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送君千里【VIP】
不论是段志玄还是阿史那社尔的猜测都相当准确, 灵州确实是李世民接受原西北乃至西域各部族各国家最合适的地点。
一国天子出巡灵州以示招抚,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满朝上下并没有反对的。
只是这件寻常事于李承乾而言却并非如此。
从长安到灵州, 这意味着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李世民要一直出行在外,那么长安的大半朝政都要李承乾接手了, 这就是所谓的太子监国。
若要论历史上的李承乾,早在十岁左右开始就不知道监国过多少次了,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差事。
但是要论这个时间线的李承乾, 早些年年岁不够, 后来直接一个意外去了鄂州五年,等回来又接连上前线,呆在长安的时间不久, 自然也没有机会尝试监国。
故而这一趟李世民的灵州之行,李承乾还是头一回不再行辅助之事而是独立主持朝政大事。
他自个莫名紧张,倒是李世民整个人轻松闲适得不行, 半点看不出来是要是远门的状态。
“我自然是放松的,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性,若要我一辈子闷在长安才是不美。”
似乎是从李承乾面上的神情看出来他的内心所想,李世民好笑。
笑完过后,偏偏他自己“无事可干”,好整以暇地盯着满头大汗被淹没在政务中的李承乾,慢慢悠悠又添上一句:“还有,你这处理政务的速度还是有些慢了。”
“我走后你这可怎么办。”
李承乾:……
李承乾目光幽幽, 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柔柔弱弱端起手边的枸杞红枣茶轻茗好几口后道:“阿耶, 我这身子骨向来虚弱,是从小养到大的。”
“我今日还没睡够四个时辰呢, 阿耶你这是‘压榨’。”
李世民:……
李世民又扫了李承乾好几眼。
眼前这个面色红润,气宇轩昂身量高挑的少年郎君和他口中的自己还真是相差挺大。
“这话你摆在几年前说我还会着急着急,而现在养了这么多年,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不心虚吗?”
李承乾扮了个鬼脸,幼稚非常。
李世民没眼看,可说出口的话题却忽而拐了个弯:“说真的,趁我这个强势的大唐天子外出,你这个太子心中就没什么想法?”
这话若是放到寻常的天家父子之间就显得怪异,但是放到坦荡荡的李世民和李承乾父子之间倒没什么。
李世民轻啧:“毕竟你想做的事我虽不阻拦,但到底还是我不在长安才更好行动不是吗?”
李承乾翻阅着大唐的财政情况,闻言不由嘀咕:“阿耶这话要落到不知情的人的耳中也忒阴阳怪气了些。”
“我真是像极了上窜下跳丝毫不知自己马上就要被废的太子。”
李世民险些被自己呛到。
大臣妻子都言他说话直白嘴巴毒,他看李承乾是深得他真传,不遑多让。
李承乾看着账册上眼花缭乱的数字,心中默算,嘴上皮完还不忘用正经回答堵李世民的嘴。
“我当然有这个想法。”
“阿耶在时,我想要试探大臣的想法多多少少还是不方便的,只能叫马周帮我一二。”
“结果到现在连个与马周与我亲近的上官仪的态度都还摸不清。”
“所以阿耶离了长安我才能大展身手嘛。”
李承乾放下账册拿出白纸,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一心二用默算算得一塌糊涂,还是用纸笔来算吧。
李世民忍笑:“所以你的新书写好了没?”
李承乾写着式子:“快了,算算时间刚好卡在阿耶走后没多久。”
“不过我这所谓的新书是给天下文人百姓看的,大臣的态度靠不了这个。”
“只能在阿耶走后我真切与他们讨论政务才能一点一点看粗他们的接受程度。”
这边李世民听着,拿起手边的长安月报,第一版面就是耗费大量笔墨描写的大唐天子即将进行的灵州招抚一事。
那边李承乾粗粗算出大唐的财政情况,还挺健康。
其中捉钱令史这个政策效果比之历史上要好很多,利率低了但是赚得钱相较也更多。
毕竟他这么些年下来推出了那么多有利商业的发明,又有早稻肥料打底,农业没有瘸腿,故而商业发展远超历史上的现在。
,李承乾终于舍得从政务堆中抬眼,看向李世民。
月他的眸中。
灵州招抚。
历贞观二十年,薛延陀被打败之后发生。
而当下的薛延陀格外听话,与历史上的心有不臣相比,这个薛延陀发展得一般,也服帖许多的
更不用说打吐谷浑和西突厥因为他的新式武器出了份力,大唐对外族的震慑更甚。
这招抚提前几年也不是件什么稀罕的事情。
而在此基础上,结合史书,琢磨李世民的大体规划,漠北西域已经布局完全,一切顺利。
那么,接下来就只差一个高句丽了。
历史真的很奇妙。
他改变了很多,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些东西他却从来不曾改变。
李承乾有些出神。
李世民看出来了,毕竟李承乾曾来自后世,他大概能猜出来他的想法。
“这灵州招抚我做过?”
“不过也不奇怪,不论是现下的我还是你曾经在史书上看到的我,都是我,想法也该是大差不差的。”
李承乾揉捏有些酸涩的手腕,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话锋一转,但这样其实就是肯定了李世民的猜想。
“阿耶打算什么时候走?”
“先前青雀在我跟前撒娇,他早该去游历大唐了的,谁叫我上一回又急匆匆去了边疆,叫他一直等到现在。”
“这下正好阿耶也要外出,青雀是打算跟着阿耶一起出发,路途中再分别。”
李世民点点头,明白了李承乾避而不谈背后的肯定,听到他这话又忍不住轻笑。
“我说青雀前几日在我跟前支支吾吾的,原来是想叫你先来我面前探探口风。”
“我是正事他不也是正事嘛,先前在我面前诉说恳求胆大得很,现下又扭扭捏捏起来。”
李世民不过是玩笑几句,说完后起身,侧首看着李承乾:“下个月初五,我和青雀离开的日子。”
李承乾躬身。
无论是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儿子作为长兄,领着留在长安的群臣送一送天子送一送阿耶送一送弟弟,理所应当。
“送君千里,盼我君父望我四弟,一帆风顺。”
一月后,暮春时节。
长安城郊长亭外的柳絮纷飞如雪。
李承乾只着便衣,指尖摩挲着温热的酒壶,望着官道尽头渐行渐近的身影,以及那道身影之后的一队士卒。
“不是说送到城门就好?”
“大臣都回去了,只剩下你还要坚持。”
李世民翻身下马,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晨露。
除却士卒,他的身侧还有同样整理衣襟的李泰,李泰冲李承乾笑笑。
李承乾斟满三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是,是说好了。”
他顿了顿,看向李世民,但更多的是看着李泰,声音很轻:“结果还是舍不得。”
李世民接过酒杯。
“这酒……”李世民抿了一口,眉头舒展,“是用了科学院的新琉璃用具所谓蒸馏出来的?”
李泰浅尝,当即不习惯地吐舌头:“有点辣,但是格外醇香。”
“这就是蒸馏同酿造的不同?”
