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素光这会儿已经被剥去了一切, 仅着一身平常的里衣,既无法宝玄机,又无内里乾坤。
叶华浓见此情形,眸光闪了闪, 对她果真被逼到如此境地, 感到不可思议。
现如今,玉素光的身上, 仅存的希望便是那颗藏于发带中的回生丹了。
叶华浓是极力克制, 才避免了自己将视线落到她的发带上。王凌波如此环环相扣布下的天罗地网, 不能因她的疏漏让玉素光发现破绽。
因此她只能将复杂难明的眼神集中在玉素光的脸上。
玉素光此时落魄烦躁,紧绷敏感,见来人是叶华浓, 见对方这么看着自己, 心中毫无愧意。
她冷笑:“你来干什么?”
叶华浓面无表情:“我也算苦主之一,怎么就不能来?”
玉素光讥讽道:“你来是想看我痛哭流涕, 还是悔不当初?或是对你乞声讨饶好叫你宣泄怜悯。”
“若是所求如此, 那你是在做梦。”
“我便是跌落尘埃,也不是你这等卑贱凡人能折辱的。”
叶华浓笑了笑:“若不是见过玉姑娘奴颜婢膝的丑态,听这番话, 还真就当玉姑娘是个傲骨铮铮的人呢。”
“玉姑娘在囚峰时是如何痛哭流涕, 宗门不少弟子此时还津津乐道。”
玉素光脸色一变, 万般难堪,她在囚峰那几个时辰,执法堂的监察弟子自然看在眼里。
丹峰与囚峰最近,若想打探点无伤大雅的事,凭叶华浓手里的丹药资源,倒也不难。
玉素光眼中狠厉, 盯着对方道:“你也不过趁我落魄逞些口舌之利了。”
“便是让你猖狂一次又何妨,只要我一日不死,你我依旧是仙凡之差。”
说着上下扫了叶华浓一眼:“你寿数还剩多久?三十年或四十年?”
“一介凡人与修士争风,你活得到看我下场那天吗?”
叶华浓淡笑:“该是能的,毕竟先前玉峰主匆匆去了囚峰,看那一身戾色,怕不是来寻玉姑娘叙父女情的。”
玉素光惧色一闪,下意识反驳:“信口雌黄,我父亲贵为一峰之主,行事自有体面,怎可能孤身闯囚峰。”
叶华浓笑意更深:“因为周师妹今日白天当众为玉姑娘叫冤,说玉姑娘一切恶行恶举,全因父兄从小欺辱。”
“玉峰主父子身败名裂,一怒之下不顾体面,倒也是人之常情。”
玉素光从昨晚被提到这里,对外情形一无所知,如今听到白天发生这种事,顿时目眦欲裂。
她往前一冲,被囚困结界挡了回去,状若疯狂的吼道:“满口胡言,你在撒谎,两宗之争何等大事,岂容她一个小小弟子信口雌黄。”
“不会,不可能的,她知道什么?区区一个筑基弟子胡话,还信以为真不成?”
叶华浓神色无奈:“原本众人也将信将疑,可玉素庭师叔心神动摇,方寸大乱,竟是因此输了比赛,也就由不得人多想了。”
“玉峰主那一身杀意,怕也是忧虑玉素庭师叔的前程而起吧。”
玉素光眼中的光亮褪去,她知道自己完了。
若说先前还有一线生机,在家丑暴露,兄长前途艰难过后,父亲是决计不会留她性命的。
玉素光跌坐在地,神色浑噩,连叶华浓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叶华浓该说的话已经带到,便也不再多留。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但说起来都是报复之举,倒也没有大碍。
但果然,玉素光恍神片刻后,便大吵大吼着要找自己的师兄师妹们。
原本看守的人并不想理会她,但玉素光拿指尖抵着自己脖子,以死相逼。
她现在虽然法器尽除,但并没有被完全拘束,以她的修为想要结束性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对于玉素光的处置至今还没有确切章程,看守的人也不敢让她出了意外。
宗主既不禁止她见人,守卫便传信通知了赵离弦等人。
赵离弦此时已经回了房,轻易是拽他不出去的,且他根本就没有与玉素光一损俱损的自觉。
因此根本就没理会拿传讯。
宋檀音等人就没这么从容了,心中再是不耐,听到了玉素光的紧急邀见,还是赶了过来。
一来玉素光就劈头盖脸质问:“今天白天赛场发生的事,你们怎么没来跟我说?”
见宋檀音三人茫然,玉素光冷笑:“少装傻,你们是不是想着放任我父亲斩杀了我,就此以往便一笔勾销了。”
宋檀音忙问:“玉峰主来找过你了?”
玉素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师妹,你倒真是一如既往,该精的时候精,该瞎的时候瞎。”
“连叶华浓这等人都发现我父亲去囚峰杀我了,你竟是一无所知?”
荣端不耐烦道:“你这不是没事吗?还亏得我们昨日顶着师父的怒气求情。”
“若你还留在囚峰,现在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不求你感恩戴德,反倒质问我们来了。”
“你要找我们过来只是为了痛骂发泄,那就不奉陪了。”荣端冷笑:“拜你所赐,如今我们主峰亲传一脉已经声明岌岌。”
“外头都在传我们几人是否也表面谦润,背地龌龊。”
“我们受人议论倒也罢了,总归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可大师兄岂能任人品头论足?”
此话一出,原本针锋相对的两方都静默了半晌。
姜无瑕转移了话题,他温声道:“玉师妹可是忧心自己性命?若是如此大可放心了。”
“玉峰主去囚峰索你无果后,便被师尊叫到了主峰,之后被告知天机秘境的灵矿易主,如今交由大师兄打理。”
“这也是我们并不担心你的原因,玉峰主此番做派,我们特意告知倒徒惹你伤心。”
“非是作壁上观,玉师妹莫要多想。”
玉素光看着姜无瑕,脸色多了丝不透眼底的笑意:“姜师兄总是周道的。”
“既然师兄做了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
“我那好父亲我自己知道,他现在颜面扫地,又有我兄长前途艰难,还丢了灵矿,势必不会饶了我的。”
“剑宗我是不能待了,你们助我逃出去吧。”
三人闻言一愣:“你想叛逃?你可知剑宗叛徒有何下场?”
宋檀音皱眉:“师姐你还是莫要冲动的好,大师兄的父母据说也是——”
“他们还是合体修士,最后尚且免不了一死,师姐自信能逃过一劫。”
“不若还是留在宗内吧,现在情形,师尊总归是在保你的。”
玉素光坚决道:“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师尊不会一直护我的。”
她从来都知道,师尊对她并不怎么喜欢,她从来都是可有可无那个,因此即便成为掌门亲传,她也从未觉得安全。
她仍需去经营,去讨好,去让自己不沦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透明人。
玉素光看向宋檀音三人,眼中满是嫉妒,嫉妒同宗同脉,他们却可以理所当然。
“我也不为难你们,如今阖宗忙于换位之战,且腾不出手料理我,赛事结束之前,是我最好的逃跑时机。”
“你们替我想办法解决这囚困结界,再每人给我准备十万上品灵石,藏在我指定的地方,再帮我熄了长生殿内的魂灯就行。”
“至于如何离开,我自己有打算,就不劳烦你们了。”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荣端骂道:“你倒是真敢开口,真想刮干净我们呢?”
“十万上品灵石,你怎么不去抢?你跟那些反咬你一口的狗腿子,胃口倒是一样大。”
姜无瑕也皱眉:“师妹,莫说灵石,其他要求也过分了。”
“破坏结界,熄灭你的魂灯,你倒是远走高飞,让我等今后如何自处?”
玉素光并不害怕他们拒绝,一旦豁出去,她才是光脚不怕穿鞋那个。
她冷冷瞥着三人,先对姜无瑕道:“二师兄,霍家的人可还在呢。”
“你说若是霍家主知道他那女儿如今癫狂疯绝是拜谁所赐,该如何作想?”
第32章
玉素光话才起了个头, 姜无瑕便抬头望去。
见此时囚困结界无人窥探,方才来得及理会玉素光。
他一贯温和带笑的脸上,此刻带上了严肃和审视,冷声道:“我与霍家小姐一场孽缘, 到底是曾经倾慕过, 最后闹到难堪收场的局面,我亦有错。”
“今次霍家来观战本就相顾尴尬, 玉师妹还提起这事做什么。”
霍家便是在姜家之后抵达的, 苍洲西北炼器大族。
姜无瑕与霍家家主之女曾经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 只可惜交往过甚,一开始的羞怯褪去,姜家女便原形毕露。
外界传闻其性格癫狂跋扈, 不可理喻, 对姜无瑕更是动辄打骂羞辱,不顾场合使其难堪。
最后还是双方家主介入, 姜家女被强制带回族中幽禁, 方才斩断这段孽缘。
此事过后,谁提到姜无瑕不叹一声倒霉,情窦初开摊上这么个疯婆子。
可玉素光却冷笑:“二师兄, 一次还当你运道不好, 可再二再三呢?”
