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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5

    第111章 风月无边【VIP】


    “是徐惠吗?”


    李承乾拉着苏文茵上前几步。


    苏文茵肯定地点头:“徐婕妤她素有才名。”


    “自从她入宫后咱们的阿娘召了她好几次陪伴, 我识得她的脸。”


    李承乾目光复杂地看向花丛后的小姑娘。


    徐惠,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或者说是对于后世研究李世民的人来说都不算陌生。


    历史上的徐惠最出名的标签除却才气和直谏君王外, 恐怕就是她那自愿殉情的结局了。


    “谁在哪儿?”


    一道清丽的女音打断了李承乾的思绪。


    李承乾下意识后退半步,再抬眸望去时, 就见那个漂亮灵动的小姑娘整个人都躲在了花丛后,只探出个脑袋,便是连自己的面孔都是遮掩在团扇之后。


    不过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警惕意味却是肉眼可见。


    苏文茵见状赶忙上前:“徐婕妤, 你看看我的脸,你应是认识我的。”


    苏文茵这张脸还是好用,徐惠显然是认出来了。


    那么, 徐惠的目光从苏文茵的脸上挪到她身边的男人身上……


    那便是他的孩子,那便是他的太子殿下吗?


    徐惠好奇地偷偷瞧了李承乾好几眼,可是这份好奇中却又掺杂了几分连她自己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


    李承乾这个太子说起来算是异类。


    隋唐时期前朝后宫的分隔并没有那么严密, 后宫的妃子想要知晓前朝皇子的长相并非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李承乾却是时时外出,每次回到长安也忙着自己的事情,也难怪徐惠这还是头一次目睹太子殿下的真容。


    徐惠自以为自己观察的目光很隐晦,可她到底年岁不大,她的隐藏落在李承乾眼中就是“漏洞百出”。


    所以李承乾只是笑笑,坦然接受这份善意又好奇的打量。


    不过此时此刻,这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所有的对话和接触都落在了在场另两人眼中。


    拐角处假山后, 那三人的视线死角处, 李世民与长孙如堇对视一眼。


    “没想到出来走走倒是瞧见了这样一幕。”


    李世民握上了长孙如堇的手:“高明这幅模样分明像是认识她一般。”


    长孙如堇轻声:“能被来自后世的高明认识的后妃……罢, 我们便做一回‘小人’,继续听听他们的对话吧。”


    花丛后,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沉默地时间久了,也或许是李承乾寻常时候显露的温和气质太过安抚人心,徐惠忽而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向太子与太子妃见礼。


    她赶忙躬身:“见过太子、太子妃。”


    “现下认识我了?”


    李承乾半开玩笑语气轻松,有意无意地调节氛围,无形中叫徐惠放松了心弦。


    不仅如此,李承乾也知情识趣地带着苏文茵后退好几步,给徐惠和他们之间留出了个足够说话的安全距离。


    不过随着徐惠的轻笑应声,他们之间好似又没什么话可以来讲了。


    苏文茵虽说时常帮着长孙如堇处理宫务,但对徐惠也不过是面熟。


    至于李承乾,他一个太子与自家阿耶的后妃自然是更加不可能相熟了。


    不过只要李承乾一想到历史上眼前这个小姑娘香消玉殒的结局,他就止不住心中的不忍,才会在那么一瞬感叹着与徐惠搭上话。


    他和徐惠之间唯一的联系也不过是李世民罢了。


    李承乾沉吟片刻,终是寻了个相当生硬的话题开口:“婕妤今次是头一回碰上我吧?”


    “婕妤觉得我与阿耶长得是不是有七八分相似?”


    假山后,听到自家孩子这古怪的发问,李世民无奈:“这小子,找话题也就罢了,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


    长孙如堇瞥见了同样是惊讶不已的苏文茵,她先是笑笑后又是想了想,再度开口时却带上了些迟疑。


    “二郎,你我都知道高明从不无的放矢。”


    “他这话虽显得生硬,但显然是想将话题引到二郎身上去。”


    李世民一顿,望进了李承乾那双含着不忍的眸中,看向了笑容明媚却又身形单薄瘦弱的徐惠,末了不过是叹了口气:“是她的结局……不好吗?”


    花丛后。


    徐惠显然没有料到太子殿下这般奇怪的问题。


    但谁叫李承乾的话语中提到了那个男人呢?


    徐惠垂眸,耳尖却是候悄然染上些许红色。


    “殿,但……不一样。””


    李承乾明了。


    虽然在他的干预下历史拐了个弯,他的阿娘长观十年,但是这个小姑娘却还是如同历史上的徐惠一般,李世民的“坑里”。


    不过也正是因为提到了李世民,双方之间的氛围也不再是尬尴无言。


    “徐婕妤很喜欢我阿耶。”


    李承乾用了笃定的口吻。


    徐惠耳尖的绯红闻言很快便蔓延到双颊两侧。


    但就算是如此害羞的情况下,她都没有反驳,反而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就像是生怕李承乾看不到一样。


    此刻的她双眸很亮,像是缀进了星子般,她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个人的面容。


    岁月待李世民不薄,年华老去带给他的除却鬓角的白发和眼尾的细纹,还有越发叫人心动的成熟,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那股子阅尽人世的魅力几乎是挡也挡不住。


    她这样的年岁这样的性子又如何藏得住自己呢?


    一点心事全在天光下泄了底。


    原该是读过万卷书的,此刻却连半句诗也记不起。


    不过是,风月无边,俱在他眉眼。


    这份欢喜之意是如此情真意切,无关情爱,便是叫个毫无干系的外人看来都不会忍不住心有动容,又何况是被表明心意的当事人。


    假山后,李世民摇头轻笑。


    这样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在讲起自己欢喜的人的时候实在是鲜活又有生气。


    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


    但笑过后却又笃定了他方才的猜测。


    李承乾眸中的不忍……她的结局恐怕是真的不太好吧。


    “观音婢……”


    李世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长孙如堇默默握紧了男人的手。


    花丛后。


    徐惠抿唇。


    想到为数不多的与李世民的相处,那个男人会耐心地听她稚嫩的理想与抱负,会听她对政事的笨拙的理解。


    不过几句话就能引得她出了迷津,也不过几句话就能叫她心甘情愿地倾倒。


    徐惠笑笑。


    才高从来难觅知音。


    徐惠对于李世民那浓郁的情感中不仅仅有男女之情,更是多了几分自身才华被赏识被看见的士为知己者死。


    徐惠是傲气的,可是当这份傲气折服于她的心和爱时,便是轰轰烈烈又璀璨绚烂的。


    所以在历史上李世民逝去后她爱慕成疾选择殉情而亡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李承乾看着徐惠,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个早早去世的女人。


    阿史那社尔与契苾何力这两个外族蕃将在李世民去后悲切地想殉葬相陪,那为何徐惠身上这份决绝的陪伴却总要被打上一层又一层为利为家族的解释呢?