“嗯。”
李承乾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琉璃用具一开始是用在火药原料和其他矿物提纯上的。”
“但有了个开头就有后续。”
“科学院内本就是一群思想最不受束缚的学子在,自然会有人将提纯联想到酒上头。”
李承乾一饮而尽。
“我早就同阿耶保证过了,科学院绝对是阿耶投过的一个最值钱的项目。”
“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后续科学院的成果将更加瞩目。”
亭外传来马蹄踏过青石的声响,远处士卒渐渐靠近站定,沉默又虔诚地等待他们的天子。
三人对饮,或许是李世民面上带笑,气氛并不显得多少愁离。
“该走了。”
一杯酒落肚,李世民上马大笑。
“其实你心底里头最舍不得的还是青雀吧。”
“少时是他送你五年,如今该是你送他不知归期了。”
李承乾默然,伸手碰了碰李泰的肩膀,张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丽质和一众弟弟妹妹早在昨日就跟着李泰絮叨了半夜。
这次没来,不仅是怕自己哭得止不住,还是因为她要在宫中安慰难受不以的弟弟妹妹。
李泰一把抱住李承乾,怀抱很紧,似儿时似他们从未长大。
李承乾笑了笑回抱。
若是现代,一次寻常的远离并没有什么,有手机有视频,别离的愁绪似乎并不深。
可是在古代,那就是真真切切的分离。
五年前他的感触还没那么强烈,如今送别的那个人轮到自己,倒是尝出了几分苦涩。
果然是不设身处地,就不会有真正触及内心的感触。
李承乾没有说话。
送别送别,送阿耶赴往灵州布局西北,送青雀前往未知的远方高飞。
都是好事,所以他才更应该笑着。
当马蹄声渐远,李承乾仍立在原地。
他看着那一队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容灿烂。
天光大亮,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十二终是在此刻轻叹:“殿下,该走了,长安如今可是被陛下托付给您了。”
李承乾最后望了一眼官道尽头——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漫天柳絮,纷纷扬扬。
***
东宫。
马周瞅了认真处理政务的李承乾好几眼,压低声音凑近上官仪:“没想到那日殿下送别回来到现在一月有余,这监国的劲头瞧着是越来越强了。”
上官仪不动声色往旁边坐了坐:“这不是好事吗?”
马周看出来了,轻笑:“你躲我做什么?”
上官仪挑眉:“还不是你这段时间骚扰太过。”
马周一顿,看着上官仪的态度……怎么不像先前与他装傻充愣了?
上官仪勾唇,眸中透出一丝狡黠。
“你那些个说法太过激进,一看就是替别人来试探的。”
“太子殿下……我总得看看殿下的诚意不是吗?”
不过也幸好,马周虽然隐约明白李承乾的想法,但那不过是最粗浅的表面。
除却李世民,没人知道李承乾真正想做什么。
所以李承乾的一些举动落在外人眼中不过一句“激进心太善”,但并非不能理解。
就好比马周,就好比上官仪,就好比这段时间以来和李承乾时时刻刻共事的文武大臣。
李承乾似乎是发现了下头二人的窃窃私语,他抬头:“上官仪,我有话同你讲。”
上官仪毫不意外,不过在上前一步之际微顿问道:“陛下知晓吗?”
上官仪欣赏李承乾,可同样仰慕李世民。
所以此刻他也很坦然地问了出来。
他没什么心思跟太子玩什么“结党营私”的夺权游戏,这跟与太子往来被贴上东宫的标签可是两码事。
李承乾低笑:“你说呢?”
……
确实,自从二者彻底坦白之后,两人之间确实说不上什么秘密了。
甚至更进一步,二人于政务的处理和政治理念的分歧也能谈论得大方。
就算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气从来是不过夜的。
所以就算远在灵州,李世民也能从那一封封从长安而来的家书中明白李承乾的动向。
李承乾也能在长安及时知晓李世民的情况。
就像现在,李承乾清楚知道李世民已然抵达了灵州。
灵州。
城头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李世民单手按着剑柄,立于城墙之上,眺望茫茫远方。
“陛下,铁勒诸部的首领差不多都到了。”
“西域各国的首领也随西州都护府都护乔师望而来。”
侍卫踩着夯土的台阶而来,手中名册记载着各部名单。
回纥、仆骨、焉耆……整整囊括西北与西域几十部首领,带着数千随从,正在城外三十里扎营。
李世民眯起眼眸。
“薛延陀的人呢?”
“夷男派了他儿子拔灼,十分老实,并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李世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上繁复的花纹。
“走,随我先去瞧瞧首领。”
顺着他的脚步望去,那是城内熙熙攘攘的各部族营地。
营地,一处最不起眼的营帐。
“明日就要正式面见天可汗了,还磨你那破匕首?”
同族的少年踢了踢她脚边的羊肉骨头:“听说大唐皇帝长得青面獠牙,一顿能吃整个羊腿。”
“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厉害。”
“可怕极了。”
阿史那月没抬头,拇指试了试刀锋。一道血线立即浮现,她舔掉血珠,想起了她年幼之时阿耶被唐军铁骑踏碎的尸骨。
她的父亲是曾经的东/突/厥国境内颉利可汗最忠心的下属。
或者换一个难听的词语来形容,也是最愚忠的一条狗。
阿耶死后她为活命碾转各部,最终在回纥部族定居。
或许是受阿耶的影响也或许是受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影响,她的胸膛深处一直隐藏着不忿之心。
天可汗……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杀父仇人?
他人口中最出色“可汗”?
阿史那月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天可汗也是血肉之躯,这柄匕首他能吃下吗?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悠长浑厚,与草原上惯用的号角截然不同。
阿史那月站起身,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一队玄甲骑兵,暗色红纹唐字旗在风中飘扬。
“唐军来了!”
“天可汗怎么提前来了?!”
有人惊呼。
她快步上前掀开营帐。
队伍最前方那匹白马上,一个挺拔的身影正迎着天光飞驰而来,金色光芒为他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
距离尚远,却已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威压。
“那就是……天可汗李世民?”
第80章 终须一别【VIP】
于长安而言, 灵州已然算是塞外。
塞外总是天黑得很晚,暖色的朱曦斜斜垂在天边,配合着城外的阵阵风沙, 叫唐朝的队伍一出现就极其吸引眼球。
李世民勒住战马,他抬手摘下兜鍪, 露出一张令铁勒诸部首领都为之愕然的面容。
李世民的名气大,可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东/突/厥覆灭后各家派了不少使者前往长安,但是他们中除却渭水之盟之际随着颉利可汗一同发兵长安的, 很少有人见过李世民的真实面容。
各家首领都有大半没见过的, 更不用说他们带着的数千随侍了。
阿史那月站在回纥使团最后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位传说中的天可汗竟如此年轻,而四十左右的年岁于一个男人而言真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光阴非但未折他脊背半分, 反将那道身影淬炼得如古剑藏锋。
男人的下颌线凌厉如刃,却因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而柔和了三分。
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唯有眼尾细纹里盛着半生故事, 在垂眸时投下浅浅阴影,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陛下。”
尉迟敬德驱马上前,压低声音道:“明日才是正式面见的日子,但各部首领都不敢怠慢陛下,人都在这了。”
最合适尉迟敬德的身份还是将领是秦王的亲卫而非元帅,故而在贞观时期很多大战实则是渐渐瞧不见他的身影了。
这一趟是难得的天子出行,尉迟敬德虽然年岁大了,但据理力争, 自然而然也成为了一并跟着的最合适的人选。
本来秦琼也该来的。
只是这些年秦琼身体一直不好, 兼之又从李承乾口中得知秦琼历史上的结局, 李世民强硬把秦琼摁住,身边只留一个他, 这还叫尉迟敬德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
李世民指尖轻点佩剑,金属冰凉的触感却叫他莫名想起少年时在战场上的一切。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确实是越发怀念过去。
他忽然转头,目光如箭矢般直射向最后方的角落——越过人群,那里站着一个身着狼皮缝制的披风的少女。
李世民轻笑,压低声音问尉迟敬德:“这个眼神……那个一直盯着我看的姑娘是谁?”
阿史那月猝不及防对上帝王的眼,浑身一僵。
那双眼如瀚海般深不可测,却又奇异地映着晚霞的暖光。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从她发间歪斜的小铃铛,到腰间悬挂的匕首,最后定格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尉迟敬德看向其他侍卫,侍卫得令,没过多久就对他们轻声:“这张脸,有点像从前颉利可汗手下的心腹大将。”
“被李靖将军当场斩杀的那个。”
“方才去打听了一下,是他的女儿。”
尉迟敬德皱眉:“要拿下吗?”