“你为何总是遇到不可理喻的女疯子?你为何总被道侣欺凌横霸?你为何总是弱势可怜遭人同情那个?”
“姜家女是第一个吗?她不过是身份最显赫那个而已。符峰的瞿师妹如今还关在从心崖呢, 御化宗的陆师姐仍锁着铁链沉在寒潭狱中。”
“师兄你相顾尴尬的何止一个霍家。”
姜无瑕眯了眯眼睛,他这表情让原本谦和温润的气质多了几分虚伪。
“我不懂玉师妹你在说什么,纵使我每段情缘都不得善终,总是以相同的结局潦草收场,那也是我识人不明,或是我的劫数在此, 就不劳师妹操心了。”
玉素光大笑出声:“师兄你糊弄别人便罢,在我们面前就见外了。”
说着她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师兄你知道我最讨厌的食物是什么吗?”
“萍灵蕉。”以姜无瑕的周道,同门师弟妹的喜好自然不会不知道。
萍灵蕉是一种长在灵池浮萍上的水果,类似凡俗的香蕉,只是口感更为细腻润泽,丝毫没有涩味,是修界常见的灵果之一。
玉素光盯着他,面无表情道:“萍灵蕉曾是我最喜爱的食物,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如此讨厌,闻到味道便恶心呕吐,无法抑止吗?”
姜无瑕盯着她没接话。
“因为我那个好母亲,在外宽和大度的玉夫人,在得知我喜欢吃萍灵蕉后,命人捣碎了涕肉虫拌着蕉泥喂给我,整整喂了我一个月,然后在我进食的时候,将原料端上来。”
姜无瑕听着这话,脸色已然有些难看。
他身后的宋檀音和荣端,闻言则是觉得喉咙瘙痒,有些想吐了。
若是这样,倒也完全理解玉素光为何每次见到萍灵蕉都反应狼狈。
玉素光看着姜无瑕,脸上的表情变得憎恶怨毒:“然后你猜如何?”
“在我认亲宴上,自称视我如亲女的玉夫人,亲亲热热的要喂我吃萍灵蕉。”
“我大哭尖叫,呕吐拒食便成了不知好歹,果真是婊·子生的贱种,上不得台面。”
玉素光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她的眼神剥开姜无瑕伪装,大声道:“你玩那套都是我吃剩下的。”
“饱受道侣欺凌的受害者,识人不明的温谦君子,你也配!”
姜无瑕脸上已经结满了冰霜,褪去了平日的伪装。若此时有外人在此,便会发现不刻意营造时,面相竟看着有些阴险刻薄。
玉素光看他变了脸色,心中快意,就如同透过姜无瑕揭破了玉夫人的虚伪一般。
她继续道:“二师兄可还记得虹灵秘境广场汇集时,霍姑娘当众扇你的耳光?”
“可还记得并天书院查阅上古典籍时,霍姑娘突然的暴起伤人?”
“又可还记得东南边陲抵御妖邪时,霍姑娘不顾同行修士安慰的骤然发狂?”
“霍姑娘有如今的声名狼藉,这几件事功不可没,提及此,谁不为姜师兄抹一把同情泪。”
“那霍家主爱女如命,竟也自持理亏,拿你毫无办法。”
玉素光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可若我有证据证明,霍姑娘发狂乃是人为刺激,事出有因呢?”
姜无瑕沉声歹毒道:“你敢。”
玉素光:“我都要死了,二师兄你觉得什么能吓住我?”
姜无瑕冷笑:“倒是小瞧了玉师妹,原来这么多年,你也并不只会做人走狗,妒害同门。”
话虽这样说,却也是认下了这晦气差事。
他不确定玉素光手里的把柄能威胁他到何种地步,但他的处境,确实也不宜冒险。
霍家家主对其女爱若珍宝,但凡有一丝机会为其正名,对方都不会放过。
届时落入被动,保不准会狼狈一场。
见姜无瑕妥协,玉素光视线又落在了荣端身上。
荣端嗤笑:“师姐你该不会想拿同样的法子要挟我吧?”
“我可没有无缘无故折磨他人的癖好,便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你要挟我们替你奔走求情倒罢,若是要我助你叛逃,这罪责太大,还不如去找师尊投案自首。”
“总归说破天也不过是发落一番。”
玉素光见他竟满面自信,讥诮道:“师弟你不惧师尊发落,那大师兄呢?”
“我记得大师兄曾经赏识过一个散修,还承诺过为对方做一件事。”
“结果那散修遇险身亡,大师兄至今念及他还会惋惜。”
“我怎么记得那散修当初是向大师兄发过传音纸鹤求助的。”玉素光凑近,低语道:“荣师弟,你还记得那纸鹤为何没到大师兄面前?”
荣端脸色僵硬,抿唇盯着玉素光。
玉素光从开始破罐子破摔,好似多年郁气得以宣泄般滔滔不绝。
意犹未尽道:“哦对,还有三十多年前的风师弟,那可是个有趣人。”
“风师弟跟荣师弟一样,对大师兄推崇备至,为大师兄鞍前马后愿肝脑涂地。”
“那段时间好似风师弟更和大师兄心意,挤得荣师弟都没处落脚了,后来风师弟如何了?好似死在了秘境之中。”
荣端冷笑:“那是他自己命薄,担不起大师兄的重用。”
玉素光懒得跟他争论这个,荣端这蠢货在类似问题上简直不可理喻。
她接着道:“师弟倒是倒是冠冕堂皇,一片赤诚为大师兄。”
“就是不知师弟对你父亲荣管事仗着师兄散漫不羁,时长利用饮羽峰平他那摊烂账作何想。”
赵离弦身家丰厚,身份定例和师父长辈赏赐又源源不断,除了随身携带的,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饮羽峰以往又只有侍修三两个,以侍修身份根本接触不到汇入主峰的高级账务,又有荣端这个自发包揽了不少大师兄事务的师弟做掩护。
在赵离弦闭关期间,荣管事很是接着饮羽峰的名头平了不少没法处理的烂账。
比如中饱私囊的,完全可以挂在饮羽峰名下,再找机会弄成损耗或让儿子借讨。
以赵离弦跟他们的修为差距,于饮羽峰三瓜俩枣不甚在意的耗损,就够荣管事吃得脑满肠肥的。
荣端眉头紧皱,神色难堪。
他自认对大师兄一片赤胆忠心,却不料父亲背后竟耍这些手段。
倒不是多信任玉素光,实在是荣端也足够了解自己父亲,这等事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
对于大师兄,父亲虽然也赞同他唯大师兄是从,但本质上却是不同。
他是真的希望辅佐大师兄左右,助他登顶三界之巅,但父亲要的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荣端咬牙,这些事若是让大师兄知道,足以葬送他毕生所愿。
他恨恨盯了玉素光半晌,从未想过这女人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么多。
最后也只能咬牙切齿道:“行,我帮你。”
玉素光最后视线落在宋檀音身上。
宋檀音赶忙道:“既然师姐心意已决,我自然鼎力相助。”
宋檀音最是知情识趣,就算她自认没有那么多不堪,却也没自负到觉得自己毫无破绽。
玉素光冷冷看了她一眼,最后只嗤笑一声:“你根本配不上大师兄。”
“你比那姓王的凡女还不如。”
宋檀音神色变淡,由姜无瑕与玉素光约定了必要事宜,便随着师兄们转身离去了。
出来之后,三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确定了布置囚困结界的人选,如何让对方分心,又由何人去灭了魂灯,再如何扫尾脱身。
商量完又约定了明日何时动手,三人才分开各自回去筹措灵石了。
第二天一早,王凌波便收到了赵离弦交给她的天极灵矿令牌。
此令不但拥有灵矿内的最高权限,一应账目和以往的冶炼研究成果也载入其中。
王凌波并没有急着查阅,因为此时王凌淮来了。
第33章
王凌淮过来的时候, 两人还在用早膳。
许是昨天的灵米粥还算合口味,今早赵离弦交代事宜后又坐了下来。
他并不重口欲,又辟谷多年,这两日的进食次数比这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倒是让人纳罕。
王凌淮一见便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但人已经被推出来了,因此神色有些期期艾艾。
王凌波见状捉弄道:“堂兄做什么可怜样子, 你可是初赛魁首。”
“自前日之后, 整个苍洲, 元婴以下第一人便是你,该高兴的。”
不说还好,一提起王凌淮神色更是晦气。
他在秘境之内, 先是斩杀元婴修士也退避三分的跗骨妖柳, 再是面对五筑基二金丹的围剿,接着又是刀宗集中精英弟子的鏖战。
持续疲惫的应战同级佼佼者, 最终还站到最后, 这份战绩本该是他的荣耀。
可谁知道他在里边打生打死的时候,外面只顾着看宗门的笑话,出彩表现沦为无人在意的边料。
王凌淮事后得知真相, 已经反复掐过几轮人中了。
如今听堂妹提起, 一肚子苦水:“可别提了, 还元婴之下第一人,如今外面提起我,都说剑宗丑闻赛里赢的那小子。”
“你当常人听了这话,更关心的是‘剑宗丑闻’还是‘那小子’?”