    是她确实因着自己的死为自己换来了追封和家族的荣耀吗?


    后世总愿意为这份爱慕成疾添上太多利益层面的色彩。


    可是,昔年顾她、知她、铸她之人,今化青烟一缕。


    从此人间千般好,不过是,明月照孤影,长风泣空庭。


    独留于世,再无意义。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我……我今日还有事寻阿耶,便与太子妃先行一步。”


    他想把徐惠的结局告诉李世民,让李世民去旁敲侧击扭转她的倔性子。


    因着李渊的死,这段时日他格外“多愁善感”。


    不过,徐惠一事,不仅是因为他不忍看到一个青春正好的小姑娘早早逝去,还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李世民的底色从来是温柔又强大的。


    阿耶阿娘若是知晓,又怎么可能会见这样一个小姑娘这般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生命呢?


    人间美好,逝者已逝,活着的人都该好好的。


    他相信,这不仅是李世民对他的期许,也是对所有在未来活着的人的期许。


    ***


    立政殿。


    “所以徐惠的结局是在我死后哀慕成疾,又不肯服药最后随我而去?”


    李世民的语气中带上了喟叹。


    这样的结局……不知为何,李世民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小姑娘灵动又倔强的双眸。


    她这样的傲的性子选择这样的道路,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我知道了。”


    李承乾并没有说自己告诉李世民徐惠的结局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们父子之间不过是心照不宣。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还是李世民率先开口:“遇上她是偶然发生的,所以你今日来寻我是为的什么?”


    “我观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忙着水师革新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李承乾轻咳,蹭到李世民身侧抱上了他的手臂,亲昵非常:“就是想来多陪陪阿耶。”


    “阿耶都不许我在你去后独自伤神太过难怪,我可不得现在多往阿耶这里跑跑,省得日后追悔莫及。”


    李世民失笑:“你小子……”


    “罢,不过我还是见不得你这样清闲。”


    李世民努努嘴,李承乾的目光顺势而去,那是一份案桌上的名册。


    “我听说你想组建一直水军先锋的队伍去探路。”


    “此事事关重大,你看看,这些人选你再优中择优选一选。”


    李承乾自然是没想到李世民一面忙着李渊的后事一面还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时间来帮他一把。


    “等等,这名册怎么那么厚?”


    李承乾拿过名册,那厚度显然是将他惊到了。


    “这样危险的事情有那么多人可以择选,阿耶,你这是许下了多么重的利啊?”


    李承乾翻开名册,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名册,他开着玩笑不忘一目十行。


    可是这玩笑话说着说着他便说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这些士兵的籍贯多是山东河北,也就是隋末杨广三征高句丽中死伤最为惨烈的一片土地。


    李世民顿了顿:“高明,你以为这样危险的事情只靠厚利就足够了吗?”


    李承乾忽然便觉得手中的名册有千斤重。


    “所以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李世民盯着李承乾的眼睛。


    “高明,辽东究竟死了多少人的亲人,究竟有多少人回不了家……”


    “数不清,也不知道。”


    第112章 高丽内乱【VIP】


    大多数人对于远超自己想象的事物或者是并非亲眼目睹所见的, 感受总是轻飘飘的,缺少了那么几分实感。


    对于曾经在现代成长的李琛来说,古代恶劣又艰苦的生存环境是那个没有实感。


    而对于现下在唐代生活的李承乾来说, 远在天边的高句丽与前朝的失败远征就是那个没有实感。


    可自从他彻底定下要攻下高句丽的计划之后,他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都是恨与悲。


    这份轻飘飘的无实感便渐渐明了沉重起来。


    死在留在高句丽境内的究竟有多少人?


    就好像李世民所说的一样, 不清楚也不知道。


    可正是如此,这份恨与悲哪怕过去那么多年,那么新朝已然建立哪怕杨广的时代早就过去, 但那份伤痛却是刻骨铭心。


    这份浓烈的情感隔着时光, 随着那份厚厚的名册直到现在都能清晰地从他指尖传到心口。


    李承乾只觉得手上发烫得紧。


    想到这段时日不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太上皇仙逝,文武百官满城百姓都在为李渊着素服哀悼。


    李承乾扯扯嘴角, 却并不清楚自己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因为……分明那些回不了家的人才更加叫人难过。


    李世民盯着李承乾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在给他留足情绪缓冲的时间。


    好半晌,李世民才拍拍李承乾的肩膀, 带着轻柔的安抚。


    “这本名册中有大半的人都是武德年间在我麾下随我立功的,如今都已调到了长安。”


    李世民的目光落到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


    他能清晰想起每个人的样貌,也能清晰记起那一场场战役中他们的互相扶助。


    “有不少人是在北衙禁军中当差,你今日可以去看看。”


    李承乾回神,下意识看向李世民,不出所料瞧见了李世民眸中一闪而过的怀念。


    人老之后总是会回首往昔,他的阿耶总是忘不了那一段肆意又峥嵘的岁月。


    李承乾抿唇,缓缓拉上李世民的衣袖:“高句丽暂且没那么急切, 一天而已。”


    “我今日只是想来多陪陪阿耶的。”


    但真的只是想陪陪李世民吗?


