会莫名其妙问那么一句故事的进度。


    甚至在马周将细化的弘文馆“策划案”的奏表写到一半时还不忘怜悯他。


    “小殿下, 您的下册如今写了有一半了吗?”


    李承乾那叫一个欺软怕硬,奈何不了李世民还收拾不了小小马周吗!


    然后他将人直接轰去了门下省的弘文馆看看藏书,要孔颖达陆德明等人接手这“烂摊子”, 马周兴高采烈去了,留下李承乾一人无语仰天。


    ……


    李承乾不愿再回想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小可爱苏文茵的信任和星星眼都无法拯救他被催更折磨得日渐憔悴。


    所以当宫外来信言及棉花种植出了意外,李承乾毫不犹豫甩下一封“请假条”,理直气壮的,方一下朝就消失得无隐无踪,逗得李世民大笑不止。


    李世民极其守信用,面对妻儿L和朝臣于他近来好心情的费解均是笑而不语, 但一颗想要炫耀的心却是再也按耐不住。


    只好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发往蜀地


    一会跟高士廉探讨李承乾故事中的“救灾妙策”, 一会又向高舅舅洋洋自得自家养儿L的出色本事。


    可怜李承乾如何能想到外表看上去冷峻严肃的男人骨子里居然是如此的“幼稚”。


    当然, 此刻的他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没心情调笑了,因着宫外棉花种植的意外已然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宫外。


    李承乾半蹲下来, 他的背后趴着李泰和李丽质,一人好奇地探出脑袋——宫内教导李承乾没什么私心,但带出宫甚是麻烦,他往往也只有余力将两个同母弟妹栓在身边长见识。


    “大兄,这是虫子吗?”


    李丽质没什么害怕,若不是李泰拦着都要直接上手去捉了。


    李泰被吓得看一眼就埋在李承乾的后背,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李丽质的手腕。


    李承乾蹙眉,半点不在乎用长袖袍裹住手,捉了植株上那一只青色细长的毛虫。


    遂安夫人与顾十一连连咋舌,一人一个从李承乾手中接过毛虫一个拿出帕子替他细细擦拭。


    顾十一摊着手心,管事和一众老农尽数围上,七嘴八舌说着。


    “就是这个小虫子,最近突然冒出来的,数量不少。”


    “杀虫的草药不太好使,放着几天毛虫便会长大,白白吃掉大半白叠子。”


    李承乾若有所思,他抽回手,安抚似的看了眼遂安夫人。


    “除却毛虫,我叫你们一直以来记下的所耗人手肥料水量可有详细数字?”


    管事是识字的,数理学得也不错,闻言当即从胸口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本子。


    李承乾翻了翻,虽则他对棉花种植也是半懂不懂,但好赖管事在一旁附上了些大唐常见的经济作物的数据,对比之下便能轻易看出这棉花费水费肥费人,寻常老百姓根本种不起。


    更不用说还有专门的虫害。


    李承乾摩挲本子,一双眼盯着拽着李泰就要去围观虫子的李丽质,他轻言:“虫子再想想办法,不论是什么杀虫的草药方法通通试试。”


    “此外,我今儿L个给你们留下足够的钱财,你们去花钱雇人捉虫,大人忙着自家的农事就寻小儿L。”


    “不用怕花钱,捉个虫又能玩便能换些许铜钱,来得人必定不会少,先将眼前的熬过去。”


    管事连连称是。


    李承乾叹气,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后续推广他就得换一个思路了。


    李泰被毛虫吓得泪眼汪汪,死命挣脱了李丽质噔噔噔跑到他身侧,眼珠子转啊转的。


    “阿兄西?”


    李丽质冲胆小的李泰做了个鬼脸。


    李承乾哭笑不得。


    “关中蜀地我都暂且不会种。”


    多了,偏偏还有个三门峡堵在哪,运粮的水路成本也是一涨再涨,所以唐朝阳就食的情况。


    棉花太过挤占农田了,若非顾重林已经带了占城稻归来,他恐怕还会将推广一事往后推个几年。


    李泰明显是对这话满意,既然关中不大规模去种,那长得难看的毛虫日后在长安恐怕也不多。


    李丽质却是想得更深:“大兄,你不是说这白叠子又能代替絮,为何不要多种?”


    “农才是国之根本,有再多的好处可是费时费力又不能吃,冒冒然推出去不就乱套了吗?”


    更不用说想都不用想,经过了千年的演化,隋质量还是产粮都是无法比较的。


    “普通百姓花大力气种这个得不偿失,可白叠子能赚钱,毋庸置疑。故而关东抑或靠近西面的边疆等地,大家族私人想种,也需得提前给朝廷上缴钱粮,资格得买。”


    最迟在贞观三年,他一定会想办法叫一批棉衣棉裤装备去征讨东/突/厥的府兵,待他们归来,棉花的妙用传扬出去,这是完全空白的商机,根本不用担心无人肯掏钱买资格。


    李丽质似懂非懂,一直偷偷低呼庆幸的李泰也迷迷茫茫看了过来。


    李承乾轻轻推了推他们的胳膊:“去跟着老农学学吧,你俩宫中种的可以又矮又小,一点都不好看。”


    “呜——大兄不许再说了!”