王凌波倒是乐观:“想开点,三界五洲各方赛事大比无数,基层修士年年有惊艳之辈横空出世。若修为进阶不显, 不出一年区区金丹风头就会被别人掩盖。”
“但三界第一宗的丑闻热闹可不常有,今后百年,提到今日便有你的姓名,虽不显眼,也是细水长流。”
王凌淮一听,这最狼狈的魁首之名还得担这么多年,更是眼前发黑。
也顾不得斟酌话语,焦急的看向赵离弦:“大师兄,难道真就放任刀宗诋毁咱们剑宗的名声吗?”
赵离弦放下空了的粥碗,颇有些事不关己道:“也不算诋毁,他们不过是将剑宗内发生的事说出来。”
王凌淮急了,他是被一众人心惶惶的师兄弟师姐妹推出来问话的,但他的想法与众人也差不多。
“话是这么说,可刀宗已经凭着搅动舆情,拿下了昨日的胜果。”
“宗门弟子虽对玉师姐等人不耻,势必要拿个说法,却也不愿宗门输给刀宗的阴险手段。”
若第一日众人只是愤恨,第二日玉素庭因丑闻失利导致剑宗败落,就让众人恐慌了起来。
赵离弦气定神闲道:“不会,苍洲首宗只会是我不言宗。”
这敷衍的回应倒是让王凌淮安心大半,他虽如今还只是微末修为,却也明白越是道行高深者,越清楚两宗差距。
化神以下,以刀宗的家底不论数量与质量倒是都能与剑宗一拼。
但千万年来雄踞宗首之位,也就意味着最上层的战力储备,刀宗明面上的势头好似已经有一搏之力,可这也仅仅是基层弟子能够看到的浅显对比。
不说明面上的力量,剑宗暗藏的底蕴,刀宗甚至无法肯定自己知道得毫无遗漏。
否则他们为何会用这下作手段?难不成这样赢来的宗首名声好听不成,实在是不打个剑宗措手不及,他们便没有机会。
王凌淮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要是今日刀宗还耍弄手段扰乱道心呢?大师兄可有应对之法?”
赵离弦喝着茶道:“今日便是门天真人除掉全身衣物,裸·行于法坛,也改变不了结果。”
王凌淮伸手捂住嘴,万不敢嘲笑大乘老祖的。
今日乃首宗之争的最后一日,其重要性非是前面两战可比,因此观看的人更多了。
就连叶华浓今天也没有躲在自己的小院里,而是跟丹峰弟子坐在一起,位置不算靠前,却抬头能与王凌波遥相对视。
王凌波冲她笑了笑,在人前倒是并不避讳与她投缘这回事。
赵离弦见状,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与叶管事交好,是否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落魄是拜玉师妹所赐?”
王凌波闻言丝毫没有惊慌,反倒是微微颔首:“我随玉姑娘第一次见到叶管事,便发现她对叶管实在过于刻薄,这刻薄不该出现在她们云泥之别的身份与修为之间。”
“后又有青槐姑娘的发难与横死,玉姑娘在里面始终偏帮。执法堂与人定罪需要证据,我心中怀疑却是不需要的。”
“当然我与叶管事交好,除玉姑娘之因,本身也是很投缘的。”
赵离弦点了点头,并未多做追究,他不至于把此次刀宗的发难都怀疑到王凌波身上,因为按照常理这是不可能的事。
只当王凌波为了应付他的师弟师妹所做之功而已。
王凌波垂下眼眸,有时候她还挺喜欢修士对凡人根植骨子里的傲慢的。
因这傲慢,他们永远不会怀疑一个凡人能独自掀起什么风浪,哪怕对她盛赞的赵离弦。
说话间,第三日的高阶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战就是刀宗双子出场,他二人并非分开作战,而是一同对阵于剑宗灵峰二长老辜屏。
方沐双子虽是二人,但只是新晋合体,辜长老却已经是合体后期修为。
除三界寥寥几位大乘修士外,合体期已经算此界顶峰修为了,能进阶分毫已经是千难万难。
因此二对一并无不公,甚至表面看来,优势还在剑宗一方。
双方进入法坛,首座的渊清真人便抬指捏决,法坛外升起一座透明的屏障。
否则合体修士对决,在场九成的人得死于近距离的灵爆威压。
辜长老率先开口:“听闻二位道友连体而生,还是修至元婴后才借助功法分开的。”
“因此莫说同心同感,便是本命法器也是共用一把,灵犀默契更是世间仅有,往常与人斗法往往越级而战。”
“今日机会难得,倒是要老夫好好领教一番了。”
方执沐与沐执方两兄弟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透着与刀宗不符的羸弱。
但两人说话倒是毫不谦虚,其中一人道:“莫要期待太过。”
另一人道:“一炷香的事,怕是不能让你意满而归了。”
辜长老早听说这双子心性张狂,也不多生气。
他拔剑出鞘,那剑身尽现后,竟是如活了一般,先是变软拉长,接着如同活物一般攀上辜长老的右臂。
随着攀爬过程寸寸蜕变,扁平的剑身变得立体生动,上面布满片片银鳞。
最后竟是化作一条银蛇,蛇尾缠绕着辜长老,蛇身矗立,寒芒如针的视线看向双子。
辜长老本人看着温吞好脾气,本命法器却是锋芒如刺,双子与蛇眼对上,一时竟觉得自己神魂被扎了一下般。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了三分,紧接着身为兄长的方执沐抽出了自己佩戴的长刀。
而长刀入手,一旁的弟弟沐执方握住了兄长已经握着的刀柄,往上一抬,那仅有的一把本命法器竟是分裂成了两把。
一模一样,灵力与刀灵的气息甚至都别无二致,如同凭空复制。
辜长老见状也是眉头一皱。
三位合体修士打得目不暇接时,丹峰临时囚禁玉素光的院落,却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并未遮掩气息,因此一踏入附近,便听到了警告——
“玉素庭,离开此处。”
玉素庭此刻面貌与当初死皮赖脸纠缠乌孟时判若两人。
那时即便乌孟不假辞色,玉素庭却是志在必得的自负,现在那份自负没了,虽仍旧锦衣华服,清俊非凡,但浑身都透着落拓阴鸷。
听闻警告,玉素庭非但没有离去,反而出手发难,直接在冲着声音方向攻去。
看守玉素光的执法弟子大惊,没料到对方竟敢在宗内发难,猝不及防下慌忙应对。
玉素庭牵制住修为最高那人,另外几人欲加入速战速决,却不料周围又出现几名玉家麾下修士。
包括玉素庭在内的这些人,出手虽果决,却黏着缠绕,既不急于分出胜负,却也攻势密不透风,打散了几人一次次的对外传讯。
有心算无心,且对方对守备武力估量精准,一时间几名执法弟子陷入焦着,全被引开了注意力。
而察觉到外界动静的玉素光,赶紧摘下了自己的发带,她此时无比庆幸大师兄所赠。
发带内藏有一颗回生丹,服之她受困于结界内被耗尽的灵力瞬间填补充盈。
紧接着玉素光对准结界薄弱处,此时护阵之人被牵制,她自然能轻易打破。
“不好,玉素光——”为首的执法弟子察觉结界被破,惊呼出声:“玉素庭,你竟敢放走罪修。”
玉素庭并不放他去追玉素光,而是冷笑道:“我不过一时激愤,欲杀玉素光后快,却也被你等执法弟子挡了回去。”
“她玉素光深陷囚笼法阵还能逃跑,分明是你们看守不利。”
执法弟子不欲跟这个浑人纠缠,虽不知对方目的,但对方有一句说得对,即便他被人牵制,玉素光也不该有那本事逃走。
若真追究起来,以玉家声势还真能让玉素庭将一半罪责甩他头上。
执法弟子的忧心玉素光是感受不到的,她一脱离囚阵就赶紧隐去身形,冲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她感受到了玉素庭的灵力,心中冷笑,可真不愧是她的好师兄好师妹。
玉素光并未往约定的地方去,而是直冲饮羽峰。
此时宗门几乎所有人都瞩目于法坛的比斗,她的灵力来往于饮羽峰无数次,早不被师兄设限警惕。