“不必。”
李世民转身而去:“让她看个够。”
回到营帐后,阿史那月沉默不语。
她摸出贴身收藏的狼牙项链,指尖抚过上面斑驳的纹路。
这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
就在阿史那月出神之际,帐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她掀开帐帘缝隙,看见一队唐军正抬送着十几个檀木箱子。
“那是什么?”
她问守门的族人。
守门的族人咂嘴:“天可汗赐给各部的礼物。”
“听说这次给各部的东西都是宫中天可汗私库里的,啧啧啧,可都是上等货。”
“不愧是天可汗,真是大手笔。”
阿史那月转过眼去:“我们各部送给他的牛羊财物难道就少了吗?”
“中原不是说礼尚往来吗?”
“牛羊可都是宝贝,要我说还是他占便宜了!”
守夜的族人一噎,瞅瞅送东西的唐军,赶忙将小姑娘往里头赶:“去去去,幸好没被他们听去,小姑娘家家的赶紧回去吧。”
阿史那月咬唇,却一转方向反而朝外走去。
她盯着狼牙项链,忽而紧紧攥住。
这是贿赂。
接受贿赂,就是懦弱的象征。
……
“这是贿赂。”
“接受贿赂,就是懦弱的象征。”
东宫,上官仪轻哼,故意梗着脖子看着李承乾推过来的东宫这几日费尽心思收集的文集孤本。
李承乾:……
李承乾似笑非笑,一把摁住手已经放到孤本上的上官仪。
“不要还我。”
“况且我又不是白白给你,我让你拿回去可都是要的。”
李承乾努嘴:“喏,马周那管着的可都是来者不拒的。”
马周眼眸一亮,肩,我作证,这可不是贿赂,这是太子殿下对臣呀。”
上官仪:……
上官仪根本不想看马周,居然也学会了“甜言蜜语”讨上位者欢心。
上官仪颇为心痛地一边捂着胸口一边眼疾手快将孤本扒拉扒拉扒到自己的位置。
“臣实在是耻于与‘佞臣’为伍。”
李承乾:……
马周:……
说这话前上官仪的手要是没有那么多小动作说不准他们就信了。
上官仪脸不红心不跳,收好孤本正色道:“殿下方才对臣说的话臣都谨记在心。”
“要臣说,臣虽然不知道殿下好好的太子位坐着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做圣人传播思想,更不要说这些思想袒护都是百姓。”
“但是殿下的想法确实有意思。”
“殿下不用过于担忧会遭到我们这群人的强烈反对。”
上官仪说着说着想到了那年琼林宴上他与李承乾轰动全长安的比试,他笑笑。
“殿下的格物说法难道抛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反对吗?”
“还不是靠着殿下一件有一件赚钱便民的发明和眼见为实的实验生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说一千遍一万遍,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将大家都绑上船,那么再大的反对也是可以压住的。
而等船开起来了,要不要下船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李承乾垂眸,没想到上官仪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马周是贫苦出身不难理解,上官仪出身富贵,没想到接受得也如此迅速。
管中窥豹,不外如是。
李承乾起身:“我知道,这段时间监国下来,我的行事作风大家应该也清楚了吧?”
确实是清楚了。
马周和上官仪对视。
跟他阿耶很像,一针见血犀利非常。
但李世民的手腕是摆在明面上的,是多年战场上积累的威压。
李承乾同样是光明磊落,但血性杀伐上到底比不过他阿耶,但他偏偏就能找准大家的痛点,发起火来起来跟他阿耶没什么两样。
故而在当下,李承乾尚未彻底立威之前,他的那些在世人眼中“出格”的看法态度就成了一些大臣不满攻讦他的点。
李承乾无所谓有反对者。
李世民也有,从古至今的执政者都有。
只要同盟够多,就无需担心。
他能给百姓大臣带来什么好处什么利益呢?
越回答清楚这个问题,李承乾的执政基础也就越稳。
所以李承乾的当务之急是尽量拉拢更多的中立派。
“马周上官仪,就要麻烦你们两个帮我在大臣中间吹一吹‘枕边风’了,给我拉一拉他们的好感喽。”
马周轻咳:“这什么用词,殿下你也忒不讲究了。”
上官仪倒是心大:“做一做‘佞臣’嘛,简单,谁叫收了殿下的好处,人情要还呐。”
李承乾忍俊不禁,大笑着将两人“轰出”东宫。
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李承乾走向内殿书架的暗格,取出了他昨日就写完的新书。
当下由于新式纺车的出现,有早稻的出现,在保证农事的基础上,经济变化越来越快。
所谓宋明的市民阶层在当下也在渐渐孕育。
所以新书依旧是用志怪的故事做壳子,但是内里的表达不再浅尝辄止,而是逐渐露骨直白。
这份露骨直白初看是叫人不舒服的,但是只要深入思考,某种意义上而言就能反过来潜移默化进行影响。
而这只是个开始。
欲望如深渊,一个王朝一代一代的帝王往下最终只会是殊途同归。
他需要把真正的宝贝留在民间,等待属于它的时代。
这个旧的时代,终须一别。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忽而觉得不对。
熟悉的脚步声和女音钻入耳内。
等等,苏文茵不是在阿娘那里帮着处理宫务吗?
怎么回来都不通报一声?
“高明,我特意不叫大家通报放我进来,今日这么早就瞧见了你娘子我,什么心情?”
“哎,高明是在做什么?”
李承乾的手边,那份手稿依然摆着。
……
“我早就发现你在跟着我了,所以特意拐了个小道叫亲卫放你进来。”
“见到了天可汗……或者说是杀父仇人,什么心情?”
城外。
不引人注意的小道上,李世民一只手轻巧擒住阿史那月的手腕,叫她动弹不得。
阿史那月一言不发。
李世民目光往下,轻而易举就能看见她肩头的夜露。
他忽而叹气,松开阿史那月。
这个突厥小姑娘,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换到中原,连及笄都还未过。
他伸手拂去了夜露,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小姑娘身上。
很暖和,这件外袍身上还沾染着李世民的体温。
阿史那月脑子一懵,懵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眼睁睁地瞧着这一切的发生。
所以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袖中的匕首已然是跌了出去。
李世民没什么意外的感觉,伸手从半空中捞过匕首,耍了个漂亮的刀花。
“材质不错。”
阿史那月盯着李世民,是愤恨亦或者其他什么的原因,她也不清楚,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只觉得自己好没用,筹谋那么久的所谓复仇或许在这个男人眼中就好比跳梁小丑,
也不知道是这一瞬她是个什么心情,她居然直接夺过李世民手中匕首,可不过是刚刚夺过匕首,夜风一吹,她发热的脑子就猛然清醒。
她刹那僵在原地。
就李世民的本事若是他不想,她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哪里能从他手中夺东西呢?
