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难得有种哄骗的温和。
“不要闭眼哦。”岁暖咬着唇角,表情认真,“你不乱动,我不会戳到你的眼睛的。你乱动那就说不准了。”
江暻年真的没动,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妥协。
岁暖抬起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平视前方,不要眨眼。”
视线恰好落在她的锁骨。
因为她弯腰的动作,领口布料自然地下垂,若隐若现地露出白皙的皮肤。
橙花丝丝缕缕的香飘过来,岁暖似乎总是热衷于一切甜味的香水。
江暻年下意识想撇开眼,岁暖却“哎呀”了一声,掌心抵在他的脸颊上:“搞什么,你不要乱动呀。”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快点。”
岁暖:“你不乱动就快了。”
江暻年僵硬地沉默。
她总是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也像毫不在意。但有时候又敏锐到令人无力招架,就像她每次都向他提出各种过分的要求并且自信地认为他会答应,结果偏偏也就是如此。
视线最后定格在她的腕骨,手链上的水晶随着她的动作轻晃,静脉一侧缀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下眼睑,向下拖扯的动作也很小心翼翼,拨弄着睫毛滋生出似有若无的痒意,比疼痛甚至更叫他难以忍受。
冰凉的异物终于贴上虹膜,景象一瞬模糊,她腕间那颗小小的红色警报灯闪烁不停。
柔软的手像一片云朵覆上他的眼睛,视线陷入黑暗,只剩岁暖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我就给你戴一只好了。你现在闭眼然后睁开,上下左右看一圈。不舒服就和我说。”
岁暖捂着江暻年的眼,等了一会儿。
她知道江暻年肯定不乐意在她面前做这么奇怪的眼球运动。
不过他前面真的配合到让她惊讶,她本来都做好了手指和他眼皮打架的准备。很多人第一次戴隐形眼镜都会遇到困难,也很排斥别人的手,但江暻年竟然能对抗这种本能,平静地睁着眼睛让事情变得很轻松。
“我松手啦。”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在掌心里拨来拨去,岁暖说。
江暻年没做声,喉结滚了一下。
云雾散去,他轻抬下颌,和岁暖对上视线。
她抱着胳膊,很认真地在打量他。
江暻年撇开眼,眉弓隆起,有些不耐:“好了吗?”
岁暖慢半拍后才“哦”了一声。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仔细地打量过江暻年的眼睛。她几乎已经习惯了那双黑眸一贯的锋锐,眼尾微挑,看人时削薄似刃,冷得彻骨。
此刻却罕见地蕴了一片碧海清波,风拂过,迷蒙雾霭吹散,却冻不住水光粼粼,眼尾浅淡的旖色洇开。
岁暖像是被蛊到,手指轻轻按在他的眼角:“……你这里有一颗很浅的痣诶。”
江暻年偏头,打断了她的触碰。
岁暖如梦初醒般抽回手,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我让她们来看看。”
……
前几天她要给他介绍的工作就像猴子。
现在他还真的像一只被她硬拉来供人围观的大猩猩。
郑婧倒吸一口冷气:“……好帅啊,像异瞳的波斯猫。”
另一个女生也点头附和:“这个颜色也太好看了。”
陈嘉榕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冻结,推郑婧离开:“不错不错,看来男生能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家吧!”
没看到江暻年都快被暖公主气哭了吗!
女生们嬉笑着推搡离开。陈嘉榕走出教室门,走廊已经空空荡荡,刚才站在门口的丰宥佳已经不见踪影。
陈嘉榕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俊男靓女一站一坐,对视的画面美好得像青春电影的其中一帧。
除了岁暖,江暻年似乎从来没有给过其他女生这样足以遐想的距离。
丰宥佳既然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也该知难而退了。
教室里只剩岁暖和江暻年。
岁暖眨眨眼睛:“那个……很难受吗?我替你摘掉吧?”
“不用,我一会儿去卫生间自己摘。”
江暻年站起来,高大的影子将她笼住,一下子就变得很有压迫感,他把手里的错题本不轻不重地摔在她面前。
“嘭”一声,岁暖的心也跟着猛跳了一下。
江暻年声线冰冷:“和你之前模拟卷做错的同类型的题,我都把题号标好了,一道一道去翻卷子做完,不做完别回家。”
岁暖迟疑地翻开,瞬间眼前一黑。她欲哭无泪地拉住正和她错身而过的江暻年的袖角:“不是,这也太多了吧?我今天排练回来得本来就晚。”
他“呵”地冷笑一声:“抽不出时间是吗?那以后就别找我补了。”
岁暖:“……”
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江暻年我发现你这人特记仇!”