便是感受到此时有人进入饮羽峰,想来以师兄的性子也懒得理会。
她所料不错,神识一扫,整个饮羽峰只有一个侍修留守,玉素光毫不费力的来到了藏库门口。
第34章
玉素光倒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宋檀音几人会乖乖受她胁迫。
一脉同门, 玉素光能搜罗他们那么多把柄,自然不会对他们的人性抱有期待。
她深知为了保全自己,宋檀音几人必定不会自己出手,以他们的本事, 煽动玉素庭这个走投无路的蠢货并不难。
只不过他们低估了玉素光对自己好兄长的了解, 以玉素庭的卑劣自私,能唆使他出头的理由无非是那一个。
玉素庭声望跌落, 前途尽毁, 还是毁在他视作猫狗玩物的玉素光手里, 暴怒无能之下定是只想杀之泄愤。
宋檀音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但她叛逃却是需要资本的。
她不可能分毫不带脱离剑宗,不管是应对之后执法堂的追剿, 还是保障自己修至化神, 都需要数量庞大的灵石支撑。
玉素光明白,若现在去约定寄放灵石的地方, 等着她的只有一死。
因此她早做了打算, 勒索宋檀音他们的几十万上品灵石只是幌子。
她真正的目标是饮羽峰大师兄的藏库。
玉素光潜入饮羽峰后并没有着急着动手,若说进入饮羽峰结界容易被忽略,那么突破宝库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得等到大师兄上场对战, 即便察觉到藏库遭到入侵, 也无法分心的时候, 方才是她下手之时。
玉素光对自己计划颇为得意,此时法坛观仙台上,叶华浓眼中却是神采流转。
她又看向了王凌波,待王凌波察觉到视线看过来,叶华浓不经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发带。
王凌波唇角上扬,只与叶华浓视线交汇一瞬便分开了。
赵离弦几人并未注意到她,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法坛内,神色均是凝重。
只见辜长老的银蛇长剑疲软垂落,剑身上的银麟被剐去大半,看着狼狈至极。
此时的战况让所有人都惊疑不定。
方沐双子虽有配合优势,可辜长老成名已久,尤其他是灵修,早已将魂契灵兽与本命剑融合。
也就是说论起双重战力,辜长老也不遑多让的,更何况他修为还高了一筹。
此番竟被逼到这个地步,众人也是心惊不已。
有人道:“不愧是突破合体,便让刀宗有了底气挑战首宗。”
“两位老祖战力实在不凡。”
场内的辜长老并未受外界影响,他调整内息,将银蛇长剑收回剑鞘中。
待片刻后拔出,那银蛇竟是又光彩如新,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身上伤痕尽去,银麟完整光洁,就连灵力都重新丰沛饱满。
剑宗众人原本悬着的心一振。
“倒是忘了,辜长老与人斗法最是磨人。”
“方沐双子想速战速决怕是不成了。”
“辜长老成名战可是越级耗死魔界合欢宗老祖。”
方执沐与沐执方视线齐齐落在辜长老那把剑鞘上。
沐执方直接问道:“你这剑鞘还够你撑几回。”
竟是直接看出辜长老长年累月贮存灵力于鞘中,用于战时的瞬息恢复。
别看这路数说起来简单,就连玉素光都能靠着回生丹瞬间恢复到法力巅峰状态。
但正如瞬间注满水桶和灌满汪洋不是一回事一样。
元婴与合体相比,灵力差距何止千万倍,这世间能贮存合体期等量灵力的法器已然难得,更何况是瞬间补全。
单是将这般庞大的一次灵灌法阵缩小到剑鞘大小,就是无数符修倾其一生都办不到的事,更遑论其他。
辜长老笑眯眯的回答:“百年前与魔界一战后,老夫就没正经出过手。”
“这期间多余的灵力全攒在了剑鞘里,我也不知有多少。”
“就看两位道友何时能逼得我山穷水尽了。”
说完银蛇体型暴涨,盘旋于三人头顶,如同一条游龙。
当方沐兄弟警惕于银蛇百丈体型带来的压迫力时,却忽略了如镜银鳞上的反光。
两人心如鼓擂,神魂竟因为巨蛇的威势感到瑟缩,忍不住想要转身溃逃。
“不对,这鳞片——”
不需要说明,两人已经察觉出了端倪,那直击神魂的神光,已经混在蛇鳞的反光中深入了二人灵台。
辜长老哈哈一笑:“晚了。”
若有人能深入灵台,就能看到双子的魂体已经被一条纤长看不到首尾尽头的银蛇捆.缚,挣脱不得。
剑宗众人见双子身影定立,有人已经开始兴奋于首战告捷。
宋檀音原本因为紧张前倾的身子坐了回来,冲赵离弦道:“看来胜局已定了,辜师叔平时锋芒不露,却不料斗法经验这般老辣。”
姜无暇也向往道:“也不知辜师叔那瞬息补灵的神通有何诀窍,今日之后我得多往灵峰跑跑。”
赵离弦没有搭理二人,眼看辜长老占尽上风,他凝重的神色并没有放松。
视线落在那对双子的手上,他两人双重垂落,十指松散,只有本命刀凭借本能还握在手里,刀尖垂垂,好像下一刻就要掉落。
可赵离弦确定了:“辜师叔输了。”
宋檀音几人悚然一惊,他们不明白大师兄为何做出这等判断。
就在此时,场内有了动静。
辜长老缚住二人后,便直抄对方灵台,巨大银蛇回缩成剑重新落到辜长老手中。
银蛇如鞭,抽到双子身上,欲在二人神魂受困时搅断他们道体。
当蛇刃落在方执沐身上时,肉眼不可见之间,一只手抓住了银蛇,任由剐进神魂的痛楚肆虐也不松手。
辜长老一惊,就看到神魂被缚的沐执方不知何时挣脱开来,手中握着深入灵台束缚他们的灵蛇魂体。
方执沐一笑:“承让了。”
分明只是狼狈支撑,在他嘴里说来,却好似胜负已分。
辜长老心中不屑,正欲驱蛇回绞,下一秒却是骇然发现,蛇身滞涩,犹如死物。
接着他便看到让自己惊骇的一幕,他的灵蛇神魂与身体竟缓慢剥离。
虽缓慢却以一种不可抗力之势,纵然辜长老拼命抽身,想控灵蛇回鞘,也无法阻碍分裂的进程。
“我的蛇!”辜长老这会儿纵使有浩瀚储灵,也被双子釜底抽薪。
他目眦欲裂的瞪着刀宗那两兄弟:“你们竟修的是这等歹毒的法则神通。”
中低阶弟子可能不明其义,但化神以上的修士却是明白的。
合体修士乃是成为当世至强的门槛,因为合体以上与之下的境界除修为与灵力总量差距外,还有个关键的区别。
那就是是否掌握法则神通,此神通与人为创造功法,法决不同,是以参透并使用天道赋予的客观法则为基础。
非个体之力可敌,能与之匹敌的只能是另一种法则之力。
而刀宗双子参悟的法则神通已经很明显了,那便是分裂切割。
不论是他们的本命刀,还是辜长老的灵兽剑。
一旦沾染上分裂法则,剑灵可不从生死便体魂分离。
听到辜长老的指责,沐执方虚弱的嗑了两声,慢悠悠道:“法则之力,端看如何使用,何来歹毒一说。”
“若真论歹毒,辜长老的这直伤灵台神魂的法则,也不见得坦荡到哪里去。”
辜长老神色铁青,是他轻敌了,纵有一身本事,还未彻底放开便被人直捣了黄龙。
纵还有一拼之力,到底只是洲内大比,犯不着拼尽本命灵宠性命殊死一搏。
辜长老只能憋屈的认了输。
这急转直下的败局,着实给了剑宗众人重重一击。
从昨日开始已经有些动摇的胜心,此时更是忐忑。
“开局不利啊。”王凌波说了句。
她也就看个热闹,凡胎肉眼的,许多斗法她甚至无法看清双方怎么出手的,更遑论对战局的判断。
赵离弦闻言不由道:“他二人竟是修了同一种法则神通,如此一来,合体之后,他们的优势难以估量。”
“门天真人费尽心机牵头这场大比,只怕打的是能抢首宗之位则抢,不能便扬出双子威名,图谋后效。”
这个王凌波听得明白,若法则神通是修士斗法中的最高竞争力,那双子二人同修一种神通,威力便不只是两两相加这么简单。
她问:“刀宗这对双子老祖,修为已经过了张扬虚名的地步,还有什么图谋?”