所以……
阿史那月看向李世民,就这么落下泪来。
李世民拿过匕首,用不上翻译,他本身就是会点胡人的语言的:“奇怪,你似乎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搞清楚。”
“是要报复的话,你夺过匕首后就不该犹豫,可若说不恨的话……”
“小娘子,你眸底的不甘可是骗不了人的。”
是啊,偏偏是李世民说出了她这么多年下来最大的迷茫。
那时的她不过几岁,在尚且不明事理的年岁送走了她的阿耶。
她懵懵懂懂,裹着恨渐渐长大。
可真的长大了,才有点明白东/突/厥和唐的关系。
本就是各凭本事的交锋,输了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她的阿耶杀过汉人,汉人的将军杀了她阿耶。
而最开始,也是东/突/厥先挑衅的唐。
这份恨好似倏然变得轻飘飘起来,让她一下无所适从。
且这份无所适从在对上从一个天可汗的符号变成长出血肉的李世民时变得更加强烈。
阿史那月抬眸,就这么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轻笑。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放下仇恨好好生活的屁话。
但他也从来不会有什么愧疚的心理。
只有足够强大,衍生出来的怜悯和宽容才有世俗上的意义。
这份“恨”,不论阿史那月会用什么方式抛却,终须一别,这样她才会有正常的未来。
至于是什么方法……
李世民不会过多插手,所以他望进了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眼眸。
小姑娘这份坚韧他是欣赏的。
“明日的大会,你得来。”
那之后做出什么决定,就是她的选择了。
第98章 共襄盛举【VIP】
城内。
今日的城内格外热闹, 甚至热闹到有不少本土的百姓感慨,往前十年乃至未来十年,今日的景象都堪称是之最。
大家从来没看到过如此多的胡人, 往前大家对胡人的印象多是穷凶极恶。
可没想到今日见着的胡人个个听话乖巧如被拔了牙的狼,还巴巴地给他们灵州送上了牛羊, 倒是叫大伙一时间又解恨又感到新鲜。
而且这次来灵州的可不仅仅是使者,为了彻底表达臣服,来的都是各部首领。
就是东/突/厥覆灭后势力最大的薛延陀也派了可汗的儿L子拔灼前来灵州。
而这已经足够表达薛延陀的态度了。
城楼之上。
此时此刻, 灵州的风沙已经带着塞外特有的凛冽, 城内唐军着铁甲列阵,不惧风沙,相反更有一种慑人的气势。
李世民再一次站在了城楼之上, 可这与昨日的心情以及所见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都说胡人散漫桀骜不被驯服,但是被彻底打断脊梁骨心悦臣服后的表现,也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差别。
从城楼上往远处望, 只瞧见了黑压压的一众身影正在越来越近。
马蹄如闷雷,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不过在距离城门尚远的地方,这些外族人已经是识趣地下马步行,显得恭敬非常。
尉迟敬德嘴角微扬:“看来这群狼崽子是彻底认清了现实。”
李世民顺势看去,就见底下一群整齐有序的人群。
除却他们自己人西州都护府都护乔师望,后一排的都很眼熟,都是昨日他提前见过的首领。
尤其是那一排中最前头的那个, 是薛延陀夷男可汗的儿L子拔灼。
虽则这些外族都是臣服的姿态, 但是这种隐隐以薛延陀为首的态度还真是叫人不舒服。
李世民轻啧, 但若说全然是以薛延陀为首也不尽然。
李世民想到这段时间他派人收集的资料。
薛延陀虽说实力最强,但是处事到底野蛮, 论压迫各族比不上颉利可汗,但是也不差了。
偏生薛延陀面上功夫做得非常好,与唐的关系不错,唐不会无缘无故出兵讨伐。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薛延陀越发肆无忌惮。
而隐忍这种事情总是有个限度的。
李世民接过尉迟敬德递过来的望远镜。
除却和薛延陀交集不大的几个西域小国,清晰可见落后一头的西北各部首领,表情都不是那么好看。
那么这次天可汗幸灵州,就是所有憋闷怒火最好的发泄口。
只要稍一扇风,火星子便能成为熊熊烈焰。
李世民好整以暇,继续等待。
这些部族的人走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清楚的距离。
不同部族的人身着各色皮袍,他们有的披着狼皮大氅,有的戴着装饰鹰羽的皮帽,腰间无一例外都自发自觉地没有佩刀。
每个人都盛装而来,身上佩戴的金银饰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表达了他们对天可汗最热切的欢迎。
当队伍行至城下时,乔师望举手示意,拔灼紧随其后。
他领着众人缓步向前,用中原最隆重的礼节,每走几步便停下深深一揖,如此反复几次,方至城门口。
“臣西州都护府都护乔师望,领西域诸国首领,拜见陛下。”
“臣薛延陀拔灼,率铁勒诸部首领,拜见天可汗。”
“拜见天可汗。”
数千人的高呼毫无疑问是震撼的。
而最受这份震撼影响的其实不是旁人,是心中本就一直茫然的阿史那* 月。
阿史那月机械般地跟着做动作,她想起了昨夜李世民对她说的话。
可她还是有隐隐的不甘,这不就是“做戏”吗?
既然要表现忠心,那自然是怎么情真意切怎么来。
但真的全然是做戏吗?
她抬头环顾四周的人,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度传入她的耳中。
“诸位辛苦,进城吧。”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如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当即泛起阵阵涟漪。
众人欢呼雀跃,但唯有几个最受薛延陀压迫的互相隐秘地对视,似乎有什么事情已是在不言之中了。
……
可不是在不言之中吗?
在最开始各部首领拜见李世民过后,本是该休整一下再继续接下来的事宜,而就在这个空档途中,几个首领私下偷偷地来到了李世民的住所。
回纥酋长方方怀着忐忑的心思迈入屋内,谁料一打眼,屋内站着好几个眼熟的家伙。
李世民轻笑,抬抬手招呼回纥酋长:“来了,看来这薛”
诉苦,我这都快成诉苦大会了。”
回纥酋长实虽没想到大家选择的时间都差不多,但对上李世民这打趣,他倒也不觉尴尬。
毕竟来,不论代价是什么,他都要为自己的部族博一个更好陀压着看不清前路。
薛延陀现任可汗夷男性子勉强还算可以,偏生他个残暴可以概括的。
现下夷男日渐衰老,薛延陀的朝政大半由拔灼操控,日子是越来越难过,现在不哭诉更待何时!
回纥酋长相当能拉得下脸,直直跪了下去道:“天可汗,自颉利暴虐,草原各部生灵涂炭。后得天可汗庇佑,我等方得喘息。”
“可恨薛延陀拔灼残暴,盼天可汗庇佑,我等子子孙孙愿世代侍奉大唐为主,永不背叛!”
表完决心还不够,回纥酋长从来都是明白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只有怜悯和恳求是远远不够的。
更重要的还是利益。
“薛延陀虽表面乖顺,但拔灼残暴,就算不提我等,那对大唐呢?只怕是……”
李世民笑容不变,自然是听出来了这根本算不上高明的拱火。
可是正如回纥可汗说得一样,他其实也是想要亲自探探拔灼和夷男的底。
所以李世民只是轻声打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这些话你们便留着等会在大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如何?”
在场几个首领一愣,就听到李世民继续道:“就看看拔灼会是什么个反应。”
“不过你们放心,说真话肯定是要遭人记恨,但我在这呢。”
私底下说一说可是和当面诉苦完全是两码事,若是事情不顺,薛延陀可是距离他们更近,他们能等来的更大可能只会是薛延陀的报复。
可是,给他们的承诺的那个人是李世民……
李世民毫不在意此刻的沉默:“无妨,我不会强迫你们,不愿说的害怕的也没什么。”
这话一出直接便有两三个首领抱歉地摇头,但还有一些隐隐以回纥酋长为首的人则是没有退却。
回纥算是在薛延陀实力之下最厉害的存在。
别看回纥酋长方才伏低做小好似多委屈一般,但他心中未尝没有取代薛延陀的心思。
大唐附属中的平平无奇的一个和最能受大唐青睐的一个还是有区别的。
就冲着这些年大唐最寻常的对薛延陀的扶持,放到物资不丰的他们身上都是叫人眼馋的。
所以,回纥酋长是最不可能退的那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中原话虽然生硬但足以可见他的决心:“谨遵天可汗令。”
***
当天下午,李世民再度现身在各部族首领随侍面前。
按照常理是该说些好听的话走走过场,拔灼百般无赖地坐在下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却不料他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拔灼一愣,赶忙抬眼看去,就见李世民的前方不知何时上来了好几个愁容满面又怒又惧的部族首领。
再仔细一听,他们居然个个用着不流畅的中原话诉说他们薛延陀所谓的暴行求李世民做主。
开什么玩笑!
本就冲动易怒的拔灼几乎是一瞬间火气上头,连李世民都没来得及顾及,一拍桌子吼道:“你们这是污蔑,都疯了不成吗?!”