    一人捂着脸,羞羞哒哒跑去了。


    毫无对农事的抗拒,面对浑身脏兮兮皮肤粗糙黝黑的农夫也没有半分嫌弃,反而是嘴巴甜甜的,哄得农夫们乐呵呵指导诀窍。


    李承乾负手而立,顾十一禁不住感叹:“小殿下,不论是你还是两位公主皇子……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一出生就是皇家人,就算再心善,可尊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又有几人能如他们这般毫无芥蒂?


    李承乾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他那个遥远却又再也不可及的故乡吧。


    沉默片刻后,李承乾自然而然越过方才的话题,语气再度轻快起来。


    “十一,奶娘呢?”


    一心扑在棉花上,倒是没发觉遂安夫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正招呼人手去雇佣孩童捉虫的管事闻言停下动作。


    “小郎君,遂安夫人于一刻钟前有人寻,眼下正在田庄前呢。”


    李承乾点点头,一转身就瞧见了不远处遂安夫人的身影。


    她正在跟一盒家仆样打扮的男子说着话,末尾那男人还将一包包装精良的不知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那男人有点眼熟,看着像是茶庄钱管事身边的心腹。


    钱管事?


    那岂不是炒茶!


    今日果真是他的幸运日。


    总算是有别的事情给他吸引来自父亲大人深沉的“关心”了。


    李承乾一扫往日阴霾,变脸速度之快叫顾十一目瞪口呆。


    遂安夫人一回头入目的就是屁股后仿佛冒出尾巴不断摇晃的小殿下。


    遂安夫人心中默念,作孽啊作孽,她这个幻想实在是大不敬。


    李承乾快步迎上,迫不及待:“是炒茶有了新进展吗?”


    “呃,是。钱管事昨日才试出来的。”


    “不过这新茶他言入口过于苦涩,过喉则有明显沙砾感,甚至细品之下难掩一股受潮的灰土味——这个他说是炒茶时添了沙子所致,暂且无法避免。”


    一连串的缺点差点没把李承乾砸懵:“就没有一点好话吗?”


    “有啊,在众多缺憾之下,钱管事称这新茶最令人难以忘却便是那一股子独属于茶的幽远清香。”


    “还有最后回味起来的若有似无的甘甜鲜嫩。”


    李承乾兴奋:“完全足够了!”


    ***


    东宫。


    李世民稀奇地盯着下方坐得端端正正的李承乾。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谁能想到恨不能日日与他不相见的李承乾今儿L个居然主动求到了他的跟前。


    本是打算一会再招尚书省各官商讨政务,连茶汤他都叫内侍去准备了,看来现在一时半会是上不了了。


    毕竟李世民可还清楚记得李承乾头一回喝茶汤就吐了他一身。


    提到茶,李世民难免想起这几月小家伙私下与遂安夫人捣鼓的动静。


    连铁锅都挪了好几个出去,李世民一时半会还真猜不出来他想要做什么。


    “阿耶,您要不要尝尝看我研制出的新茶?”


    李世民对上李承乾水灵灵的大眼睛。


    李世民忍俊不禁,“大发慈悲”地挥手,早早等候在殿外的顾十一端着一杯茶盏走来。


    李承乾接过亲自递到李世民手前,掀开茶盖眼巴巴盯着他。


    李世民被盯着受不了,心尖柔软又甜腻,垂眸遮掩间却看清楚了这新茶的样貌。


    整杯茶干净不已,浅淡的黄色,没有寻常茶汤那么多的佐料。茶叶清晰可见,浮浮荡荡于茶水中间,既没有上浮有碍观感又不会下沉杯底显得臃肿,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李世民对新茶的第一印象相当好,他端起茶盏凑近嗅了嗅。


    扑鼻的是一股浓香,虽然以他的敏锐能轻易察觉隐藏在香味之下浅淡的怪异之味,但寻常人只怕感觉不出,无伤大雅。


    李世民轻茗一口。


    他的眉峰微微蹙起,到底从未喝过这样制出的茶,第一口下去新茶的缺陷不由自主在他舌尖放大。


    李承乾紧张极了,眼见李世民迟迟没有尝试第一口,心中一凉。


    “阿耶是喝不习惯吗?”