-
周五下午第一节上课前,趁午休出去租表演服饰的陈嘉榕一行人回来了。
岁暖在c化学教室门口碰上了陈嘉榕。
对方一脸沧桑地靠过来跟她倒苦水:“那家店的老板好没商业精神,我们明明提前跟他定了那件白色的,结果中午过去的时候他说那件裙子被租走了。唉,最后挑了半天,只有一件黄色的还看得过去。”
“太过分了吧!”岁暖蹙起眉,手指按着唇,“等等,我想一下……”
陈嘉榕呆了呆:“暖公主,你该不会有什么我的市监局局长叔叔一类的吧?”
眼见岁暖愣了一下,像是真的陷入了某种沉思,陈嘉榕连忙摆手:“哎哎,不用这么麻烦,老板给我们抹了零头,就不跟他计较了。”
“噢,我前面其实是在想……”岁暖朝她眨眨眼,唇角轻翘,“我有一条很好看的白舞裙,几乎没穿过,要不我找人送过来给郑婧穿吧?”
庄珈丽很喜欢跳舞,那条裙子是她在巴黎看完舞台剧后买给岁暖的,上面缀满了施华洛世奇的水晶。
陈嘉榕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你的裙子应该很贵吧……我怕给你弄坏了。”
岁暖轻快地摆摆手:“没事啦,压箱底的一条而已。”
……
下午第三节下课后,岁暖拿出手机,看到不久前消息的发件人,神色有些意外。
她和陈嘉榕、席露晴一起去校门口取衣服。
保时捷的车门从里推开,男人长腿跨下,剪裁精良的西裤熨帖笔直。
江清晏提着装了裙子的纸袋走过来,长臂越过打卡机朝岁暖递出,温煦地微笑:“应该来得及吧,泱泱?”
“来得及,谢谢大哥。”岁暖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麻烦你特地跑一趟了。”
“没事,我正好出门碰上査管家,顺路就捎过来了。”
江清晏把另一只袋子递给岁暖,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女孩,朝她们颔首笑了笑:“我叫秘书送了泡芙过来,你们分着吃吧。泱泱不常来上课,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还要你们多多帮忙。”
正值周五放学时间,离校的学生视线都被他们吸引过来,江清晏也没多待,最后又叮嘱岁暖晚上放学注意安全。
江清晏走了,岁暖回头看到陈嘉榕和席露晴面红耳赤的表情:“……”
几人一起往礼堂走,陈嘉榕和她打听:“是你哥哥吗?哇,你们家的基因可真好。”
岁暖眨眨眼:“……是江暻年的哥哥。”
“哇,他们家的基因可真好。”
“……”
“怪不得我觉得有一点点眼熟呢。”陈嘉榕还在回味那个成熟又绅士的微笑,“不过性格完全不像啊,暻神会这么温柔地笑吗?”
岁暖还没回答,就感受到一道注视的视线。
她侧过脸,江暻年站在球场边上,手里捏着矿泉水瓶,仰头吞咽,仿佛她刚刚感受的视线只是一场错觉。她想到什么,推了推陈嘉榕:“你们先去礼堂吧,我有点事。”
嘉中的校门在地势最低的地方,往上走是数栋教学楼,操场、体育馆和礼堂则处在最高的位置。
江暻年垂着眼将水瓶放下,想起刚刚看到的江清晏的笑容。
对着岁暖,温柔、和蔼,春风拂面。
在商界却是冷血的刽子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如果不是这样,也不能同大伯一起,以雷霆手段解决掉所有阻碍,从江家的支系做到不容置喙的掌舵人。
他又想起昨天在卫生间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从没见过的情态,眼里泛着水光,雾气迷蒙,柔软得让他觉得滑稽又难堪。所以岁暖才会用那么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不知道江暻年在想什么,岁暖都快走到他面前了都没抬头。她只好叫他名字:“江暻年。”
江暻年抬起眼,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
岁暖觉得很奇怪:“你没事吧?”
"没。”长睫掩去那一瞬翻涌的情绪,余光注意到身后男生齐刷刷投来的视线,他走近她,问,“怎么了。”
因为周五可以选择不上晚自习,她担心江暻年打完球就回家:“放学别走。”
嗯?怎么听起来像小学生放狠话。
岁暖补充:“你还记得我上周跟你说这周末要回久榕台吧?”
江暻年扫了她一眼:“今晚就回去?”
