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打工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才刚放松些许的黄二又警惕起来,时久也站起身,望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一队人马正在向他们接近,为首的那个高声道:“前方可是宁王车马?!”


    时久看清楚他们的装束,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什么人——金鹰卫,禁军中的一支,平日里负责京城内外的巡防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说,和玄影卫也算是同事,只不过部门不同,各司其职,彼此之间互不干预。


    玄影卫绝大多数时间都藏于暗处,和这些明面上的禁军很少有碰面的机会。


    那禁军小将飞身下马,在季长天的马车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方才手下来报,说城外有械斗发生,似是宁王车马遇袭,属下来迟,望殿下恕罪!”


    “我说你们这些禁军是干什么吃的?”黄二怒道,“我们才出城多久,此处离城门不过十里,竟敢有人光天化日截杀宁王车驾!这贼人若是胆子再大一些,是不是要在晏安城里当街行凶了?!”


    禁军小将用力低头:“请殿下恕罪!”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叹,季长天疲倦道:“罢了,黄二,得饶人处且饶人。”


    禁军小将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殿下可有受伤?”


    “本王无碍。”


    “那各位可有看到贼人往何处去了?让殿下陷入险境,属下罪该万死!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将那贼人捉拿归案,严加惩处!”


    “他们跑得快,没看清往哪里去,”黄二将那块庄王亲卫的腰牌扔给他,“但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这个,或许有用,你拿去吧。”


    “多谢!”禁军小将收好腰牌,又道,“殿下受此惊扰,可要回城休养几日?晚些再出发也不迟,这次由我们护送,定保殿下平安无恙。”


    季长天没答,马车里只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


    时久适时地开口道:“不必了,殿下|体弱,见不得这些刀光剑影、血腥杀气,既然贼人已经遁逃,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既如此,属下即刻去捉拿凶犯,恕不远送,”禁军小将抱拳道,“殿下一路顺风。”


    他冲手下禁军们一招手:“把这些尸体运回城中!”


    一队人马迅速离去,现场也被清理干净,除了一些打斗的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待他们走远,黄二才松了口气,询问道:“都没事吧?你们可有受伤?”


    时久摇了摇头。


    十六捂着自己流血的胳膊,脸色有些发白:“刚不小心被划了一刀,不过还好,伤口不深。”


    “车上有药,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黄二从车里拿了酒和伤药,给十六清洗伤口,敷药包扎。


    一行人原地休整片刻,黄二翻身上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在这里耽搁了太长时间,得赶快过河,找个驿站落脚,都休息好了就出发吧。”


    时久:“十六受伤了,让十六陪殿下坐车吧,我骑马。”


    他说着看向季长天,季长天点了点头。


    “还是不了,”十六包扎过伤口,脸色好看了一些,“我坐车尾就行,也方便观察后方。”


    “如此也好。”黄二道。


    一行人再度启程,季长天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神情难辨。


    这晏安城,要变天了。


    他慢慢放下车帘:“我有些乏了,小睡一会儿,你们快些赶路吧。”


    “是。”


    十五负责驾车,时久骑着马跟在马车侧方,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其实不喜欢骑马,马背颠簸,那滋味并不好受,但此刻他也不想坐车,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好想辞职。


    三个月来,他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当暗卫,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杀人,可如今看来,他还是没能习惯。


    至少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手刃同事。


    要不还是死了算了。


    再往前二十里就是渭河,干脆过河的时候跳下去。


    但他好像会游泳。


    被水呛死有些痛苦,要不还是用刀抹脖子吧。


    但抹脖子会割断气管和动脉,窒息的同时还会被自己的血呛到,听起来也很痛苦。


    就没有完全无痛的死法吗?古代有没有安眠药?


    正琢磨着,忽然感觉到黄二骑着马来到他身边,对方压低了声音:“十九,你还好吧?”