    不止, 李承乾没法骗自己。


    身为受“万民供养”的统治阶层, 不知为何他却生出了一股莫名难看羞愧的情绪。


    他是想多陪陪李世民,却也是不愿短时间内就去面对那群失去家人满心悲恨的士兵。


    李世民似乎是看出了他此刻的逃避, 他只是笑笑:“高明,你该知道的,我们之间既是父子却也是天子和太子。”


    他收回自己的衣袖:“去吧,身为太子去做你该做的。”


    李世民伸手,替李承乾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他有一瞬的恍惚。


    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只能拽着他衣摆的稚童也能与他比肩而立了?


    时间还是快啊,他无法避免地步入老年,可他的孩子却在一日日长大,已经变得同他一样高了。


    “做你该做的,阿耶看着呢,阿耶是欢喜的。”


    李承乾怔了好一会后才微不可查地点头。


    但是说是要走,他的脚步却依旧是“拖拖拉拉”,舍不得的心思根本是藏也没藏。


    李世民见状无奈一笑,拿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我这待会还要传唤徐惠伴驾,自家的阿耶和后妃,你一个太子总是呆在这里算个怎么回事?”


    李世民的语气是轻快的,不过几句话就打散了李承乾身上大半的失落,效果相当不错。


    李承乾的步子都快了几分:“行行行,我就在这碍眼妨着阿耶的事了。”


    但是玩笑话之下是二人的心知肚明。


    传唤徐惠为的不过是她那自毁的殉情的结局。


    李承乾走得很快,徐惠来得也很快。


    等到徐惠疑惑又欣喜地进了立政殿后,入目的便是坐在上首的李世民与长孙如堇。


    二人互相侧着脸咬着耳朵,不知私语了什么,两个人的唇角都是显而易见带上了笑意。


    瞧见了她进来,二人同时看向她,那份笑容同样也是给了她的。


    不知为何,徐惠就是能明显感受到这对天家夫妻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与善意,且这份温和与善意都是对着她而来的。


    徐惠上前行礼。


    李世民起身走到她面前,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然后便只觉得手腕和腰间都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只叫她感到安心。


    一入手,她的手腕是冰凉的,


    这


    李世民在心中暗叹,这样一幅小小的身板里藏的却是那样决绝的烈焰,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


    这样的一个小娘子,怎么便为自己选了那样的一个结局呢?


    李世民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这样近乎于虔诚的自毁式奉献。


    无论是对臣子还是后妃,他的态度从来都是一样。


    爱也好忠也罢,都是不值当做到那样的地步的。


    就好像他身边的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


    这两个人草原人是最忠心的两个草原人,按着草原上的风俗他死以后这两个糊涂的家伙恐怕大概率是要自请殉葬随他而去的。


    他会提前下好遗旨阻止他们的犯傻,那么对徐惠的态度便也是如此。


    庇佑更多的人好好活下去,这是他的理想抱负,也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自负。


    自负他说到做到,那个愿景他一定能够达成。


    可是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与徐惠之间到底是不一样的。


    徐惠的身子骨更加柔弱,性子也更加执拗。


    生硬地一道旨意或许能在明面上改变她的想法。


    但失了活下去的心气,就她这样柔柔弱弱的身子骨又怎么可能再活得长久呢?


    所以李世民与长孙如堇商量后做出的决定便是从日常入手,潜移默化改变她的想法。


    “不必多礼。”


    “我记着你前些日子是又写了几首新诗?”


    眼见徐惠骄傲地抬抬下巴,李世民不由失笑:“我虽觉得我的诗写得也是相当不错,但是自觉细腻还是不如皇后,便让皇后看看吧。”


    长孙如堇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有些难过。


    情深不寿,还真是没有说错。


    长孙如堇握上徐惠略显冰凉的双手:“你这身子该要好好养养的。”


    “这样,你们也知道我自生下最后一个公主后身体便一直不好,便是养到现在大好了,还是需要隔三岔五吃些药。”


    “宫中送到我跟前的养身子的药都是最好的,我便将自己的那份补药挪一些给你,好叫你不再畏寒。”


    长孙如堇眉眼带笑,语气轻轻柔柔,那份为她打算的心是真切的。


    徐惠垂眸。


    皇后和陛下……他们两个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徐惠的眼眶泛起微红。


    徐惠小步来到他们身边。


    真好啊。


    ***


    北衙。


    李承乾这张脸对于北衙的禁军们来说并不陌生。


    虽说在武德年间开国立基之时,他们多是只识得陛下不识得上皇,但是这对父子显然和那对父子不一样。


    作为阿耶的,威望军权都在,所以能大大方方放权给自家太子。


    作为儿子的,也从不喊苦喊累,前线战场都去过,跟兵将之间相处得很融洽。


    所以在李承乾来到北衙后当即就被人给认了出来。


    “殿下!”


    有正在换值的禁军摘下兜鍪冲李承乾挥手。


    李承乾私下里没什么架子,反正北衙禁军全权对天子负责,一般这儿也没御史也没人会去挑刺。


    这个人李承乾认识,名字很朴实,叫做张石。


    他对这个人熟悉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一起去打过吐谷浑,更是因为他的名字方才还出现在那本厚厚的名册里面。


    这样看起来万事不愁的性子,原来心中也是埋藏着恨与悲吗?


    “张石。”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单刀直入:“你是为的什么想要做高句丽的探水路航道先锋的活?”


    张石愣了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前段时间陛下问他们的事情恐怕是叫殿下知道了。


    但张石的脸色很快便变得如常:“能为的什么呢?”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也知道我阿耶的尸骨可能会找不到,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张石的语气很轻松,若叫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恐怕还觉得他是在与李承乾谈论什么日常的琐碎小事。


    “殿下,就算知道危险,我也想去做先锋。”


    “报仇雪恨……我总得做些什么,才能叫我阿耶安息,才能叫我安心。”


    “殿下,您选我吧。”


    张石的音调不重,但却像一块巨石般压在李承乾心上。


    李承乾的目光凝在他尚且带着笑意的脸上。


    “求安心也好念安息也罢,我想我择人的标准还有一点,那就是家里还有人。”


    张石一顿。


    李承乾道:“若真出了意外,一家子都没在他乡,还有谁能来惦记着给你们收尸呢?”


    张石语气急促:“可是我相信陛下,陛下不会忘了我们的,陛下肯定会带我们回家的!”


