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夏至
岁暖扭过头,往上抬了抬头顶的棒球帽:“诶?”
女生的眼睛明晃晃地亮起来:“真的是你,暖宝!天啊我就是为了你才来京市的,我明天还打算去国贸打卡你的公益广告……我超级喜欢你,你在北美初舞台上唱的《keepyourheadupprincess》我听了5218遍,因为8是你的生日也是你的幸运数字,我是你忠实的亲妈粉,呃,不是想当公主你妈的意……呸呸呸,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太激动了,我正好和朋友逛到这边,随便挑了个店吃晚饭,没想到能碰到公主你,我天,我今天怎么这么幸运!”
岁暖眼眸清亮,矜持地抿着唇角微笑:“要合照吗?”
就是这个熟悉的笑容,骄傲又闪亮。
“要要要!”女生简直要潸然泪下,激动地把手机和汽水塞给身边的闺蜜,飞快地凑到岁暖身边。
在偶像面前帅哥也成了浮云,还抱歉地对着江暻年笑了笑:“帅哥,你能往那边挪一点儿吗?”
岁暖主动挽住女生的手臂,朝镜头比了个耶。
合照过后,女生表情幸福到快晕眩,拿回自己的手机,像易碎的瓷器般双手捧在怀里。
反复翻看了几遍手机上的合照确认不是做梦后,女生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岁暖身旁垂着眼安静等待的江暻年:“那个……”
江暻年抬起眼皮,黑瞳冷淡。
即使这样的眼神也没能浇灭女生燃起的决心,她一鼓作气:“你是和暖宝一起吃饭的同学吧?她不经常回学校上课,可能你们跟她不太熟悉,她对粉丝特别大方,对朋友也很讲义气,真的非常感激你们带她一起聚餐。她比较挑食,不吃猪肉不吃内脏,不吃带皮的蔬菜,比如带皮的番茄、土豆、茄子,不吃味道重的蔬菜,比如芹菜、茼蒿、青椒……”
江暻年侧过视线,瞥了岁暖一眼。
岁暖懵了:“……”
“她喜欢吃甜的东西,喜欢水果味的汽水,比起吃饭更喜欢喝饮料……”女生注意到岁暖眨了眨眼睛,也担心说的太多反而会引起江暻年的反感,“……呃,帅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刚刚帮我们拿汽水,就当我代表后援会七百四十六万粉丝请你照顾好我们公主殿下,她真的很少有和同学聚餐的机会,拜托了!”
说到最后一句,女生用力地鞠了一躬,头发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
“我的天,你也太用心了……我妈咪都没有这么清楚我。”岁暖扑闪扑闪地眨着亮晶晶的小猫眼,“谢谢你和后援会的七百四十六万粉丝。别担心,跟我一起吃饭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
女生不想耽误岁暖太多时间,留下最后一句“超级期待你的下一部纪录片”,便恋恋不舍地和闺蜜离开。
岁暖收回视线,用手肘戳了戳江暻年:“该你说那句话了。”
“……?”江暻年垂眼睨她一眼,“恭喜你,世界上还有七百四十六万想给你当妈咪的人?”
岁暖瞪他:“你疯了吧!”
几秒后,江暻年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不用她告诉我,这些我都知道。”
岁暖眼睛瞪得更大了:“你知道?”
江暻年抿了下唇角,佯装云淡风轻:“……你不是想让我说这句吗?”
岁暖用琥珀色的眼瞅着他,得意地翘着嘴角:“不,原来你对我这么用心。你是我的死忠粉吗?”
江暻年想起之前岁暖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时候,他偶尔去微博看她的近况,翻她的评论看她给粉丝的回复。
他很浅地扯了下唇角,垂眼斜着她,懒散地咬着字:“不,是老公粉。”
岁暖像被雷劈了一样张了张唇。
她原本想到的是席露晴在小说里写的那句话——某人邪魅一笑,说今天全场的消费他都包了。
“……好可怕。”岁暖回过神,摸了摸胳膊竖起的寒毛,“不管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三个字,赶快从你的人生字典里删掉!”
这种人出现在她微博都是会被她狠狠拉黑的那类型好吗!
……
等岁暖和江暻年拿了两瓶桔味汽水回去的时候,荀子浩他们已经点了一大壶古法酸梅汤,正在分着喝。
看见他们回来,荀子浩表情复杂地摇着头:“我还以为你掉厕所了,暖公主想去救你又碍于那是男厕所,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
江暻年踹了一脚荀子浩的凳子,荀子浩差点把手里的酸梅汤丢出去。
锅底和涮菜也陆续被端上桌,铜锅肚炉中炭火烧得正旺,上方烟囱冒出氤氲的白汽。
荀子浩拿着公筷将鲜切的羊肉下进锅里。尽管是路边的小店,但用的都是最新鲜的羊肉,红润鲜嫩,不然也不能许多年来都屹立不倒。
荀子浩拉长声音:“今天就由我来伺候桌上的三位公主——”
陈嘉榕挑了挑眉毛:“说错了,在这儿应该叫格格。”
荀子浩不上当:“呸,那我岂不是变成太监了!”
席露晴:“嘻嘻,你也可以做阿哥啊。”
“我才不要,半个秃瓢也太丑了——”
三个人一边打闹着一边吃,光盘的速度却一点儿没见慢。
陈嘉榕撸着串,嘴角吃得油光发亮,黑眼珠在岁暖和江暻年之间打转:“欸,你俩怎么都不吃,我们点的不和你们胃口吗?怪不好意思的,还是因为你俩要出来吃饭我们才跟过来的。”
岁暖吮着吸管,闻言松开,表情无辜地说:“没有啊,江暻年有洁癖,你就当他是一台全自动买单机,不用管他。
江暻年只吃了半个麻酱烧饼,正靠在椅背上。
他瞥了岁暖一眼:“她比起吃饭更喜欢喝饮料,饮料好喝就不怎么动筷子了。”
岁暖压低声音:“嘁,我看你就会copy我的粉丝刚刚说过的话。你还知道其他新鲜一点的吗?”
他又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瞳映出铜炉氤氲的雾气。
“你喜欢吃甜的,但是最好不是纯甜要带一点儿酸的,你不喜欢任何咬起来很硬的水果,因为你觉得吃起来很没形象,比如苹果、梨和枣,所以你也不喜欢苹果味的饮料,嗯?”
声线疏淡,完全没有思考的停顿。
岁暖默了一会儿,把吸管咬得扁扁的,最后小声嘀咕:“算你记性好。”
陈嘉榕呆呆地举着吃干净的铁签:“……他们在说什么?”
荀子浩瞟她一眼:“呔,人家青梅竹马聊什么是你这种普通人能懂的吗?”
桌上的肉很快被扫荡一空。
席露晴挑着锅底碎成块的土豆和红薯,托着腮:“我还是第一次在考试前出来和同学聚餐。我妈本来都不想让我出来,我跟她说一起吃饭的还有我们学校的理化生状元,她才勉强松口的。”
陈嘉榕哀嚎:“你别提这个啊,你一说我就想起了下周会考,下下周期末考了。”
荀子浩刚拿回两罐冰镇的菠萝啤,揭开拉环倒进玻璃杯:“聊这个配点酒正好。”
陈嘉榕仰头灌了一杯,把杯子拍在桌上:“唉,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荀子浩又倒好两杯,分别递给了岁暖和江暻年:“说起来,岁大小姐是不是不用期末考啊?”
岁暖刚抿了一口菠萝啤,有点新奇的口感,甜中带涩:“我不参加期末考,但是我还有个转班考呢。”
“转班?”席露晴瞪大眼睛,“是转行政班还是教学层级班啊?”
岁暖眨眨眼:“我下学期要转去国际部,因为我之后打算申请国外的大学。”
陈嘉榕嘴里咬着的烧饼掉在了桌子上:“啊?!原来暖公主你下学期就不和我们同班了,我还没跟你做够同学呢。”
荀子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暻年,对方显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表情平淡地喝着杯子里的啤酒。
“国际部和本部离得很近,我们还是可以在学校里碰面啦。”岁暖笑眯眯的,“而且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下学期转来嘉中,她是比利时人,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江暻年站起身:“我去结账。”
荀子浩犹犹豫豫地半站起来:“我跟你去?”
江暻年瞟他一眼:“去结账又不是去抢银行,还要成群结队?”
荀子浩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陈嘉榕抱拳:“话不多说,多谢义父!”
江暻年淡淡丢下句“小事”就走了。
席露晴有些惆怅地小口浅酌着:“你们都定好想去的学校了吗?我想去语大,但我妈想让我去师大。她总劝我以后当老师,说铁饭碗又稳定,但我好像并不想干这个。”
陈嘉榕往锅里下蔬菜面:“我还不确定呢。明年能拿到二级运动员证的话,看哪所学校愿意给我降分咯。”
荀子浩挺起胸膛:“我的目标当然是华大!”
陈嘉榕嘴角抽了抽:“我请问呢?全校一百名往后能上个锤子华大。”
“还不准人最后一年逆袭了?”荀子浩中气十足地回答,“我可是有堪比外挂的——”
他回头看,收银台前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惊恐地瞪大眼:“我暻哥呢?”
“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陈嘉榕觉得他大惊小怪,翻了个白眼,“说不定又去洗手了。”
“我暻哥肯定要去华大的。”荀子浩扭回头,煞有介事地说,“我的目标就是跟着他,再不济也得考上隔壁的理大。”
“再再不济就选旁边的新东方吧。”陈嘉榕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荀子浩的机会。
“那也行,我三年学成,立马去华大食堂应聘。”
席露晴原本就感性,还不胜酒力,半听菠萝啤就在旁边泪眼汪汪地呜呜:“除了暖暖,你们一定都要留在京市啊。”
……
酒足饭饱后,铜炉里的木炭也已燃尽。
散局前,前面一起合照的粉丝还特地过来感谢岁暖请她们吃饭,感动不已地表示会永远追随她。
不用想都知道是江暻年刚刚一起付的。
虽然没猜出她想到的是哪句话,却也意外的心有灵犀。
岁暖掏出手机,给去买单后就不知所踪的江暻年发消息。
【Shining】:滴滴滴。
【Shining】:去哪儿了?钱没带够被留在后厨洗盘子了吗?
【提款叽】:在外面透气。
【提款叽】:你们吃完直接出来就行。
岁暖用湿巾擦了擦手,推开椅子站起来:“江暻年在外面,我们走吧?”-
江暻年回到涮肉馆门口。
街上的人比起吃饭前已少了许多,夜风无阻无碍地从胡同另一头吹来,聊胜于无般驱赶着潮闷的暑气,檐下挂着贴有“鲜羊肉”的红灯笼随风轻晃。
教练突然发来消息。
【逐风】:暻年,上次受的伤怎么样了?不会又没去医院看吧?
【J】:去过了,没什么大碍。
【逐风】:?!?!/惊讶/惊讶/惊讶
【逐风】:你小子终于转性了,我早就说你别仗着年轻抗造就随便糟蹋自己。
【J】:最近要考试,都不过去了。
教练又发来一串震惊的表情包,江暻年没细看。门内传来熟悉的吵吵嚷嚷声,他偏过头,岁暖最先走出来。
她清透的琥珀色眼眸闪闪发亮,映出摇晃缱绻的灯影,白皙的小脸染上淡红,和他对上视线后,又下滑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
“你去买什么了?”
“宫廷奶酪。”江暻年把其中一袋递给后面的荀子浩,“你们三个自己分。”
岁暖想起是刚刚自己在路上盯着看的那家:“你刚刚是去排队了?”
“快关门了,人不多。”
荀子浩非常赞许地竖起大拇指:“我暻哥这就叫人美心善。”
席露晴欲言又止。
江暻年冷冷地扫过去一眼,荀子浩差点咬到舌头:“不是,我的意思是……表里不一!”
席露晴:“……外冷内热吧?”
陈嘉榕正往外掏一盒豆沙奶卷,闻言笑喷了:“噗,耗子,你这成语素养还是快回炉重造吧。”
一路走出九九胡同,荀子浩他们三个都是骑自行车来的,席露晴喝了一点酒就头晕,由陈嘉榕载她回去。
席露晴有些迷蒙地靠在陈嘉榕身上,走之前硬把钥匙丢过来,口齿不清地说:“暖暖,我那辆自行车让给你们……让江暻年载你回去。”
三人走后,岁暖转着手里的钥匙,看向江暻年:“我们怎么回去?”
“我载你。”江暻年说。
岁暖的视线在他的上半身逡巡。
他说:“一点擦伤而已,早都没事了。而且回静海最多骑十分钟。”
她看了他一会儿,说:“但你骑这辆自行车肯定会很搞笑,连带着我坐在后面也会很可笑。”
江暻年凉凉地睨她:“我也想你载我,但你平衡不好,骑不了自行车。”
岁暖看在宫廷奶酥的面子上只是“呵”了一声:“等席露晴明天放学过来骑吧,放在静海她更不顺路。”
九九胡同是很有名的小吃街,这个点路边挤满了打车离开的人。岁暖分析了下情势,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尊享,没排队,只是等了五分钟。
来接驾的是一辆保时捷卡宴,岁暖主动绕到另一边上车,和江暻年并肩坐在后排。
车辆起步,岁暖望着窗外渐次流过的霓虹街景,觉得此时的场景莫名有些熟悉。
只不过两个月前,坐在她旁边的人是江清晏,那时候她和江暻年的关系大概是连同一辆车都不会上的程度。
昏暗的光线下很适合说一些心里话。
岁暖的手肘撑在车门扶手上,托着腮:“你都知道我平衡不好,我妈咪却不知道。或者她一直不想相信她的女儿半点儿也没继承她的舞蹈天赋。”
江暻年的视线投向她,她却没回头,将车窗降下一些,风拂动她栗色的发尾。
“她可能对我很失望,但我不会对自己失望。我拥有天赋的地方很多,我想向她展示最有意义的那部分我。我不会成为她期望中的那样,因为我会成为比那样还优秀的人。我一定要做到这样。”
江暻年看着岁暖。
她总会将所有脆弱转化成力量。
他常常因她想到一句话。
“这年我刚满十七岁,不知道天下的很多勇敢和崇高都面临着风暴。”
岁暖就是那种即便对未来一无所知也充满勇气和希望的人。
“江么叽,我不想和你避而不谈这些事。”
“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大概会去华大,而我大概会去英国,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分离聚散会成为我们的常态。”
“未来这一年也许是我们最后还能住在彼此的隔壁、几乎每天见面的时光。对我来说,很短暂也很珍贵。既然我们已经把一切都说开了,我也不想像当初一样和你因为什么事再相互记恨埋怨……”
江暻年在这里插话:“我没有记恨埋怨你。”
他只怨自己。
“好吧。”岁暖勉强地修改措辞,“像当初一样和你闹矛盾。当然我还是会指出你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懂的,我就是这么直言不讳的人……嗯,江么叽,人生最重要的这一年,我能依靠的人竟然只有你。”
“你对我的好我都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你身边也应该只有我,对吧?所以,我们互相帮助,彼此扶持,一起把这一段最艰难的路走完吧。”
她终于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昧的光线里依旧清澈透亮。
是不了解他真正在她身上渴求的是什么,才能这样心如明镜的清澈。
江暻年兴意阑珊地落下视线:“知道了,你还要我怎么帮助你?我就差替你去考试了。”
“你有没有听到重点?”岁暖很不满地瞪他,“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依靠我,就比如说受了伤也不用在我面前逞强。”
心里涌起复杂莫名的情绪,和空落落的痛楚大不相同,可显然也并没有被合适的东西充满。像夏夜灼热的风在胸腔打转,本以为它能带来清凉,但事实上只剩无能为力的焦躁。
但至少,柔软而温热。
“好,我以后受了伤一定让你帮我打车。”江暻年看着窗外,随意地回道。
狗脾气!
岁暖宽容地没继续跟他抬杠,低头翻起手机日历:“你订两张七月十一日的票和我一起去伦敦,我十三号飞冰岛。”
江暻年淡淡地说:“哦,我还以为这些事都不用我这个伤员做了。”
岁暖安静了一会儿,狐疑地盯着他:“江暻年,你是不是在赌气?你现在很像幼儿园里舍不得爸妈走就别别扭扭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这年……面临着风暴。”出自余秋雨《我等不到了》。
第22章 夏至
江暻年撑着下颌,闻言回头,不冷不热地抬眼皮瞭了岁暖一眼。
然后说:“哦,被你看出来了。”
语调平平像人机,没包含什么可供分析的感情,却也不像开玩笑的口气。
岁暖在那瞬间很想说,她初中已经为他留下一次了然后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还有,他装可怜都装得不到位,她是没办法随随便便心软的。
“好吧,我原本打算分开前再和你说的。”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抬了抬小巧的下巴。
“就算夫妻也会各自飞……咳,我有认真地考虑过未来的事。我们以后不在同一所学校,甚至同一个国家,但我们可以约定时间定期见面,平时还可以打电话、打视频。所以哪怕不再天天见面也没关系。”
江暻年不语,只是神色浅淡地看着她,瞳孔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寂静幽深。
岁暖被盯了一会儿,不自在地别了下头发:“……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或者不满都可以说出来啊。”
“没有,我觉得很可行。”他收回视线,继续看窗外。
她语速很快地回:“可你的语气明明听起来完全不赞成的样子。”
那头含混不清地传来一声短笑。
片刻后,江暻年开口,语气掺着轻嘲:“我确实很想赞成。但是去年一年你几乎都在外面,我们总共见过几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说实话,我还没有你微博上的老公粉清楚你最近去了哪里。”
“那些说老公粉的我都拉黑了好不好?你好阴阳怪气啊。”岁暖咕哝,“而且我们那时候还在闹矛盾!”