    时久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你是不是第一次杀人?”黄二又问。


    对方跟他并驾齐驱,颇有他不回答就不走的架势,不得已,时久只能开口:“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见你状态不对,这么久了一直一言不发,你以前只是给人当护卫,应该没杀过人,第一次杀,事后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难免,十五十六第一次出任务时,也是你这般反应。”


    时久:“……”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只是第一次杀同事。


    宁王的暗卫都这么热心吗,还负责给后辈做心理疏导?


    黄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当暗卫,总要迈出这一步,不如你这样想,反正咱们杀的都是些皇帝的走狗,也不是什么好人,心里是不是好过多了?”


    时久:“…………”


    并没有,反而更难过了。


    忽然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你说……皇帝的走狗?他们不是庄王亲卫吗?”


    “什么庄王亲卫,也就你信,”黄二一哂,“我追随殿下二十一年,什么事没见过,这点小伎俩也想骗过我的眼睛?”


    时久:“。”


    那还不是没发现他是陛下派来的卧底。


    黄二:“庄王身在京都,已是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派人来截杀宁王?那块腰牌,不过是栽赃嫁祸罢了。”


    时久皱了皱眉:“那你还……”


    “我若不配合,我们又怎能活着离开?禁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很显然,这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的。”


    时久看向前方。


    黄二竟知道,这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竟也心细如发。


    看来薛停说的还真没错,宁王身边确有能人为他出谋划策。


    “那我们可要将此事告知殿下?”他问。


    黄二摇了摇头:“不必,殿下|体弱,不宜思虑过重,今日得知庄王要杀他,想必已十分难过,若是再得知是陛下设的计,非要大病一场不可,还是算了吧。”


    时久看了眼旁边的马车:“可我们离得这么近,你确定他听不见吗?”


    “放心吧,他觉沉,睡着了就很难醒,听不见的。”


    时久:“……”


    当面蛐蛐,这不好吧。


    “此番我们虽顺利离京,但陛下不会善罢甘休,十九,你一定要记得,不论在何时何地,都不可放松警惕。”


    “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陛下为何如此提防殿下?殿下似乎并无弑君夺权之心,又痼疾缠身,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对皇位构成威胁的。”


    黄二注视他片刻,叹了口气,正色下来:“十九,今日多亏你,要是没有你在,光凭我们三个真不一定能护得殿下周全,我黄二这次是真的信任你了,有些事,你也应该知道。”


    “什么?”


    黄二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道:“别看殿下现在这副模样,当年,他可是最有希望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


    时久:“……?”


    黄二将视线投向远方:“殿下虽是庶出,先帝却对他的母亲贤妃极为偏爱,殿下降生那日,恰逢夏至,先帝更是亲自为他取下‘长天’之名,望他的前途如天空般辽阔,寿命如白昼般漫长。”


    “殿下也十分争气,自幼便聪慧过人,书读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和教习他的先生辩论得有来有回,把先生说得哑口无言,先帝见了更是欢喜,常把殿下带在身边。”


    “可如此被偏爱的皇子,又岂能被其他兄弟相容?好景不长,殿下五岁那年,生母竟被毒杀身亡,先帝龙颜大怒,勒令彻查,可查到最后,只有一个宫女承认是自己投的毒,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供出幕后主使。”


    “丧母之痛让殿下郁郁寡欢,精神恍惚,某日,他独自来到湖边散心,竟被人推进湖中,那时宫中人人都为了贤妃之死焦头烂额,竟忽略了殿下,还是贤妃身边的宫女第一个发现殿下不见了,匆忙出门寻找,这才发现了几乎溺死的殿下。”


    “那时正值寒冬,湖水上冻了一半,冰水混合,寒冷刺骨,殿下跌下水时脑袋磕到了水里的石头,流了许多血,后来宫中太医共同为他诊治,穷尽毕生所学,才将他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殿下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可醒来以后,竟是谁也认不出了,明明并没有失忆,却无法再辩识人的面容。”


    时久:“……”


    真相竟是这般?