    “找不到尸骨,我也相信陛下会给我们立一个衣冠冢的!”


    李承乾轻笑:“可家人和陛下之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对吗?”


    张石不说话了。


    李承乾大步迈入北衙:“走吧,这些士卒兵将,你陪我一个一个去了解去选人吧。”


    虽然李承乾知晓这件事暂且不用急,但是算算时间,若是高句丽的发展与历史上的大差不差的话……


    高句丽的权臣渊盖苏文与高句丽王荣留王之间的矛盾也快要爆发了吧?


    内乱,从来都是进攻他国的最好时机。


    ……


    “渊盖苏文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时候篡位会发生什么,你觉得李世民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渊盖苏文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瘫在地上狼狈不已的荣留王。


    “放不放过又如何?”


    “别忘了最先想要除掉我的人可是你啊,我不过是知道你的计划先下手为强而已。”


    渊盖苏文嗤笑,抹去脸侧的血渍:“别把你自己说得多么大义凌然一样。”


    荣留王咬牙切齿:“渊盖苏文!”


    “你这个残暴的性子,我看你能笑到几时!”


    “我在地下等着你!”


    渊盖苏文哈哈大笑:“那又如何,总好过我现在死在你手里吧?”


    话落,渊盖苏文手起刀落。


    第113章 嚣张叛臣【VIP】


    多数情况下奇迹并不存在。


    随着渊盖苏文的手起刀落, 荣留王那张面孔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惊慌失措的那一刹那。


    渊盖苏文不耐地闭了闭眸。


    脸上、眉眼上、鬓角上处处都是粘腻又温热的鲜血,叫人感到好不舒服。


    但或许是因为干了弑君的活,渊盖苏文只感到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 叫他暂且忽略了那份不适。


    渊盖苏文随手一抹,不在意自己手上染满荣留王的鲜血, 耶也并不在意自己的面容因着血迹而愈发狰狞* 。


    “来人。”


    渊盖苏文的声音并不高,但就是那么轻轻缓缓的一句话却不掩其内里的戾气。


    等候在外瑟瑟发抖的外人连滚带爬地进来,吓人根本不敢去看渊盖苏文的眼睛, 因为这总是叫他想到幼时听过的关于妖魔的故事。


    渊盖苏文其人高句丽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父亲本就是大对卢, 与中原的丞相无异,说一句权势滔天并不为过。


    到了渊盖苏文进入朝廷,不仅继承了他父亲的职务, 还更进一步将军权牢牢握在手中。


    偏生除却权势,渊盖苏文其人性情暴戾手段残忍,这些同样是人尽皆知。


    荣留王为收拢权力, 暗中设下了除掉渊盖苏文的计划。


    谁知道计划泄露,但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下人还是明白的。


    但下人没想到的却是渊盖苏文接下来的举动。


    在得知荣留王的计划后,渊盖苏文直接宴请文武官员和荣留王。


    如今那荣留王的就在内殿渊盖苏文的脚边躺着,而那百余名文武官员……


    下人只觉得胃部翻涌,那百余具尸首尚且在殿外横七竖八地躺着,连血都还未凉透。


    “将那家伙的头颅抬出去,便让大家都看看敢对我渊盖苏文下手的下场!”


    渊盖苏文哼笑一声,随手一拎一扔, 你那个满是血污的人头便滚落进了下人怀中。


    下人手一抖腿一软险些便要昏死过去。


    渊盖苏文显然瞧见了下人的狼狈样, 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掂了掂手中的长刀。


    那下人余光瞥见, 当即深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害怕:“是……是!”


    下人应完后就想跑, 可谁知渊盖苏文的嗓音却在这一刻突兀响起:“等等,你出去后先把高藏叫过来。”


    高藏,荣留王的弟弟。


    下人脚步一顿,手里捧着人头,脑子却不自觉地冲着渊盖苏文地话想了起来。


    渊盖苏文都做到了这一步到最后居然不是自己称王吗?


    他是想要扶持一个傀儡自己躲在幕后把持朝政吗?


    临门一脚还这样佯装作态,都撕破脸杀了百余名大臣,他还以为渊盖苏文早就不要脸面了。


    不过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下人咽咽口水,低声应是。


    ……


    谁也不知道为何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渊盖苏文居然惺惺作态起来。


    若说是他是外形大臣不好直白篡位,可是他前脚杀得人头滚滚早就把所谓的遮羞布全都扯了下来。


    做得那么难看,手中又有军权,这个时候要脸面走流程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这种话不过也是剩下活着大臣的心里话,几乎没有人敢站出来拿出来讨论。


    谁叫他们离渊盖苏文太近,他们为了活着都是胆战心惊,又哪里敢说三道四。


    不过相比较安静得过分的中央,各个地方的城主便显得有些不服新王管教了。


    不过说是不服新王年幼,但实际上不服的不就是站在新王身后一手遮天的渊盖苏文。


    渊盖苏文自从杀了荣留王后便自封大莫离支摄政,行事越发强硬肆无忌惮。


    城主的不满被编成密报摆上他的案头,渊盖苏文也并不在乎。


    这世上有骨气的终究不是大多数,这句话一直被渊盖苏文所信奉。


    所以,他不过是随手挑了几个跳得最高的城主出兵镇压。


    他的手段残忍,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他在乎的,那些反抗的城主和百姓死得一个比一个惨,实在是叫天下人胆寒。


    自那之后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还有一个在坚持,那就是安市城。


    但渊盖苏文并不觉得这一座小小的安市城能撑多久。


    暴力,从来都是一个在短时间内叫人闭嘴的最有效的办法。


    渊盖苏文觉得这句话对极了,他想着这段时间荣留王死后的余波,看着下属递上来的各地情报。


    渊盖苏文翻一篇便朝坐在他身侧战战兢兢的新王高藏丢一篇。


    高藏是被渊盖苏文拉出来充面子的,前半生过得逍遥跟政,起先连奏报都看不太懂。


    偏生渊迷茫的样子,总是会在面露难色后哈哈大笑。


    愚蠢?