她反击:“你说的好像我单方面让你留守空房。我没有联系你,你也没有联系我啊。”
“因为你初中去美国的时候我联系过你,你回复消息的时间是十天后,我差点以为地球自转一周需要耗时十天了。”
岁暖:“……”
她显然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甚至不记得江暻年当初发了什么给她。
“我那时候很忙嘛……”岁暖底气不足地说,“呃,我的意思不是以后也会找很忙的借口消失不见,最重要的是我们那时候不熟。”
江暻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有了黑历史就失去了说服力,岁暖尴尬地看向窗外,毫无气势地补充:“那现在每分每秒和我共度的时光你都应该珍惜……记得回去订票。”-
会考当天早上下了一场雨。
岁暖和江暻年不在同一个考点,但还好是同一个区,离静海不算近,六点多起来的岁暖在路上不停打哈欠。
中途碰上早高峰堵车,岁暖头一歪,靠在靠背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了江暻年肩膀上,雨后松针的清香似有若无地在鼻端晃了晃,她瞬间惊醒,下意识地摸了下唇角。
还好没流口水。
江暻年低头朝她看过来,她欲盖弥彰地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太硌了,差评。”
“第一门考物理。”他把手机递给她,“这几个易错易混点你再看一遍。”
岁暖咳了一声接过。
那天的“促膝长谈”过后,江暻年还真的表现得宽容又善良了许多。
让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江暻年又淡声说:“中午我过去找你吃饭,耗子和你一个考点。”
……
嘉中的学生基本都分布在通州的考点。
连着两天考试的午饭,上次聚餐的四个人都一起下馆子,江暻年买单,收获陈嘉榕好几句情真意切的“金主爸爸”。
岁暖在附中考试的消息第一天就传开,考试结束便有人刻意跑来她的考场看她。陈嘉榕每次都发挥体育生的特长,最先跑到她身边。
第二天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来围观的人更是再创新高。
陈嘉榕挺起胸膛,非常有气势地环顾了一圈:“金主爸爸不在,我就是暖公主的护花使者。”
岁暖挡着嘴小声说:“咱俩的背影昨天被拍了传到网上,有黑粉说我喜欢臭脚体育生。”
陈嘉榕顶着一头碎盖短发,平时穿着也很中性运动风,光看背影确实很像男生。她呆呆地张着嘴:“啊?!我的大头照不会马上要满天飞了吧?”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岁暖吃吃地笑,抬手挽住陈嘉榕胳膊,“何况哪有情侣会像我们这么挽着啊。”
陈嘉榕点点头:“没错,我大概会变成你的一个GAY朋友。”
两人在各异的目光洗礼中走出校门。
校门外已经停满了来接学生的家长用车。专用的接送车道上,一辆辆轿车像串珠一样紧紧挨着。
岁暖沿着车道往下走,打算去路边等江家的司机接上江暻年之后过来接她们。
车道后半段空出一片不同寻常的真空区,一辆劳斯莱斯慧影停在中央,帕特农神庙造型的前进气格栅奢华而闪亮。
不少人聚在周围拍照,连跟在岁暖身后的学生视线也不由自主被这辆罕见限量款豪车吸引视线。
岁暖经过时,车窗忽然降下。
露出江清晏儒雅又矜贵的面孔,他气度翩翩地朝她微笑:“泱泱,我接你回久榕台。”
岁暖怔了一下,车门从内打开。
陈嘉榕抓紧她的胳膊,小声地喃喃:“完了,他不会要代替我被开了吧。”
岁暖嘴角抽了抽:“你想多了。”
太阳从西边升起都没有人敢在网上扒江家的八卦。
岁暖坐进后排,司机则为陈嘉榕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这个时间容易堵车,孟极那边过来不方便,正好我在附近办事。我已经跟孟极的司机说过了。”江清晏笑笑,问陈嘉榕,“送你到哪里?又见面了,多谢你们这段时间在学习生活上帮泱泱的忙。”
一向大大咧咧的陈嘉榕磕巴了:“没……没关系。”
岁暖:“……”
应该说不用谢吧?
江清晏又声音低醇地问:“你们刚才说什么被开?”
陈嘉榕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那、那个……”
岁暖扶额:“……她说她考完试倍开心。”
江清晏说道:“确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你考完会考就自由多了,高三怎么打算?”
岁暖利落地回复:“我转去嘉中的国际部。”
江清晏似乎有些意外,掩在镜片后的狐狸眼意味不明地闪了闪。
“对了,前段时间我父亲让秘书去嘉中处理了孟极受伤那件事,没有接受对方家属的和解,校方那边会给那两位同学计入档案的处分。”江清晏表情略严肃了些,“你们学校的实验课管理也有纰漏,对学生的监督和保护不到位。幸好孟极反应快没让你受伤,实在太危险了。”
岁暖很浅地笑了下:“麻烦伯父了。”
“我父亲说,你要是回国后出了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父母交代。”江清晏微笑,“你暑假打算几号去看你父母?不知道庄伯母有没有和你提过,我正好要去和岁伯父谈一桩并购案,可以跟你做个伴儿。”
岁暖眨了眨眼:“不用了大哥,我和孟极做伴儿过去。”
江清晏露出些许讶异,笑容八风不动:“那好,路上注意安全。”
岁暖转头看向窗外,留给江清晏一段白皙纤细的后颈。
车厢内重归寂静。
熙攘的车流里,车行进得缓慢。过了一会儿,岁暖从乏味的“风景”中收回视线,拿出放在包里静音的手机。
屏幕上有两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点进去是前排的陈嘉榕。
【嘉榕】:我刚刚突然发现你大哥长得好眼熟……
【嘉榕】:然后我去搜了下,他竟然也姓江!
【Shining】:???
【Shining】:我上次都说了他是江暻年的大哥。
【嘉榕】:不是,是和席露晴的第六号爸爸同一个江?
【嘉榕】:就她贴在自己壁纸上的,那个英俊又多金现在还单身的江肃水?
【Shining】:……
【Shining】:是江暻年的大伯。
【嘉榕】:哇——
【嘉榕】:完蛋,我不能再叫暻神金主爸爸了,这样我和席露晴差辈儿了。
岁暖噗一下笑出声。
江清晏的视线朝她投过来,她迅速敛起笑装作看风景-
岁暖不参加期末考,最后一周便没去学校,留在了久榕台备考七月六号的转班考试。
江暻年给她准备的复习资料给她省了不少工夫。
她模仿他的构架先在白纸上默写一遍知识点,然后去刷相关的习题,做题速度肉眼可见地提升了许多。
嘉中的期末考比转班考提前两天开始,结束后便正式开始暑假。
周三傍晚,岁暖戴着耳机,站在阳台练习英语口语面试的自我介绍。
忽然余光扫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停在了自家别墅的铁艺大门前。
车门从内推开,穿着宽松靛蓝校裤的长腿跨下。少年挺拔瘦高的身影被昏黄的暮光切割,随着转身的动作,优越的五官没入背光。
江暻年绕到车后,动作利索地从后备厢拎出一只二十六寸的黑色行李箱,放在地上后抽出拉杆,握住把手向前拖动,冷皙的手骨节分明。
拉长的影子越过下方的铁门。
岁暖摘下耳机,像只蝴蝶一样轻盈地下楼。
她走进会客厅的时候,江暻年正弯腰打开行李箱。她懒得在转班考试后再灰头土脸地回班上收拾东西,便让江暻年顺带把她的一块带回久榕台。
略显崭新的课本被放置在一旁的贝壳杉桌上,岁暖在沙发上坐下,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伸手从旁边小几的骨瓷碟里拿了一块曲奇。
是查管家刚刚给江暻年送过来的。
但是查管家大概不记得江暻年与她相反,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甜食,再好吃的饼干给他也是暴殄天物。
江暻年拿着岁暖的保温杯和文具起身时瞟了眼沙发。
她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小口咬着饼干,完全没有一点动手帮忙的迹象。
拿出行李箱里最后一件属于岁暖的东西后,江暻年合上箱子,淡声说:“你那天不如说,最后一年了,江暻年你乖乖当我的奴隶。”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乐在其中。”岁暖又抿了一口査管家送来的梨子山楂水,随口回道。
江暻年“呵”了一声。
岁暖接着说:“我出国想拿我HP联名的那个小箱子,放不下的东西你帮我带。你还用这个箱子吗?”
江暻年靠着茶几,鸦羽般的睫毛敛了下,片刻后抬起:“我十一号不能跟你一起去伦敦,我爸那边有点事情需要我当天过去。”
简洁明了的原因和结论,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空间。
岁暖有些失望,但是她知道江暻年不是会找借口推脱的那种人,以前她的要求再过分他只要答应过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但显然,人长大后会遇到越来也多的不可抗力。
她掩饰性地又低头喝梨子水,慢吞吞地回应:“……好吧。”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意外的是江暻年并没提起行李箱就走,岁暖将杯中的水喝完,不明所以地抬起眼:“你不会还有坏消息吧?”
江暻年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放在桌面上时发出很轻的一声“砰”,像心脏撞上胸口的声音。
很多不确定的事现在还不能跟她说,他指节轻叩着桌面:“大哥是不是说想和你一起去伦敦?”
话题忽然转到这里,岁暖怔了下。
“大哥之前跟我说他要去伦敦和我爹地谈公事。”岁暖想起庄珈丽那天说的话,态度微妙。
妈咪希望她和江清晏一块过去,所以她偏要带江暻年一起去。
岁暖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撇了撇唇角:“算了,我也不去伦敦了。我到时候直接飞冰岛,正好还能多分析两天数据。”
说完这句话,她转头和江暻年对上视线。
漆黑的瞳孔中仿佛蕴着幽浓的情绪,只是那瞬天罗地网般笼罩着她的感觉随着他垂眸的动作一闪不见,他薄唇轻微勾了下。
手机振动,他瞥了一眼屏幕,是文玫发来的消息。
【回来了吗?你说想和我谈谈,今晚就可以。对了,清晏也在久榕台。】
江暻年收起手机,看岁暖正眼神放空地窝在沙发角,一边说:“差点忘了,有几道数学题你帮我看看,那个牛顿迭代法和积分梯形法我学都没学过,真的晕头转向……”
他走近一步,俯下身:“岁暖。”
她回神:“嗯?”
“我今晚留在你家吧。”长睫掩去眼底的侵略性,他语气平淡如常,“你不是说,希望最后一年,我好好帮助你吗?”——
作者有话说:好像还蛮多读者宝宝在猜测暖暖和小江之后异地的事,但不好剧透就没有回复过[亲亲]请相信我文案标的纯甜文!
忽然想起《小王子》里说的:“爱不是相互凝望,而是望向同一个方向。”
大概和他们之后的选择比较贴近?
不论是文里文外,在爱情里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的主体性,请相信对的人会永远站在你的前程里~-
本章88红包[亲亲]
一般都是更新后发红包提醒大家,下一章周三或者周四!
第23章 夏至
没有意外地,岁暖毫不犹豫地回答:“好啊。”
能自由留宿在其他人的家里,和能自由收留在自己家做客的朋友,莫名算一件有点值得骄傲的事。
不仅意味着掌握有同龄人望尘莫及的权力,还意味着和某个人有着足够亲密的关系。
他们很早就已经是这样的关系——
但直到不被祝福的阶段,江暻年才想要利用她对他的不设防。
“客房我可以让查叔去收拾,但是没有你自己的房间那么大。对了,你的换洗衣物怎么办?”岁暖倚着沙发扶手,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虽然你可以去主卧偷我爸的,他衣帽间里肯定有全新的,不过我不清楚哪里会触发报警器……应该没有人在内衣裤的抽屉里设置报警器吧?”
江暻年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方设法坑自己,扯了扯唇:“原来你还能提出这么可行的建议,毕竟以前的你会说让我凑合下用你的。”
岁暖眼神怀疑地闪了闪:“……我说过吗?”
江暻年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瞭了她一眼。
……
江暻年回家拿换洗衣物,顺带把行李箱拎回去。
收拾好后,他背着一只圆柱形的速干游泳包下楼,路过餐厅时和刚刚吃完晚饭的文玫打了声招呼:“妈。”
文玫颔首微笑:“你要现在跟我谈谈吗?”
他摇了摇头:“我刚从岁家过来。泱泱明天考试,要我晚上帮她补课。”
文玫蹙了下新月一般的细眉,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厨房的位置:“哦……好,你去吧。”
江暻年转身欲要离开,却看到厨房门边倚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江清晏手里拿着一只装了三分之一水的玻璃杯,对上江暻年的视线后笑了笑:“孟极,放假了吗?”
江暻年点点头:“我先走了。”-
查管家今天准备的晚餐是日式烧鸟和寿喜锅。
岁暖没吃几串,寿喜锅也只捞了几片肉,碗里的生鸡蛋液干净得像没碰过。
江暻年坐在她侧面,正往寿喜锅里涮肉,漆黑的眉睫在白雾中氤氲。
她撑着脸,用瓷勺搅动着查管家刚送来的酒酿三色小圆子,说:“你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晚饭是这几样吗?”
薄如蝉翼的肥牛筷子夹着过一下水就变色,江暻年前面动筷时才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合吃同一个火锅。他语气散漫:“因为你吃的和鸟一样少?”
岁暖的勺子磕上碗沿,发出“叮铛”一声,她眨着大眼睛:“你的脑回路像线头一样短。烧鸟是烤的,代表‘逢考必过’,寿喜锅代表‘喜登科第’,三色小丸子代表‘连中三元’。查管家对我的考试一直这么上心,每次考试前都给我准备这些。”
江暻年涮着肉,头也不抬:“嗯,那我们等会儿不用复习了,去放生文伯父养在茶室的锦鲤吧,给你的考试再争取点儿幸运加持,怎么样?”
岁暖拿起吃干净的竹签,像飞镖一样投到他腿上:“蛋白质都没中和你嘴巴的毒性!”
江暻年已经又涮完一盘肉。
岁暖想起上次在涮肉馆聚餐的时候,江暻年只吃了半个烧饼。她现在才意识到江暻年也是处于迅猛发育的青春期的男生,胃可以变得像个无底洞。
她让查管家再给她盛一碗酒酿小圆子,一边问江暻年:“你平时都这么能吃?”她抬手捏了捏江暻年的胳膊,隔着布料的触感坚硬紧实,“你的肉都长去哪里了?”
江暻年侧过脸看她:“你平时都吃这么少?还要减肥?”
酒酿小圆子这时被查管家放在岁暖面前。清亮的汤映出粼粼的水晶灯,像枚月亮在水波中摇晃。
她撇了下唇角:“天气太热加上明天还要考试吧,胃口不好。”
岁暖慢吞吞地喝完第二碗酒酿小圆子。
看江暻年也放下了筷子,她撑着颊,拉长声音:“上楼——还是你打算扫荡完我家的冰箱?”
江暻年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站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上楼。”
……
岁暖做了会儿数学题,蔫儿叭的像火锅里的菜叶子。
江暻年在看她之前买的AL课本和讲义。尽管有一部分不属于国内高中的必修知识,但他已经自学过一部分高等数学,所以也不在话下。
就像之前有句话所说的,其他人考九十分是因为只会九十分的题,学神考一百分是因为卷面只有一百分。想要掌握超过一百分的知识,也必须要跳出课本必修的限制,去拓展知识的边界。高等数学里的很多公式不仅能够提供新的解题思路,甚至能够简化步骤事半功倍,比如洛必达法则和拉格朗日定理。
岁暖之前买的1V1网课的讲义很清晰,江暻年大概翻了一遍,对AL的考试范围心里有数后,抬头看了眼岁暖。
她没骨头一样趴在桌子上,笔下动作缓慢。
“做不动了?”他淡声问。
岁暖撑起脸,重重叹了口气:“数学好像吸精气的妖怪,我浑身没劲。”
他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唇色都变得很淡,合上手中的讲义:“那就别学了,反正都是临时抱佛脚。还是好好休息吧,别明天睡过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岁暖没思考几秒,就丢开笔,从书桌前站起来:“好吧,是你劝我的。”-
查管家给江暻年收拾的客房和岁暖的卧室不在同一层。
岁暖靠在门口,看查管家检查浴室的洗漱用品。他是一位瘦高的老绅士,头发泛灰却眼神炯炯,给岁家做了几十年管家,家里的大部分琐事都交托给江家代劳后,查管家是仅剩的受雇于岁家的佣人。
查管家走出来:“江少爷,我的房间在负一楼。我可能十点左右就休息了,需要找我的话,您可以用力一点敲门。”
跨出门槛后,查管家又朝岁暖微笑:“小公主,需要晚安牛奶吗?”