端看玉素光的亲爹玉扬忠,权势已然滔天,出了丑事也是混不在意外界指摘,就知道修为大成的大能们如何看待虚名。
赵离弦却是摇了摇头:“他们不同。”
王凌波:“如何不同。”
宋檀音几人也惊疑的看了过来。
赵离弦:“或许在门天真人眼里,这对兄弟会是沧州下一个大乘。”
完了还淡淡纠正自己“说错了,两个。”
宋檀音几人悚然看向已经走出法坛的羸弱双子。
同时两位有望进阶大乘的修士,若他们能在门天真人寿数耗尽前得道大乘,那刀宗便有了三位大乘。
届时即便他们师父仍是三界之首,沧州首宗的位置也得换人。
看来剑宗的处境已经不如自己想象中乐观了,不论是近前还是长久。
然而剑宗遭受的打击还没有结束,在首战失利后,第二战的符峰峰主又败于刀宗长老。
第三日的高阶之战不过五局而已。
接连两败,若再输一次,首宗之位真的要易主了。
而要保住位置,却需要连赢三局,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不少剑宗弟子已然如丧考妣,面对对面刀宗弟子的奚落,虽奋力争锋,却已然没了底气。
“第三局参战的是谁?”
有人问出这话,王凌波身侧的赵离弦便站起了身。
她只觉得清风抚过,眼中还残存着他衣袂的白,但看向法坛时,赵离弦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那里。
第35章
赵离弦的出场并没有让剑宗的士气有所振奋。
他虽修为高深, 已然踏入顶级修士的领域,且身份超然,对于剑宗有着非凡的代表意义。
甚至比今次出战的另外几位合体修士都意义深远,一如刀宗那对并非此场修为最高的双子。
可他到底只有炼虚境的修为, 与合体境足足差了一个大境界。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质疑这场赛事的参选决策, 若刀宗第三场派出的是一位合体修士,那首宗之位怕真的要易主了。
一时间剑宗这边窃窃私语, 而刀宗一方则胜券在握, 其他宗门家族自是乐得看热闹。
剑宗的掌权修士此刻大多也脸色不好看, 他们自知两宗实力差距,倒是并无多少担忧。
即便今日最坏的情况,剑宗输了比赛, 也是随时能找理由来一场新的“首宗挑战”, 正好让近年剑宗越发自负的风气收一收。
只要双子一日未入大乘,刀宗的打算都紧作打算罢了。
但如无必要, 剑宗也不乐意真就颜面扫地, 溃败一场。
此时刀宗的参战者也入了场,是一位身形瘦长的修士,他体态并不健硕, 但格外的高, 约莫超过了两米, 因此整个人看着像跟瘦长竹竿。
与双子显得病态风流的羸弱不同,这位修士脸庞瘦削,双眼无神,配着麻杆一样的出离的身形,看外表很容易误认成魔界邪修。
但即便看着不怎么体面,却不妨碍对方是合体修士的事实。
有认出他的人喊了出来:“竟是公羊却。”
“离弦神君这次怕是难过去了。”
“这也无可奈何, 分说起来还是剑宗太过自负,此番比斗刀宗五人尽选战力雄厚的合体境出场,剑宗竟想让赵离弦这一炼虚境试试深浅,到头来阴沟里翻船也怨不得人。”
众人自觉剑宗的打算一目了然,若是一场赛事自信稳赢不输,通常让宗门内看好的子弟越级试水,以图对战中探索道种并不稀奇。
但此次这自负的安排便直接让剑宗陷入了败阵。
场中的赵离弦此时冲公羊却颔了颔首,倒是礼数俱全的问好:“公羊师叔。”
公羊却无神的眼睛扫了赵离弦一眼:“莫要客气了,我记得你今年寿数尚不过百。”
赵离弦答道:“是,晚辈今年九十有七。”
公羊却牙齿一酸,嘶了声:“老夫九十七岁时不过刚刚凝结元婴,尚能被赞一句根骨俱佳,同样的年纪你已踏入炼虚,当真是该死。”
“也莫喊师叔了,此次之后我会回去闭关百年,谁晓得出来后是否该我喊你师叔。”
赵离弦谦虚道:“师叔谬赞了。”
公羊却见这小子姿态从容,怪笑了一声:“谬赞也赞完了,再说点诛心的。”
公羊却自虚空中寸寸拉出自己的本命刀,有那没见识过他风采的,竟才知道他使的是□□。
刀长与他身长相当,常人难以驾驭,只是他握着,像两根瘦长竹竿并排矗立。
虽说是合体老祖,但有人见了这场面,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公羊却眯着眼睛扫了周围一圈,观战众人闭嘴敛神,他也不多废话,长刀一斩,那阵内的空间好似被劈成了两半。
赵离弦转身躲开,本命不盈剑已然出鞘,但并未提剑格挡,反倒是对着方才承受斩击的虚空之处一划。
公羊却不知他用意,他的攻势凶猛悍然,与他的外表极为不符。
一边试探着交手一边还开口问:“前两日那玉家的女娃是你同脉师妹?”
双方都还没有出真章,赵离弦应对起来倒也看着从容,闻言道:“公羊师叔想炮制昨日之功,乱我道心好叫我输了比斗?”
公羊却:“那你乱了吗?”
赵离弦:“并未。”
几句话间,二人交手不下百招,比起双子与辜长老那华丽的场面,他俩的对阵显得平平无奇。
并未施展撼天动地的法诀或是炫目惊人的灵宠法器,若非那肉眼难寻的速度与将欲溢出屏障的威势,就如两个凡俗的刀剑客。
可稍有修为的人便知道,若撤去渊清真人的空断法阵,里面随手不起眼的一击,便能让这偌大法坛湮灭尽毁。
公羊却稍停了攻势,无奈一叹:“原本我也不想问这一句的,以我修为,靠这等下作之计取胜,实在难看。”
“但你这一战,干系剑宗之后百年何去何从,想必早已负荷难承,若是再添两把火,让你道心溃败陷入自我责难,从此修为阻滞该多好。”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茫然一瞬,就更不用说刀宗反应了。
这碎嘴的竟直接把阴私打算说出来了。
赵离弦却是洒然一笑:“师叔不必为我担忧,我此时心境并无压力。”
公羊却显然是不信的,他不认为这一战有何悬念,怪声怪气的笑道:“这便好,若你真因此败阵,便是刀宗夺了这宗首之位,今后百年我也会掩面羞愧。”
此话音刚落,公羊却察觉到空间有一瞬的扭曲,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对面的赵离弦仍是闲聊般。
开口反问了他一句:“拿什么掩?”
公羊却此时注意力还在思索那一瞬的异常上,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赵离弦这话的意思。
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掩面羞愧,赵离弦问他拿什么掩。
掩,自然是用手。
可他手呢?
公羊却在理解话中意的同时,竟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翼而飞,切口平整的双臂此刻才滴滴答答的流下血液。
哐当一声巨响,竟是他的本命刀掉在了地上。
他的本命刀,千年未离身的本命刀啊,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全场一片哗然——
“这——”
“他不是炼虚境吗?”