    那么多天看下来,多少还是懂了个七七八八。


    可……


    高藏大气都不敢喘,在这扮着无知哄他开心,只盼着他赶紧走。


    高藏的思绪很乱,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在心中哭叹自己命不好。


    谁料就在此刻,一声怒喝响彻大殿。


    高藏紧绷心弦悄悄抬眸看去,就见渊盖苏文额角青筋鼓起连连跳动,一张面上戾气横生。


    渊盖苏文扯扯嘴角,似乎是在笑,可这个笑中又多了太多的阴戾,叫高藏的心口发凉。


    “安市城城主举城抗我?”


    “好,好得很。”


    渊盖苏文猛地把那封密报扔出去。


    高藏一惊,那份密报已是直直砸到了他的额角。


    血珠渐渐冒了出来,高藏脑子一片空白,只凭本能意识擦了擦额角。


    渊盖苏文起身,一脚将身侧的矮桌踹翻。


    “偏我军队打不进去,果然是好得很。”


    “一群废物!”


    渊盖苏文没有理会明显在状况外的高藏,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直窜大脑。


    可是他的意识却又是清晰的。


    渊盖苏文冷笑连连。


    强者遇挫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懑抽刀向更弱者。


    渊盖苏文看似是个强者,但掩藏在残暴之下的,他骨子里从来都是个弱者。


    所以,此时此刻,渊盖苏文用极其冷静的口吻发出了一个极其不冷静的命令。


    “我记着……”


    渊盖苏文似乎是在回忆。


    “我记着,我国土境内是不是还遗留着不少自隋以来中原汉人的骸骨?”


    他并不觉得自己此刻的话语展露了多么直白的恶意,只是觉得稀疏平常。


    正好他生气了,正好有汉人的骸骨落在他国境内,怎么就不能利用一番呢?


    高藏的心猛然一跳,也顾不上许多,急急忙忙抬头仰望渊盖苏文慌张道:“大莫离支,您想要做什么?”


    渊盖苏文轻啧:“自然是做叫我自己开心的事情。”


    高藏猜到了,所以他的眼前阵阵发白,慌乱之下他居然打折大着胆子拽住渊盖苏文,口不择言:“大莫离支!”


    “您的举动就是在挑衅大唐,李哦不,天可汗他,天可汗他……”


    渊盖苏文蹙眉,一把掀翻高藏:“真是晦气!”


    “走,咱们筑京观去。”


    不知过了多久,高藏从地上狼狈地爬起,只觉得掌心火辣辣得疼。


    他茫然地左右看看,眼泪一下便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是哭他兄长的王朝被一个野心勃勃的外姓臣子把持吗?


    是哭他坐在王位上却浑浑噩噩担惊受怕不可终日吗?


    还是在哭……他们数百年的王朝基业或许便要毁在他的手上,毁在渊盖苏文的手上了吗?


    “王。”


    一个下人抖着手给高藏递上来最后一封密报。


    方才因为安市城的事叫渊盖苏文没了心情,这最后一封密报他也就暂时没有看。


    “王,这,这还有一封密报。”


    下人嗫嚅。


    高藏的目光失焦,好一会他才定定地从下人手中接过密报。


    新罗遣使入唐,诉他大举攻伐之恨。


    ***


    一国内乱地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哪怕是隔着难行的辽泽,渊盖苏文与荣留王之间的争斗依然在短时间内传到了长安。


    二随着渊盖苏文弑君摄政的消息一并传入长安的还有渊盖苏文用汉人骨再筑京观的举动。


    不过前者人尽皆知,后者知道的却并不多。


    然而不巧的是,那对天家父子便是那并不多的其中之一。


    立政殿。


    李承乾盯着竖立在身前的巨大舆图,他的目光不自觉便落到了高句丽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世民从他身侧走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似乎是安慰之意。


    李世民的语气看似平静,但李承乾就是觉得这平静背后是不易察觉的悲悯与愤怒。


    “高明,你见过京观吗?”


    李承乾长长吐了一口气,垂下眼眸,没有看那幅舆图也没有侧首去看李世民。


    半晌,李承乾沉默地摇摇头。


    李世民轻叹,搭在李承乾肩膀的手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紧了些许。


    “高明,可是阿耶看过。”


    李世民的视线越过他,回到了许多年前。


    是武德初年那场惨烈的失败,是大业末年那场他与李渊的争吵。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


    这份好记性能叫他在处理政务时无往不利。


    这份好记性同样能叫他在面对沉重往事时挣脱不得。


    “阿耶见过京观,见过不止一次。”


    李承乾有些听不下去了。


    若战争的残忍是不可避免的,那京观则全然是人性直白的恶劣。


    李承乾下意识摩梭着手中的奏报。


    这正是他内心很乱时候不自觉的小动作。


    而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李承乾才反应过来,在听闻高句丽那边的消息前,他正方方接过一封才递上来的奏报。


    李承乾看去。


    就见奏报被他揉捏得露出一角。


    新罗遣使入唐,诉高句丽大举入侵之恨。


    第114章 争端初显【VIP】


    李承乾的注意力分去了大半给了那封奏报。


    他将那封奏报拿到眼前展开。


    不过李世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毕竟此刻李世民正盯着那副舆图陷入自己的思绪。


    李世民知道李承乾曾来自后世,他或许清楚知道他所经历的大事小事。


    可正是如此,对李承乾, 李世民反而有了讲述的欲/望。


    这一瞬间,李世民没有将李承乾当做自己的孩子, 反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以一种古代人和现代人对话的姿态。


    用平静的口吻讲述残忍至极的京观。


    “说起来好笑,我从小好兵书经史, 京观这个词于我而言并不陌生。”


    李承乾无意识地揉着折角, 忽而觉得他并不能做到一心二用。


    只消李世民开口,他的心思便又被拉了回来。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


    “隋时战乱虽多,可我到底是唐国公的二郎君。”


    “李渊虽在外任途中将我时时带在身侧, 不过年轻时李渊参加的战役并不多,就算有也多是担着督运军粮这种不在前线的活。”


    李承乾捏着折页的指尖紧了紧。


    李世民叹气:“所以,我确实是想不到, 这样残忍至极的京观……我第一次见,居然是出自李渊之手。”


    “那个幼时在我心中最最厉害最最心善的阿耶,居然是出自他之手。”


    李承乾垂眸:“是毋端儿L那次吗?”