岁暖说:“查叔帮我放两块冰。”
查管家朝她眨眼:“十点前准时派送到你卧室门口。”
岁暖打了个哈欠,跟江暻年说:“我先上去了,明天早上你起来记得看看我有没有睡过头。”
……
江暻年罕见地有些失眠。
整个岁家用的熏香都是岁暖喜欢的味道。卧室里浅淡地弥漫着苦橘的清香,似有若无的甜意渗进稀薄的月色。
他干脆躺在床上开始思考暑假的计划,先在欧洲待一个星期左右,然后回国。暑期作业可以优先刷完,一个科目暂且预留五天时间……
岁暖应该没有暑假作业吧。
不知道她暑期还会不会回国。
混乱思绪翻涌,困意终于被潮水推上来。
朦朦胧胧中,床头的手机连续地发出几声振动。
江暻年伸臂拿过手机,按亮屏幕,眯了下眼睛适应略显刺眼的光。
【世一岁】:你睡了吗?
【世一岁】:我想吃点热的东西,你会不会煮。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一点二十五。
他有些怀疑岁暖在说梦话。
【J】:吃东西?现在?
等了一会儿,那头没回复。
江暻年以为是岁暖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J】:快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楼上传来“咣啷”一声巨响,像是重物摔在地板上的声音。
江暻年坐起来,揉了揉额角,认命一般吸了口气,踩上拖鞋走出房间。
岁暖的卧室在四楼。
江暻年上次进她的卧室至少已经是两三年前。门上挂着一只紫色的猫咪玩偶,斜对面是岁晟的房间,挂着一只绿色的河马。
他抬手叩了两下门。
手机屏倏而亮起。
【世一岁】:没锁。
江暻年拧开把手。
卧室内铺着整张的长毛地毯,踩上去很安静。浮动的香薰气息比客房中的更有层次,混杂着无花果和椰子的甜香。
他绕过宽敞的起居室和她华丽的衣帽间,看到岁暖恹恹地靠在床头,被子搭在腿上,双臂紧紧抱在胸前。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床头柜上的呼吸灯。
江暻年在床前站定,才意识到无花果和椰子的香气从何散发而来。
他打量她:“怎么了?”
“我就不该喝那杯冰牛奶的。”岁暖隔着被子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我现在好饿。”
她穿的是一件棉纱的吊带睡裙,放下手时露出脖颈下大片细腻雪白的皮肤。
江暻年的视线扫过去,最终落在她耳垂上。
“不用我下去帮你叫查管家?”江暻年问,“我做的东西你敢吃吗?”
岁暖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会没做过饭吧?”
他反问:“难道你会做饭?”
“哈哈!”岁暖得意地笑了两声,像每次赢过他的时候一样骄矜地抬了抬下巴,“国外很多地方都没有能吃的餐馆,都是大家一起做饭。”
她掀开被子,纤细白皙的小腿在床边晃动:“看来还得我亲自指导你。”
岁暖站起来,呼吸灯的光落在她单薄的睡裙上,勾勒出窈窕的起伏。
一点灼灼的火星落进眼底,江暻年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先一步转过身,声音凉薄:“披件外套吧,客厅空调开得低。”
这刻突然意识到。
进岁暖的房间似乎是比她进他的房间还危险的事情-
岁暖说自己会做饭显然是夸大其词。
即便是大家一起做饭,按照她的经验也最多是帮忙洗洗菜或者在旁边当拉拉队的水平。
她打开冰箱打量了一会儿,没有组合出任何高级的菜谱,啪一下把门合上:“橱柜里好像有速食拉面。”
江暻年先她一步走过去,轻松地打开高处的橱柜,抽出一袋还没拆封的乌冬面。他又回身打开冰箱:“你还是哪儿暖和哪儿呆着去吧。”
岁暖看着江暻年拿出生菜、豆腐和香菇,是没煮的寿喜烧食材:“所以你其实会做饭?”
江暻年一哂:“要是能煮面就等于会做饭,地球上七十亿人都会做饭了。”
在静海住的时候阿姨不去他那边,大部分晚饭都是他回去自己应付下,但他对吃的方面没多挑剔,所以从来不开火,只随便做点冷食。
岁暖看他熟练地给香菇切花刀,很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还会这个?你还会别的吗?”
比看到他会用牛顿迭代法求解非线性方程组还出乎意料的样子。
刀尖咚一声磕上案板,江暻年凉凉地回头:“我还去荒野求生学会了怎么烤虫子,现在出去给你抓?”
厨刀反射着冷光,岁暖明白吃人嘴短的道理,干笑一声:“……我在外面等你。”
没过几秒,岁暖又转身回来。
“我没把手机拿下来,你的借我玩一会儿。”
……
拉面从下锅到煮好没花多长时间。
江暻年端出来的时候,岁暖没在餐桌边坐着,而是窝在另一边的沙发里。
碗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岁暖从手机里抬起头,唇色略显苍白,眸光仿佛因为身体不舒服显得不同寻常的飘忽柔软。
江暻年蹙眉:“你还好吧?”
“嗯……果然还是得记日子啊。”岁暖说出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把他的手机转了个方向递给他。
屏幕上多出一个陌生的粉色图标APP,岁暖的拇指在空中点了点,示意他打开。
江暻年不明所以地接过手机点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日历,今天上画了个红圈。
【7月5日经期第1天】
江暻年:“……?”
岁暖有气无力又理直气壮地说:“我看别人男朋友都会负责替女朋友记日子,那我就交给你了。你下个月记得提前一天提醒我。”——
作者有话说:[狗头]小江越过男朋友提前拿到了未婚夫的身份,但谁都不知道他内心一直暗自渴望着这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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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小暑
江暻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凌晨等岁暖吃完拉面,分道扬镳后,他又折腾到晨曦微拂才睡着。
半梦半醒的光影里,似乎也浮动着无花果与椰子的浅淡香气。
在客房内的浴室冲了个澡后,江暻年顶着一脸冷倦走出房间,正给岁暖编辑消息问“没睡过吧”,却差点一脚踩上门口的尖叫鸡。
他垂眼,脚边还丢着一张便利贴:“↑此地有猪出没”。
箭头指着他的房门。
无言地删除了输入框里的四个字后,江暻年划掉微信,又看见屏幕上那个粉色图标的APP。心情复杂地抓了一把额前潮湿的碎发,他将手机锁屏丢进裤兜。
楼下,查管家正在修剪门口的对节白蜡,看到他后客气地微笑:“江少爷,上午好。现在要吃早餐吗?”
“不用麻烦,我要回家了。”顿了顿,江暻年又说,“岁暖这几天不适合吃凉的,给她备餐的时候最好注意下。”
查管家的眼神似乎变得意味深长,他目不斜视地提步:“那我先走了。”
……
回到江宅,江暻年将包放回卧室,下楼去了会客厅。
等了十分钟左右,文玫披着一件印花羊绒披肩走了进来。她在江暻年侧面的长沙发上坐下,身上似有若无地散发着微苦的檀香气味。
她的视线扫过江暻年的脸,很淡地笑笑:“昨晚没睡好吗?”
“还好。”他回道。
寒暄到此为止。两秒的冷场里,文玫手中的杯盖轻擦过瓷杯边缘发出脆响,她吹拂着杯中的茶水,敛着平淡的眉目,面孔仿佛透出一丝不近人情的佛性。
“我十号出发去慕尼黑,你打算和我去看爸爸吗?”
文玫抿了口茶:“我过几天要去寺里。”
当初江肃山出事后没过多久,文玫突然开始接触一些大师,甚至一度带着人去江肃山的病房给他“驱邪”。
此后的几年里,文玫更是虔诚笃信,时常去佛寺为江肃山“忏悔罪业”。
江暻年错神的半晌,文玫抬起眼睑看过来:“你说想和我谈谈,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嗯,我想和你谈的是泱泱的事。”他开门见山,文玫似有些意外,“这两年家里变动很大,也许你和伯父伯母对我与泱泱的婚约都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文玫淡声说:“没定下来的事,不用捕风捉影。”
江暻年扯了扯唇角:“没必要现在还要求我自欺欺人。你放心,我不会跟你闹,闹也没有意义。昨天我也没想到正巧撞上大哥在餐厅。”
文玫笑笑:“那还真是‘巧’。”
“昨天是我最后一次在岁家留宿,以后不会了。”江暻年顿了顿,“妈妈,我是因为你才留在国内的,初中的时候你身体不好,希望我能陪在你身边,不是吗?”
几年前的事现在提起却恍若隔世。
文玫将茶盏搁在几上,敛起脸上的淡笑:“这我知道。”
“你也不愿意让我去国外上大学。因为爸爸在国外疗养,我留在国内,爸爸的权力才能平稳过渡给大伯一家。你还担心自己一个人留下,瓜田李下惹人口舌。”
文玫不语。
“和当初不同的是,我就要成年了。我可以自己做决定,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江暻年的黑瞳定定地对上文玫扫过来的眼神。
“你在向我示威吗,孟极?”
“不,我在向你展示我的底牌。”他说,“泱泱是一定会去国外上大学的,我可以听你的留在国内,但我要和你交换一个条件。”
“你长大了。”文玫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来听听吧。”
“我和泱泱马上都要升上高三,她一个人留在国内,会很辛苦难熬。所以,不论这件事你和伯父伯母有没有达成决定,别在这最后一年里告诉她。”
文玫眼角轻挑,凉淡的眼风从他脸上划过。
江暻年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垂眼等待她的答复。
半分钟过去,文玫却没说话。
江暻年想起那天晚上。客厅灯光昏暗,《闪灵》在荧幕静音播放,他像第一次看这部片子的时候一样没看进去。荧光落在他拥着岁暖纤弱脊背的手上,她在睡梦里呢喃着“妈咪”。
想她醒来,又想她多做一会儿梦。
他开口补充:“你也了解她是怎样的人。她上次和我说,她很喜欢你,你又有耐心,又开明,说话还温柔。当初她答应两家的婚约,很大原因也是你那时是和庄伯母不一样的、她心目中的母亲。至少,就这最后一年里,你能不能还假装你以后会做她的妈妈。”
文玫瞳孔倏然放大。
平静面容上冰封的面具仿佛一寸寸皲裂,她蹙起远山一样的眉,神情浮起一片难堪的幽怨。文玫像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文玫倾过身,微凉的手覆上江暻年的手背:“孟极,昨天清晏有点不高兴。我们帮忙瞒着泱泱是可以,但你也别把你大哥惹急了。我们和你一样都在意泱泱,清晏回京先接手矩星就是为了她。等泱泱完成学业,他送泱泱扶摇之上也只不过动动手指的小事。”
江暻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文玫有些莫名,他却敛起眼底尖锐支离的情绪,似风过无痕,平静地说:“嗯,那我这几天不待在京市了。”-
转班考试有一轮笔试加两轮面试。
周六上午,岁暖结束了最后一轮面试,国际部的外教老师用一口正宗的牛津腔跟她说:“假期快乐!在开学的最后一周以前不要打开官网查成绩,免得影响你度假的心情。”
岁暖摊摊手,眨着大眼睛:“没关系,我根本没有度假的时间。”
司机接她回久榕台。
正午阳光炽盛,穿过院子的几步路就让岁暖白净的额头渗出薄汗,两侧鲜绿的植物在暴晒下散发出辛辣的芬芳。
门廊下,查管家含着和蔼的笑迎接她。
岁暖用小手在红扑扑的脸颊边扇着风:“查叔,我想吃芒果西米绵绵冰。”
查管家伸手接过她的包:“好,过几天吧。”
她一脸疑惑:“怎么了?”
查管家:“你这几天吃冰的会肚子痛哦。”
“……” ?!
岁暖匪夷所思地愣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拿出手机,指甲用力地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Shining】:让你帮我记日子不是让你提醒我身边所有人!!!
【Shining】:(*°皿°)彡
这条消息江暻年过了一小时依旧没回。
岁暖淡定地忍到了傍晚,才在餐桌上小声问查管家:“那个……小区里最近有人死了吗?比如188黑发男高中生。”
查管家一脸惊愕:“没有啊。”
这个答案令岁暖失望,她背着手,故作高深地离开了餐桌。
又过去一晚上,岁暖早上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收拾了下悠悠然去了江家。
她本来想找文伯母给她撑腰,却没想到江清晏也在江家。
“后天要出国了,我推掉了一些工作,提前倒下时差。”江清晏朝她笑笑,“泱泱收拾好行李了吗?我到时会带秘书,让你轻松些。”
“嗯……我提前寄一部分过去。”岁暖眨着小猫一样亮闪闪的眼睛,“我十三号直接飞冰岛,但大哥你不是后天就要走了吗?”
江清晏怔了下:“你不去伦敦看伯父和伯母了吗?”
岁暖面不改色地说:“我想留在京市多准备两天材料。而且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到时候和他们见面正好。”
江清晏的行程不可能像她这样朝令夕改,微微颔首道:“这样。要我让小董陪你去吗?”
岁暖非常果断地摇头:“我又不是作为明星去参加活动的。她是我的助理,不是我的仆人。”
岁家唯一的大小姐,她不想客气的时候,就一点儿也不客气。
江清晏脸上的笑敛了敛,站起身,沉郁的黑眸隐在玻璃镜片后:“那你一个女生独自出国注意安全。叔母,我晚点有个局,先走了。”
等江清晏走后,岁暖才好奇地问道:“孟极去哪儿了?”
“他一放假心就野了。”文玫无奈地笑了笑,“他昨天跟教练去爬山,好像要在山里露营两天。过几天去德国看他爸爸。”
哦,山里信号不好。
岁暖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又笑眯眯地说:“那我今天留下来和伯母一起吃晚饭吧~”-
岁暖加入的“城市热岛效应对鸟类的影响”研学团,将最远的郊区对照组设置在密云水库附近的蒙山自然风景区。
周一上午,她轻装简行,由司机送到景区正门门口。
因为参加转班考试,她几乎算来得最迟的一个,提前来的小伙伴已经记录了大部分观测点的数据。她跟着特地来接她的领队,先在正门附近的景区酒店寄存了行李,然后坐缆车去山麓中段附近的一个观测点记录数据。
山中雾气幽浓。
氤氲白雾如潮汐般在葳蕤茂盛的绿植间起伏。岁暖身上的防晒衫很快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长睫蕴上潮湿的水汽,费力地缓慢扑闪。
领队带着她记录完数据后,说道:“数据基本统计完了,你们回酒店后利用线性混合模型分析影响,那边还有老师会带你们。对了,明天还有一个pre模拟练习,形式不限,时间也不限。”
水汽在睫毛上凝结后滚落,避免了岁暖欲哭无泪的尴尬:“怎么还有突击检查呀,老师。”
“因为来我们研学团的都是真的想学东西的嘛,有备无患。”领队笑眯眯地说,“像那种应付了事的,买个最终数据就够了,哪还会一步步亲自参与。”
返程时下起雨。
虽然领队很快从背包里拿出雨衣,岁暖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栈道上的风吹得恣意,雨丝无规律地乱飘,披在身上的雨衣聊胜于无。
回到山脚下的酒店,岁暖一进门就被空调冷风吹了个激灵。
登记入住时,研学团的工作人员送来了浴巾。岁暖披在身上,哆哆嗦嗦地等前台将房卡和她的身份证交给她。
有一个和她同天到达的女生,在她后面回到酒店,站在她身后排队时一边用浴巾用力地擦头发。
前台抬手将身份证和房卡放在迎宾台上,女生从岁暖的身后探出头:“哇哦!身份证拍得比我的精修照还好看。”
岁暖的手顿了顿,然后淡定地拿起来放回包里,回头笑笑。
站在旁边的领队插话道:“研学团的人都到齐了,晚饭后有个团建,记得在会议室集合。”
正逢暑假,酒店内客房紧张,研学团安排的都是标间,岁暖便和身后的女生被安排在了同一间。两人一起上电梯,女生自我介绍叫夏绿浓。
夏绿浓来自十八中,因为回老家才晚来了两天。
放下行李后,两人开始各自分析数据。夏绿浓还有一个提前到的同校同学,临近傍晚时,那位同学登门来访。
女同学则走进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岁暖。
她瞪大眼睛,抬起的手指激动到颤抖:“你、你是岁暖?”