岁暖点点头:“是啊,文伯母跟我说她已经回去了,要不然明天中午吃饭还要早起。我看完汇演跟你一块走。”
感觉江暻年有点不在状态,离开之前,岁暖一步一回头地强调:“你不要提前走哦!你敢先走的话,下次我就不带你回去了。”
像是哪个词触发了机关,江暻年突然被逗笑,语气懒散地说:“知道了,我等会儿驮你回去还不行吗?”
岁暖:“……”
又阴阳怪气,有病!
-
岁暖和文伯母约好周六中午一起吃饭。
要见长辈,她打扮得很合宜,穿了一条纯白色的衬衫裙,栗色长发扎成花苞头,还早早去花房剪了一束花,自己修剪包好。
管家带着岁暖走进餐厅,文玫起身迎上来,亲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花束,朝她柔和一笑。
“泱泱,这段时间学习工作很辛苦?感觉你又瘦了。”
“没有啦,我一回京还胖了两斤呢。”岁暖眼睛弯弯,笑容很甜美,视线在餐厅飘了一圈,“孟极呢?”
文玫说:“孟极早上有点不舒服,中午应该不下来吃饭了。”
岁暖有点惊讶:“啊?要不要叫医生?我上去看看吧?”
文玫笑笑:“不用,他身体底子在那儿呢,没什么大碍。”
岁暖还想说什么,佣人已经将前菜端了进来。
文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先吃饭吧,要不然菜凉了。等会儿我让人给孟极送饭就行。”
在金山佛寺精修了一段时间,文玫显得更清癯了些,气质也愈加淡泊平和。她对岁暖一向没什么架子,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岁暖聊着天,时不时夹些菜到岁暖碗里。
连庄珈丽没时间听的那些话题,文玫都会耐心地、带着微笑听下去,还会适时地抛出问题延续两人的话题。
文玫在斋戒,吃得很少,岁暖也在七分饱就停了筷。
看文玫招手叫佣人,她托着脸思索了片刻,眨眨眼睛:“那个,我也上去看看孟极吧。”
来人家家里做客,对人家的儿子不闻不问的好像不太好。
何况她和江暻年还有婚约。
文玫怔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孟极有起床气,我怕他吓到你。”
岁暖觉得她在客套,连忙摆手,语气坚定:“没事!他再发火也吓不到我。”
……
岁暖跟着送饭的佣人坐电梯上了三楼。
佣人在前方敲门,等待里面回应,岁暖的思绪忍不住有些飘忽。
她上次进江暻年的房间都是两年前了。
也是那时候,江暻年第一次,也是仅此一次地跟她甩脸色发火:“你现在算我的谁?别再来烦我。”
隔着门,江暻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模糊地传出来:“放门口。”
岁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佣人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门后是薛定谔的盒子,在她推开的那瞬间就会释放判断的信号。
如果江暻年这次再敢冲她发火,甚至把她赶出去,不管他们有没有婚约,不管文伯母怎么想,她以后都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
岁暖的手按下去,“咔嗒”一声响。门缝渐渐敞开,露出一片昏暗的室内。
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佣人将餐盘轻轻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窗帘紧闭,朦胧的光线透进来,室内有一点微凉的薄荷叶香气。
床上隆起长条状的一团,显然房间的主人不久前还在睡觉。
难道文伯母说的是真的,江暻年平时人高马壮的,恰好今天难受到食不下咽?
一只长臂从床上伸出,按下床头的开关,起居室的灯同时亮起,窗帘也随之自动拉开。
江暻年坐起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他一只手插在额前的碎发里,垂着眼像是在适应明亮的光线,刚睡醒还带着轻哑的嗓音冷淡:“不是说放门口么?”
“伯母说你不舒服,我就大发慈悲地上来看看你。”岁暖说。
江暻年抬起眼,瞳孔还有些迷蒙,略微怔忪地看向她。
那层拒人千里的冷像是还没来得及竖起来,阳光从背后落在他身上,把凌乱的碎发染成金色,像乖乖坐着的毛绒绒大狗。
岁暖突然觉得来得不亏,她低头从裙子口袋里拿手机,正打算趁江暻年还没反应过来拍张照片。
但江暻年并没如她所愿维持那个表情太久。
他垂下头,骨节分明的手像是有些烦躁地捋了两把头发,类似叹气一样的音节缥缈地传过来。
抬头时,江暻年拽了下歪斜的领口,手撑在身后,锁骨愈显得深凹。
他看着她,语气还算平稳:“你去沙发上坐着等我,我现在去洗漱。”
……
岁暖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指,听到房间另一头门响,头也不抬地抱怨:“江么叽,你在卫生间玩什么呢要这么磨叽?”
江暻年没回答,走过来停在她背后。
沾着水汽,潮湿又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脖颈,按上她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