    完了,他还是不该太过自信。


    要是连出身贵族的阿耶都喝不习惯,那这新茶推出能有多大市场恐怕要打个问号了。


    李世民没有回话,最初的不习惯过后,苦涩又甘甜的味道后知后觉自喉间反涌而来。与茶汤与众不同的专属于茶叶本身的清淡香气刺激着他的感官。


    很特别的味道,初时他不喜,可入肚后那股别样的味道又叫他念念不忘想喝下一口,无意识便忽略了那诸多缺点。


    李世民搁下茶盏。


    不同于茶汤的油腻,新茶清爽干净,不论是看还是喝都更加符合文人雅士的喜好,风雅无比。


    李承乾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搁下了,他咽咽口水。


    “阿耶,你觉得这炒制出来的新茶……你喜欢吗?”


    李世民笑着又茗了一口。


    这是……喜欢?!


    李承乾一把扑入男人怀中,惊喜太过突如其来,他高兴地环住男人的脖颈。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和钱管事的努力没有白费!”


    李世民小心地护着茶盏放下,搂住了自家儿L子的后背。


    “承乾是想要把这茶推出去?”


    李承乾搂着的双手愈发用力。


    阿耶要攻打突厥,他便尝试棉花。


    阿耶说大唐缺钱,他便钻研商道。


    心中满满都是这茶的商机和替父分担的满足。


    他很有用,能帮到阿耶很多很多。


    他不再是阿耶的累赘,不再是后世人口中讥笑阿耶的污点。


    他不是。


    李承乾的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又是这样他不理解的忧愁。


    李世民虽不知晓李承乾起伏难言的心事,但他并非看不出李承乾总是突兀出现的悲伤。


    李世民没有说话,他默默收紧了揽住小承乾后背的手。


    “后续推广新茶的事宜便交付由我吧。”


    语调温柔,带着无尽的安抚之意。


    “你知道的,阿耶无所不能。”


    李承乾哽咽着轻笑。


    “是,我的阿耶……无所不能。”


    李承乾有一瞬恍惚。


    他是李琛吗?


    不,他是李承乾。


    李世民声音低低的,贴在他耳侧:“所以承乾真是好心机。”


    “不想日日看见阿耶催促下册故事便推了个麻烦的新茶过来,让我无暇关注你的偷闲。”


    李承乾破涕为笑,所有的不安一扫而空。


    “阿耶与我真是不谋而合。”


    “我这招呀,叫做献茶消灾!”


    第49章 朝会立诺【VIP】


    炒茶的出现起先并没有引发多大的的波澜。


    至少从李承乾的视角来看, 除却那日他爹找他询问了新茶的详细始末得知新茶尚有改进空问后,他爹大笔一挥从自已的府库中取钱取铁锅送到茶庄嘱咐钱管事安心研制,而后便像是将这桩事暂且抛之脑后再无其他动作。


    李承乾疑惑过, 但很快选择相信李世民。将自已的精力又投入到政事棉花两点一线的生活上去。


    直到春风不再,扰人的蝉鸣不知不觉问浸透众人的生活, 李承乾才惊觉夏日已至。


    他来到初唐已经整整一年了。


    今日是大朝会,李承乾难得褪下厚重的外裳。


    往日里略显苍白的面容在药物和饮食的调理下渐渐充满血色与生气。


    一切都是应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李承乾少见得早起,来到东宫显德殿外时, 天色尚且蒙蒙亮。


    三三两两的官员聚集廊下, 在正式上朝前皆是懒散万分,曲着双腿吃着朝餐,问或低声交谈着近来有趣的传闻。


    这是廊下食, 方便朝前朝后的官员吃一口早饭,是源于贞观初年李世民定下的一种习惯。


    李承乾自然是知道的,他步伐慢悠悠的, 一路有官员见礼,最终停在了房玄龄和杜如晦面前。


    房玄龄最先发现他,拽了拽正津津有味吃饼的杜如晦。


    杜如晦不慌不忙擦拭唇角,房玄龄刚要躬身,李承乾已是一把扶住,顺势盘起双腿坐在二人身侧。


    他的目光也顺着几人的早餐落到了那份胡饼旁边的尚且冒着热气的茶盏上头。


    不再是隋唐惯用的茶汤,而是在他印象中后世最常见的泡茶之法。


    “房公,这茶水?”


    杜如晦与房玄龄向来一体默契非常, 他笑答:“是陛下半月前从宫外购得的新鲜玩意。”


    “听说是用铁锅炒出来的茶叶, 味道奇特清香。”


    “初初玄龄兄还吃不惯, 可没几天就大呼过瘾,昨儿个还央着陛下讨赏呢。”


    房玄龄挑眉, 老友当面编排也不见尬尴,杜如晦咂咂嘴,颇为遗憾。


    “你说说你,总是这样正经到无趣的模样,逗着也无甚意思。”


    李承乾忍笑,不动声色道:“按杜公的说法你们二人都欢喜得紧喽?”


    “那这炒茶近来算是流行吗?”


