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手腕拉伤,胸口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住院两天吧,家人呢?”


    沈璧然坐在轮椅里,唇面失色。


    医生放慢语速,“头痛吗,想不想吐?”


    沈璧然默然片刻才开口,“医生,我撞车后好像出现幻觉了。”


    医生皱眉,又确认一遍ct结果,“什么幻觉?”


    沈璧然没有解释,垂眸道:“我想拿到手机。”


    医生摇头,招手叫护士,“手机要联系救援队,你还是先输液吧。”


    沈璧然被送进外籍特护病房。虽然再三表达想离开,但还是被挂上了吊瓶——整整三袋液体,输完不知要猴年马月。他晚上还约了风雷资本的老总赵钧,于是忍着冰冷的痛意把滴速调到最快。


    巡查护士过来时,沈璧然抽出一张纸巾遮住了青紫的手背。


    护士嗔怪地瞥他一眼,又把滴速调回很慢。


    沈璧然:“我急着……”


    “喏,救援的人帮你捡出来了。”护士递来一只碎屏手机,“这回可以乖乖输液了吧?”


    沈璧然感激又愧疚,“那我输完就可以走吗?”


    “你都脑震荡了,怎么总想走啊。”护士无奈,但对上那样一双美丽而恳求的眼睛,她还是退让了,“让家属来领你。”


    沈璧然在国内举目无亲,只好向宋听檀的经纪人求助,并叮嘱对方先不要告诉听檀。


    屏幕被裂痕分割得七零八落,他点开通话记录,看着最上面的那一条。


    那段通话维持了二十八秒。在他沉默的二十八秒里,顾凛川等待、询问、直到被挂断。


    就此,戛然而止。


    顾凛川没有回拨。


    沈璧然像吞了一把灼烫苦涩的沙子,灌进五脏六腑,让他疼痛焦灼,心乱如麻。他别开头看向窗外,在玻璃倒影里对上一双猩红的眼。


    六年前,顾凛川曾拦在他面前嘶哑恳求,而他态度冷漠。


    “顾凛川,分开后,我们约法三章吧。”


    “不言于人前,不困于过往,不过问以后。”


    十五个字,顾凛川被杀得双眼通红,明明性子刚毅,却几乎在他面前哽咽落泪。


    沈璧然垂下视线,“纠缠不清很惹人烦,你走之后,我们就别再过问彼此的人生了。”


    顾凛川从不拒绝他,那一天,最终也还是点了头。


    “我会记住,会做到。”顾凛川说,“希望你也是。”


    *


    “沈璧然,答应的事你真是一件也做不到。照顾好自己就这么难吗?”


    声音从门口传来,沈璧然一怔,无奈又窝心地笑了,“怎么还是来了?”


    宋听檀套着肥大的卫衣,帽子、墨镜、口罩,把整张脸遮得严丝合缝,像个中二病发作的高中生。


    经纪人守在外头,宋听檀去除伪装,露出俊美的五官,对着他惊呼:“怎么撞成这样了?就这你还非要出院?”


    沈璧然愧疚道:“抱歉,害你从剧组里跑出来。”


    宋听檀举手投降,“你先和自己的身体说抱歉吧!”


    宋听檀是沈璧然本科时认识的,当时他在斯坦福读计算机,宋听檀在南加大读电影艺术。他们一个在旧金山,一个在洛杉矶。背井离乡的第一年,沈璧然尝试了很多没做过的事,包括加入西海岸的露营组织,和几十个陌生人一起睡帐篷。


    那个寂静午夜,他独自躺在山坡上看星星,看得久了,自我感知逐渐流失,只觉头顶穹盖越压越低,银河倾泻,要将他吞没。


    宋听檀就在这时抱着一大瓶红酒闯入了他的人生。


    “往边上挪挪呗,一起喝点?”