他这一声吼惊到了在场大多数人。
一直坐在回纥部族位置的阿史那月冷哼。
她自阿耶死后在回纥落脚,也是真心欢喜回纥这个部族的,自然是对薛延陀的过多压迫有诸多不满。
她恨恨地瞪了拔灼好几眼,随后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带着隐秘的期盼看向了微微蹙眉的李世民。
李世民寻常时候就足够不怒自威了,更不用说是现在,一个微不足道的表情就好像一盆冷水一般叫拔灼当即清醒过来。
李世民搁下酒杯,酒杯碰到桌面的声音很轻,却足以叫在场的气氛冷凝。
拔灼暗自咬牙,胸膛剧烈起伏,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叫自己出口的声音戾气没有那么大。
“天可汗不要听信这等小人的言语。”
“我父子战战兢兢替天可汗守好西北,由哪里敢做下如此错事!”
拔灼的中原话十分厉害,乍一听跟个普通汉人也没有区别。
要练到这样的程度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李世民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
“我也想相信拔灼你的话,可是众部族依附我大唐便是我大唐的子民。”
“如今我的子民有怨有哭诉,我自然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拔灼,你可明白?”
这话是真心。
除却要展现足够的实力庇护小国来赢人心外,李世民确实也看不上夷男和拔灼的统治。
阿史那月闻言抿唇,拼了命地想要眯眸看清楚此刻李世民面上的神情。
可惜不论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作假的痕迹。
拔灼心弦紧绷,好半晌才挤出一句:“那天可汗想要如何?”
李世民轻笑,语气浅淡,不紧不慢道:“既然诸位部族信任我,那我也不会辜负诸位。”
“就如高昌一样如何?”
拔灼瞪大双眸。
如高昌一样?
那岂不是说要在薛延陀在漠北置州置都护府,从此以后他们薛延陀再也成不了漠北的土皇帝,而是要时时刻刻接受唐的管辖?!
甚至从前要讨好他的各部族也能独立出去做唐的一州刺史都督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李世民可真是狮子大张口,疯了吗!
拔灼并没有控制住自己难看的表情,李世民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还是笑意吟吟的模样。
他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高昌的百姓如今可是相当满意我唐的统治。”
“我向诸位保证,我大唐对诸位是公平公正,互惠互利,有钱大家一起赚,对外有仗大家也一起打,战利品一同分。”
“而我的本事我的信誉,想来也不用向诸位多言了吧。”
这是一句威胁也是一句保证。
威胁的是薛延陀,西突厥和高昌的例子可还在眼前。
保证的是漠北西域诸部,谁都知道李世民打仗都多么厉害容人有多么厉害。
君不见东/突/厥旧部从前在九成宫的刺杀最后也是只诛恶首吗?
后续愿意归附愿意听话的日子可都过得比在穷草原舒坦。
更不用说前不久和西突厥的小规模摩擦,西突厥可汗最后献上了一大批金银财宝牛羊等物讨饶,跟着那一小撮唐军去的部落可都分到了一杯羹的。
这样的日子又有谁不喜欢。
哦,当然,拔灼是肯定不喜欢的。
可是他所有的愤怒都因为高昌和西突厥两个词语而偃旗息鼓。
不仅仅是因为李唐莫名其妙迅速的信息情报,而且还是因为李唐以少胜多用着小股军队,依靠火药和热气球让自身压根没有什么损伤就叫西突厥被吓破了胆。
这样的战损比太过可怕。
且火药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他们私底下不是没有尝试。
可是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原材料的提纯问题还是配比问题,他们做出来的火药强度连李唐的零头都不到。
只能做做氛围,上战场完全不够看的。
若真的打起来,背后有回纥为首的虎视眈眈准备随时背刺,前头还有注定赢不了的唐军,他和夷男除了身死国灭还有其他下场可以选吗?
拔灼性子残暴,但脑子尚且清楚。
嗯……真的清楚吗?
拔灼红了眼,还想要据理力争一番。
不知是不是回纥酋长示范得好,忽然越来越多的人叽叽喳喳开始控诉薛延陀夷男父子的暴政。
虽然没有人敢站出来,都是混在人群当中。
但是此刻的拔灼居然诡异地想起了那个被百姓抛弃的麴文泰。
说得好听薛延陀是各部之首能统领各部,可实际上他们真想要背靠李唐闹事也会叫薛延陀头疼。
偏生西突厥躺得那么快,连捏着鼻子跟他们合作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若是再拒绝只能是孤立无援。
李世民和一帮子中原唐军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要来打他们确实是远征,可谁叫他的背后还有一大堆巴不得做前锋的其他部族呢。
原本李世民要驻军还没有什么大义可言,可这场声势浩大的诉苦……
拔灼攥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紧。
打不过就算了,现下是连理都不占了!
拔灼挤出笑容,一字一顿:“请天可汗容臣回去与父商议。”
“但是关于对其他部族所谓的压迫……臣等日后再也不敢了。”
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会收敛的。
这件事情摆在台面上前他们还能嘴硬,可今日过后若再如此,就是一个把柄直接送到了李世民跟前。
到时候李世民大义凌然,带着一些漠北的叛徒攻过来,场面可就太难看了。
但拔灼眸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愤恨与隐忍。
他从来不信世上有谁可以百战百胜。
也从来不信李世民就没有松懈的时候。
李唐的国境线那么长,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一个薛延陀!
隋末搅得民生衰败,李唐能承受多线开战的后果吗?!
夷男虽然老了,但他可还年轻,他等得起。
李世民心中好笑。
狼崽子从来都是要打疼了才会后悔。
李世民并不觉得置州置都护府就能万事大吉。
但他得给唐朝留出足够的时间。
吐谷浑的战役才结束没多久,与西突厥的摩擦虽然规模不大,到底时间衔接得太紧。
就算都赢了,于民生也是会有损伤的。
他心中从来有数。
文治武功不矛盾。
他不会为成就自己功业为稳固大唐的边疆而付出过于惨烈的代价。
而大义背后却还隐藏着那么一点点的私情。
总是要为自己孩子留下一个更安稳的大唐。
一些战争能在他在位时打完就打完吧。
李世民笑着,起身举杯向在场所有人。
“朕,亲幸灵州,亲抚归附,宏兹肆赦。加以施生。”
“诸位皆我大唐子民,自该解其辫发,并垂冠带。”
“今日,朕于灵州设下互市,叫诸位与我大唐互通有无。”
“朕既为汉人之主,亦当为漠北西域之君。自今以后,当视尔等如子,护佑漠北西域安宁。”
“诸位,今日不醉不归!”
欢呼声骤起。
夹在人群中的阿史那月在这一刻却想起了幼年之时颉利可汗之下苦不堪言的其他部族。
他们咒骂他们痛恨,他们骂颉利可汗,也骂她阿耶是一条愚忠的狗。
那个时候,她仅存的记忆当中,草原的天阴沉沉的,好似天天都在下雪,时时都在死人。
像她这样年岁的草原姑娘,不知有多少是家破人亡的。
像她这样年岁的汉人姑娘,也不知有多少人的阿耶因他们而死。
阿史那月长呼一口气。
她不会替阿耶选择原谅,却也不会逃避自己的“懦弱”。
就这样吧。
她抬头望向长安的方向。
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去看看,那个能点亮万家灯火的长安城,那个天可汗李世民治下的长安城,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越过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
雀跃声中,他说:“还想要杀我吗?”
阿史那月沉默片刻,随即单膝跪地,不顾旁人的惊诧:“恳请天可汗准我留在灵州担任通译。”
李世民笑笑,如她这样小姑娘的心态转变绝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从来都有这个自信。
一双温暖的大掌覆上她的脑袋。
“准了。”
***
灵州的大会热闹非常,长安的东宫同样是热闹非常。
只是这个热闹却根本不是李承乾想象中的热闹,根本是他避之不及的热闹啊!
苏文茵气鼓鼓地翻着手稿,李承乾霜打茄子样垂着脑袋坐在她面前。
“原来你就是长安笑笑生,那我以前在你跟前说什么我欢喜死了他时,高明心中只怕是得意极了吧?”