    房玄龄声音平静:“长安城内不论大官小吏,有闲钱购新茶的皆是迷恋上了这般神奇的味道。”


    “有人打听出新茶出自沁雅茶庄……”


    房玄龄微不可查顿了顿,看来是知道这茶庄挂在遂安夫人名下,但他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表示。


    “如今预购那新茶的人多到都可以等到明年了。”


    杜如晦夸张地捧起茶盏,享受地轻茗一口,接口道:“一些大商贾追求风尚,也渐渐开始于民问以新茶待客了。”


    由上至下铺开的效果远比李承乾想象得要好。


    说实话,或许其中喝不惯新茶的大有人在,但既是天子赐下,又有多少人敢大着胆子跳出来直白说不?


    说不准上赶着迎合天子喜好的反而更多。


    就这般喝着喝着倒也渐渐习惯,全程明面上官员也好商贾也罢都不见一丁点反对之色。


    等众人反应过来,反倒让品新茶成为了一种专供贵族有钱人附庸风雅的存在。


    一看就是李世民的手笔,堂堂正正的阳谋令人无法反抗。


    李承乾再无他虑,将炒茶一事暂且放下,顺着房杜二人闲谈几句,很快将话题引到了身为太子最应该关心的政务上。


    房杜一直将太子的表现看在眼里,谦逊好学又才思敏捷的小郎君谁人不喜欢。


    更不要说他们面对的是一张与李世民有了六七分相像的脸庞。


    这样一张脸少了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狠劲与桀骜,却多了些干净澄澈的可爱。


    非常符合那个被满朝文武因无法窥探,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年幼时期的陛下。


    二人指点李承乾时自然是存在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趣味。


    向来泰然自若的房玄龄思及此也难掩走神,他垂眸:“最近要事不少,交州早稻成果初现。”


    “正值早稻要紧关头,卢祖尚回不来述职,倒是最初寻得稻种的顾重林已在偏殿候着,就等着大朝会上上禀陛下。”


    这李承乾知道,人是昨日抵达的长安,顾重林只是回来禀告,呆不了多久又要跑回交州盯着早稻后续的培育,故而他特意放了顾十二三天假,兄弟许久未见自是想念的。


    “倒还有一桩隐事,小殿下恐* 是不知,臣也是将将收到的消息。”


    杜如晦。


    “今晨鄂州都督八百里急报,一封奏表直接递到天子案头,谁都不知其中内情。”


    “倒是有几个出身鄂州武昌。”


    “说是发现了”


    李承乾猛然一怔,矿点一事他全程都是甩手掌柜,收获的准备。


    说起来大半月前孙文元好似确实提了一嘴自已要去趟鄂州,但并没有提是什么事。


    现在想来应该是怕自已空欢喜一场。


    人既然在鄂州,发现铁矿的动静定然瞒不过当地官府,八百里急报的速度远比孙文元飞鸽传书快,难怪他事前一点都没收到消息。


    “陛下仪架至——”


    没有再给李承乾询问的时问,所有官员一瞬面色肃穆。


    该上朝了。


    今日这场大朝会注定热闹非凡,被记在青史之上。


    李承乾笃定哂笑,毕竟他要做的事可算不得小。


    ***


    显德殿。


    李承乾罕见得耐心十足,前期琐碎又寻常的小事他都一一过耳,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一道熟悉又挺拔的身影自侧殿而出。


    稍显沉闷的大殿中响起了官员的私语。


    搁这险些身死的噩耗,这是自去岁八月以来李承乾头一回再度看见顾重林。


    顾重林明显瘦了一大截,本就偏黑的皮肤在交州带了那许久更显粗糙。


    可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野性与生气,双眸中仿若有两团火焰燃烧跃动,轻而易举便能牵引众人的心神。


    他变了,似乎又没变。


    “顾重林,交州林邑早稻情况,卢祖尚这个都督行事如何,你且一一说来。”


    李世民显然也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致,话语中的兴奋好奇连遮掩都无。


    顾重林不见紧张:“说又怎比得上亲眼所见?”


    “此次入宫特奉卢都督之命,携图入长安,画作简陋,不过是交州农忙图,现下正在侧殿,还请陛下取之一观。”


    李世民示意内侍,不多时,一副大大的画卷便被内侍抱着回来。


    当即有人在殿中推出空白屏风,顾重林自觉帮忙,将画卷展开,两角各被内侍压着省得掉下。


    李世民下座,天子一起头,众臣又哪里有矜持,皆是几步上前围着屏风细细打量。


    顾重林自然靠近李世民,躬一躬身,在这严肃至极的朝会之上,他隐秘地与李世民对上了视线。


    幸不辱命。


    李世民轻笑,毫不吝啬予他天子的欣赏与敬意。


    李承乾矮矮一个,落后好几步,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顾重林早已开始了他的讲解。


    林邑早稻如何播种,卢祖尚如何悬赏老农群策群力,种植途中有哪些问题不足,该如何培育更加完满的稻种,一亩早稻比之传统水稻耗水多少耗肥多少,产量相比又增加如何,出米量是否提高,林林种种,细致琐碎。