夏绿浓抢先点点头:“你也认识岁暖啊?难不成你也偷看过她身份证?”
女同学朝夏绿浓甩了个白眼,打开自己的手机翻了翻给她看:“去你的吧,人家是大明星!你真是土老帽。”
“哇靠!!!”夏绿浓爆发出尖锐爆鸣,“她真人比网上还漂亮……”
眼看夏绿浓看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惕惕然,似乎生怕行差踏错就被她挂到网上变成众矢之的,岁暖连忙抬手,眨着无辜又漂亮的眼睛:“在这儿就把我当普通同学就行,我又不是来蒙山走星光大道的。”
女同学叫汪葭,放松下来后便和她们聊起八卦。
“刚刚酒店有一个极品帅哥办入住,我去楼下拿矿泉水看到的。”汪葭说起帅哥眼睛就大放异彩,“估计是什么爬山队的,有三四个人。虽然说几人略微有点不修边幅……但浪沙淘尽方显男人本色嘛!”
不修边幅的帅哥……
岁暖表示想象无能。
“有一个真的超级帅。”汪葭说,“个子很高很瘦,眼窝深鼻梁挺,衣服有点破破烂烂也不影响像个完美的衣架子,果然时尚的完成度是靠脸。”
夏绿浓表示怀疑:“这种小破地方能有你说的这个档次的帅哥?”
“真的,就算他是山里某个部落的野人,肯定也是那个部落的部草……”
她还皮草呢。
岁暖觉得自己已经对帅哥免疫,毕竟身边从小有一个过分优越的对照组,兴致寥寥地打开手机。
看到江暻年不久前回了消息。
【复读叽】:爬山去了,没信号。
【Shining】:爬的喜马拉雅山吗得爬三天。
岁暖把江暻年的备注随手改成了“拖拉叽”。
……
六点半,三个女生一起下楼吃晚饭。
餐厅只开了寥寥几个窗口,研学团一人有三张票,可以自选。岁暖点了一份八宝粥,又拿了一个茶叶蛋和一个奶黄包。
她没有过多纠结,第一个挑好就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夏绿浓和汪葭打好饭后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旁边。
长桌一共四个位置,一道影子突然移过来,投在桌面中央。
“岁暖。”
岁暖捏着筷子抬头,面前的男生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之前和她同组一起记录近郊将府公园数据的仲宇文。
仲宇文的视线划过同桌的其他两人,礼貌地问:“这个位置有人吗?我能坐这儿吗?”
汪葭眼神一亮。
大帅哥她心驰神往,小帅哥她也来者不拒:“没人没人,随便坐。”
仲宇文在汪葭旁边坐下,也是岁暖的对面。
同一个研学团的成员并不缺共同话题,旁边的几人很快聊得热火朝天,岁暖餐桌上不爱说话,只在被CUE到时偶尔应和几声。
她埋头喝粥时,隔壁发出餐盘撞上桌面的重响。
身侧的夏绿浓循声望去,先一步脱口而出:“哇……这个山沟沟里竟然真的有部草。”
岁暖咬着勺子扭过头。
看到几天没见的江暻年伶仃地站在隔壁的餐桌边上,潮湿的碎发柔软地搭在眉骨,面孔冷白瘦削,半垂着眼,不冷不热地睥睨着她。
她余光扫了一眼对面喋喋不休的仲宇文,莫名有种妻子出轨被丈夫当场抓包……
呸呸呸!
岁暖放下勺子,挺直脊背,非常落落大方地在众人地注视里抬起手掌,朝江暻年挥了挥。
“嗨,野人——
作者有话说:部草-布草(谐音梗)
下一章又有同房www[撒花]
小江:最后一次留宿她家但没说她不留宿我家(。)-
给自己定了个激励的小目标,等20w字的时候给夏婚约个插画活动~
除了人设卡的婚图,之前还约了一个幼稚园版本的小江和暖暖,有在wb发过图[奶茶]如果有喜欢插画活动的可以在书籍主页右下角的秘密花园里点击想要夏婚开通插画[撒花]
有什么喜欢的类型也可以wb和我说!
目前想到的大概是正比+Q版+动物塑~-
鸟类与城市热岛效应相关参考文献:
Sci.TotalEnviron.|城市热岛效应对中国城市鸟类的生态影响
Thespatiotemporaldistributionpatternsandimpactfactorsofbirdspeciesrichness:Acasestudyofurbanbuilt-upareasinBeijing,China
ThesurfaceurbanheatislandeffectdecreasesbirddiversityinChinesecities
第25章 小暑
一众震惊的目光里,野人很傲慢地没有回应岁暖的招呼。
他回身在座位上坐下,散漫地把刚刚摔在桌面上的餐盘拉到自己面前,骨节修长的手提起筷子。
夏绿浓心有余悸地小声在岁暖耳边说:“我去,你怎么直接叫他野人啊?感觉他刚刚的表情都想吃人了。”
不仅是野人,还是食人族的野人。
岁暖忍住没笑出声。
她已经吃得差不多,没继续在仲宇文对面坐着,起身对桌上的其他人说:“我去大厅坐会儿,等下团建见。”
……
江暻年从食堂出来,绕了一圈才找到岁暖。
大概也是不想被别人打扰,她坐在角落的红色天鹅绒沙发里,从背面看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靠背挡住。
他绕过靠背,岁暖正翘着二郎腿,唇角上扬,表情很开心地回着手机消息。
站定在她面前,江暻年淡声问:“来这儿干嘛了?”
岁暖从手机里抬眸,灯光在她栗色的发顶打下一轮温暖的光圈,她抬抬下巴:“我来干嘛干嘛要向你报备,你来干嘛了?”
绕口令一样的话,怎么领会得看对面的人有没有默契。
江暻年自然懂得岁暖不会轻易又大度地放过他刚刚的置之不理,这是公主殿下的尊严,再有脾气的人在她面前都要学会审时度势的低头。
他散漫地掀起眼皮,不惜自黑:“你不是知道吗?来景区兼职野人,合影五十,签名一百。”
岁暖这时才注意到江暻年身上穿的是蒙山景区的文化衫。他肩宽腰窄,少年人的骨架清瘦修长,普通的白T恤穿在他身上都有种清凌凌的意气。
只是胸口的图案依旧看起来有些滑稽。最中央是手绘风的标志景点,下面一行红色的字:“蒙山自然风景区欢迎您!”
岁暖啧啧两声:“世风日下啊,江少爷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她顿了下,歪头探究地盯着他,“别人说你穿得破破烂烂来登记入住,好可惜啊,我都没看见。”
这次江暻年诚实回答:“跟教练一起穿越蒙山,过河的时候队友没拿稳行李,后来两天没衣服换。发电机也一起被冲走了,所以教练让我们把手机都关机,以备万一。”
他没告诉岁暖的是他手机的电量其实足够支撑他中途开机看看,但他偏偏犟着一股劲碰都没碰。
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选择来挑战穿越人迹罕至的深山。他觉得自己迫切需要用一段与世隔绝的时间去整理纷乱的思绪。
又或者是能让他什么都不想。
只是翻山越岭,难免要摸爬滚打磕磕碰碰,衣服沦落到惨不忍睹。江暻年忍着恶心才允许自己连着两天穿同一套脏衣服。直到入住酒店后他终于打开手机,看岁暖发来的几条消息。
她和文玫一起吃了晚饭,文玫还送了她一条开过光的手串,保佑她逢考必过。
字里行间是心花怒放的满足。
江暻年本来说服自己这样沉重的代价还算值得。
结果下一秒见到岁暖就是她坐在一个陌生的男生对面,谈笑风生共进晚餐。
突然觉得又不值了。
往桌子上扔餐盘的力道就没收住。
岁暖听完他的解释,眼神罕见地掺杂了点儿同情。她上下打量他,刚想说什么,大厅另一侧就响起女生的声音:“岁暖——你在哪儿,要集合啦!”
岁暖抚平裙角的褶皱站起来,透亮的杏仁眼闪了闪:“你住哪间房?我团建完去找你。”
江暻年默了片刻,抽出裤兜的房卡看了眼:“8304。”
岁暖走出去,顿了顿又倒退半步回来,卷翘的睫毛抬起时像一把小钩子:“我对面那个男生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一起做城市热岛调研的仲宇文。你要是来得早五分钟,那个的空位说不定就是你的了。”
或许是岁暖的错觉,数天不见的江暻年身上郁积的那片山雨欲来的潮湿倏然云霁烟消。
雾化成雨珠落下,将眼底沉郁的情绪涤净,他很淡地牵了牵唇角:“哦,知道了。我下次争取跑快点,跟别人抢椅子。”-
研学团的团建持续了一个小时。
轮流自我介绍后,由领队带头做了几个破冰游戏,奖励分发了小零食和水果。结束时领队再次提醒大家明天有pre模拟,压力不用太大,只要别睡过头就行。
岁暖和夏绿浓、汪葭并肩往外走。仲宇文留下问了领队老师几个问题,她们走到大厅时才从后面追过来。
“岁暖——”仲宇文前面注意到她喜欢吃葡萄味的果汁软糖,赢游戏的时候刻意选了这个,看她和身边的女生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连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拎着零食袋子,正要快步走上前,岁暖旁边却突然横插进来一条手臂,绕过她的脊背,搭上她的肩。
是前面在食堂见到的那个很帅的男生。
岁暖转头看见对方,语气抱怨却只是象征性地挣了下:“你压到我头发了!”
江暻年“哦”了声,手臂放松了些,依旧揽着她的肩:“喝了点儿酒,扶我一把。”
岁暖不满地瞪着他:“……我可驮不动你。”
江暻年直起身:“刚才有点头晕,现在好了。”他漫不经心地往身后瞟了一眼,“你的男同学好像有话跟你说。”
回头不冷不热的那一眼,眼角上扬锋锐,像同性动物间的示威。仲宇文的大脑下意识地拉响警报,勉强保持着僵硬的笑:“……没事,本来想和你们聊聊明天pre讲什么,别撞内容了。”
夏绿浓摆摆手:“哎,学神你别给自己压力这么大,老师都说放轻松点啦。”
江暻年收回视线,跟岁暖说:“不是找我有事?”
汪葭:“哇!你们认识?”
几人注意力就这样从后面的仲宇文身上移开。
岁暖:“刚认识,蒙山的野人。”
尽管这样说,仲宇文的位置依旧看得清清楚楚。前面四个人的阵型几乎是在江暻年一出现的时候,岁暖就往左靠近了来人。
是超越普通朋友的,日积月累中彼此习惯才能拥有的难言熟悉。
当对方出现时,他们身边就仿佛升起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墙壁,其他人只能像轨道外的小行星一样望尘莫及。
夏绿浓和汪葭显然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说要去外面的湖边溜达溜达,就手挽着手快步走开。
岁暖上下打量江暻年,他脸色如常,完全没染上一丝醉酒的酡红:“你们去哪里喝酒啊?”
“酒店旁边有个露天的帐篷酒吧。”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岁暖从手里的零食袋里掏出一张叠起的纸,“你猜猜这是什么?”
江暻年接过来打开。
白纸上用黑色的马克笔画着两个火柴人,手里还都拿着一个方形的东西。
江暻年无言地打量了一会儿,“马路火拼?”
岁暖瞪大眼睛:“哪里像火拼了?”
江暻年指了指小人手上的东西:“这不是砍刀吗?”
“……”
江暻年又猜:“告白?”
“……为什么?”
“这个方框里面还有点点,不是字吗?两人中间还有一张,一个人递给另一个人?”
岁暖把纸夺回来:“你瞎了吧,这是打扑克。”
她不想承认刚刚自己队伍你画我猜的惨败是因为她的画技,虽然每个队员在知道正确答案后视线都会在她脸上停留一会儿,再惊异地转向她面前的画作。
这样的作品完全和她的脸不匹配!
江暻年嗤笑一声:“怎么会有两个人打扑克的。”
岁暖非常倔强地回:“两个人可以抽鬼啊!”
她几乎只会这个。
江暻年又含糊不清地笑了声。
岁暖气闷,路过垃圾桶正要把手里的纸扔进去,旁边的江暻年却长臂一伸,动作利落地抢了过来。
他把纸叠好塞进自己口袋:“第一次见你画画,收藏了。”
岁暖瞠目结舌:“有病吧你!”
她想抢回来,她已经可以想象到江暻年很多年后还会抓着她的黑历史嘲笑,江暻年眼疾手快地挡下她的手。
岁暖锲而不舍。
两人一路打闹到出了电梯,岁暖跟着他到他房间门口。
江暻年推她的胳膊示意休战:“我先拿房卡。”
岁暖不:“还我——”
她的手又要不听话地伸到他身上摸索。不久前喝的利口酒在某个瞬间从胃燎到心口,像是要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蒸腾出来。
“你是真的——”江暻年声音顿了下,语气似笑非笑,用一只手就扣住了岁暖两只纤细的手腕,按在冰凉的门板上,“消停会儿吧。我先开门。”
岁暖徒劳地挣了一下。
然而江暻年劲瘦的小臂依旧是肌肉没怎么发力的状态,几乎是很轻松就用一只手压制住她的动作。
她继续用力挣扎到足以意识到两人天差地别的力量差距之前,不远处传来了门打开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生穿着高跟鞋走出来,视线投向他们的方向。
岁暖一悚,想象到现在的画面有多么不忍直视,飞快地转过头把脸藏进了江暻年的怀里,脸颊蹭过他的胸膛,非常小声地尖叫:“她要是认出我是谁我就杀了你江暻年——”
“滴”一声过后,是门锁打开的咔嗒声。
江暻年攥着她的手腕用力往前拽了一把,她踉跄地跌进房间,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光线。
一室黑暗中,寂静得只听到耳畔清晰的呼吸声。
视觉以外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白葡萄与朗姆的醇香拂过鼻尖,像夏夜的风,浅淡又薰热。
岁暖这时才确信他喝了酒。
在丝丝缕缕的甜味像网一样将她笼罩之前,房卡插入取电开关,明亮的光倾泄下来,将混杂的气息冲散。
岁暖咽了下发干的舌尖,再次伸手:“还我。”
江暻年侧过脸睨她,几秒后有些无可奈何地拿出那张纸,飞速地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接着把纸在她面前一横一竖撕成四片,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替你扔了,满意了没?”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岁暖怔着没反应过来。
话未说出口,江暻年已经闪身进了旁边的洗手间,门在她眼前有些用力地合上。
“不是吧你喝了多少要这么急……”岁暖泄愤似的拍了一下门,“把照片删掉!”
门内毫无回应。
岁暖无聊地垂头看向垃圾桶里的碎片,下面还有一团皱巴巴灰扑扑的布料。
她打量着上面被划破的痕迹和泥土的印子,然后蹲下身,有些嫌弃地用指尖捏起一个小角提起来。
汪葭说江暻年穿的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肯定就是这个。
他拍下了她的黑历史,她怎么说也要扳回一城。
等江暻年出来她就用最快的速度套在他头上给他拍张照片,还要发朋友圈注明:“江暻年野人限定版”。
岁暖满意地看着手里的衣服,想象着江暻年穿这件衣服时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手腕转了一下,她看到衣服的背面。
上面有一小片隐在污迹里、不太明显的暗红色痕迹。
她认真地盯了一会儿,确认就是她想的那个以后,看向不声不响的洗手间,气纠纠地走过去,用力拍门:“江暻年,你掉进厕所啦?”
“你急回你房间。”疏淡的声音隔着门模糊地传过来。
“我又不是你!”岁暖差点被转移话题,但她很快就找回了兴师问罪的状态,“你去爬山是不是又把自己搞受伤了,上次的伤好了吗你就去!”
里面没有回复,岁暖又要拍门,门却一把从里面拉开。
她差点跌进江暻年怀里。
他双手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睥睨她,额前沾湿的碎发随意向后拨,露出高挺眉骨上未干透的水痕,眉睫潮湿。
岁暖看他还理直气壮地和自己对视,瞪圆眼睛:“上次和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江暻年“嗯”了一声:“你说的哪句?”
岁暖:“……”
她突然意识到对面的人完全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类型。她跟他吵他不仅听不进去,还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心底默念了几遍“心平气和”之后。
“江暻年,你难道是平时学习压力太大了?”她顿了顿,像是在找一个委婉的说法,“然后对自己产生……”
他反而笑了声:“你想说我是不是有病?”
直白到让岁暖噎了一下:“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你有没有考虑去看看……”
他觉得自己早就不正常了。
像是在黑暗里执炬,四周没有一丝光亮,火烧到虎口,滚烫的痛楚一直蔓延却依旧放不开手。
唯一的光和热,痛却能感受到活着。
岁暖又盯着他上半身打量:“所以你这次又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啊?你处理过没?”