    这是宋听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这段友情的开端带着劣质红酒的糖精味,但却滋养了他很多年。


    宋听檀演艺世家出身,本科毕业就回国拍戏了。他是个戏疯子,能靠脸吃饭,但事业稳扎稳打,对人也温柔友善。有他在,沈璧然因为输液而冰冷的手很快就垫上了热水袋,握着一杯温甜的红豆沙小口喝着。


    宋听檀张罗完一圈,随口道:“我看到massive的新闻了,你这算不算一夜暴富?”


    沈璧然摇头,“我只是在初创期技术入股,还不到两个点,能有多富?”


    “那是你低调,massive曾经的核心开发人员,国内投资人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背景吧?”宋听檀压低声,“glance怎么样了?”


    沈璧然莞尔,递过碎屏手机,“和你自己聊几句。”


    glance是一款ai应用。沈璧然这些年一直泡在斯坦福的人工智能实验室,他曾陪学长harrison一起搭建了massive的基座模型,去年开始,他组建自己的团队,继续在神经网络领域攻坚。


    glance只是浩瀚成果的一个切片而已,是市面上常见的chatbot(语言助手),但模型的优越让它拥有对人类性格出神入化的模仿能力——特指对宋听檀的模仿,因为沈璧然随手拿自己和宋听檀的聊天记录喂了它。


    宋听檀压低声对手机说:“我有个不省心的朋友,烦死他了!”


    手机里立即响起一个和他完全一致,甚至故意压得更低的声音:“你说的不会是沈璧然吧?他在旁边吗,照着脑壳给他来两下!”


    沈璧然和宋听檀都笑了,宋听檀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轻敲两下。


    气氛仿佛一下子回到学生时代,沈璧然注视着好友,感到宁静而幸福。但幸福感一瞬而过,似有一滴浓郁的酸忽然滴上心尖,瞬间便浸透整颗心脏,猝不及防,泪水漫出眼眶。


    那通电话里的声音犹在耳畔,他本应因失而复得狂喜,却莫名地,觉得又失去了一次。


    悲喜无声冲击,震得五脏六腑都颤栗。


    宋听檀吓死了,以为他撞坏脑子,起身就去按急救铃。沈璧然拉住他,主动交代了那通见鬼的电话。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那段轰轰烈烈又惨淡收尾的恋爱,这次也只轻描淡写,说意外打通了本以为死去的前男友电话。


    宋听檀呆了很久,“那你要再联系试试吗?”


    沈璧然决绝地摇头。


    他这次回国有要事在身——当年大伯沈从铎独吞家业,陷害他们一家背井离乡。如今,沈家的浔声公司经营不善,退市摘牌后,要么逆势翻盘,要么破产清算,夺回家业的机会稍纵即逝,不容半刻分心。


    更何况他和顾凛川早已决断,知道顾凛川还活着,是天大的喜讯,是他多年后终于获得的宽恕,但那也意味着,他们之间最后的挂念终该要斩断了。


    宋听檀目含怜爱,“也是,浔声的事要紧。”


    说起浔声,沈璧然更觉倒霉,今晚原本要见的风雷的赵总非常关键,再约恐怕难了。


    宋听檀宽慰他:“最近有大外资进驻内地,投圈风向莫测,你观望几天也好。”


    沈璧然问:“哪家外资?”


    “peak,你应该知道吧?这几年准备新老交接,顾老爷子终于把藏了多年的嫡孙给露出来了。”


    peak,赫赫有名的跨国财团,产业遍布全球,覆盖各行各业。老一代积淀雄厚,新一代也继续为家族荣光奋斗——长女已嫁入英国皇室、次女前年进入内阁,欧洲地基牢固,一系旁支子弟在国内的商圈、政界也有名有姓。


    巨擘太遥远,高不可攀,但两代权柄交接,有新的掌权人,说不定会有新的产业面貌。


    沈璧然振作几分,要搜继承人的资料,宋听檀却拦住他道:“查不到的,据说是顾家当年被撕票的长子在外头留下的孩子,顾家被搞怕了,找回来之后就秘密养着,前几天才曝光,叫顾凛川。”


    沈璧然如遭雷轰,“叫什么?”