    李世民一面听一面点头,心中计算着数字,明明白白多出三四成左右的产量,肉眼可见心情大好。


    房玄龄为着护住小太子站得格外靠前,这会是将画卷清清楚楚尽收眼底。


    卢祖尚,脾性大又傲气,但做起事来是真的有本事也会取巧,陛下那一回冲动被人拦下的回报当真不小。


    种植培育新的稻种过沉重有诸多举策,恐怕说上一天一夜都是不够。


    但眼见和口述到底是两码事。


    瞧瞧这画卷。


    金黄又沉甸甸的稻穗,聚拢一处收割水稻的老农,帮忙做农活的官府人员,带着饭食在旁候着的妇孺,不远处是一片略显稀疏的传统水稻田。


    两厢对比之下,早稻的好处自是清晰直观,甚至官民同乐的笑面也展示其中,这是卢祖尚暗暗为讨李世民欢心的巧思。


    李世民自是看出了这点,心中好笑不已。


    既然当初放了卢祖尚自然没有记仇的道理,只是如今这点却是叫他觉得有趣。


    怒意之下想要杀他这事仿若恍如隔世。


    耳边顾重林的滔滔不绝已是告一段落,李世民明白他是做了取舍,具体细节还需要在事后重臣之问在商讨议论。


    但这份惊天动地的效果很是不错,显然这也是顾重林和卢祖尚的目的,叫早稻以最快的速度入了天下人之眼。


    直到顾重林告退,众臣问针对早稻的私语都还能入李承乾与李世民的耳。


    李承乾默默看着,眼见殿内气氛越来越热烈轻松,他看向了位于上首一言不发只是浅笑的李世民。


    明明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鄂州急报没有宣布不是吗?


    李世民眉峰微扬,好整以暇地盯着李承乾。


    他的目光似满是蛊惑,李承乾深深一吸气。


    早该知道的,想要什么分明是要靠自已争取的不是吗?


    李世民是他的阿耶,可李世民又是整个大唐的君王。


    一辈子那么长那么远,李世民陪不了他走到最后的。


    随着他日渐参与朝政,或许有朝一日他会与李世民政见相向尤未可知。


    李承乾永远会追随李世民的脚步,但他同样希望自已足以成长与他比肩而立的地步。


    而今日便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不再是私底下的小打小闹,是直面群臣的质疑,是身为臣子面对帝王的压力。


    这一次,李世民不会再咄咄逼人后安抚他了。


    “陛下,臣听闻鄂州急报,不知陛下可否将急报内容公之于众?”


    李承乾侧身半步而出。


    李世民一眨不眨盯着站在最前方的儿子。


    这个位置是群臣之首,可李承乾的表现很好,年岁虽是最小,但骨子里的倔强坚定却从来不缺。


    这让他想到了武德年问的自已。


    他笑中有欣慰,拍拍手,内侍将奏表传递前排的群臣。


    不明真相的臣子愕然,早有听闻流言的则是互相对视心照不宣。


    “呀,铁矿?!”


    “长安人孙文元居然意外在鄂州武昌永兴交界之地的土山问寻到了新的铁矿?奏表所言规模远比鄂州境内所有铁矿都要大!”


    惊呼声不绝于耳,李承乾表情不变。


    “陛下,臣有一求。”


    “求陛下将此铁矿的一半使用权归臣所有。”


    突如其来的童音震住了本还激动的群臣,谁都知道铁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谁都不知道太子是何目的。


    可还未等人提出反对,李世民满是威严的声音压过了殿中所有的嘈杂。


    “你欲何为?”


    “请陛下与臣立约。”


    “内容?”


    “五年之内,臣必使大唐产铁数量翻上一番!”


    “若成?”


    “臣要日后参与把控冶铁事宜的权力。”


    “若败?”


    “所有亏损由臣一力弥补。臣自请领罚,绝不因太子身份有所推脱。”


    “可真?”


    “臣便在这群臣之面当庭立诺,众人皆是见证。”


    “好!”


    李世民哈哈大笑。


    他没有疑惑李承乾为何会如此笃定。


    聪慧如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个儿子身上越发捉摸不透的变化。


    可他儿所有的潜意识小动作和一举一动都与先前一模一样,那份父子之问的情感羁绊从来都在。


    李世民从来都是确信,他就是自已的孩子,这一点从不曾有过改变。


    承乾自出生便不同寻常,有高僧判言,又如何会是个寻常之人?


    他的儿子,自当不凡。


    什么所谓劫难,有他在,谁人敢动承乾一分!


    李世民眉眼隐隐桀骜,抚掌朗声:“朕,允了!”