    贼败去,而敛其尸以筑京观,尽得其箭于其尸。


    那段出自新唐书的文字浮现在他脑内。


    毋端儿L,一个在隋末农民起义浪潮中的一个平凡又常见领袖。


    隋末的李渊身上担着抚慰使的职位,镇压农民起义是不可避免的命令。


    李承乾就这点倒不想评判什么,时代阶层不同, 他站在后世的视角去指责没什么意思。


    封建王朝在古代, 是社会各方面妥协下的最稳定选择。


    但是镇压也就罢, 偏生李渊为了夸耀武功恫吓百姓,他筑了京观。


    这应该是李世民与李渊的第一次理念分歧。


    李世民顿了顿。


    李承乾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瞧不见他的神情, 但李世民再度开口之际似乎是带上了些微的笑音。


    “高明果然是知道的。”


    说是笑,不如说是无奈。


    “是啊,是毋端儿L那次。”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觉李渊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武德年间我和他渐行渐远,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有端倪了。”


    李世民眉眼下压,唇角扯了扯,那是相当明显的厌恶之色。


    “慈不掌兵,战争中用一些耍狠立威震慑敌人的手段都是寻常事。可京观的意味却不大一样。”


    “我不喜欢京观。”


    李承乾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阿耶曾在登基后下令填平历朝各地建立的京观,安葬枯骨。”


    李世民不置可否:“至于第二次见京观……”


    “那是我最后悔的一次。”


    李承乾几乎是脱口而出:“薛举,浅水原,惨败。”


    “阿耶,可这是他们自作主张轻敌冒进……”


    李世民摇摇头打断:“我初出茅庐,还未打过大的胜仗,加之年岁又小,对身边的老将也多有纵容,生病之际交出兵权,这是我做的,最后得了恶果也是我的责任。”


    “我本就是一军主帅,我本就该担最大的责。”


    李承乾又不说话了。


    李世民笑笑:“站得越高权力越大,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高明,你不该因为我是你阿耶就这样急急忙忙为我开脱的。”


    李承乾小声:“我没有。”


    要不是后世有太多所谓的“客观人群”拿着这场败仗肆意地抹黑传谣,他也不会习惯性地听到浅水原就想讲明白前因后果。


    不过,他们这样的人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的。


    打仗打仗,无论什么结果,名义上一军主帅自是要担起最大的责任。


    而且,这也是李世民自己的想法。


    “说到哪了?”


    李世民笑了笑继续道:“浅水原战败后,薛举就将我唐军的尸骨做了京观。”


    “这件事,作为李承乾应是不知道细节的,但若作为李琛,你应是清楚的。”


    “因为我的错误,叫这么多人死后还不得安息。”


    “那些尸首最小的不过十八/九岁,前些天还在对我笑呢,憧憬着打完胜仗带着钱财到阿耶阿娘跟前,到最后却……”


    李世民的语调有些发狠:“从前隐隐约约的念头在那一刻彻底成型。”


    “所以,我下令平填各地京观收敛骸骨,叫他们入土为安。”


    李世民长呼一口气:“我知道,持在我这一代罢了。”


    “人亡政息的。”


    “但我既然瞧见了便没有


    政息的?”


    李承乾一字一顿:“阿耶,有我在呢。”


    李世民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转身,走到李承乾面前:“宫中的禁军便交给你管理了。”


    什、什么?


    李承乾根本没想到李世民会说出这样突兀的一句话。


    他们前脚不是还在谈论京观吗,怎么后脚就莫名其妙将话题转到禁军上去了?


    李承乾难得有些慌乱:“不、不是,禁军对皇帝来说有多重要阿耶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是你的儿L子是太子,也不能、不能……”


    李世民打断他:“我本就是想交由你负责的。”


    李承乾一顿,忽然便想到了历史上,李世民改立李治的同年就下旨将禁军交由他来管理。


    现在,只能说是殊途同归。


    李承乾冷静下来:“为什么?”


    “若是想交给我来管理,那为什么是现在?早几年分明就可以了的。”


    李世民坐下,看着李承乾与他越发相像的面容。


    不仅脸像,这性子李承乾也是在有意无意中向他靠拢。


    “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在你能独立监国辅政之后就将禁军交给你。”


    “可谁知道你那时候提出了要上战场上前线磨练自己。”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再等几年。”


    李世民的目光往下,看到他捧在手中摊开来还未来得及看的奏报,好笑地将其拿过来,嘴上不停:“在你尚未赢得军心之际托付禁军,你所倚靠的不过是我的威望。”


    “高明,我想你有自己的势力。”


    “我想凭你自己,赢得兵将喜爱。”


    “你做到了这一点,又有你方才那句话……”


    “高明,你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主帅’,我很放心。”


    李承乾愣了好一会,这才发觉手中的奏报被李世民拿去。


    他抿唇,但再出口的并不是京观禁军什么的,反而是关乎那封奏报。


    李承乾不是一个扭捏的人,既然得了李世民的信任和重托,他便不再多嘴。


    于京观的话题也是时候该到此为止了。


    他们的身份在此时又回到了父子君臣。


    直白交心的倾诉,从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叫李世民的选择没有错才是当下他最应该做的。


    “那封奏报我方才只瞥了一眼,阿耶,似是新罗来寻我大唐庇佑。”


    李世民轻点奏报:“渊盖苏文……如此嚣张。”


    “我们先前还说讨伐高句丽的计划不用急,却是没想到他们的内乱来得如此之快。”


    李承乾视线随着奏报:“不仅是内乱来得如此之快,挑衅来得也不慢。”


    “渊盖苏文把持朝政后不仅对内镇压反对派,对外也是放肆出兵。”


    “这理应是我们出兵的好时机。”


    李世民揉揉眉骨:“战机这玩意从来不是顺心而来的。”


    “本该是再缓缓的。”


    “不过渊盖苏文委实嚣张,不仅出兵攻打我大唐属国新罗,还妄图勾结百济断我道路。”


    李承乾现下对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弯弯绕绕自然是看得分明:“前朝杨广率百万大军打得那么难看,助长了高句丽的野心,如今渊盖苏文的态度不难理解。”


    “而且渊盖苏文的这个挑衅也是有意思。”


    “都说他为人残暴,但我看他脑子倒是清楚得很。”


    李承乾撇嘴:“若我大唐不插手此事,就是眼睁睁放任盟友附属受难,损的是我阿耶天可汗的名头。”


    “而一个保护不了附属的大国,威望下降,接下来就是数不胜数的挑衅。”


    李世民接口:“可若我大唐插手,不管高句丽输得有多惨,重要他们这个政权这个国家尚有一口气在……”


    李承乾的脑中闪过了前世灭高句丽失败后薛延陀的反扑,他轻声:“阿耶,他国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可不会认真分析,他们只会觉得我大唐不再是无往不利。”


    李世民沉吟,并不忌讳言说自己的失败:“所以看你这样对高句丽跑前跑后的上心态度,曾经的我怕是没能一战灭了高句丽吧?”