“我信离弦神君与合体也有一拼之力,可也不该是这般。”
轻易便能断人四肢。
场面太过匪夷所思,在场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怎么回事。
渊清真人抚须微笑,而门天真人神色则是幽深凝重。
场中公羊却已然收敛了轻视,他深深的看着赵离弦,神色倒是平静得不似肢体被斩。
瞬间,公羊却的双臂伸展,恢复如初。
赵离弦见状也随手扔掉手中的一双断臂,冲他微笑道:“看来剃得不够干净。”
“师叔放心,晚辈一向守信,定不会让你之后的百年闭关有掩面羞愧的机会。”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另一道扭曲的法则。
公羊却堪堪躲开,再不敢抱一丝侥幸了。
他骇然道:“你竟参悟了法则神通,你不过炼虚。”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嫉妒到无力的惨然一笑:“不愧是天生——”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赵离弦又断了他一臂。
王凌波看到赵离弦的神色,发现他此时的表情格外不同。
她见过赵离弦虚伪温谦的样子,也见过赵离弦冷酷傲慢的样子,但极少见到他真正的情绪外露。
他不喜欢任何事物,自然任何事物也难以挑起他的怒意。
可赵离弦此时明显是怒了。
王凌波勾起自己鬓边的长发,绕在自己指上把玩。
看来赵离弦的出身,在顶级的修士那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无奈她经营多年,始终止步于底层,虽蛇鼠有道,所及上限也确实太低。
此刻饮羽峰内,远远用水镜窥探到赵离弦入场,玉素光赶紧抓住时机开启了藏库。
她以往时不时会找大师兄借些东西,大师兄对财物散漫,只由侍修带她取用。
玉素光偷袭了留守的侍修,用千丝控制其打开藏库,钻进去片刻间便将藏库清扫一空。
有了大师兄一整座藏库的灵石秘宝,便是她天资再差,也足够修至化神了。
玉素光心满意足的走出来,打晕留守侍修便隐去踪迹,藏了起来。
现在正值比斗,她突破宗门法阵逃走定会引起主意,以师尊的修为,甚至不消离开座位,便能将她抓回来。
因此她绝不能现在冒险。
等赛事结束,各宗各派先后离去,便是执法堂已然将她逃走的事告知,剑宗也不能为着她区区一个元婴约束苍洲各宗。
届时离去的修士数以万计,护山法阵每一刻都有人脱出,她到时再走自不会引人注目。
玉素光已经足够小心了,其实赵离弦全神与公羊却斗法时,饮羽峰的小小动静根本未入他的眼。
直到他最后一次斩断公羊却得双臂,再无法重生,在场合体以上境界的人都知道公羊却这是已经被斩得元婴残缺了。
确实如赵离弦所言,他今后百年的闭关大计都不需要掩面羞愧了,他没有用来掩面的手。
公羊却甚至得耗费数十年,修为才能恢复巅峰,就不用短期内更进一步了。
第三日这场首胜,让剑宗众人振奋起来,王凌淮等人更是扬眉吐气,跟刀宗叫骂突然底气十足。
“大师兄说了,门天真——宗举门上下光腚绕着法坛跑,也妨碍不了必败结局。”
门天宗那边的年轻修士叫骂:“不过赢了一场,优势仍旧在我刀宗,你们得意个屁。”
王凌淮:“哟哟哟,大师兄以炼虚大败合体的境界,我不信他的判断信你的?”
“这般自信,倒是让你们合体长老开口承诺啊。”
刀宗:“……”
长老你们说句话啊。
赵离弦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宋檀音三人也均是热切兴奋。
尤其是荣端,他看到无数惊叹艳羡的视线落在赵离弦身上,炼虚境大败合体啊。
此时谁人还记得剑宗那点破丑闻,谁人还能讽刺宗主一脉不堪。
在叹为观止的实力面前,只剩下望而兴叹。
赵离弦落座之后却看了三人一眼,问道:“玉师妹方才怎么会出现在饮羽峰?”
第36章
三人与有荣焉的欢喜表情就这么僵在脸上。
玉素光已经逃出临时拘禁的丹峰了, 玉素廷竟没能控制住玉素光,玉素光为何会跑去饮羽峰,大师兄为何直接问他们?
仿佛笃定他们对玉素光的动向心知肚明一般。
荣端还想装傻,他半真半假的震惊道:“玉师姐在饮羽峰?她此时不应该在丹峰关着吗?”
“我去执法堂那边问问, 可是收到了——。”
赵离弦一个眼神过来, 荣端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视线扫过三人,最后落到宋檀音身上:“你说。”
宋檀音心中天人交战, 她大可装傻, 他们费尽心思把刀递到玉素廷手上, 就是不想在玉素光的下场里扯上什么关系。
此时若逼问他们的是另一个人,哪怕是他们师尊渊清真人,三人也只会咬死否认。
可她又了解大师兄, 大师兄做事可不像师父那边计较章法, 尤其是他们几个同门之间关起门来清算的事。
但凡说出口,便已笃定三分, 岂有矢口不认便能蒙混过关的说法。
最后宋檀音贝齿咬唇, 终究艰难开口道:“玉师姐这几十年来背地里搜罗无数把柄,她威胁我们若不助她逃走,便公之于众。”
“其中也有大师兄不便宣之于众的事。”
赵离弦面无表情:“她拿把柄威胁你们的时候, 为何不传音与我?”
他的意思三人明白, 在玉素光胁迫他们时, 就该死的。
宋檀音三人哪里敢详说?只垂头嗫嚅:“我们也是念及同门之情,若玉师姐仅是要一笔灵石逃离玉家这魔窟,我们也不忍赶尽杀绝。”
赵离弦讥诮的嗤笑一声:“别说得好像你昨日才知道她处境一样。”
“若真同情你师姐,早八十年你便可施以援手,而不是利用她处境供自己驱使。”
宋檀音的虚伪凉薄被自己爱慕的大师兄当面揭破,顿时羞愤难堪, 脸色通红不敢抬头示人。
此时第四场比斗已然开始,然而此方观仙台,却是尴尬沉重。
突然一声轻笑打破了尴尬,王凌波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两颗灵果盘着把玩。
“神君这事做得不厚道,分明就心知肚明,怎能践踏少女情思,让人难堪。”
“宋姑娘选择受人挟制,而不是当场唤神君过去灭口,不过是不愿自己丑陋狼狈的一面暴露于心仪之人眼前。”
“神君何必咄咄逼人。”
听着倒像是在指责赵离弦,可宋檀音面色一变,抬头看去,果然大师兄已经听出了王凌波的弦外之音。
赵离弦盯着三人:“你们在玉师妹手里的把柄,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三人身条紧绷,脸色煞白,冷汗都要下来了。
赵离弦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一脉又没有谁是好东西,对于谁背地里干过的事,多少都知道一些。
寻常事根本不会让他惊讶分毫,但三人宁可被勒索也不愿在他面前透露,多半有那自知之明。
若他知道定不会饶了他们。
但事到临头,赵离弦竟也懒得追究。
他嗤笑道:“未入我耳的事,我可当无事发生,但若要瞒我什么,你们最好拼死瞒到底。”
“莫要让我中途知道。”
三人没料到大师兄竟真的不好奇也不追究,劫后余生般应承:“是,知道了大师兄。”
赵离弦下巴朝饮羽峰的方向点了点:“知道便去收拾自己的残局。”
“我今日出战辛劳,还指望我帮你们不成。”
三人灰溜溜的走了,身携煞气的直奔饮羽峰。
自然是没有找到玉素光的,玉素光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的作案时间只有大师兄比斗的那点时间。
听到法坛方向传来的欢呼,也该料到斗法分出胜负了,因此见好就收赶紧离开饮羽峰藏了起来。
宋檀音三人在饮羽峰没找到玉素光,反倒是看到大开的藏库大门,被打晕的侍修,还有空了大半的藏库,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她,她竟敢——”
“好黑的心,我竟真以为她就要三十万。”
三人的惊慌无措自然没有妨碍到赛场这边。
赵离弦坐下,见王凌波仍看着自己,抬手两指一勾,王凌波手里的果子便飞出了手心。
赵离弦控着果子在空中自行剥皮分块,然后落到王凌波面前的玉盘内,这才开口:“可是疑惑我为何不当面追究他们隐瞒之事?”
王凌波摇了摇头:“有何难猜的,比起被人欺瞒,神君不过是更讨厌知道麻烦,处理麻烦罢了。”
赵离弦看她的眼神多了丝深意:“有时我也不知留你这么个看得太透的人在身边,是对是错。”
王凌波笑了:“便是错,也至多错个几十年,神君要是哪天后悔了,也且忍忍。”
赵离弦也露出笑容,问道:“既无疑问,那为何还看着我。”
王凌波:“好奇公羊老祖方才未说完的话而已。”
话一出,赵离弦脸色还未来得及变冷,便听王凌波接着道:“但神君仿佛并不乐意提起自己身世来历。”
“我本想事后打听,可如今你近在眼前,却又不想从他人口中得知了。”
王凌波看进他的双眼,如同扎进不知深浅的黑潭,从容不知幽险。
“神君若哪日不那么抵触提及,可否亲口跟我说说?”