    众臣哗然。


    第50章 再无疑虑【VIP】


    “哎呦喂, 小殿下,你这,你这就算私底下与陛下商议都好过将事情直接摆在大朝会上来讲呀。”


    “一传十十传百, 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在背后笑话小殿下痴心妄想呢。”


    遂安夫人忧心忡忡。


    大朝会的消息传得很快,李承乾甫一下朝, 众臣明面上皆是佩服佩服,可私底下欲言又止的表情别提多难看了。


    他的师父孔颖达陆德明等人护着他,虽然心底犹疑, 但护犊子护得紧。


    李承乾是太子, 流言不敢传到他耳边,但短短时间内已是蔓延到阖宫上下,连遂安夫人都有所耳闻。


    李承乾充耳不闻, 只是握了握遂安夫人的手。


    本来念着小殿下能解释一二的遂安夫人等啊等,除却安慰只等来了一句跟冶铁毫不相关的话语。


    “乳娘,顾十二心心念念他的大兄, 此刻我身边只有你最了解我与吴工匠和黄娘子的事情。”


    “你去寻人将他们二人找来,就说太子召见,记得让他们把半成品的搅车一并带来。”


    李承乾边说边拿起毛笔,沉吟片刻后抚平信纸。


    遂安夫人一愣,但小殿下说完这句话就自顾自写起了信,她张张嘴巴面色焦急。


    李承乾也不管遂安夫人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身侧,此刻的他正在努力回想那日他在论坛上记下的高炉简图。


    想要提高铁的产量和质量,这第一步就是要重点抓冶炼的工具。


    一个高高大大的古怪炉子渐渐在他笔下出现, 遂安夫人越看越神奇, 瞅瞅小殿下认真的侧脸, 所有的焦躁在一瞬间奇异消失。


    她抿唇,领命告退。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李承乾丝毫没注意到外界的动静。


    他一会皱皱眉一会咬咬笔杆, 画画停停结合自己估算的数据,一步一步将所有高炉内所有精细结构勾勒。


    虽然这份草图绝对做不到上手就能打造,但相比他画曲辕犁时已然进步太多,至少制出个大概用上一用不成问题。


    李承乾已被这一年来的种种认清现实,从不认为来自后世的自己能做到所谓的降维打击。


    不论是曲辕犁还是冶铁的高炉技术,本质上在历史的长河中早早便被古人发现做出。


    他们从来不蠢,缺少的只是视角和经验。


    李承乾所做的很简单,加快那一步的经验积累过程而已。


    他相信这样一份大体框架送出去,后续的细节修改由老百姓出力肯定是足够的。


    李承乾深呼一口气,工具有了,还剩下冶铁的温度。


    模糊的尚未分文理的高一的记忆中,李承乾还记得那几幅插图。


    用不同的原材料烧制冶炼相差的温度不可同日而语。


    若他没记错,唐朝时期常用的是木炭冶炼,温度不够高,人力畜力相继用以鼓风,所以制出来的铁较脆,产量也远远不够。


    铁的大规模演变是在宋朝,原材料的改变同样。


    煤炭?


    焦炭?


    他还记得那次文理科生大战中有网友提到过焦炭。


    以他仅存的理科知识,焦炭是煤炭经过加工而来的。


    现代炼钢他曾意外观摩过,用的是焦炭。


    煤炭直接用会有什么不足他不知道,但终归中国是产煤大国,先用煤炭顶上,炼焦倒是方便,差人就当木炭一样去烧了。


    至于哪个地方的煤炭炼焦效果最好,多试试就知道了,他是太子,最不缺的就是权力。


    至于冶铁之后的炼钢,作为历史系的学生,灌钢法这三个字可是大名鼎鼎。


    只可惜灌钢法在宋以前记载十分粗略,技术尚且不成熟。


    他指依稀记得宋元时炼钢好似要什么生铁熟铁交替来放……哎呀,炼钢暂且太过遥远,等有时间他得亲自去一趟冶铁炼钢的工坊,不拘什么地方,至少得跟着老师傅学习一段时间他才有把握接手相关事宜不被下臣糊弄。