    李承乾没有否认,抬眸看向李世民:“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李世民看到了那双满是坚定的眼眸。


    然后李承乾便听到了李世民带着笑意的嗓音。


    “而且,我们还有时间做战前准备。”


    “要打,我们便要做堂堂正正之师。”


    我们究竟为何出兵。


    这个问题时常被人忽略,但却也是战争中最为基础最为重要的存在。


    抢粮抢钱抢女人,这是最浅显的理由。


    那么如果理由换成是行正义之事呢?


    这种荣誉感会给士兵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渊盖苏文短视,冲着他那个脾性,在这一点上恐怕会是相当配合他们。


    高句丽暴虐,大唐替天成道,李世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承乾心中十分明白。


    随着高句丽公然挑衅,接下来李世民会以宗主国的身份下令叫高句丽停战,然后是被拒绝,最后李世民才会洋洋洒洒发布檄文出兵征伐高句丽。


    这是历史上那唐与高句丽战争的前因,也将成为这个时间线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前后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


    这段时间不仅是为大唐所争取的战前准备时间,也是叫高句丽境内对渊盖苏文的反对声越来越激烈。


    暴力,从来只能维系短时间内的表面和平。


    便如温水煮青蛙,叫当权者越发迷失在那份表面和平中。


    而当时间一久,那份一直被压着的不满便会愈演愈烈,直到彻底撕烂那片花团锦簇。


    ***


    高句丽。


    渊盖苏文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安的高藏,眼见他沉默不语,渊盖苏文嗤笑一声夺过他手中的密报。


    “我说怎么还少一封,原来是在你这。”


    渊盖苏文贴心地半蹲下来与瘫在地上的高藏平视:“王,你又不通政事,还是交由我来看吧。”


    渊盖苏文草草翻阅:“啧,新罗,还真是不将我渊盖苏文放在眼里啊。”


    “我可不是那个软弱的荣留王。”


    渊盖苏文随手将密报丢掉:“汉人的实力我们又不是没碰过。”


    “百万大军也不过不堪一击。”


    “不用理会,咱们继续打。”


    第115章 争议不断【VIP】


    继续打三个字明显刺痛了高藏本就敏感又脆弱的心脏。


    高藏缓了会并没有说话, 残存的理智不断告诫他,他只是个傀儡。


    他没有资格对渊盖苏文说些什么,也没有资格对政事发表自己的意见, 尽管名义上他才是高句丽的新王。


    高藏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出不来,而他的隐忍却反倒叫本想转身就走的渊盖苏文停下了脚步。


    渊盖苏文饶有兴味地盯着高藏遮掩又躲藏的视线。


    “不服气?”


    渊盖苏文一转方向, 缓缓靠近高藏,语气不轻不重。


    “不服气又如何呢?”


    渊盖苏文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带上了全然的遗憾:“高藏, 别忘了你的身份。”


    “若不是我, 你以你就凭你这个废物的性子能坐上王位吗?”


    渊盖苏文的音调几乎没有起伏,就仿佛在说什么日常的话。


    傀儡傀儡,高藏早该习惯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 几乎是一瞬间戳到了高藏内心深处最为不堪的一部分。


    高藏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眨也不眨地盯着渊盖苏文, 这一回再对上他终于了有了几分自己的气势。


    “你以为我稀罕这个位置吗?”


    高藏咬牙切齿,这段时间所有的不安愤怒在这一刻全然发泄出来。


    “一个傀儡,一个只能仰仗他人鼻息过活的傀儡,你以为我想当吗?!”


    渊盖苏文下意识挑眉。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性子一直懦弱的人在他全然变了一副嘴脸。


    说起来,自从渊盖苏文以极其暴戾的手段破了荣留王除掉他的计划后得到权力,明面上在他跟前做事的人几乎从来没有如今日的高藏一般冲他大呼小叫。


    至于高藏,更是神奇。


    如此模样倒是这段时日来的头一遭。


    不过渊盖苏文并没有生气,只是用着包含怜悯的眼神瞥了一眼高藏。


    失权弱势的人连生气起来张牙舞爪都像是一场玩笑。


    “你不想当?”


    渊盖苏文的眼神阴冷。


    “既然如此, 我这有很多办法。”


    “比如毒酒比如匕首, 你要自己选一个吗?”


    被他这样盯着, 高藏只觉得被一条毒蛇缠绕,叫他难以喘息。


    但渊盖苏文眼神虽阴冷, 但他的语气轻佻,给人一种诡异的反差。


    “我已经杀了一个荣留王,并不介意再杀一个换一个更听话的新王。”


    高藏呼吸急促,只恨不得此刻的自己能天生神力,才好一拳撂倒眼前渊盖苏文这似笑非笑的脸。


    “渊盖苏文,你把我当傻子,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再这样挑衅下去,只怕会直接引来李世民的举兵来犯。”


    “新罗已经遣使而去向唐求援。”


    “你以为李世民只会说几句场面话后便视而不见吗?!”


    渊盖苏文顿了顿,下意识侧首避开了高藏那红到几乎癫狂的双眸。


    渊盖苏文扯扯嘴角,眼中罕见闪过几分怒意。


    被这样一个傀儡挑动心弦……渊盖苏文眯了眯眸子,冷声道:“你以为我好声好气地哄着李世民,李世民这人就会放过我放过我们高句丽吗?!”