    顾凛川被沈家捡到时只有八岁。十八岁那年,顾家人找上门,沈父对他们的身份讳莫如深,只说是极权顶富之家,但尽管如此,沈璧然也从来没把顾凛川的“顾”和建立peak的顾家联系起来,因为那太遥远、太荒谬。


    “今晚是他公司的更名发布会,看看。”宋听檀用手机点开一段新闻直播。


    女主持人:“原peak集团旗下投资子公司于今日正式更名为光侵资本,ceo顾凛川通过连线发表致辞……”


    宋听檀感慨:“竟然连个面都不露,你说得是什么人才能让这种太子爷纡尊降贵见上一面?”


    新闻转入连线,频道里浮动着某种汽车行驶的白噪声,那道不久前还在沈璧然电话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更显冷肃。


    顾凛川的致辞很短,记者追问:“光侵这个名字听起来颇具侵掠性,是否寄托了贵公司未来攻城掠地的宏图?”


    “投资的目的不是劫掠,是为了识别和帮助优秀企业成长。”顾凛川说:“光侵来自一句诗,和公司愿景无关。”


    记者问:“什么诗?”


    沈璧然长睫轻颤,目光静默地落在屏幕上。


    “无可奉告。”


    *


    “气与香衣杂,光侵画壁然。”祝淮铮边走边刷新闻,“记者解码得对吗?”


    顾凛川沉眉凝目,大步穿过医院急诊走廊。


    祝淮铮紧着两步跟上,“到底要找谁啊?你无故缺席发布会,把那么多叔伯要员晾在那,就不怕老爷子问责?”


    顾凛川依旧没理他。


    电话里的救援人员是本地口音,jeff查了下午发生的所有车祸,事故当下,来不及统计伤员信息,只能亲自逐个医院排查。顾凛川连续扑空三家,这是最后的希望。


    先到的jeff迎出来,满头大汗,“老板,没有。”


    顾凛川亲自接过名单核对。


    护士台传来一声询问:“急诊送国际特护的那个美籍华人,病历做好了吗?”


    另一人回应:“noahshen吗?已经上传了。”


    立在一旁看手机的祝淮铮忽而抬起头,“noahshen?”


    护士点头,“是你朋友?”


    “这么巧啊。”祝淮铮从和堂妹的聊天框里点开一张照片,“是这个人吗?”


    手机还没递到护士面前,就被顾凛川劫胡了。


    照片是从后方偷拍的,虚焦了,但还是捕捉到了那人含笑回眸的一瞬,眉目温柔含情,身如芝兰玉树,似年少时,但风姿更盛。


    沈璧然。


    “noahshen……”他低声念道,失神了半刻。


    “这就是我堂妹相亲看上的黑马。”祝淮铮在旁察言观色,“你不会也认识吧?”


    顾凛川定定地对着屏幕看了许久,而后把照片转发给自己,又从聊天框里删除,手机扔回去,“让你堂妹也删了。”


    祝淮铮直矜鼻子,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有病吧”。


    jeff一番沟通联络后,顾凛川站在护士台看起了沈璧然的病历和检查报告,逐行逐字,比看什么文件都仔细。jeff立在一边噤若寒蝉,直到上司不经意般地扫了他一眼——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但某种高级牛马的直觉驱使他开口道:“既然是祝总堂妹的朋友,我们去问候一下吧。”


    “人已经出院了。”护士一耸肩,“一身的伤,不让走非要走。”


    “呃……”jeff下意识看向顾凛川。


    顾凛川一言不发,本就冷着的脸更没表情了。


    jeff立即又去调停车场监控,很快,照片里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上。


    沈璧然是被两个人带走的,一个全副武装,像个叛逆高中生,另一个则打扮得成熟考究,监控只拍到那人高大的背影,他替沈璧然开车门,还帮忙拉上了安全带。


    黑色商务车扬长而去,抢先一步带走了顾凛川很想见、但不得见,很思念、却不被允许思念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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