门廊的灯光在他们之间打下光与暗的分界。
站在光亮里的人,一无所知。
在暗处滋生的情绪,陌生地纠缠着。他迫切需要什么去压制这些疯长的情绪,插兜的手按着胯骨上新生的伤痕,一点点用力。
痛楚顺着血管蜿蜒,带来刺痛的清醒。
他忽然想起。
初中时男生里流行起抽烟,他跟着朋友初次尝试后没几天的一次周末,他在一家很有名的俱乐部里恰好碰上岁暖。
两人那时候刚有了婚约没多久。
他站在走廊的窗口边,咬着一只没点燃的烟,正拿出打火机的时候,看见了走过来的岁暖。
她琥珀色的杏仁眼在光下像折射的宝石,从他脸上闪过去。他停下动作等她走远。
岁暖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她的语气很认真,像不容辩驳的命令:“我不喜欢你抽烟。”
身旁,他的朋友和她的朋友都好奇地看过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们平时看起来明明完全不熟。
江暻年沉默地和她对视,她却移开了视线,依旧踩着骄傲自矜的步伐挽着朋友离开。
她走后,江暻年在朋友震惊的眼神里将烟和打火机丢进了垃圾桶。
他那时候就明白,会上瘾的东西,既然总有一天要戒掉,还不如别从沉沦开始。
只是现在一切都在向失控的方向发展。
岁暖明明是比他更早带入角色的人,这曾为他营造一种假象。梦幻得让他上瘾。
可他却被迫比她先清醒。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和文玫的条件交换依旧是在折磨自己。他知道自己头顶始终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却一无所知,还在天真地模糊现实与幻想的边界。
岁暖看他一动不动也不吭声,抬手戳他:“说话啊。”
手忽然被攥住。
江暻年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撑在她耳边,几乎将她困囿在他和她身后的镜柜这块逼仄的空间。
他俯下身,和她贴得越来越近。
视线盯着她淡粉的唇,沸腾的血液在渴求和叫嚣,去凶狠用力、不讲道理地掠夺。他明明比起后来者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足以在她知道真相之前霸占她可能会和哪位体验的一切的第一次。
她才不会忘记他,他才能留下永恒的烙印。
江暻年一点一点地逼近,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
岁暖瞳孔放大。
他湿漉漉的眉睫背光时愈加显得黝黑,他身上潮湿的水汽,身后冰凉的镜柜。他牵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身上。
隔着布料触到腰腹上绷紧的肌肉。
滚烫的体温,隐约的脉搏在薄韧的皮肤下跳动。
像是有一把火要从他身上烧过来,她惶惑地被困在这冰火两重天里。
江暻年扯了下唇角,微哑的声音磨过她的耳廓:“不是好奇我哪里受伤吗。”
“自己来脱。”——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呜我是真的想七夕更这章的结果写多了qwq-
小江疯化进度20%(?
第26章 小暑
话钻进耳朵,像一道微弱的风,勾起一阵痒意。
哪怕上次为江暻年戴美瞳的时候,他们的脸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近在咫尺的唇呼出温热的气流,小麦的醇香混着清新的樱桃像雾一样笼过来。
岁暖很确定空气里的酒精浓度上升影响到了她。
口舌发干,心跳加速,但她现在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左手之下的触感还挺好的。
这太地狱了!
她真的是想出于青梅竹马之间的义务,或者还有一部分未婚夫妻的原因,提醒一下江暻年不要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毕竟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特地去求当地的护身符,又不是因为闲到没事做。
而是有些人真的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
话虽如此。
岁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手下的触感更加新奇,弹软而滚烫,无法清晰体会的沟壑和筋脉,却随呼吸翕动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具看似清瘦的躯体下拥有的蓬勃力量感。
像夜里幻听,破碎的气音从耳畔掠过,转瞬而逝。
岁暖抬起乱飘的眼睛,有些怀疑刚才那道声音是不是对面的人发出来的。
视线划过他眼角的那颗淡痣,落进一片清波幽幽的黑眸,背着光,眼底晦涩,模糊了她摇晃的小小影子。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否如她想象的那样自然,尽可能地稳住了自己的声线:“嗯……所以伤在这儿吗?”
指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触感像陷进面包的表皮。
“……”
江暻年不作声,唇角抿起一道很浅的褶,岁暖却注意到他眼睑水波般晕开的薄红。
她以为按到了他的伤口,想要抽手:“……弄疼你了?”
炙热的掌心依旧按着她的手,不让她抽离。
片刻,江暻年低声:“不是这里。”
岁暖:“哦……”
她又猜测也许是利口酒的后劲,虽迟但到。
“是这里。”
江暻年缓慢着牵引着她离开原先的位置。
体温眷恋地留在她指尖,岁暖产生天人交战的一瞬,是否该这样随波逐流。但好像也没什么,她上次也看到过他衣服下的那些伤痕。而且假如在沙滩上的话看到这些司空见惯,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
可是也有一点说不过去,她又不是医生,也没有带任何应急药品,就算看了也毫无用处。
但看一下也没有坏处啊。
她默默说服了自己。
手移动的路线向右再向右,一直移到腰侧依旧没停下。
戳到手感不同的布料时,岁暖的脑海里噼里啪啦地跳出一句话:不管她刚刚怎么自我催眠都是建立在仅仅脱上衣的基础上……
等等就算他们是青梅竹马她把手伸进他裤子也过分了吧!!!
不对是她的手被伸进?!
岁暖动动唇,声音却混着现在荒谬的事态一起卡在喉咙里。但还好轨迹没再向下,停顿在一个还算安全的范围,她感受到裤腰的松紧带不轻不重地压着她的指尖。
一点一点向下推。
指腹触上炙热的皮肤,薄薄一层覆在嶙峋的胯骨上,是与刚刚完全不同的手感。
冷磁的声线像一把小钩子,勾她回神:“这儿。”
岁暖下意识低头。
尽管他高挑的身影挡去了身后的大部分光,略显昏暗的视野中,依旧能看到那条横在胯骨上的狭长红痕,即便已经结痂,中心较宽的豁口也看上去有些狰狞,像一条地裂向两边延伸,戛然而止在侧面的深峡。
人鱼线,她想起正式的名字。
不对她现在是在看伤口……岁暖蹙起眉,摆出一副看到疑难杂症的老中医表情说:“啊,你果然又没处理吧。”
“怎么可能。”也许是靠得过近的原因,江暻年声线似乎与平时不同,像缠了一层纱,“受伤当场教练就按着我处理过了。”
她努力让视线不乱飘:“那也太不专业了吧,就让你这么露着吗……”
说完发现有歧义,岁暖咬了咬唇角。
“因为不痛了。”江暻年低着声,莫名有一丝。诱哄的意味,“不信你碰碰看。”
好像都到这一步了必须做点什么一样,岁暖觉得现在也不是义正词严地让对方把裤子穿好的时机。在想好其他对策以前,她别无选择地听从了江暻年的话。
扣着她手腕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她自发地抬起指尖,轻轻地触上那条胯上的伤痕。
近处的喉结滚了一下。
短促的喘息像浮冰从海面溢出一角,在深夜显得煽情而脆弱。
岁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江暻年跟她说的那句话。
「我直接在你耳朵边喘,不是听得更清楚。」
当时装高冷,现在还不是喘了。
江暻年似乎完全没在意自己发出的奇怪声响,又说:“……你可以用力一点碰。”
岁暖:“……?”
她怀疑地盯着他的脸,锋锐五官组成的表情冷淡薄凉,和说出的话完全不符。
岁暖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你难道现在真的不怕痛啊——”
指尖沾上濡湿的触感。
她原本好奇试探的小猫眼一下子睁大了。
手像被烫到一样弹起来。
江暻年将岁暖的反应尽收眼底,没伸手,也没收回支在她颊边的手。
只是盯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睛。
胯上的伤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触碰的痒意,模糊不清地混在像蛛网蔓延的刺痛里。只是来去如风,让他连品味和上瘾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又很快意识到他想要的不止这样。
被她触碰的伤口并不会愈合,而是撕开一个更空落落的口子,也许只有将全部的她拆吃入腹或者骨血交融才能填满。
但他只能触到她的碎片,可能一生都只有这些碎片。
江暻年看着岁暖,在她疑问的眼神里扯了下唇角。
“怎么可能不痛。”他说,“但我现在就是这样喜欢受伤、喜欢让自己痛的人。因为这能让我开心、让我觉得爽,你放心,我暂时还没检查出精神病,你就当我喜欢好了。”
“谁都有拥有爱好的权利吧,所以,别管我了。”-
岁暖第二天差点睡过。
还好在夏绿浓的生拉硬拽下准时赶到了会议室,云里雾里地做完了pre。
幸亏没有任何的评分和排名环节,老师们只温柔地提了几个小意见就放她下台了。
所有团员的模拟pre结束后,领队又分配了一下后续的数据分析和总结的任务,就宣布解散。
时间还算充裕,夏绿浓和汪葭想去体验下京市最长的索道,问岁暖要不要一起去。
岁暖觉得自己现在确实不适合待在酒店,适合看看风景转换心情。
三人坐上缆车。
岁暖支颐望向窗外,天地开阔,林海云雾一览无余,随着缆车一路上行,远处地中海风的酒店建筑缩成一个小点。
江暻年今天会退房么?
如果他走了的话,接下来她飞冰岛,他去德国,下次见面就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是一段长到足够他们可以忘掉昨晚的话装作无事发生的分别。
她最好的应对也许就是平静接受然后不再提起,以后都不去置喙他受的伤。即便是青梅竹马,人也是会在岁月的磨损里有所变化的。
他自己喜欢,又影响不到她。
但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岁暖意识到她根本不接受这样的“相安无事”。
手机在掌中振动了一下,她心尖一颤。
按亮屏幕,是和她有时差的安琪珊终于回了消息。
【Angel】:发生什么事了,暖暖?
【Shining】:嗯,那个……
【Shining】:有点事想问问你怎么看。
安琪珊发来三个耳朵的emoji。
【Shining】:就是,昨天我那个比较重要的朋友让我拉下他的裤子……
【Angel】:??!!
【Shining】:摸了一下他的伤口。
【Angel】:摸伤口?你们国家很流行这样玩吗?
【Shining】:??!!
【Shining】:当然不是!!!
【Shining】:重点是,他跟我说他现在就喜欢让自己疼,这样会让他开心。
【Angel】:哦,所以你上次才说他变得有些奇怪吗?
【Shining】:我原本想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但他说他没有精神病。
【Shining】:可是他初中的时候不遮掩。我又想,难道这种行为和有些人喜欢打耳洞纹身一类的相似,我应该把这当做一个他特别的爱好吗?
【Shining】:我确实不应该对别人的身体有太强的控制欲,但放任不管又会让我感觉怪怪的。
【Angel】:如果是我重要的人开始这样做,我也会担心的。
【Angel】:我觉得,区分这种行为正常还是不正常的标准是动机。
【Angel】: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呢?让自己受伤又是怎么能让他觉得开心?
岁暖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Shining】:我不知道。
【Shining】:但他都说让我别管了,我还追问个不停显得我很死缠烂打。
【Angel】:他每天都在让自己受伤吗?
【Shining】:好像不是。
【Angel】:在意的话,就观察一段时间吧。
【Angel】:他会在什么时机让自己受伤,也许能推测出原因。
【Angel】:如果是重要的人,是没办法对此视而不见的。
岁暖看着屏幕上的英文,头抵着窗沿,幽幽地默叹了一口气。
她想和安琪珊说她和江暻年的关系有点类似安琪珊与荣克,是从两家大人为他们定下婚约开始的。
可是她和安琪珊不一样,她是相比之下更需要这段联姻的那一方。
文伯母几乎在她的青春岁月里补全了母亲的那部分,会担心她上学奔波,给她买嘉中旁边几千万的房子,会记得她的喜好,她一回京市就找人给她送来甜汤。
岁晟是个笨蛋,情商也很低,只有江暻年会带着他玩还不给他甩脸色。岁晟甚至比她还早把江暻年看做亲人,从他们定下婚约的第一天就姐夫姐夫叫个不停。
她曾经也觉得公主病和王子病的结合不会幸福。
尤其她还是个中翘楚,娇气、傲慢、挑剔、自我。直到她逐渐地意识到,江暻年看上去凶且冷的外表下,有着她没有的,类似北冰洋海水的美德。
——对冰川的棱角也擅长容忍。
可是她没办法开口跟江暻年说她有着未来要和他结婚的觉悟才不希望他这样伤害自己。
她真的很害怕他死掉。她不可能像安琪珊离开荣克那样轻易地将他剥离她的生活,他们之间经历过太多太多,是她清楚地知道换一个人绝不会做到像他这样。
她不喜欢他伤害自己,也不喜欢他每次跟她摊牌的时候那种自厌自弃的情绪。
因为不论他怎么想,她知道他很好。
是她哪怕和他之间没有爱情都想要和他结婚的人。
但对安琪珊她也暂时没办法倾诉这些。安琪珊刚刚解除婚约,她不想戳她的痛处。
……
缆车往返一共两个半小时。
夏绿浓和汪葭打算在山上玩一会儿,岁暖有些恹恹,便自己坐缆车下了山。
回酒店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出头。
恰好是退房的高峰期,岁暖扫了一眼前台,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去餐厅草草吃了顿午饭。
出来的时候前台的顾客少了许多,她想了下还是走过去:“你好,我想问下8304的客人退房了吗?”
“稍等。”前台说完后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礼貌地回复,“是的,上午十点半的时候已经退房了。”
岁暖说:“谢谢。”
情绪难言地复杂,又隐约让她莫名想笑。
有种跟她甩完狠话以后,落荒而逃的感觉。
消息框也静悄悄,最后一条还是早上她困得晕头转向点错转发的天气预报,像是叫不醒一个装死的人。
大概他后悔了跟她挑明自己这样算不上正常的一部分,后面的所有反应都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一副求她别刨根问底的样子。
岁暖揉了揉脸颊,收起了手机-
周三,城市热岛效应对鸟类影响的研学调查告一段落。
岁暖没有坐研学团的大巴,岁家的司机过来接她。在景区门口等待的时候,仲宇文犹犹豫豫地走过来。
他手里拎着一袋子葡萄果汁软糖,挠了挠头:“那个,岁暖……”
仲宇文抬手递给她:“我喜欢你。”
岁暖没想到有人的告白礼物是一袋子软糖,眨了眨眼:“谢谢你。”
仲宇文的脸烧得通红,磕磕巴巴地继续说:“我真的喜欢你。我知道你是大明星,但是我和你的粉丝喜欢你的角度不一样,我觉得你很认真又很聪明……”
尾号四个八的劳斯莱斯在她身后停下,司机下车亲自为她打开车门,岁暖最后也没有抬手接对方手里的袋子,只是点头微笑:“真的谢谢你。”
仲宇文:“……”
岁暖转身上车,仲宇文萧瑟的身影被大劳甩得越来越远。
……
晚上,岁暖正编辑微博,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拖拉叽】:[冰岛雷克雅未克明日天气预报10~15℃阵雨]
岁暖切回微博将刚编辑好的微博发送,刚发出去没两分钟就有近千条互动。她又将刚发出去的微博转发给了江暻年。
【Shining】:细品,如听仙乐耳暂明。
【Shining】:[久违的营业啦,特地挑了这首歌~岁暖-《暖暖》Snippet]
因为她的好而喜欢她的人很多,也许只有他知道她所有不好。
她也知道他的不好。
但是。
像她在那段片段里唱的那样——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其实暖暖名字是先定的,然后开写后发现有几首特别适合她的歌,和她的名字也有缘分,后面会慢慢写到的[撒花]-
小江初次操作还不熟练,脸皮薄还敏感[好的]相信我后面他会将勾引运用到炉火纯青的[黄心][黄心][黄心]-
下一章应该是周三~
第27章 小暑
飞机经哥本哈根中转,凌晨六点落地凯夫拉维克机场。
岁暖带着眼罩睡过了大半段,错过了最为丰盛的晚餐。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把早餐的食欲也消耗得零落,她只吃了半块提子麦芬蛋糕,喝了一杯巧克力牛奶。空姐很少见国际航班的头等舱有要求这样少的客人,降落滑行时特地送来一盒限定版的Omnom甘草海盐白巧。
她礼貌地道谢,离开前,空姐用冰岛语和生涩的中文祝她旅程愉快。
舷窗外,蒙蒙亮的天空是有些冷的烟灰色,成团的云几乎垂落到地面上。跑道两侧的指示灯红白光交替闪烁,与寥落的晨星交相辉映。忽而,客舱灯光亮起。
反光的舷窗映出岁暖精致明艳的五官。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是经历了十几小时的连续飞行依旧闪闪发亮的那类型。
机场面积不大,飞机很快在廊桥前停下。
岁暖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安琪珊发消息。
然后出于前天晚上突然营业后粉丝的强烈要求,打开前置自拍了几张照片,利落地将原图批量一选,上传了微博。
……
岁暖和安琪珊在机场门口会合。
对方一见面就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拥抱,感觉像摔进一捧柔软的玫瑰花束里。安琪珊净身高有一米七八,比岁暖整整高了十厘米,更遑论现在还踩着高跟鞋,将岁暖对比得很娇小,安琪珊抱紧她的腰,一边说“暖暖我好想你”,一边抱着她离地转了一圈。
被放在地面时,岁暖默默地揉了揉钝痛的肋骨。
安琪珊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北欧男青年,金发碧眼,一丝不苟的衬衫系着温莎结,长款薄呢外套勾勒出肩宽腿长的黄金比例,比穿着高跟鞋的安琪珊还高半个头。
安琪珊向岁暖介绍:“他是温弗里德。”
青年与她握手,声音富有磁性:“岁小姐。”
因为自家私人飞机上的餐食都吃腻了,安琪珊在雷克雅未克行程的第一站是去吃早餐。温弗里德虽然寡言少语,照顾却无微不至,为她们打开车门,还亲自将座椅踏板和靠背调到最舒适的角度。
商务车平缓前行,岁暖这时终于想起温弗里德是谁。
在安琪珊和未婚夫荣克吵架后,带安琪珊去瑞典踏上环保之路的管家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家学渊源,尽管现在在研究院工作,服务依旧是五星水准。
岁暖忍不住小声问身侧的安琪珊:“所以皇室的管家是不是也像世袭的那种?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你们的管家?”