    渊盖苏文本想叫自己冷静下来,可偏偏他越说火气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


    “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呵,既然避不开又何苦做难堪的样子去讨别人欢心?”


    “李世民老了,我们又何必再害怕!”


    渊盖苏文狠狠一拂袖:“战无不胜的天策上将?”


    “可也到底是肉体凡胎,脱不开生老病死!”


    “更不用说光靠人力又怎么抵得过北边的寒冬和广阔的辽泽?”


    渊盖苏文看似说得头头是道,但实则在他心中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原因。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个原因才是渊盖苏文自从掌权后对李唐对李世民频频挑衅的根本。


    他的上位尚且不足以服众,他不断派兵镇压国内的反对派。


    一开始效果很好,可是到现在越来越不管用了。


    尤其是那个带头的那个硬骨头——安市城城主。


    反对他反对得最狠,偏生这人守城的本事不错,安市城地理位置又不错,他一时半会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愈演愈烈的内部矛盾,他急需将这些矛盾转移,转移到外部。


    那么打仗,出的选择。


    渊盖苏文狂妄自大,可。


    他高句丽地理位置天然占优,他们不好打出去也来。


    李世民若想打,劳师远征,一战直捣他平壤的。


    而一旦寒冬到了……听说李唐那早年推出了什么棉花用来做棉衣御寒。


    呵,他是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渊盖苏文这并没有什么用。


    这是他对他们这块土地冬日严寒的自信。


    若真不过几十年间就有了这样的发展变化,那算他自认倒霉。


    况且还有隋朝前车之鉴,李世民就算想打,恐怕也要顾忌一二。


    他总要为高句丽博一个出路的。


    李世民……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渊盖苏文也就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的唇角挂上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与李世民是同龄人,他自认为自己与李世民都是同个国家同个时代的天之骄子。


    渊盖苏文自认为自己的本事不逊于李世民。


    结果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没能与李世民实质性上的交手,这实在是一件天大的遗憾事。


    毕竟,他连与他的上位都是如此“相像”不是吗?


    一样的充满血腥。


    渊盖苏文哈哈大笑。


    他不再理会沉默不语的高藏转身就走,随口抛下一句:“往后,不论李世民下令叫我们做什么都当做不看到。”


    “短时间内他还真的过不来。”


    “天可汗……呵,狗屁的天可汗。”


    高藏身子一颤。


    在他人眼中他纵然“懦弱”,但他却从来看得明白。


    渊盖苏文自诩聪明,但他这样的手段……


    高藏抬眸看向不远处,那里早就没了渊盖苏文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空空荡荡的殿内突兀回荡起高藏的笑声。


    “可是……大家还能忍你多久呢?”


    高藏目光凶狠。


    “渊盖苏文,当害怕不再管用,内乱将是不可避免,反倒会叫他们生出决绝的反抗之心”


    “反抗之心……”


    高藏垂眸,只用着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我是,安市城那些人也是。”


    ……


    安市城城主确实也是。


    安市城。


    城主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方,久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看向的是平壤的方向还是长安的方向。


    半晌,他的身后传来了副将的问询。


    “城主,如今国家陷入内乱,唐李世民那估摸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说到这里,副将的声音顿了顿。


    “城主……”


    “唉,咱们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就算李唐率兵来犯城主您拼死反抗,也立不下什么功劳的。”


    “相反,城主您这个人恐怕早在大莫离支心里记恨上了。”


    “若真的发生战事,大莫离支恐怕是乐得城主与唐军拼个两败俱伤。”


    “城主,您……该早做准备的。”


    城主笑笑,倒也没有呵斥副将那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


    “你的意思是想劝我为自己的后路做准备,早早归降李世民的好?”


    副将抿唇:“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末将只是觉得,都说李唐天子李世民那人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有妖术。”


    “如今唐的朝廷中有好些个外族将领在自己的家国被覆灭后都还一门心思效忠李世民。”


    “纵然妖术是玩笑话,但足可以瞧出李世民这人把控人心的本事不知有多厉害。”


    副将深吸一口气:“如今大莫离直这样残暴,城主,只怕是人心不向我而是会向唐啊。”


    城主满不在乎,语调轻快:“那又如何?”


    “我竭尽所能,求的不过是一个问心无愧。”


    说着说着,城主忽而叹气,语气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也唯有一个李世民罢了。”


    副将不解地看向城主的背影,有些不明白城主此刻跳跃的话语。


    “他是一国之主,如今又年岁渐长,想来就算是出兵,他恐怕也不会亲自来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论掌控人心……你又怎知人心向唐不向我?”


    “并非所有人都是他啊。”


    想到这么些年关于李世民的传闻,城主轻笑。


    这样传奇的一个人,无关国家无关立场,若能得见一面,实乃人生之幸事。


    ***


    安市城城主的愿望怕是要成真了。


    李世民终究还是走上了与历史上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道路。


    天子亲征,讨伐高句丽。


    但是这个决定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李世民和最心腹的几个重臣在知晓。


    此刻唐朝与高句丽之间的流程尚且走到一个下令调停战争,一个尚未回复的阶段。


    可是,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流程,渊盖苏文不可能乖乖听话的,大唐迟早要出面的。


    而唐军这段时间的不时操练和后勤准备便证明了这一点。


    但大唐出面和李世民这个天子亲征完全是两码事!


    长孙无忌头疼地看着眼前满脸写着我意已决的李世民。


    “二郎,你疯了不成!”


    “多大的人了去亲征,辽东环境有多恶劣你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子还要不要了!”


    既然是大家的私下讨论,都是亲近的人,讲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顾及。


    长孙无忌也就放肆地扯着嗓子提高音调。


    外戚这个身份如今倒成了最好的掩护,瞧他这样“目无君主”的样子,旁边的房玄龄和杜如晦眼睛一个一比一个瞎,眼观鼻鼻观心都当做看不见。


    长孙无忌的“气焰”更加嚣张了,他轻哼看向坐在李世民身边的李承乾:“殿下,陛下亲征实在太过胡闹!”


    “殿下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


    李承乾轻咳:“咳,我与舅舅……或许想得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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