    他还以为宁王只是不幸得了重病,却没想到重病的根源是遭人暗害,险些身死。


    “太医们也从没见过这种病症,皆是束手无策,殿下连自己的父亲都认不出来,更加无法指认那天把他推下湖的人究竟是谁,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人们都说,根本没人推他,是他自己不慎失足落水罢了。”


    黄二深深叹气:“殿下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渐渐地,先帝也对他失了耐心,一个连人脸都认不清的皇子,究竟要如何成为储君,继承大统?”


    “也正是在那时,我和大哥被先帝派到殿下身边,暗中保护他的安全,这大概是先帝对殿下最后的仁慈,我年长殿下十岁,始终把他当弟弟看待,看着他从万千宠爱于一人到无人问津,这等落差,又有几人能够承受?”


    时久攥紧了缰绳。


    “十九,我且问你,如若皇帝决意要查,就算把皇城翻个底朝天,当真揪不出这幕后之人吗?究竟是查不出,还是不能查?毕竟贤妃身死,殿下失宠,获益最大的是谁?是皇后,是太子。”


    “一边是发妻,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另一边是妃子,先帝心中的天平究竟向谁倾斜?”黄二冷笑了一声,“恩宠?不过瞬息而来,稍纵即逝。”


    时久沉默。


    的确,为了一个妃子和庶出皇子同皇后一脉大动干戈,确实不划算,皇帝的儿子那么多,没了这个,还有下个,没必要在一个已经废了的皇子身上浪费时间。


    “失去母亲又身患怪病,让殿下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十分消沉,沉默寡言,不愿与任何人交流,我和大哥见他可怜,于心不忍,就给他找了两只狗崽陪他,他对这些小动物还感兴趣些,可能因为动物不是人,他能记得住。”


    “这么一晃就过去十年,殿下十六岁那年,先帝病重,深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封了殿下做晋阳王,让他离开了京都,我猜,他是知道自己离世后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一定会对殿下动手。”


    时久莫名想起那句话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弥留之际,倒是又想起这个曾经亏欠过的儿子。


    “可能是终于离开了深宫,到了晋阳以后,殿下的状况竟好多了,虽然幼时落水留下的病根好不了,身子骨依然弱,性格却开朗了许多,也能结识三五好友,知道纵情享乐。”


    “然后就变成了这般纨绔模样?”时久没忍住问。


    黄二哈哈一笑:“他都指不定哪天就会死的人了,你还跟他计较这些?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且随他去吧。”


    ……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黄二又话风一转,严肃道,“这些事你知道也就罢了,千万别跟殿下说。”


    “为什么?”


    “殿下并不知道当年暗害他和他母亲的人是谁,我们也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和陛下有关,后来陛下一直对殿下关照有加,殿下被冷落的那些年,全仰仗‘太子哥哥’照拂才能在宫中活下去,纵然陛下是假意,也早被殿下当做了真情。”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告诉殿下真相也没有意义,何况他的身体也经受不住太大的情绪波动,只要陛下不做得太过火,不伤害到殿下的性命,其他的就忍忍吧。”


    时久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要将陛下安插的眼线送回去,就装作没发现不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帝王心术最是难猜,他知殿下身边有暗卫保护,有门客献计,若我们全都装作看不见,他岂不是又要认为我们按兵不动是在憋坏水?只有这般若即若离、你来我往,他才会觉得一切尚在他掌控之中——十九,你还要多多学习啊。”黄二得意道。


    时久:“……”


    这帮人活得真累,学不了一点。


    “不过,将那两人送回去确实不是我的主意,是殿下非要放他们走,要我说,陛下派来的走狗就该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时·陛下派来的走狗·久保持沉默。


    其实那两人最后也没活下来,根本不需要宁王动手,首先皇帝就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了,这话他也不能告诉黄二。


    于是他只得道:“知道了,我会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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