“一百多年前是这样。”安琪珊爽朗地笑,“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一直和温弗里德说我们之间是朋友关系,但是他总是坚持照顾我是他从小的习惯。”
四十分钟后,车驶进雷克雅未克市内。
色彩缤纷的房屋矗立在布着阴云的天空下。钴蓝、鲑鱼粉、芥末黄……彩色的屋顶和外墙洁净而明亮,高矮错落,像童话中的小房子。
冰岛梦幻般地各异的色彩用对抗长达八个月的荒芜冬季。
目的地咖啡馆坐落在哈尔格林姆斯教堂附近。下车后,略显凛冽的风卷着咸涩的海盐气息,很淡的硫磺气味混杂其中一掠而过。温弗里德为她们推开玻璃门,挡在风口等她们先进去。
岁暖已经吃过早餐,但来都来了,她还是点了一道汤。
温弗里德用流利的冰岛语和侍者点餐。
菜品被陆续送上餐桌,岁暖的手机忽然振动,提示有新消息。
【拖拉叽】:安全落地了吗?
岁暖正将勺子送进嘴里,舌尖恰好触到羊肉汤里辛辣的胡椒。酥麻的感觉摄住味蕾,她忍不住皱了下脸。片刻后的回味是浓厚的混合香料味道,刺激、辛辣,却意外地并不惹人厌恶。
她和江暻年从前似乎没有过这样的问候。
而且他前几年应该完全不清楚她的行程。
不过,她初中去北美的时候,江暻年给她发过类似的消息吗?
岁暖咬住勺子,想从记忆里搜寻却以失败告终。
但是她擅长原谅自己。她平时这么忙,真的很难记住每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岁暖随手拍了面前的早餐发过去。
【Shining】:在吃饭。
另一头很快就回过来消息。
【拖拉机】:和谁?
罕见的追问,像前面的对话开头不是因为知道她行程的礼貌之举。
【Shining】:安琪珊。
对面就此沉寂,没再继续问下去。
显得那句追问也很多余。岁暖猜测江暻年应该又去做自己的事了,毕竟他不跟她一块去伦敦就是因为江伯父那边有事情要他帮忙。
安琪珊这时提起今天青年气候峰会的议程,岁暖也就顺理成章地收起手机-
第一天上午是峰会的开幕式。
陆续上台的演讲者都是相当重量级的人物,譬如冰岛的官员,知名大学的教授,联合国环保规划署的发言人等等。
其中一位演讲者是知名的女性青年领袖,也是国际环保组织Enviro的主席。她脸上挂着自信明亮的笑容,末尾扫视台下:“我在这十年的气候活动中看到了令我欣慰的变化,这就是我领导青年气候行动与妇女赋权协会想要看到的。越来越多的同性和我一起参与到气候行动中,因为我们意识到了失语等于失权。我们不仅仅是在发声,而是向世界展示我们的力量。我们关心地球的命运,我们有能力去影响地球的命运。”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
午餐是简单的自助餐。冰岛并不算富有美食的国度,还好跟安琪珊一起吃的早餐还算丰盛,岁暖不太饿,只拿了几片面包。
草草吃完后,她坐在餐桌边整理上午听演讲做的笔记,一边来回去饮料机上接了好几次可乐。
冰岛的可乐用的是冰川水,好喝的程度甚至能被游客誉为冰岛特产之一。
下午的议程则是四个不同主题的Workshop(工作坊)。
参会者分成一组十人的团队,头脑风暴讨论主题内容,最后输出各组的提案,交由专家点评。
第三场的时候,岁暖和安琪珊被分到的小组里有一个韩国的富二代。恰好主题是围绕绿色创业,对方立马开始围绕自己的家族企业夸夸其谈,非常刻意地将手肘撑在桌子上比划,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陀飞轮腕表。
而且还总是没礼貌地打断同桌其他人的话:“你们没创过业,不会懂的。……这想法太天真了,企业又不是做慈善的,除非是我家这种砸得起钱的大型连锁企业。……你们又不会创业,听我的就行了。”
富二代说话时,还频频朝桌上唯一同是亚洲面孔的岁暖投来眼神。
安琪珊小声跟岁暖吐槽:“我拥有一座城市的领土都没炫耀……”
等专家和老师挨个小组询问最终进展,中肯地给出一些建议后,气氛古怪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成员们分工负责整理提案的各部分内容,富二代坐在岁暖旁边,没一会儿探头过来看她的电脑,对她的屏幕指指点点。
岁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点头,等富二代说到口干舌燥暂停的时候,抬另一只手时碰倒旁边的可乐杯。可乐瞬间泼洒在键盘上,电脑发出一声“嗞”的杂音后就此黑屏。
富二代瞪着自己报废的电脑,大张着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死心地按了几下开机键后,他回头看向岁暖。
她眨了眨那双清透又漂亮的眼睛,小脸无辜又漂亮,像是吓到一样向下撇了撇唇角。
富二代原本以为她是不小心,还想趁机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
却没想到岁暖抬起的手慢吞吞地在脸前扇了扇,用韩语说道:“你今天出门没刷牙吗?真的熏到我了。”
其他听不懂韩语的组员不明所以地看着富二代瞬间涨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气到差点厥过去。
最后一个Workshop的专家集中点评结束后,第一天的青年气候峰会宣布闭幕。
前面小组合作时死要面子没要赔付的韩国富二代带着峰会的工作人员,追上了走到门口的岁暖和安琪珊,还气愤地指控:“这个女人弄坏我的贵重物品就想逃跑!”
工作人员向她们询问。
岁暖没有推脱,点点头:“我不小心把可乐洒在了他的电脑上。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点小钱用不着我赔,我们才走的。”
富二代指着她的鼻子:“你哪里是不小心!你明明是故意的。这点钱当然对我不算什么,你没钱赔就乖乖地鞠躬和我道歉,到我满意为止,不然我就报警了!”
工作人员上前劝阻:“这位先生,请你冷静……”
岁暖只是抱着手臂,唇角自然地翘着,在工作人员身后用拇指按住小指的指节比了个轻蔑的手势。
富二代不可置信:“你、你!你知不知道我的笔记本电脑有多贵,而且你耽误我的工作的话要赔多少钱——”
安琪珊上前一步挡在岁暖前面,她比富二代近乎高一个头,在气势上狠狠压制住对方。她拉过走近的温弗里德,身高更是藐视对面的矮冬瓜:“温弗里德,你去处理。”
富二代下意识抬手捂住头:“这么多人看着,你们敢打人的话可是要坐牢的!”
正掏钱包的温弗里德:“……”
岁暖和安琪珊不约而同地嗤笑了一声-
回酒店的路上,安琪珊都在和岁暖津津乐道:“那个矮土豆看到温弗里德拿出我那张黑金卡脸色都绿了。算他识货,全世界拥有这张卡的都不超过二十个人。”
她们今晚订的是冰岛有名的蓝湖温泉酒店。
酒店客人有自己的私汤。透过房间内正面的落地窗,温泉的湖面像一块清透的蓝宝石,乳白色的水蒸气像缱绻的轻纱笼在上面,漆黑的火山石和翠绿的苔原围绕着湖泊,在落日时分像窗框里的一副印象画。
一起泡完温泉后,两人回各自房间。
酒店还提供有不限量的蓝湖品牌护肤品,洗漱过后,岁暖敷上白泥面膜,一边刷手机一边将头发吹干。
她登上微博,早上发的那条微博果然已经有数千条的评论。
粉丝:【Live原图直出!这就是我们暖宝的实力吗/比心】
粉丝:【公主IP到冰岛了耶,是趁暑假出去玩吗?】
粉丝:【我的裤子质量好差啊,怎么老破,老破……老婆老婆我好想你……】
岁暖点进主页看了一眼,还好是女生。
她点开相册,打算挑张照片回复评论区最前排那条赞最多、问她去冰岛做什么的粉丝,翻到了早晨吃饭时给江暻年拍的那张照片。
才注意到了当时随手一拍,发过去便没再点开大图的照片里,角落出镜了正为她们伸手整理餐盘的温弗里德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谁看都知道不是来自女人。
岁暖石化了两秒:“……”
将挂有青年气候峰会横幅的会议现场照片发送到评论区后,岁暖切到微信。
她看着和江暻年聊天界面的最后一句,自己回复的“安琪珊”三个字,有种诡异难言的冤枉感。
【Shining】:你在做什么?
等她洗掉脸上的面膜,对面还是没回复。
但江暻年也可能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沉默装死,毕竟他也可能忙到没空认真看她随手发的早餐照片。
她主动提未免显得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
岁暖打开电视,瞎按着遥控器翻来翻去,没找到什么好看的节目,又无聊地拿起手机。
都晚上十点了。
江伯父再有什么事应该也不至于忙到这个时间吧……
岁暖决定再给对面十分钟时间,盯着电视。
她数了十秒。
算了。
她直接拨过去一个视频电话。
屏幕上出现她的脸,她理了理还有些许潮湿的头发,想将头顶翘起的碎发压下去。但她又担心江暻年正好接起电话,看到她好像很在意和他打视频电话一样打理自己的仪容仪表,于是总是飞快地抬手压一下又收手。
压不下去。
可恶!
啊啊啊……算了。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变成了00:01,视频电话终于接通。
岁暖点了一下将右上角的小框放大,江暻年的脸并没出现,木质的天花板一闪而过,随即有东西扔过来盖住了镜头,隐约地透出暖黄的光,像是一块毛巾。
岁暖:“喂喂喂?喂?这么见不得人吗?”
江暻年的声音有些远,透过电流传过来的质感微妙:“刚刚洗完澡,没穿衣服。”
岁暖:“……”
她趁机用力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发顶。
屏幕却突然切回两人的聊天界面,视频被挂断了。
【Shining】:?
不就是洗个澡吗,这么能摆谱!
岁暖抱着胳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过了几分钟,手机铃声响起,江暻年拨回了视频电话。
“手机没电了,用电脑给你打的。”
电脑摄像头的像素不高,屏幕上的脸有些模糊,湿漉漉的黑发与冷白的脸颜色更显得对比分明。摄像头的距离恰好能照到江暻年靠在电脑椅里的上半身,照出明显是时间紧凑而随意套上的黑色T恤,领口有隆起的褶皱。
只胡乱擦过的头发大概还在滴水,他弓起手指擦过下颌,抬眼问:“出什么急事了吗?”
岁暖突然想。
江暻年这么随意,显得她刚刚认真打理头发很像个笨蛋。
可是即使头发和衣服凌乱,他认真盯着摄像头的脸依旧轮廓深刻的好看。
岁暖:“你把你早上问我的话跟我重复一遍。”
江暻年:“?”
她催他:“快问。”
他:“……安全落地了吗?”
她:“下一句。”
对面蹙了下眉:“和谁?”
岁暖:“和安琪珊,还有她家管家的儿子温弗里德。”
江暻年:“……”
他移开眼,过了几秒像是放松下来,起身去一旁拿了条毛巾,一边低头擦头发一边说:“就为了这个?”
“什么叫就为了这个。”岁暖很不满他的反应,“你知不知道信任是关系的基础?像上次你和别人打视频电话,我就第一时间找你问清楚一样。我才不会像你一样瞎猜,然后不回消息。”
“早上是真的有事。”江暻年半垂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这是承认先从别人嘴里知道有人和我打视频电话了?原来在我身边安间谍也算信任?”
“我才没这么无聊……”岁暖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失言把赵阿姨出卖了,义正词严地补充,“你不许找她麻烦,她是担心我。”
“我也没这么无聊。”江暻年抬眼,“也没怀疑你,你之前不都梳理过一遍你走得近的男生吗?就算是一起吃饭,最多也就你待冰岛这几天而已。”
岁暖觉得他没有认识到严重性:“我上次看了一个漫画,就是男女主不停地互相猜测误会对方,然后就为了报复对方去做错事。最后覆水难收彼此伤害,虐得死去活来。”
“嗯,不会为了报复你跟别的女生吃饭的。”江暻年似乎莫名地笑了一声,“所以,你打视频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岁暖不承认是她小题大做:“是因为我上次跟你说的,我们以后不在同一个国家,平时还可以打电话、打视频,你当时还不信。你看,我这么日理万机还记得和你打视频电话。现在信了吧?”
一条消息突然在屏幕上方弹出来。
【小晟】:姐姐,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Shining】:?
谁准备生日礼物是直接问的?
【Shining】:别问我。
江暻年在另一头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是挺日理万机,晚上十一点还有天要聊。”
岁暖阻止他阴阳怪气,直接说:“是岁晟,只有他会挑这么阴间的时间问这么阴间的问题……”
“什么问题?”
江暻年那头突然传来电脑的微信消息提示音。
他:“……知道了。”
江暻年低头抽出键盘,手指动作迅速地回复问他“姐夫,姐姐过生日我应该送什么礼物”的岁晟。
岁暖回以阴阳怪气:“哇,这是谁啊,晚上十一点还有天要聊。”——
作者有话说:走一点暖暖的事业线~
有时候觉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是一个很温暖又有力量的女孩子[撒花]
第28章 小暑
七月的慕尼黑,温暖而湿润。
从阿尔卑斯山来的一缕晨风猝不及防地带来一阵细雨,顺着屋檐敲打木质的窗棂。
江暻年睁开眼,室内寂静,雨声空灵。记不起昨晚什么时候入睡,像是梦中潮湿的雨连绵不绝。他伸出手臂在床头附近摸索着手机,微凉的空气触到皮肤,意识渐渐从半明半昧里清醒。
划开手机,还停留在昨岁暖的聊天界面。
【J】:[通话时长2:34:14]
【世一岁】:/猪头/猪头/猪头
【世一岁】:我的pre也没有这么催眠吧!!
昨晚岁暖忽然说想要模拟一下明天会议上她需要做的环保调研快闪展示,他把视频电话切回手机上,靠在床头听她讲。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J】:昨天早上起得早,一整天都在忙,太困了。
初醒时的思绪莫名有种迷蒙的柔软,他本想和她解释更多,指尖顿了顿,还是收起了手机。
昨夜的梦在雾散尽后退潮,回到脑海。
梦里的岁暖还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琥珀色的眼珠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从北美回来后,江家为她收购了矩星娱乐,江家如愿以偿地和岁家定下婚约,为她的梦想铺路也理所应当。
“江么叽。”她扑闪着卷翘的眼眸,用探究一样亮晶晶的眼神发问,“假如我主演的爱情电影上映了,你会怎么做”
他打量了她两秒。
还想象不到她变成像荧幕上播放的那些影片里的女主演是什么样子。
她这样骄傲又任性的人,会愿意磨去棱角扮演别人吗?