李承乾不担心苏文茵对他“出格”想法的态度,毕竟她的很多想法早就在潜移默化间被他改变,可他依旧不想说话。
苏文茵说着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脸颊红红的,盯着李承乾不住的傻笑。
李承乾低着脑袋没有发现,只觉得苏文茵忽然安静下来,这不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吗!
苏文茵眼神飘忽,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在她和他都年幼的时候,她曾经向他抱怨长安笑笑生总是不出书,他还向他保证很快就能看到呢。
原来、原来那个时候高明就在哄她开心了吗?
苏文茵笑容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顾十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殿下,您先前吩咐的陈蓉宋夏至等人已是到了东宫,如今正在殿外候着。”
来的都是李承乾从前合作过信服他的同盟。
苏文茵声音甜腻腻:“高明你去吧。”
李承乾险些以为听岔了,不敢置信地瞅了苏文茵好几眼:“你、你……”
苏文茵笑眯眯,踮脚吻了李承乾好几口:“没事,夫妻之间也该有秘密的。”
“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生气的,方才只是懊恼自己从前在你跟前丢面罢了。”
李承乾脑袋晕乎乎的,但很快强行压下疑惑。
顺着自己的内心的躁动将人扣在自己怀中。
总是叫苏文茵搞偷袭,他今日也得叫苏文茵知晓知晓害羞。
他止不住唇角的笑意,加深了这个吻。
顾十二好半晌没听见屋内动静,刚想再度提醒,一抬头就瞧见春风满面的太子殿下。
顾十二好奇,李承乾抬手挡住了他的视线,语气轻快又温柔:“走吧。”
他的身后,苏文茵捂着脸颊,笑容灿烂。
李承乾迈出内屋。
情场上的好心情被带到了正事上。
阿耶在灵州有着关乎大唐未来的会面。
他在这东宫可也有着关乎未来的会面。
第99章 众擎易举【VIP】
外殿。
宋夏至正好奇地打量陈蓉和孙文元, 看了好几眼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吴工匠以及他的娘子身上。
老实说,他们几个人的人生都有一种共性,那就是在最开始都得了太子殿下的指点帮助。
虽说后来他们越走越顺与他们本人的性格和能力也脱不开干系, 但是若无太子殿下,他们是肯定走不到今日这个成就的。
陈蓉不必多说, 新墨竹纸直接将她的春色纸坊推到了大众面前。
吴工匠一开始名声不显,也不想显什么名声。
但随着太子殿下做出的新东西越来越多,这太子殿下背后的人也渐渐流传开来。
太子殿下召人赏赐没什么遮掩, 吴工匠也就走到前台。
他的手艺很好, 闲暇时也从不藏私帮着指导,自然而然地混成了匠人中相当有名气的存在。
而他的娘子黄娘子,更是凭借着新式纺车一举成名, 尽管后续有人渐渐回过味来这纺车的背后或许是太子殿下,跟她关系不大。
但她后续甘愿前往边疆偏远之地传授种棉花的经验,呆了好几年等棉花业初初稳定下来才回长安。
一时间什么质疑都没有了, 更不用说近几年黄娘子也不闲着,在原有的新式纺织工具的基础更进一步,不断和大伙尝试改进,如何又不叫人钦佩。
孙文元,于冶铁一道有自己的新得,更不用说他是最早做水泥生意的那一批人,名声自然也大得很。
一个个的虽然都无甚高的出身,但他们在各自的领域皆是闪闪发光, 得很多百姓喜欢。
宋夏至一边想着一边点点头, 她自己也不差嘛。
最年轻的医学博士, 教导了不知多少的护士,吐谷浑之战时还上了前线做军医, 一手护理之道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杏林史上青史之上,必是会留下她这精彩的一笔的。
所以此时此刻的宋夏至更是好奇太子殿下将他们聚拢一处想要做什么。
偏生殿下也不知在内殿做什么,许久了也不出来。
宋夏至百般无赖之下试着同其他人搭起了话。
虽说他们或多或少都是为太子殿下做活过的,但他们的行业各不相同,平日里接触的机会很少。
上一次相处还是在太子大婚,但那时重点是太子大婚,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结果大家的性子都很好,宋夏至的热情很快打破了这一殿的安静。
她年岁最小,说话做事也相当讨喜,没一会几人便熟络起来。
李承乾整理好被苏文茵抓得皱巴巴的衣襟后走入外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宋夏至挽着陈蓉的胳膊,孙文元同宋夏至说着话,吴工匠笑到在黄娘子怀中,黄娘子动作夸张地比划,似乎在和陈蓉争论什么。
这一瞬间,李承乾有奇异的感觉。
就好似是多年以前他播下的种子经过精心呵护终是长成了绚烂的花朵,正散发着阵阵幽香,叫人心情愉悦。
所以李承乾并没有着急打断,反而是打断顾十二刚要开口的通报,静静地站着看了好一会。
直到宋夏至不经意地朝外瞥了一眼,才发觉不知到了多久的太子殿下。
宋夏至惊喜,小跑上前,礼做得不太标准,他毕竟们与李承乾的关系在私下从来都是轻松又随意的。
“殿下殿下,我方才和陈娘子商议,现下大唐彻底重开西域商道,生意多得不得了,出来做纺织女工的娘子越来越多,因着做工受伤的娘子也不少。”
“我和陈娘子想着能不能简化一下护理的手段用在她们身上,帮着减缓一下做纺织女工的损耗。”
李承乾点点头,招呼众人坐下:“都由你们,不用事事与我讲。”
“这些年来你们不都是自己琢磨着过的吗?”
宋夏至托着下巴:“殿下还真是,除了最开始的指导庇护,放手还真是放得果断。”
李承乾脱口而出:“这不是信任你们的能力吗?”
这话一出逗笑了众人。
李承乾环顾四周:“孙公怎么没来?”
孙文元收敛笑意,叹气道:“长安城郊临时有一户贫苦人家生了大病,病情罕见求到了孙公跟前。”
“孙公二话不说就跟了过去,叫我来告诉殿这回只怕是来不了了。”
李承乾沉吟。
是一波三折叫人感慨。
宋以前,中医的发展虽然缓慢,但一直是有进展的,甚也有了大概。
但是在宋以后,科举儒学纸张的
但官就那么多,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口号便应运而生。
这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
大量儒生的涌入催生了医学教育行业的需求。
所以过去略显混乱的医学标准用药标准有了朝廷牵头的统一修订标准,过去不外传的医方也显露于世人跟前。
这对医学的传承来讲是极好的。
但凡事过犹不及,医学在儒学的影响下已经不单单是纯粹的医学了。
本该是务实的医学朝着务虚的道路越走越远,阴阳五行天人合一逐步融入医学乃至“鸠占鹊巢”,形成了中医中一个著名的派别——儒医。
从务实变得玄学,不得不说实在是相当遗憾。
李承乾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的科学早就披着儒学的外表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就算日后医学再如何走偏,也不至于如后世宋朝一般走向纯粹玄学的道路。
他最担心的反而是解剖的相关事宜。
这方面想要在古代推进,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李承乾并不清楚医学,只是靠着现代教育体系的兜底对人体和医学有着最粗浅的了解。
但是唐朝中后期并非没有人体解剖的雏形,固然这事惊世骇俗,甚至称得上是违反律法,但是想要推一推并非没有可能。
在这个时候,李承乾无比感谢自己的身份,能叫他做事的阻力少上很多。
今日孙思邈不在,他得再寻个合适的机会与孙思邈和李世民商议商议。
再如何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贯穿了千年的话语,解剖……放在当下必定会激起不小的反对。
这种事情在彻底做出决定之前还是不要拿出来说的为好。
故而孙文元话落,李承乾面上并没有其他表示,只说自己知道了。
孙文元也不在意,陈蓉与宋夏至见状道:“不知殿下今日叫我们齐聚东宫是有何要事?”