赵离弦忽的就没那么生气了,两人朝夕相处,互不打扰,但偶尔有那几个瞬间,赵离弦是试图从壳里伸出自己的指尖,与看着不抵触的人碰一碰的。
而恰好王凌波都在,只是有那么两次,她都主动避开了,让他生平体会了一手触空得感觉。
难得这次是她隐隐有意伸手触他,赵离弦太明白这等没由来的突发奇想有多轻易的会消失。
赵离弦的内心下意识拒绝了这并不在他意料之内的交汇,但也并不生气了。
法坛内,第四场斗法已经接近尾声,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如赵离弦所言,前两战失利才是意外,论上层实力,剑宗是稳胜刀宗的。
第四场后,第五场剑宗赢得更快。
此次大赛结果,其实在上层看来,早已没了悬念,只有如王凌淮这些年轻弟子为每一场的胜负牵扯心神。
赛事结束后,剑宗这边发出一阵欢呼,而刀宗弟子则如丧考妣。
赵离弦作为首徒,赛事结束后还有应当的礼数应酬,不少宗门家族自得亲自相送一番。
因此王凌波起身道:“不知道宋姑娘他们是否已经在饮羽峰找到玉姑娘,此时我不便参与,正好有几日没找叶管事说话了,我去丹峰坐坐。”
赵离弦自然没有意见,目送王凌波朝着叶华浓过去之后,便去了师父渊清真人身旁。
王凌波与叶华浓个顶个的废人,都无法御剑飞行,但王凌波好似也不愿在路上费时,于是招了王凌淮过来送他们。
王凌淮跟几个师兄弟正与刀宗同辈的对手骂得有来有往,被堂妹拉走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将两人送回叶华浓的小院后,又匆匆返回广场再战。
叶华浓邀请王凌波进了屋子,关上了门窗。
*
剑宗的护山法阵此时频频波动,这是修士离去的动静,每个呼吸间都有陌生的灵力穿过屏障,若有一个人混进去,根本不会惹人注意。
玉素光此刻躲在一个山洞里,这里是灵峰饲养灵兽的森林中一个不起眼的洞穴。
她以往借着练习隐匿模仿气息时,来万兽林寻到,并分次布置的。
玉素光对自己的处境从无安全感,她惯会给自己做最坏的打算,因此总会给自己留几分退路的。
这个洞穴潮湿狭窄,除了喜阴的灵蛇无人光顾,但足够她拿灵石镶刻一个小型的传送法阵。
玉素光拿着举着火把走进去,驱赶了洞中的灵蛇。
然后拔剑往洞顶一削,簌簌青苔与泥土掉落,露出被掩盖的法阵。
接着玉素光从储物袋里掏出五块灵石,往法阵阵眼中一抛,暗淡不可见的纹路便闪现灵光,勾出法阵形状来。
玉素光并不多做逗留,往四周抛出几张爆炸符纸,这符纸以灵力为引,一旦传送法阵的灵力余波波及,便会爆炸,毁了法阵。
也就绝了宗门第一时间搜寻到她踪迹的可能。
最后隔着藤蔓缠绕的洞口看了巍峨的剑宗一眼,玉素光往地下吐了口痰。
走入阵法内,待法阵的灵光笼罩自己,玉素光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身体被牵引。
下一秒,玉素光头上的发带游动,活蛇一样从玉素光的发丝上自行松散游了下来。
玉素光察觉有异,抬头一看,那发带拉长展开,竟从原本两指宽的大小,变成了长宽近一丈的薄布。
那张遮布遮住了她的法阵,且上面有一个清晰的法阵纹路。
法阵已经启动,竟也是个传送法阵,有个身影缓缓被传送过来。
玉素光蓦的惊惧恐慌,那发带是大师兄所赠,是否就是为了诸如此刻?
玉素光赶紧跪下,泣声求饶:“大师兄,我也是走投无路,求大师兄饶命啊。”
泪眼婆娑间,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两双鞋,都是精巧秀雅的女鞋。
玉素光茫然抬头,才发现眼前竟是王凌波和叶华浓二人。
王凌波那凡人此刻正双眼含笑的看着自己。
第37章
玉素光见来人是王凌波和叶华浓, 又羞又恨。
即便身败名裂,她也不愿在两个凡人蝼蚁面前做出狼狈丑陋姿态。
她眼含杀意的站了起来:“是你们啊?”
“我虽不知你们耍了什么花招,竟能找到这里,可就凭一个废人一个凡女, 也敢只身前来?”
玉素光虽心中生疑, 但勉强还算从容。
对于弹指就能取走其性命的蝼蚁,她实在没法慎重以待。
王凌波却似是走街赶集碰到人一样, 笑眯眯道:“非是我们胆大, 实在是在其位谋其职。”
“如今饮羽峰一应俗事归我管理, 阖峰财物从我这里出入。玉姑娘不声不响就搬走大半,可让我如何交代啊。”
玉素光脸色越发阴沉,她对这凡女的话不以为意, 心里思虑的却是别的事。
以她此时惊慌混乱的思路, 是如何也想不出事态为何会这样的。
可既然这凡女知道她出逃路径,并赶了过来, 那么大师兄呢?她的发带可是大师兄亲手编织相赠。
是不是大师兄的视线已然落到她身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俯视之中。
玉素光心中颤颤, 小心翼翼的放出神识感知,确定这周围没有别的修士。
她入境处境,修为高深能瞒过她感知的, 根本不必隐匿气息, 直接现身捉拿便是, 一旦打斗起来惊动周围,她也插翅难飞,何苦多此一举。
想到这里,玉素光准备赌一把。
赌即便大师兄知晓她在此,也需要时间赶来。
这瞬息的时间内,她能杀掉这两个凡人, 并撕掉遮挡传送阵的发带,然后逃走。
想到此,玉素光抬手欲劈。
然她手臂刚抬起,指尖指向二人时。
只听嘶拉一声,伴随着纸张撕裂的声音,玉素光的手臂森然断裂,鲜血狂涌,如同往下倾泄的葡萄美酒。
“啊————”
同样是断臂,玉素光可没有公羊却的耐性和气节,顿时惨叫出声。
“我的手,不,我的灵脉。”
若光凭王凌波和叶华浓两个凡人,便是她们手里有牵制她的东西,也赶不上玉素光出手的速度。
玉素光分明感受到了的,在她断臂之前,她体内的灵力运转已经出现问题了。
疼得满脸冷汗的抬头,就见王凌波手里拿着一个纸人,那纸人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撕了下来,捏在王凌波手中。
她两指一松,那截胳膊纸晃晃悠悠的飘落在地。
王凌波声音飘忽道:“玉姑娘可莫要轻举妄动,我们两个凡人对着玉姑娘这般元婴大能,难免心中惴惴。”
“你一个动作若让我误会是攻袭之举,难免手上紧张,幸好只是撕掉一只胳膊,若是不小心对半撕开,那就对你不住了。”
玉素光捂着断臂,死死盯着二人,突然恍然大悟。
“回生丹,是那颗回生丹。”
她从被关押之前,整个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其中包括师父渊清真人还有门天真人两位大乘。
若那时候她身体便有异,当众被真言陶偶审问时,为确保她没有受控,肯定有无数大能用神识扫过她。
而在那之后,她唯一吃下的东西就是回生丹了。
发带是师兄送的,而回生丹却是这凡女从师兄的宝库中拿的——
王凌波痛快承认,毫不遮掩:“嗯,玉姑娘服用的回生丹乃是我特意拜托叶管事烧制。”
“配方倒与一般回生丹无差,只是炼的时候分了两层,夹层之中刻下了傀儡阵。”
玉素光简直闻所未闻:“丹药这等弹丸之物怎可能刻下法阵?”
这到底哪个邪修想出来的阴损主意?日后修士莫不是服用丹丸都得小心翼翼?
王凌波叹了口气:“确实不便,我琢磨出这个法子后,无论如何试验,也无法兼顾隐蔽与效用。”
“所以只刻了阵核,这是能避开元婴以上修为神识的极限了。”
玉素光仍旧不信:“阵核与阵身若是分属不同载体,哪里还能起效?除非两相贴合四十八时辰——”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接着缓缓抬头,目光惊悚的看着头顶展开成巨布遮住传送阵的发带。
王凌波的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测:“这颗回生丹藏于发带内,玉姑娘佩戴在身又何止四十八时辰。”
玉素光呼吸急促,抓到了一个重点,她盯着王凌波不愿置信道:“这发带可是大师兄亲手编织的。”
“大师兄会编入储物阵,会编入传送阵,绝不会编入傀儡阵。”
因为若想对付他们,大师兄根本犯不着这么麻烦,而干多此一举的麻烦事,一贯是大师兄不愿的。
王凌波笑着摇了摇头:“不,就是你大师兄一缕一缕编织起来的。”
“只不过在他编制储物阵之前,传送阵与傀儡阵就已经绘好,分段于丝线中,杂糅扭曲,而那储物阵的刻录,便是组装的顺序。”
玉素光闻言只觉得茫然,他们同门几人都是剑修,对阵法一道都不算精通。
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没有那个阵修,钻研的会是这些。
若非此时处境不祥,玉素光都得对这些千奇百怪的巧思拍案叫绝。
只是如此也可以肯定了,这二人出现在这里,是出于她们自己的算计,与大师兄无关。
大师兄多半是连她在何处都不知道。
意识到这点后,玉素光当即拿起了她识时务的优点。
全然不在乎仙凡之别了,放低姿态对王凌波道:“你我虽然见面开始就多有不快,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些口角之争。”
“你也明白,对你处处针对根本不是出自我本意,我不过是受处境裹挟,不得讨好宋檀音,按她心意行事罢了。”
“宋檀音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坚韧率直的小师妹?”说到这里玉素光脸上是真实的嘲弄:“不过是个恶毒虚伪的贱人。”
接着充满期待的看着王凌波:“我手里有她的把柄,她指使别人替她出头的那些脏事。”
“你放过我,我便将这些都交于你,她不是与你争夺大师兄吗?这些把柄定能让大师兄从此对她厌恶至极。”
王凌波问:“你手里的把柄能让宋姑娘落到你如今境地吗?”