但也没有说风凉话的选项,她现在是他全家人眼里的小公主,公主是要宠着的。他无条件地表示支持,声音懒洋洋:“那我就出钱,请全校同学都去看。”
又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
她刚刚出道那时候,他还和教导主任交换条件,请全校师生喝奶茶,只为了将校广播站的御用开场曲换成她唱的《WhatMakesYouBeautiful》。
随后在一些不知情的学生口中,奶茶变成了隔壁学校那个冉冉升起的漂亮新星请的。
其他学校的学生听说后,也陆续主动用上了岁暖的歌,在社交平台疯狂艾特她求投喂。那时候矩星运营着她的微博,很巧妙地接下了这波滔天的流量。
在他的眼里,她不是一点点变成大明星的。
而是忽然的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知晓了她的名字,快到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变化。
岁暖开始变得很忙碌,连在久榕台都很少能见到她。
她也没空再玩和他、岁晟一起玩的那个音游。他每次上线都会看到自己的主页,结过婚的玩家形象会出现在对方的角色卡里。
当时结婚系统一上线,岁暖就氪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朵玫瑰花赠送给他,并发送了结婚申请。
岁暖是无论什么地方都要争第一的类型,他们的游戏ID一直挂在全服亲密度排行榜的第一名。
[日小爰ovo日小景-v-]
在发送结婚申请的时候,岁暖还同时游戏的聊天框里发来两行字。
日小爰ovo:[我单方面通知你,我们有了婚约是对全部的我和全部的你生效,现实的和虚拟的,我知道的地方和我不知道的地方,你结婚的对象都有且只能仅有我。]
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定下婚约。
江暻年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未来的结婚对象好像确实是很难伺候的那类型。
只是后来他总无端梦到这段话。
屏幕上无机质的文字变成了她面对面亲口说出的话,骄矜的神态,总是带着一点儿命令意味,清脆又娇俏的语气。
他总是在心里翻译成另一句话。
——我们独占彼此吧。
岁暖唱的那首《WhatMakesYouBeautiful》每天下午准时在校园广播站响起,江暻年大概听过不下五百遍。
中考前模拟填报志愿的那一天,他手下压着空荡荡的志愿表,思绪飘忽,转着笔望向窗外。大概是整个初中生涯见过最壮丽的晚霞,玫瑰色的天空下,岁暖清籁的声线传遍校园:
“IfonlyyousawwhatIcansee/如果你能看见我所看到的
YoullunderstandwhyIwantyousodesperately/你会了解为什么我那么渴望拥有你
……”
他想要的也只是她承诺过的。
她总是很忙。
那就他去找她好了。
……
江肃山住在伊萨尔河岸的一座独栋别墅里,房屋周围环绕着葳蕤的森林,最近的邻居都远隔几公里。
在文玫的口中,江肃山的状况似乎急剧恶化到快要六亲不认。但江暻年实际见到他的时候,却发现江肃山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这栋荒郊僻壤的别墅在被江肃山买下来之前都属于半废弃状态。
江暻年洗完澡下楼时,江肃山正在为连廊的木质栏杆刷桐油。江肃山挽着运动衫的袖子,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过来,双颊瘦削的脸孔上眉目更显得深邃。江暻年的相貌大部分遗传自江肃山,唯独眼睛与文玫有几分相像,由窄至宽的重睑略微化解了眼角眉梢的锋锐。
江肃山很自然地将活丢给了江暻年,倚着玻璃门用火柴点茄脚,说:“大早上起床就洗澡,你这洁癖肯定是遗传你妈妈的。”
他将烤好的雪茄递到江暻年面前:“试试?”
江暻年没接。
“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她戒烟啊。”江肃山笑笑,“小公主最近怎么样了?”
江暻年顿了下:“挺好的,这几天在冰岛参加活动。”
“她没和江清晏一起去伦敦?”
江暻年抬头,眼神透出些许意外。
“怎么,你以为我已经彻底撒手不管江家的事,后半生都用来疗愈自己的心灵?”江肃山低头吸了一口雪茄,“两家这几年都在向国际市场扩张,你发现了吗?”
看一聊起家族权利斗争,江暻年又恢复了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江肃山又说:“你难道现在不想和她结婚了?我还记得你的初三那年的圣诞节,在袜子里放的那封给十年后自己的信……”
江暻年手里的刷子重重地磕在桐油桶上,蹙着眉眼神扫过来。
江肃山如愿看到少年老成的儿子破功,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就偷看过一次,你放心。当时山雨欲来,我总得确认一下你能不能撑得住。还好你像我,有野心、有所求,即使大厦将倾人也不会跟着垮。”他握上江暻年瘦削的肩膀,“这几年家里动荡,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都会过去的,相信我。”
“而且有时候人是该经历些风浪,大浪淘沙,患难才能见真情。”江肃山说道,“小公主大概是个很天真的人,但人总是会变的。在你们结婚之前,至少可以考验出她是怎样的人。”
“……”
最后一处的桐油被刷好,江暻年将刷子丢进桶里,起身平视江肃山:“我不需要考验她,我只需要考验自己。”他停顿了一下,“爸爸,既然你提起,我想问,你真的对妈妈做出过和那时候一样的事吗?”
江肃山神情莫测地眯起眼睛,“你特地来看我,也是想搞清楚这个?你怕你像我一样,会伤害到自己的另一半?”
“妈妈去找专家了解过。”江暻年简略地说,“会遗传。”
他浓黑的眉睫湿漉漉的,低垂时显出些许阴郁。
“孟极,爱总是伴随着毁灭欲,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只困兽。这来自于人类的劣根性。”江肃山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骤雨又至,檐下雨丝成线,父子俩并肩看着雨,各怀心事。
江暻年的声线在雨声中冷淡又清晰:“那我会把它一直关在笼子里。”
江肃山摇摇头,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觉得他天真:“随便你修身养性吧,别忘了你大哥还在虎视眈眈。他才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兽性大发。”
江暻年说:“我明天就去冰岛找她。”
“哦。对了,你之前拜托我帮你留意的东西,今天早上有消息了。下周三瑞士的一场拍卖会上会拍一颗极其稀有的粉色TypeIIa钻石。”江肃山挑了挑眉,“小公主的生日快到了吧?你顺带帮我拍个礼物送给她。还有你收集的这些石头,以后说不定送不出去,到时候还能当做生日礼物送掉。”
岁暖的生日是八月八号。
据说她和岁晟的出生时间庄伯母特意找大师计算过,想要生下的孩子财格富贵、福荫满门。真到了当天却出了点小意外,岁暖比预计早了四五个小时出生,连带着后面的岁晟也提前降世。不过尽管时辰没有预想中完美,年月日依旧是百年难遇的良辰吉日。
岁家在这对双胞胎出生后也确实愈加风生水起,商业帝国更加辉煌,政界的进军也一帆风顺。岁暖既是所谓的“福星”,也是岁家唯一的大小姐,明里暗里试探着想与岁家联姻的家族不计其数。
江家和岁家定下婚约,对岁家父母的承诺就是以后把她视同为自己的女儿,当做掌上明珠宠爱。
缔结姻亲前的承诺对有些人来说不过走个形式,不需多久就能抛之脑后,但江暻年牢牢记在心里。他不想让她后悔那时候点头答应联姻,也一直笃信她值得最好的。
江暻年从那时开始收集TypeIIa的彩钻。
岁暖的生日是八月八号,所以他打算收集八种不同的颜色,再交给比利时「钻石之都」技艺最精湛的匠人,将每颗都按照八心八箭打磨,作为她的婚礼首饰。TypeIIa是钻石中最纯净的一种,彩色更是稀有到千金难求,想收集到品相上好的不仅得花功夫寻找,还得有耐心等待。
花了三年多,总共才拍到四颗。
现在江肃山提起,江暻年想想,这个礼物确实和岁暖的生日更有渊源。
他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你保重身体,我明年再来看你。”
“明年收集完剩下的吧,正好是她的成人礼。”江肃山调侃,“放心,我还要等着东山再起呢。”-
雷克雅未克今日小雨。
第二天的峰会如常进行,上午是青年项目的快闪展示。岁暖将之前城市热岛效应对鸟类多样性影响的调研做了整理报告。
站在讲台中心的亚洲女孩眉眼精致又青涩,开口后却惊艳四座。岁暖的英语口语很流利,见惯了大舞台,表现丝毫不怯场,尽管在报告结论的深度上还有些不足之处,但她毕竟这么年轻,台下评委给她的评语中对她寄予厚望。
昨天在开幕式演讲的女性青年领袖在散场时认出了她,主动跟她拥抱:“我非常喜欢你的眼睛,它像宝石一样清澈又明亮。我想真正有志于环保的人都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因为我们遭受过冷眼、漠视、悲观主义的打击,尽管历经沧桑,我们依然有勇气、有天真,说‘我们要拯救地球’。即使世界在变坏,我们也不会放弃。我相信你一定也是这样的人。”
安琪珊在青年领袖离开后跟岁暖说:“我第一次见你,对上你的眼睛,我就想我一定要和你做朋友。”
岁暖眨眨眼:“啊?”
安琪珊说:“因为你的眼睛很干净,会给人希望。”
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午饭过后,岁暖去洗手间时忍不住朝镜子里多看了两眼。她当然满意自己的眼睛,双眼皮、长睫毛,眼角的弧度也很完美,但至于她们的那些评价,她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看到江暻年早上回的消息。
【拖拉叽】:昨天早上起得早,一整天都在忙,太困了。
岁暖打开相机,转成前置随手拍了一张发过去。
【Shining】:[图片]
【Shining】:你有没有看出什么。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了消息。
【拖拉叽】:?
【拖拉叽】:昨晚没睡好?
什么!
岁暖再次打开相机,贴近脸仔细打量,果然在眼下看到浅淡的青色阴影。
她暗暗决心晚上回去要用眼霜按摩三十分钟以上,又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
【Shining】:谁有你睡得好啊,随时随地都能昏过去。
【Shining】:有人说我的眼睛清澈、明亮、干净,会给人希望。
发出去后她就觉得炫耀的意味太过明显。
前面那句还是忍不住的嘲讽,大概江暻年也会毒舌或者阴阳怪气地反击回来。等了几秒,那头还没回复。下午的会议即将开始,安琪珊在前面朝她招手呼唤。
岁暖收起手机,快步走进会场。
……
为期两天的青年峰会正式落下帷幕。
岁暖终于有时间拿出手机。她看到屏幕上的那条消息,怔了一下。
——“嗯,我也这么觉得。”
和接收别人夸奖时的感受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细密的小雨落在心尖,酥麻又湿润。
她迷茫地握着手机,望着眼前的雨幕,不太明白这样罕见反应的缘由。
安琪珊在旁边跟她讲着下午会议上通过的募款挑战提案,下周一挑战赛就会开始,报名参加的成员可以选择接受不同等级的挑战,也可以选择捐款一百美元。活动的赞助商最终还会按照挑战的观看量为「青年气候行动基金会」捐款。
“我在和两个法国的女孩聊,她们认识一家生物公司的女老板非常关心慈善事业,我们明天去巴黎拉赞助吧,怎么样?”
岁暖回过神:“啊,嗯……好啊。”顿了下,她又说,“不过我明天大概得先去趟德国见个朋友。”
第29章 小暑
岁暖落地慕尼黑时,恰巧碰上雷阵雨。
安琪珊跟她一起先来了德国,因为她想起她有一个在慕尼黑做生意的叔叔,是非常和蔼又慷慨的类型,很容易就能说服他为她们的活动赞助。
岁暖觉得很完美。
这样她就能用一种非常理直气壮的态度告诉江暻年,她来德国拉赞助,正好“顺便”看看他。
暴雨将她们暂时困在机场内。偶尔有闪电照亮阴沉的天空,雨花一朵朵绽放在前方宽阔的广场上。
岁暖拿出手机,和江暻年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早晨七点四十,她登机前。
【Shining】:你还在德国吗?
【拖拉叽】:在。
岁暖在飞机上心满意足地想象他到时候被吓到的反应。而现在,她正思考着用怎样的开场白不动声色地打探江伯父的住址。
电话突然打进来,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来电人江么叽]。
……等等,他和她有心电感应吗?
岁暖接起来,刻意清了清嗓子:“……嗯,有什么事?”
远处有道闪电劈下来,轰隆隆的雷声紧随其后。
那头罕见地没有立刻应声。
岁暖有些怀疑雷雨天影响了信号,狐疑地看了一眼显示正在通话的屏幕:“歪?”
“前一个电话没打通。”雷声的间隔,她听见江暻年的声音,像隔了一层雨幕,“你在哪里?”
“嗯,那个。”岁暖用脚尖在地上画圈,没有正面回答,“话说,江伯父现在住在哪儿?”
“……”
她以为他在思索。
“岁暖。”
“……嗯?”
“雷克雅未克今天没有下雨。”
岁暖有些迷茫:“啊?我没看今天的天气预报……”
江暻年说:“我也没有。”
岁暖:“呃?”
她愣了几秒。
某个猜测像一道雷劈进脑海里。
等等。
……不会吧?!
尽管再荒谬,似乎都只有一个正确答案。
岁暖抬头望天:“……江么叽,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江暻年似乎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些许言外之意,静默了几秒:“你在慕尼黑?”
岁暖按照自己的腹稿说:“嗯……是啊,跟安琪珊来德国拉个赞助,顺便想去看下江伯父,……和你。”声音越说越小,她第一次有这么底气不足的时候,分不清是心虚还是说不出口,顿了下又问,“你去冰岛做什么?”
雷声轰鸣,一阵风吹过,搔得裸露的小腿发痒。
她好奇他又会有怎样的借口,不知不觉退到了安静的墙角,想听得更清楚。
“嗯,我是为了。”在莫名的地方顿了半秒,像故意引人注意的预告。江暻年的声音透过电流带上一丝难以言述的质感,“见你。”
“砰”一声,岁暖的脑袋磕在了旁边的墙上。
她捂着额头,在原地跳了两下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声音。他的回答比她的还狡猾,他肯定在那头得以自满地猜测他的话有没有像投下一颗炸弹般的威力……
绝对没有!
岁暖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
“那你在雷克雅未克等我吧。”她语速很快地说,“我明天就回去。”
电话挂断。
明明应该是有点欲哭无泪的现状,岁暖却发现自己的嘴角莫名压不下去。
这该死的默契。
安琪珊这时朝她招手:“暖暖,车到了。”她注意到岁暖的脸,奇怪地问,“……你很热吗?”
“啊?……嗯。”岁暖用手在颊边扇风,“可能是穿得太厚了。”
安琪珊看着她身上单薄的流苏披风:“……”
……
安琪珊的叔叔阿奇多亲自开车来接她们。
叔叔是个健谈风趣的小老头,先和安琪珊闲聊了一会儿后,耸着花白的眉毛问岁暖:“LittleSweetie,珊的朋友,你去哪儿?”
听得津津有味的岁暖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等我问一下。”
她在微信上拍了拍江暻年。
【Shining】:来都来了,我要不要去看看江伯父?
那头回复得很快。
【拖拉叽】:不用,他今天去了奥格斯堡做话疗。
岁暖眨眨眼,从手机里抬头,戳了戳安琪珊:“珊珊,我跟你一起行动吧。”
安琪珊一脸讶异:“你不去见你朋友了吗?”
“说来话长,我们换了个地方见面。”岁暖视线飘忽,“对了,我打算明天从法国坐飞机回冰岛。”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法国拉完赞助后,顺带在附近玩一天,然后再回雷克雅未克参加周三的模拟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
岁暖很没底气地补充:“……因为我想为模联做更充足的准备?”
安琪珊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心虚,竖起大拇指:“哇噻,暖暖你真的好努力。”
机场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安琪珊和阿奇多叔叔很久没见,很快又聊得热火朝天。
岁暖这次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她又拿起手机。
【Shining】:我和安琪珊一直住的是SilicaHotel,离凯夫拉维克机场也很近。
【Shining】:给不看天气预报的某人友情提醒,那边风很大,可能比在下暴雨的慕尼黑还大-
青年气候峰会为期两日的主会议结束后,还有一周的相关活动与卫星会议。
这部分行程则自由得多,大都与不同的组织合作开展,放宽了准入条件,没有受邀参加峰会的人也能单独报名参与,目的是扩大社会影响,实现长尾效应。
阿奇多叔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赞助募款活动,随后带她们去慕尼黑最高级的餐厅吃了顿午饭。饭后又开车带她们去新天鹅堡转了一圈。
晚上她们住在阿奇多叔叔的城堡里。
安琪珊和叔叔一家在客厅聊到深夜才回来,敲响岁暖的房门。
岁暖刚刚洗完澡,穿着浴袍为她开门。
安琪珊喝了一点啤酒,脸颊泛红地倚在门框,看见她后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暖暖,我拗不过阿奇多叔叔,他和我太多年没见了。明天不能你一起去法国,阿奇多叔叔会派人送你去机场的,冰岛再见。晚安,MySweetie。”
安琪珊离开后,岁暖回床边拿起手机改签了机票。
【Shining】:我明晚六点四十五到冰岛。
【Shining】:来接机?
看似是问句,其实是命令。
【拖拉叽】:几个人?
岁暖猜测那两个法国的女生大概率和她不是同一班飞机。
【Shining】:就我一个。
屏幕突然黑了一下,然后出现她的脸。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
突如其来的视频电话让她呆了两秒,连忙摘下头顶的毛巾,飞速地理了理潮湿的头发,才点下接听。
另一头显示的依旧是一片天花板,角落里露出冷白的脖颈和末端利落的下颌角,像是按下视频通话就把手机随手扔到了一边。
让她又像笨蛋一样整理自己的头发!