吴工匠和黄娘子跟着点头,一双眼眨也不眨盯着李承乾。
李承乾半点不着急,看了他们几人一圈后才道:“先与我说说当下民间的各种情况吧。”
这句话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顾十二皱眉:“殿下,您不是一直买着各地的月报看消息吗?对民生也是多有关注,问这个做什么?”
吴工匠与黄娘子心直口快:“是啊,我们知道的还不一定有殿下多呢。”
李承乾却摇头,语气平静:“不,我想知道的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民生。”
“我也不是要你们仅仅与我说情况,我还会隐瞒身份与你们亲自走一遭。”
众人惊诧。
陈蓉想着往日李承乾的作风,迟疑开口,酝酿了好半天的措词:“殿下莫不是想要知道我们这些行业当下的情况?”
陈蓉造纸制墨甚至活字印刷都有涉猎,在读书方面的相关行业可以说是都有参与。
宋夏至一心追求医道护理,但是对平常医学知识的宣传她也从不落下,月月都会去附近的村子花时间讲明白最简单的知识。
于护理一道,渐渐有了产业的雏形。
孙文元,他不仅是当下做制水泥制得最好的商家,更是握着一手冶铁技术,回长安后指导了许多铁匠。
人又机灵讨喜,帮着李世民与大商家间做捉钱令史牵线搭桥。
为朝廷聚拢了不少钱财。
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民间,他的名声都是不错。
吴工匠与黄娘子更不必多说。
两人一个是匠人,士农工商四个字里占一个工。
一个追求纺织一道,是男耕女织中不容忽视的织一道。
纺织的产业相比过去,随着工具和作物的发展,已是有了不小的变化。
可以说,他们五人所擅长的都是最基础的行业。
也是一个时代变化中最容易被人忽视却也是最重要的存在。
听闻陈蓉这话的李承乾心中暗叹她的敏锐。
尽管他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但局中人懵懵懂懂却也能察觉到一丝“不对”。
“是的。”
“不论好坏,你们不用隐瞒。”
任何时候都需要实地调研。
李承乾光明正大地承认了这点,又厚颜无耻地借着古代人与现代思想有着隔阂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而肆无忌惮掺杂自己的私货。
黄娘子听着,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叹气:“新式纺车的推出叫更多的大商人推出了新的工坊。”
“看起来是好事对吧?”
这话一出那看来重点是落在不好上了。
李承乾并没有什么意外的。
黄娘子边说边打量李承乾的神色,见没有什么不对,终是过往与李承乾相处积累下来的信任占上风:“刚开始也确实是好事。”
“棉花,效率高的纺车,每一样都是好东西,每一样都是新商机,前景很好,每一样都需要更多更多的人来填补做工。”
“可是,商人再如何赚钱,短时间内商人的地位低这是事实。”
“过程中遇上的苦难……”
“他们……他们缺少足够的替他们说话的人。”
李承乾眉心一跳。
这一点,恐怕需要更大的利益来潜移默化改变世人的观念。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还有呢?”
黄娘子干脆也不犹豫了,竹筒倒豆子般语速飞快:“还有,帮着主家种地要受迫害,在各个工坊里做工的郎君女娘的日子也渐渐不好过了。”
“新式纺车效率极高,一家一户的完全比不了。”
“尽管这些年经过我们的改进价钱已经便宜了很多,但对于一般人来说,小规模能做,但做大了,不进工坊做工,还是需要几户人家一起出钱买下一架。”
“只能自家用用,跟正经工坊完全是比不过的。”
“所以工坊就越来越……”
“总之最近几年做工的郎君女娘的待遇是越来越差了。”
“但好歹能混口饭吃能养活自己。”
李承乾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随着经济的变化,最初的便利诞生过后,配套的苦难也将随之而来。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到近现代若要对比,是进入革命新时代的外国工人受的到压迫痛多,还是古代底层百姓受到的剥削痛苦多,不好说。
尽管他知道,就当下的情况,跟这些根本不沾边,连新的群体的萌芽都还不明显呢。
只是纯粹的商人重利。
但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迟早也是要走上那样的路子的。
李承乾有时候觉得自己虚伪极了。
一边口口声声为了百姓,一边推动默许社会的发展变化,他可相当清楚这在将来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的手段再温和也无法掩饰,他在这件事上注定是……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李承乾笑了笑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起身:“陪我出宫去看看吧。”
总是要实地调研的。
他想要为另一个在数百年乃至千年后会诞生的新的群体提前留下些东西。
少走点弯路,多好。
宋夏至等人跟在李承乾的身后,皆没有异议。
众擎易举,从来都是要靠着大家的力量。
不过这一回,他可不仅仅要带着他们,还有一些与他关系不错的大臣和二代们。
至于用什么理由“忽悠”他们回应他们的疑问,一个太子这么关心这种事情做什么,那答案可是多了去了。
***
灵州。
这场招抚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月了,终是马上便要结束了。
李世民这段时间不单单是忙着试探各部族的实力和态度,更多的还是用着自己强大的人格魅力折服更多的部族首领。
这一点,也只有他这个前天策上将后天可汗能做到了。
李世民并不吝啬释放自己对这些外族人的善意。
李世民从来不觉得给足足够的利益和足够的情绪价值是两件矛盾的事情。
而在后者上,李世民向来有足够的精力。
随时随地向他人释放善意,李世民向来觉得不累也不难。
于寻常人而言,这其实是一件相当难的事情。
正是如此,不过小半个月,李世民便和一众部族首领混得亲如兄弟了。
这下子是再也没有人奇怪长安的胡人将领究竟是为何对李世民忠心了。
在最后的一次聚会上,李世民高举酒杯一饮而尽,终于是有些醉了。
李世民拖着微醺的语调,倒是显得格外风流潇洒了。
“今日之盛,当留于青史。”
“我有诗一首,以记此事。”
众人欢闹。
李世民踱步,仰望璀璨星空。
薛延陀终究是顶不住压力,同意了他那近乎无赖的要求。
“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
作为前东/突/厥势力下最强大的部族,他们的低头称臣,如何不算是雪耻呢?
历史在这一刻奇妙得没有改变。
这首诗不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所表达的豪情从来未变。
拔灼死死咬着牙,不情不愿道:“臣等请愿,请天可汗于灵州立碑,刻下今夜诗句,以记今次之事,流传后世。”
这是为了让李世民放松警惕,他们迟早是要将今日的屈辱全数讨回!
拔灼在心中对自己说。
李世民微微侧首,看穿了拔灼所有的野心和不甘,但他没有停顿,哈哈大笑。
“好!”
就在这时,有亲卫不动声色上前对着天子密语。
“禀陛下,长安密信,太子……似有结党不臣之心。”
第100章 太子结党【VIP】
“殿下。”
“你知道那封说你结党的密信吗?”
今日本该是东宫一月一聚的日子, 结果因着太子监国忙于政务,便叫长孙冲帮着他主持。
结果算算时间那边聚会刚结束,这边长孙冲居然就朝着他来了。
一进来就看着坐在上首的李承乾一面写下江南水患赈灾的安排一面时不时茗一口茶, 端的是一副禅精竭虑的好太子模样。
不知为何,这反倒是叫有些急躁的长孙冲平静下来, 说出口的话都少了几分急切。
李承乾听到了长孙冲的问话,头都没抬:“当然知道了。”
落下最后一字,李承乾搁下笔:“不过我知道的时候那封密信已经送出了长安。”
“谁叫我那个时候忙着与宋夏至几个在民间摸情况, 心思全在那些事情上, 自然是错过了消息。”
“既然已经追不回了,就等阿耶的回信呗。”
“我们在这着急又有个什么用。”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孙冲无奈:“殿下也不想想我的身份,自然会有人想要借着我做桥梁告知殿下此事卖殿下一个好。”
李承乾啧啧称奇:“看来不满我的人不少, 但是想要巴结我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好事呀。”
长孙冲上前坐在李承乾身侧:“殿下还真是心大,现下心中想的居然还是什么好事不好事的。”
“不过陛下向来信任殿下,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理这桩事情。”
李承乾闻言, 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操心得不行的长孙冲:“你就这么笃定那人是污蔑?”