    实践出真知。


    他这个太子身份本就做不到如李世民登基前般在民间历练,再不努力一点如何能在未来接手偌大江山。


    李承乾搁下笔,关于冶铁的工具方法注意事项等等他写了整整几十页的纸,他将纸收拢放好。


    这份书信自然是送往鄂州官府的。


    发现新铁矿事关重大,恐怕他一时半会被“扣”在鄂州官府回不来。


    正好他信不过别人,只,能托付这般重要秘事。


    这信走得自然不是飞鸽,身份的光环总要蹭一蹭的,他的阿耶最是心软,求一求便能将这封信混进急报系统替他送去。


    李身份的便利。


    他爹是李世民,爹,反正他爹也乐得所见……


    冶铁急不得,棉花却是迫在眉睫。


    后来几个月他又出宫看过好几次,结合自己后苑稀稀拉拉的棉花他又总结出几个要点。


    种棉花尤其不能舍不得水肥。


    种前要有底肥,有了花蕾在开花前后也要各施一次肥,不若如此,费时费力种出的棉株矮小,产量也少。


    对比前期的投入太过得不偿失。


    李承乾思索着从殿内一角取出昨日才送到宫中的几大麻袋新鲜棉花。


    打开一看,雪白柔软,就是点点棉籽格外碍眼。


    棉籽有毒。


    这事他本是不知道的,还是在采摘那日他去瞧了瞧,恰好有个老农的孩子被带来,贪玩偷吃,上吐下泻的,实在没法子,最后将人紧急送去疗养院。


    所以用人力来去籽效率低又危险。


    且这事也是极其重要的,任何一项新东西的推广初期都是最脆弱的。


    哪怕出一点意外,眼红的同行竞争定是免不了大肆造谣泼脏水。


    李承乾想了想。


    彼时宋夏至一直在疗养院教授护理,孙思邈也安心在此地写自己的医术,闲暇时做做义诊,那孩子送来就得了他们二人的照料,并无大碍。


    招招手叫一个内侍让孙思邈与宋夏至将棉籽有毒一事传扬出去。


    这二人一个精通护理,一个医术老练,在百姓心中地位都不低,由他们出面效果最好。


    做好这些,吴工匠和黄娘子才跟着遂安夫人姗姗来迟。


    再度见到这二人时李承乾有些感慨。


    人还未彻底走近,黄娘子那熟悉又热情的嗓门便先传来,李承乾一下笑了。


    “许久未见了。”


    ……


    “许久未见了。”


    李渊懒懒地半曲着腿,将眼前的酒杯推到自家儿子跟前。


    自从彻底去了争权夺利的心思,他和李世民之间的关系以他单方面的视角来看,居然奇异地开始缓和。


    李世民不咸不淡,抬了抬眼皮子。


    “是啊,阿耶看着精神头足了很多。”


    李渊点头:“有儿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小美人天天围着打转讨好,换你来你也该满面红光。”


    李世民笑了笑,吃了一口李渊递来的酒。


    “前朝处处要我出面,更何况有贤妻在侧,足矣。”


    李渊大笑:“你确实跟我不同啊。”


    “好欢宴好颜色好游猎,你处处与我相同。”


    李世民没有说话。


    李渊语气渐低,带上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可你又处处都不像我。”


    “简直是跟我最不像的儿子。”


    李渊垂眸,一饮而尽:“你像你阿娘。”


    那个骄傲肆意、张扬倔强的女郎。


    “我待你……不够好。”


    李世民眉眼平静,瞧不出来什么情绪。


    “你对承乾很好,好极了。”


    “大朝会上的五年之诺连我都知晓了。”


    “蜀地正逢旱灾,你还真是纵着他胡闹。”


    “顶着满朝文武的反对不解护着他,累吗?”


    ……


    “自然是不累的。”


    黄娘子乐呵呵地抚摸着立在殿中的搅车,虽然她眼窝处的黑色显然不怎么有说服力。


    “后来我说是暂且搁置,但看这与初版不大相同的搅车,黄娘子明显是日日在研究,我钦佩黄娘子。”


    捧人的话李承乾是一套又一套,直夸得黄娘子心花怒发,吴工匠也是满脸自豪。


    “新式纺车顺利推了出去,做起来不难,我很快又没事情做了。”


    “这不是前段时间长安有几处田亩种上了白叠子,我想着小殿下先前提过一两嘴搅车的用处,跑去悄悄打探。”


    “嘿,还真叫我有了想法。”


    “原是为了去那雪白中的籽粒,白叠子长这样,我和夫郎一合计,马上找出了先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李承乾自从那日自青天那处讨要来图纸过后一直默记在心。


    如今将眼前的搅车与之对照,只有二轴滚轮之处有些许差别。


    李承乾从麻袋中拿出捧捧棉花,大把大把塞入进口。


    吴工匠见状自觉自发上手帮忙。


    李承乾嘴上不忘提醒:“棉籽有毒,小心。”


    殿中几人均是一惊,遂安夫人着急忙慌就要接替李承乾,李承乾侧身。


    “无事,总不好我什么都不做尽将危险的活推给你们。”


    遂安夫人不说话了,叹气招呼着内侍宫女一起帮忙。


    黄娘子顿了顿,立马转动把手,棉籽落于内侧,净棉落在外侧,扁扁的,纤维紧密纠缠,一点都不适合纺纱。


    众人忙碌之际,急切娇呼叠声而来。


    “大兄大兄,你今日所为实在太过冒险,大兄,我去替你求求阿耶!”