岁暖语气不满:“干嘛?”
“打字没有打电话方便。刚刚去看了个东西。”镜头晃了一下后被立起来,屏幕中央出现江暻年的脸。顶灯的死亡光线搭配放得很低的死亡视角,很惨烈地证明他的脸的确没有死角,立体的眉骨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柔和了锋锐的眸光。他淡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接了。”
“我为什么不接?难道你觉得我有什么不敢让你看的。”岁暖觉得他话里有话,下意识地反驳。
“以为你和朋友在一起,不方便接。”江暻年制止她的被害妄想症,“明天安琪珊不和你一起吗?”
“嗯……她要留下来陪她的叔叔几天。”岁暖有些奇怪,“和朋友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接电话?我没有会管我接电话的朋友,我想接就接。”
江暻年刚扫了一眼面前的电脑,听到她的话睨过来,眼神似笑非笑:“哦,这样啊。以后知道了。”
岁暖问:“你在看什么?”
“青年气候峰会的官网。你们是为了这个募款挑战赛去拉赞助?”另一头传来鼠标滚轮的滚动声,大概是在看挑战赛的公告。
岁暖托着腮,随口回:“是啊,你也要赞助?”
那头静了两秒:“江家在欧洲有几家企业,不过赞助要经过大伯批准。”
岁暖正低头翻东西,完全没在意这句话。她直起身,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当当!”
“嘎嘎!”
她手里的东西发出声音。
江暻年:“……”
岁暖介绍道:“我今天在新天鹅堡买的天鹅玩偶,按住就会鹅叫。”
“嘎嘎!”
江暻年歪着头,用手背撑着额角,含混地笑了一声:“挺有意思的。”
岁暖又拿出一个银质的小天使挂件:“售货员说法国人很相信生日天使。正好我生日快到了,生日天使保佑。”她仔细看了眼,说,“哦,这个是顺手给你买的。”
小天使身上镌刻着「November18th」。
江暻年似乎将手机拿近了些,漆黑的瞳孔显得视线很专注:“你想它保佑你什么?”
岁暖说:“天灵灵地灵灵,江暻年送我一个超华丽超炫酷的生日礼物行不行。”
他语气散漫地回:“嗯啊,谁敢敷衍你。”
“那你最好多提醒下小晟——”岁暖嘟哝着将东西收进行李箱,然后坐直,“轮到你了。”
江暻年没理解:“什么?”
“打视频不是为了互相分享日常么?”岁暖托着下巴,卷着颊边的头发,“要不然我为什么提议我们异地的时候可以打视频——这样就和在彼此身边一样了。”
江暻年静默了几秒。
要不是黑睫还在轻微翕动,岁暖差点以为是画面卡了。
“嗯……”他像是在思考自己乏善可陈的一天,“我从机场出来,然后去酒店checkin,没什么事,做了几套模拟卷。”
岁暖啧了一声。
江暻年显然也没有买伴手礼的习惯,大概他路过商店都不会多看一眼:“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做。我替你整理两套ALevel的摸底卷子报答你?”
岁暖:“……”
然后坚决地说:“不要!”-
第二天早上,岁暖乘上飞往巴黎的飞机。
飞行时间很短,只有一个半小时,头等舱准备了很丰盛的早餐,岁暖慢悠悠地吃完时正好飞机开始降落。
八点五十五,飞机抵达戴高乐国际机场。空姐热情地与岁暖道别,她第一个走下飞机。
今天是个好天气,充盈的阳光透过一整面的采光顶散射,天空一碧如洗,将机场的玻璃幕墙映得像一只精致的蓝水晶盒子。
岁暖打车到市区,按照约定和两个法国女孩在一座大厦下碰面。
海伦娜指指楼上:“佩西的公司在十三楼,我们昨天预约过了。她是我们大学的学姐,对公益很感兴趣。你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上去吧!”
比起昨天和阿奇多叔叔在谈笑中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赞助,今天与佩西的谈判则正式得多。
三人在来之前就分好了工。岁暖负责介绍基金会以及募款挑战的情况,瑞妮负责介绍赞助金额与赞助商权益,跟佩西有过接触的海伦娜则负责具体谈判和其他补充事宜。
岁暖之前参加会议时做的笔记很详尽,所以跟佩西介绍起来也如鱼得水。她几乎不用看手中的笔记本,对佩西抛来的几个疑问都对答如流。
佩西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
“挑战场地的广告板会展示贵公司的LOGO,也会在挑战视频介绍以及片尾展示赞助商名单。”瑞妮说道,“中小型企业可以选择最低一档的赞助费,只需要三万到五万美金,虽然在末尾,我想也能获得不错的曝光。”
佩西的脸色沉下去:“你是在暗示我的公司太小,承担不起更高额的赞助费用?我认为对公益的贡献无关公司的体量,只用钱来评判太简单粗暴了。”
瑞妮磕磕巴巴起来:“佩西女士,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海伦娜这时为她打圆场:“我们是为不同需求的赞助商提供了不同的预算方案,当然并不是只有这一种分级标准,这种适合想要节约时间的企业。还可以选择提供装备、补给、人员……我们都会在相关位置显著地展示赞助商的LOGO。”
佩西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具体会怎么做呢?”
“比如挑战会设置休息区……”
和佩西聊了近两个小时后,对方矜持地点点头:“这两个赞助方案比较适合我,但是我还要再考虑一下,并且和我的合伙人商量。你们辛苦了,之后我和海伦娜电话联系吧。”
离开佩西的办公室,三人走进电梯。
岁暖昨天才第一次接触拉赞助的事,结果第二次就落差极大,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会答应吗?她最后的态度模棱两可,我总有种白费了力气的感觉。”
瑞妮苦着脸:“对不起,我没有什么经验,说错话惹佩西女士不高兴了。”
海伦娜安慰她们:“没关系,拉赞助的成功率本来就不是百分之百。就算做得再完美,企业在自掏腰包之前也会犹豫的。好了,我们去吃午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披萨。”
大厦的一楼人来人往。
海伦娜在电梯厅门口停下脚步,拿出自己的手机:“我来打个Uber。”
岁暖站在旁边等,瑞妮突然戳了戳她:“前面那个男生好像很帅。”
她朝着瑞妮指的方向看过去。
穿着黑T恤的男生站在墙角,背对着她们,肩线锋利,系在腰上的红蓝白三色防风服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几乎可以推断出他从更冷的地方而来。嘈杂纷乱的人海洪流中,那道冷淡利落的背影却独独显眼。
有金发碧眼的年轻女白领停在他面前,但似乎没说出第二句话就讪讪离开。
瑞妮在旁边评价:“这样看来正脸应该也很不错。”
背影的主人似有所感般回过头。
和岁暖的视线隔着穿梭的行人对上。刚刚拒绝过搭讪的眉眼还透出几分凛冽,但很快化成一阵夏日的微风消散。唯独那双漆黑的瞳孔依旧清冷,像浸在水里,干净得一尘不染。
瑞妮:“咦,是亚洲人。他在看我们,呃,好像在看你,Shining,你们认识吗?”
“嗯,认识……”岁暖思索着怎么用最简洁的回答应付新认识的同伴,迟疑地说道,“大概是,我未婚夫?”——
作者有话说:双向奔赴过头导致没见到面的小情侣(?)
也算是在这章见到了[狗头]-
喵,万收啦,谢谢宝贝们支持[撒花]
今晚十二点左右大概有二更[奶茶]-
66红包~
第30章 小暑(二更)
商业街尽头是一座宽敞的广场。
岁暖挑了一家看上去生意比较好的法国餐厅,推门进去却被服务员告知室内已经满座。她和江暻年只好坐在了店外遮阳棚下的露天桌椅前。
不久前和岁暖同行的两个法国女孩已经知情识趣地道别,留他们共度二人世界。
离开前,瑞妮还朝岁暖挤挤眼睛:“法国非常适合进行蜜月旅行哦,祝你们长长久久。”
岁暖会一点法语,指了几个招牌菜解释给江暻年是什么后,托着腮问:“你怎么来法国了?”
他接过菜单,淡淡地说:“安琪珊今天不跟你一起来法国,我以为只剩你一个人。”
她确实没跟他说清楚,还有两个女孩在法国等她。
“那两个女生是我和安琪珊去德国以前她联系的,我们刚刚一起在楼上的公司拉赞助。”岁暖一想到就忍不住摇头,“不过今天大概是白跑一趟。”
江暻年淡淡瞭她:“不愿意赞助你们的活动吗?”
“我猜是的。”岁暖有些唏嘘,“给环保捐款又不像给那些特殊群体捐款一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就像之前一位哲学家说的,人类文明的一个根本缺陷是不能跳出当下进行思考。”
她想了想:“一百年后确实看上去似乎跟我们毫无关联。但我们的孩子,我们孩子的孩子,他们的人生在那时候还在继续。”
江暻年原本在翻菜单,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岁暖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半垂着眼思索:“所以如果未来对我们来说也有着特别的意义,那么对于科学家们所做出的对2070年,或者是2090年的灾难预警,我们还会觉得和自己毫无关联吗?”
阳光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随着她羽睫轻动跳跃。她白皙的小脸上有一层细腻的绒毛,自然、温暖,而蓬勃。
她永远都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唤起他对未来的遐想。
岁暖忽然抬睫,轻快地耸耸肩:“但比先驱们更有利的一点是,现在环境已经很恶劣了,恶劣到不用科学家编织图景,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也能感受到灾难将至。越来越多的人会加入到环保行动里。”
她琥珀色的眼珠里漾着细碎的光。
江暻年忽然想起她前天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有人说我的眼睛清澈、明亮、干净,会给人希望。”
无法否认。
她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对未来充满希望。
等岁暖用法语点完餐后,江暻年说:“江家在巴黎有控股两家公司,吃完饭后我们可以过去一趟。”
尽管江家现在正处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但江肃山毕竟还活着。不论出于什么考量,大伯也不可能驳回他的全部请求。
只是文玫大概又会颇有微词,江清晏可能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对岁暖献殷勤。
但是她想要的,他用什么手段都会为她拿到。
岁暖低头逗弄着飞到身边花坛上的鸽子,很随意地回:“不用,我都没去看江伯父,还要让别人通知他给我出钱,也太没礼貌了。”
“而且。”她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蹙起眉毛,“我拉赞助失败后第一个找你们家出钱,多奇怪呀。正好我要过生日了,如果我爸爸不打算回国看我,送我二十万美金的生日礼物是不是理所应当?”
菜品慢悠悠地被端上桌,街边法餐馆的口味只能算得上家常。岁暖切了一小块鹅肝,尝了一下后将盘子推到旁边。
她用叉子点了点江暻年面前的炖牛肉:“我尝尝你的。”
江暻年不置可否地瞥她一眼,抬手将她旁边的鹅肝和自己的炖牛肉换了位置。
勃艮第红酒炖牛肉的味道比煎鹅肝醇厚,岁暖打算再叉两块就还给江暻年,抬眼却看见江暻年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的鹅肝,然后将一块放进嘴里,安静地咀嚼。
她眼睛忍不住睁圆了一瞬。
江暻年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眼:“?”
“……没事。”
她原本只是想尝两块牛肉就还给他。
虽然那块鹅肝她几乎没动过,但也算她用自己的餐具切过的……江暻年明明有洁癖,竟然还会吃她剩下的东西。
喝完奶油蘑菇汤后,岁暖便饱了。
她掰着自己面前的长棍面包,将碎屑丢给飞来身边的鸽子。洁白的羽翼轻扇,吹动她栗色的长发轻颤,江暻年一侧脸就看到这有些神圣的画面。
像是被阳光刺了下,他轻微地眯了眯眼睛。
“话说。”岁暖看着鸽子,头也不回地和他说话,“江伯父还在做话疗,那病情有好转吗?你去看他的时候,他状况怎么样?”
江暻年不能跟岁暖解释江肃山的蛰伏,模棱两可地说:“还好。他现在自己住在伊萨尔河岸的别墅里,那边风景很好,大概有助于放松心情。”
“没想到那个病影响那么严重,江伯父平时完全不像会暴怒伤人的那类型……”岁暖像是被鸽子啄了一口,“嘶”一声收回手,“我问我爸妈,他们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
江暻年看着她的侧脸,默不作声地扯了下唇角。
岁暖有些气愤地挥手把面前的鸽子全赶走:“明明我才是和江家联姻的那个人,我却没权利知道。那好吧,我就狠狠花他们的钱。”
她努力让话题显得不那么沉重的样子也很可爱。
江暻年大概意识到了她话背后的意思,用餐巾拭了拭唇角,放下刀叉。
“嗯,那我告诉你。我爸爸确实因为生病将权力陆续转交给了大伯,我妈妈也是。所以现在江家基本算得上是大伯一家在执掌大权。”江暻年盯着岁暖的眼睛,她怔了怔,睫毛飞快地扇动着。
他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她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他的话上,完全没有打算挣脱的迹象。
纤细白皙的指尖果然被啄出一道淡红的淤痕。
岁暖想了想,很郑重其事地开口:“江暻年,我问你个问题。”
他看着她的手指,忍住将唇贴近吮吸的冲动:“嗯。”
“就是,那个……”岁暖罕见地有些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江家有没有考虑换和我联姻的对象啊?”
江暻年垂着眼,她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落在她手上的眼神,像蛇攀附,和他寸寸上移的手一样划过她的皮肤。他的拇指按在她的手腕上。
纤薄的皮肤在阳光下仿佛透明,指腹下的脉搏一下又一下,鲜活地跳动。
江暻年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地第一次跟她撒谎:“没有。”
和她联姻的不是江家,而是他。
几乎在她提起“我们的孩子,我们孩子的孩子”的那一刻,就没有了放手的选项。
江暻年垂下头,轻轻吹了下岁暖泛红的指尖,没注意到她好似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只是转移话题:“好像破了,去找个诊所处理下吧。”-
岁暖没选择去诊所处理。
法国的诊所说不定得排多久队,尤其是她这样的小伤口。她已经联系了岁衡的秘书,等会儿就有人来接他们去岁家在巴黎的分公司。
公司里一般有医务室,到时候处理也不迟。
他们坐车前往公司的路上,岁暖注意到江暻年的情绪有些奇怪。他时不时拉过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看几眼,尽管表情很平淡,但浑身却透出一种难言的低气压。
岁暖不觉得他是因为担心她和针眼差不多大小的伤口,毕竟她这样的伤去诊所都会被医生说再晚来两分钟就自己愈合了。
只可能是因为她提到了江伯父,又提醒他想起了自家大权旁落的现状。
从名正言顺的太子爷继承人的地位一落千丈。
江暻年再次玩她的手的时候,她用力地按住:“江么叽。”
他侧过脸,背对着车窗,瞳孔漆黑。
她拍了拍他的掌心,很认真地表态:“虽然你现在不是江家的大少爷了,我也不会歧视你的。”
江暻年锋锐的眼角飞斜,模棱两可地睨着她。
岁暖补充:“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绝对不会让你被人瞧不起。你们家再怎么内斗也没关系。你还可以入赘啊。”
再复杂的心绪在这句话之后都只剩无语,江暻年随意地应:“……哦。”
听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
岁暖心一横。
“我不是为了去德国拉赞助顺便看你,我其实是专门去看你才选择去德国拉赞助的。”岁暖理直气壮地说,“好吧,我当时确实说谎了,没想到你那么诚实。”
他刚刚才对她撒过谎。
江暻年些许失神,手心像托着一片温热的云朵。
“我之前就想问你这些话了,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岁暖视线飘来飘去,像雨点洒在他身上,“你来看江伯父,我确实有点担心你……我怕江伯父情况不好,比如失手伤害到你,或者你的情绪因此变得低落一类的。但幸好和你碰面以后,你心情看上去还可以。所以,嗯,我就开口问了。”
“我去德国找你还有一个原因。”
飘忽的眼神终于驻足在他脸上,岁暖微微凑近,漂亮的眼睛睁大:“因为你也觉得我的眼睛会给你希望。嗯,这种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睛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昏暗的车厢内,她的眼眸依旧明亮动人。
即使他已经身处绝望的地狱,却依然渴望占有这微薄又无意义的希望。
陌生的城市街景从江暻年身后流过,他倾下身,逐渐靠近她。她的视线范围很快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岁暖不确定是不是在里面看到一闪而过的危险性。
江暻年的瞳孔像一个能将她吸进去的漩涡。片刻后,他垂下眼帘,让她心跳加快的失重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真正正按在她腰上,炙热的掌心。
他倒过来,额头靠着她的肩膀,明明是靠在她身上,环在她腰前的手臂却像把她圈在他的怀里。
“让我靠一会儿。”
轻哑的声音地从她颈侧传进耳朵——
作者有话说:小江每分每秒都在想怎么圈牢老婆[狗头]
感觉下章会更甜[竖耳兔头]-
本章66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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