“真要较真,我这些时日* 确实是跟好些朝中大臣交往过密吧?”
长孙冲扶额:“谁家太子结党营私跟你一样那么毫不遮掩的?”
“更不用说你这段时间走得最近的还是房公,房公对陛下的忠心谁都知道,我还怀疑个什么劲。”
李承乾忍俊不禁:“那可说不好,房玄龄在一些人眼中就是个顶顶坏的存在。”
“房玄龄这人跟谁的关系都好。”
“这可不就是拉帮结派肆无忌惮地收拢人心吗?”
“一看就没怀什么好心思,现在居然还跟年富力强的太子殿下勾搭上了,大大的不妙啊。”
长孙冲:……
“呃,不至于吧?”
“房公这样的好脾性还能被如此污蔑?”
……
怎么不至于。
就算已经把回信写好送了出去好几天的时间, 李世民还是能想到初初接到这份密信时的心情。
李世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诞, 第二反应是先处理好聚集在灵州的各部外族人。
等到忙完那一阵, 他才有功夫一个人好好将那封密信看起来。
结果越看越有趣,到最后他居然还津津有味起来。
原来从旁人的视角来看, 高明这个太子做得是这般模样啊。
说是要趁他这个天子离开长安大展拳脚,瞧这动静,果真是没有辜负他自己的话。
连房玄龄也跟着被牵扯了进来。
咳咳,虽然早在之前房玄龄就不知道被别人说过不止一次在结党了,但这会还搭上了太子……
啧,也不知道是房玄龄“连累”的高明,还是高明“连累”的房玄龄。
李世民看完密信,直接大笔一挥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连带着密信一起被送回了长安太子殿下的东宫。
李世民的目光转向窗外。
灵州的天气与长安很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与长安很不一样。
苍凉、肃杀、粗粝。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风景了。
说起来,自从做上皇位后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出一趟远门了。
他好骑射,在东/突/厥覆灭大唐边疆安稳后就时常外出打猎。
除却常常挑在农闲之时,他行动的场所也只是在长安附近罢了。
天子出远门再如何节俭,民力终是要不可避免地浪费。
他这趟出行灵州,按理招抚的事宜做完就该回长安的。
可是看到那封密信,看到这样与长安截然不同的风景……
李世民忽然换了个想法。
如今正是农闲之际,在尽量不扰民的情况下他想走一圈边塞州县。
李世民的指节轻敲桌面。
这次来灵州的不仅仅有漠北薛延陀为首的各部族,还有西域各个小国的首领使者。
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往前这些州县的来称述,,看一看他治下的大唐。
除却吏治,边塞州县往往农事不丰,却多与他国接壤,商业自
既然这些西域诸国的人都在,不妨将他们一并带上,顺带也将生意谈拢,缓成的损耗。
叫来年的边塞州县有更好的发展。
心中有了计划,计算来计算去家国大事都是排在了他自己前头。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留给了自己那一点的小小私心。
少时不在,
他治下的大唐,他想要去看看。
高明要成长,他也想留给高明足够的时间大展身手。
那就这么决定了。
那就再等等吧,再等等再回长安。
***
东宫。
正当长孙冲和李承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顾十二从驿站那接到的来自灵州的回信打断了他们。
李承乾和长孙冲同时闭嘴,不知为何诡异地安静了好一会才又对着笑。
李承乾探出身子从顾十二手中接过回信,举起晃了晃:“你猜猜阿耶的说法。”
长孙冲半眯眸子,趁着李承乾不注意伸手就要夺过,叫李承乾忍不住半开玩笑。
“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子眼前如此放肆,我这就转头告诉御史叫他们告上你一告!”
长孙冲故作讨饶,李承乾扬扬下巴,别提有多得意。
打闹中书信落了出来,二人同时看去,却又再看到那一个熟悉的名字后皆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见那信纸上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
你与房玄龄自行商量,这点小事不与玄龄自行裁决还要劳烦你阿耶,你这个混小子!
另附,送密信之人的姓名。
果真有房玄龄的事。
李承乾眉眼弯弯:“那就把这些书信原封不动地给房公递去!”
还真是,像极了历史上李世民征辽东时有人诬告留守朝中的房玄龄谋反的那件事。
只是历史上的诬告是诬告房玄龄谋反,他这个胆子倒没那么大,只说了太子结党。
长孙冲摸着下巴:“自行解决……你和房公打算如何处理?”
李承乾好整以暇,脸不红心不跳:“当然是全权交付房公处理。”
“我这可有阿耶的手诏呢。”
长孙冲大为震惊:“殿下你就把所有的活都推给房公?”
李承乾狡黠一笑:“我这是避嫌。”
“更何况听闻房遗爱最近惹了房公生气,被房公管得很严。”
“我这不是叫房公多忙一下解救我这个可怜的小弟遗爱吗?”
长孙冲面无表情:……
殿下你这就是懒,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李承乾心情不错,虽然早知道李世民的大概答复,但是知道和看到是两码事。
尤其是李世民还用上这样举重若轻的口吻。
这样的信任,如何会叫李承乾不欢喜。
至于他把这些事情全权交付房玄龄处理,也不单单是他嫌麻烦。
就好像李世民信任他的大臣信任他李承乾一样,李承乾这个举动所展示出来的同样是对于臣下的信任。
为的就是在日后还可以尽可能地维持贞观时期的风气。
上下一心或许不是次次都能收获好结局,但是一个上下离心的朝廷得到的好结局的概率肯定更小。
朝廷一乱,牵动的是天下。
朝廷内部闹得乱七八糟,百姓的日子大概率过得也是乱七八糟。
想了那么多,但面上没有丝毫表示。
厚脸皮地受了长孙冲“鄙夷”的目光,李承乾乐呵呵将书信塞到他手中。
“你阿耶我舅舅无忌与房公可是顶顶好的友人。”
“你这个小辈去见一见房公叙叙旧,多好。”
长孙冲:……
好什么好。
房玄龄看似脾气好,但是对于小辈严厉起来也是真严厉,房遗爱的前车之鉴可就在眼前。
顶着李承乾笑眯眯的目光,长孙冲硬着头皮接下了“重任”。
李承乾直到再也看不到长孙冲的背影后就终是忍不住,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一旁的顾十二目睹全程,私心里不愿说殿下幼稚,但这个举动怎么看也跟成熟沾不上边吧。
顾十二轻咳,刚想劝说殿下收敛些,就碰到了一个小内侍从外头进来对他耳语。
顾十二眉头一蹙,走到李承乾身侧:“殿下,孙思邈求见。”
李承乾微愣:“他?”
“他不是忙着给城郊的那户人家的孩子看病吗,这么快就好了?”
“上回我派人去问不还说要几日吗?”
“我就怕他提前结束我来不及召见,早就将入宫的令牌给了他。”
“不愧是他,是医术又精进了吗?”
顾十二的表情很奇怪,他只是摇摇头:“不知道。”
李承乾觉得有些不对。
顾十二继续道:“只是听小内侍说,孙思邈的神情看不出来什么。”
“但就是让人觉得无端端的失落。”
李承乾心中咯噔一声。
没救回来?
可是孙思邈行医这么多年,生生死死不知道看了多少,只是救不回来也不至于会这样吧。
但,嘶,他若没记错,就先前他知道的消息,这次这个病人还是个小孩,是碰上了很棘手的病症。
这个病症孙思邈从前遇见过。
孙思邈年少之时没将人救回来,这次如果也没……
那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前前后后这么多年,到最后居然还是落得这么个结局。
李承乾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晃晃脑袋告诉自己,说不准这就是他的瞎想呢。
他得问问孙思邈实际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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