    李丽质脚步匆忙,被李泰牵着噔噔噔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向来快活非常的李泰脸上满是小小的愁容,他担忧地看向李承乾,另一只手还在不断轻抚李丽质的后背帮她顺气。


    落在两个小家伙后面的是唇角挂着笑意的长孙如堇。


    李承乾挥挥手,一心只在搅车的效果上。


    长孙如堇弯腰,摸摸他们的发顶。


    然后李泰和李丽质便瞧见了阿娘漂亮的面庞靠近,语调柔和。


    “噤声,先看看你们大兄在做什么吧。”


    “可是……”


    李丽质眼眶红红的。


    长孙如堇轻轻眨眼:“不相信你们大兄吗?”


    ……


    “我相信承乾。”


    李世民搁下酒杯,直直对上李渊的视线。


    “我相信眼见为实,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群臣反对。呵,武德年间的哪一次出征到最后我所面对的不是大半将领的反对?”


    李渊一愣。


    “可哪一次我有过放弃?他们跟着我夺下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


    “至此,心服口服。”


    李世民眉眼染上讥诮。


    “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连承担责任的胆识都没有,又如何坐得上那个位置?”


    李渊默然,李世民直白又露骨的一句话叫他面色涨红,羞愧之感萦绕心头。


    李世民愈发咄咄逼人,他自豪于少年时立下的不世之功,却也欣慰自己的血脉一点都不像眼前这个男人。


    “困兽畏首,失开拓之爪牙。”


    “稚子怯步,丧担当之脊梁。”


    “我的儿子,我会教好护好他的。”


    李承乾要权力,他顶着满朝的压力给他。


    但结果却需要李承乾自己一力承担,不论好坏。


    一味工于心计搅弄风雨到最后却忘了一个帝王最重要的是站在群臣面前领着他们走过险阻。


    李承乾有这个心,李世民有这个实力叫他磨砺。


    待到百年之后,他想,自己这个儿子定会成长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出色。


    满朝老臣从不是新帝的阻碍,而是他留给他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李世民抬眸,满是骄傲。


    ……


    长孙如堇凝望着李承乾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满是骄傲。


    在弟弟妹妹面前,他是温柔又耐心的长兄。


    在阿耶阿娘面年,他是撒娇又舒心的小儿。


    这样带上凌厉锋芒的李承乾很少出现在李泰和李丽质面前。


    他们二人眼中的惊诧褪去,渐渐染上的是连自己都无所察觉的钦慕。


    李承乾听着吴工匠与黄娘子对于实验过后搅车尚且存在的问题,他点点头,一连串极其专业的说法冒出。


    言辞之犀利几乎是瞬间点透了二人。


    这不是单靠脑子中有个图纸记忆就能做到的。


    黄娘子若有所思,摸上去籽后的净棉。


    “若照小殿下能纺纱做布的说法,这样紧实的手感,是不是还缺少最关键的一步?”


    “黄娘子说得不错,更加软和的白叠子不仅能更易纺织,当作冬衣的保暖填充材料效果也定是更加好。”


    黄娘子扯扯自家夫郎的衣袖,吴工匠轻咳:“莫看我,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打,纺织活计我是真的不懂。”


    黄娘子瞪了眼吴工匠这才犹犹豫豫看向李承乾。


    “是不是可以用手去把它扯开?”


    李承乾不打算直接说出结果,而是暗中引导。


    “这样会不会太累了?而且人手去扯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到时质量不一就麻烦了。”


    黄娘子蹙眉:“也对,那也要用工具吗?”


    “可以……把它锤开?”


    李承乾以手指做线,不动声色地上下轻弹棉花:“锤开,有意思。可这样会不会太难控制,白叠子娇嫩,一锤下去恐是不妥。”


    “那就用木锤的力气引接别的东西,要更细更小……”


    黄娘子喃喃自语,盯着李承乾的动作猛然瞪大双眸,她一拍双掌,嗓音中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线!可以用线去弹!”


    李承乾再也抑制不住笑声。


    “弹,好一个弹!”


    “黄娘子与我不谋而合。”


    李承乾从暗格拿出一张图纸,上头潦草画着弹棉花的工具。


    吴工匠眼眸发亮,拍拍胸脯。


    “交给我吧!”


    几人谈笑风生,气氛越发火热。


    没有对未知事物的惶恐,不惧可能做不出成果的失败。


    长孙如堇一手牵一个小朋友。


    “他们都好信任阿兄哦。”


    李泰不知为何,看着被几人包围的李承乾心中生了莫名的羡慕。


    李丽质抬头:“是啊,他们那般热切,就好像是发自心底的想要帮助大兄完成这些东西。”


    长孙如堇转身,眼眸中却是再也遮掩不住的细碎星光。


    这一刻的李承乾像极了她那顶天立地的夫郎。


    无所畏惧,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难言的魅力,叫人心悦诚服叫人甘愿追随。


    李承乾真的在一步一步靠近李世民,那样热切,那样动人。


    见了这样的他,心中还会有对那个五年之约的怀疑吗?


    不会有了的。


    “走吧,咱们莫要打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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