玉素光喋喋不休的嘴闭上了。
王凌波叹气:“想来也是,宋姑娘做事可比你聪明多了,你便是有她把柄,拿出来顶多也是疑罪从无。”
玉素光:“将她定罪确实不易,可让大师兄相信却不难,大师兄本也不是对她本性全然不知,定会厌弃宋檀音的。”
王凌波:“可是我要赵离弦对宋檀因厌恶有什么用?他的心意是什么稀世珍宝吗?”
“连我都知道你大师兄没心没肺,玉姑娘该不会不知道吧?”
玉素光大惊,好似头次认识王凌波一般。
从一开始王凌波出现在此,不论中间的过程计谋,她都没怀疑过王凌波的目的。
不过是排除异己。
那些妨碍她与大师兄双宿双飞的人,这阴险毒辣的凡女都要剔除。
可此时王凌波提起大师兄的冷漠和客观让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没有哪个女人面对心悦的男子会这般清醒。
王凌波的态度让玉素光不安,她眼神乱瞟,落到了叶华浓身上。
在叶华浓显而易见的立场和动机中找到了安全感。
她转而对叶华浓哭惨道:“是因为你要报仇吗?”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遭到报应是应该的,如今我身败名裂,又断了一臂,这都是我咎由自取。”
“可我的罪孽,全跟玉家脱不了干系,是玉家把我养成这么个肮脏丑陋的怪物。”
“我一开始被接回玉家,连个名字都没有,那时我的好母亲养了一条灵犬,她便让我与一条狗同吃同住。”
“狗吃剩的东西才能轮到我,对外却说我顽劣,离不得宠物。”
“她时常假作玩笑,说我既与狗这般相好,以后便配给狗做媳妇罢了。”
“哈哈,她大可说是玩笑之语,下面的人又岂会听不懂?她就是想让人用最肮脏低贱的法子欺辱我。”
玉素光笑容越发癫狂:“可我又怎会如她意?她要我下下贱肮脏,我便把她夫君儿子都拖下来。”
“我就是得靠着这般讨好父兄,才能过得好,我是下作歹毒,可谁给过我机会长成一个好人?”
叶华浓性子本就老实良善,便是心中有恨,听了玉素光的遭遇也觉得唏嘘无措。
她有些不忍的别开眼睛,不让自己动摇。
可下一秒,玉素光的惨叫声又传入耳中。
叶华浓猛地看去,就发现玉素光剩下的另一只手臂也断了,再看王凌波,果然是她干的。
王凌波慢悠悠的扔掉撕下来的一截纸人手臂,而对应的玉素光那条掉落的手臂,细看下竟发现手里攥着一枚火灵石。
玉素光此时灵脉受制,无法随心施展术法,但属性灵石只消撞击就可生效的。
她怕是想掷出火灵石,放一场大火烧掉头顶的傀儡阵,顺便死两人,这样一来也就脱困了。
王凌波与叶华浓如今只是凡体,经不起上品火焰灵石的灼烧,玉素光即便受制,她元婴期的道体可不怕这等火焰。
在玉素光的惨嚎中,王凌波幽幽开口道:“玉姑娘将自己说得凄惨卑微,却也不妨碍你轻贱人命,赶尽杀绝。”
“你视人如蝼蚁,如今却指望蝼蚁的怜悯吗?”
第38章
玉素光逃命的打算被戳破, 还失去了仅剩的一臂,心中恨毒了王凌波。
可她也从王凌波的话里听出了不同。
分明叶华浓这般跟她有断仙之仇的人,都会对她示弱哭惨动摇一二。与她并不深仇大恨的王凌波竟是冷酷至极,看着倒像她才是主要寻仇那个。
见打动叶华浓无用, 玉素光不得不细思王凌波说过的每一句话。
若这凡女的讥嘲不是代叶华浓不平呢?
玉素光心下狂跳, 不愿处境滑向最坏的方向。
但她盯着王凌波,死活也想不出任何关联。
王凌波轻嘲一笑:“玉姑娘快歇息一会儿, 双臂断裂不宜劳神, 细数这数十年死在你手中的蝼蚁长相, 倒也不急于一时。”
玉素光一颗心跌落谷底,果然还是落到最坏境地了。
这凡女来到大师兄身边,有说她愚蠢痴恋, 有说她谄媚攀附, 有说她欲壑滔天。
可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竟是包藏杀心来复仇的。
如何会怀疑?这只是个凡人啊,她是如何敢想的?
她竟做到了?
一瞬间玉素光茅塞顿开, 近日以来发生在她身上所有的蹊跷事都有了解释。
她艰涩的开口:“青槐是你们杀的?”
王凌波:“不, 你杀的,你亲手用千丝将根须液注入青槐姑娘体内。”
玉素光饶是五官疼得扭曲,也被她这话骇得浑身冰凉。
她喃喃道:“那千丝是你入山次日扎入青槐体内的啊, 我为何会那么做, 只因你一路挑衅让我忍不住出手, 又在我出手偷袭后出言恐吓。”
玉素光眼神无光的看着王凌波:“所以大师兄根本不会每日查你护身法器有无受袭迹象?”
看到王凌波平淡无波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玉素光浑身颤抖,那只是她们第二次见面,从那时王凌波便已经替她布好死局了?
玉素光一生也在玩弄阴谋诡计,到此如何还想不通后面的事?
青槐死后,她因当众为难叶华浓, 正撞进王凌波的陷阱,让她不但被乌孟师姐斥责,还引火烧身遭人怀疑她与心术不正的弟子过从甚密。
为不受怀疑牵扯出以往的事,她自然得暂时对朱栾等人避而远之。
她的回避便给了王凌波二人私下挑唆谋害?
王凌波既然能在大师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让大师兄亲手将致命凶器交给她,操控两个筑基修士的生死何其简单。
整个饮羽峰皆在她掌控之间,甚至此次大赛实际也出自她手笔。
他们何其天真,竟以为这凡女不过是贪婪权势。
那么刀宗那个混入秘境,当众勒索朱栾二人的叛徒呢?
是否也有王凌波的手笔。
玉素光从未有哪刻像此时一般胆寒过,原来无形的蛛网早就将他们网罗,而他们一无所知。
无论修为,无论地位。
王凌波今日能这般算计她死,那么比之她更高修为的呢?
可以的,只要足够缜密。
玉素光生平头一次对修士的修为力量产生了动摇。
她心中万般思绪,现实中也不过一瞬,王凌波并没有继续为她解惑的意思。
开口道:“诸事不论,玉姑娘可否先将你盗走的宝物归还与我。”
玉素光仿佛是被惊醒,她看着王凌波,眼中再没了修士对凡人的高高在上,像是窥见深渊却不知其邃恐惧。
玉素光终究是软了膝盖,拼劲权利试图抓住一丝生机。
“我记起来了,我想起你是谁了,对不起,我该死,但我都是听命于大师兄,他才是祸首。”
“我的处境你们是知道的,我根本就没有在凡世肆意妄为的资格,你放过我一命,我助你杀掉大师兄如何?”
王凌波笑了笑:“那便谢过玉姑娘好意了,你的死,定能助我除掉你的师兄妹们。”
说着她一条条撕掉手中的纸人,边撕边道:“本是强迫之举,玉姑娘竟心甘情愿,倒舍了我一分业孽。”
随着纸人的撕裂,玉素光整个身体也骇人的条条分裂,先是臂膀,接着是双腿,然后是腹部。
玉素光眼睁睁看着自己逼近死亡之际,尖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王凌波手中一顿,森然一笑:“偏不!”
说着将剩下的纸人一分为二,身首分离。
玉素光的元婴还欲逃脱,可叶华浓岂能让她如意?她捏碎一颗丹药,青雾蔓延。
玉素光的元婴方一接触,便如冰雪融化,婴儿般的惨嚎持续片刻后戛然而止。
叶华浓看着地上那滩绿色浓液,心绪复杂,长吐一口气后,不再以德行压抑自己的天性。
她露出一个快意的笑。
王凌波提醒道:“你我时间不多了,赶紧收拾吧。”
叶华浓点头,二人根据一开始的分工忙了起来。
玉素光之死不会是小事,若不想败露,她们必须得抹去自己的痕迹,否则一个回溯法器,便能还原此间发生的事。
王凌波拿出一个扰乱灵子的法器,以灵石启动,一炷香的时间后,此间灵子便会失去活性,无法为回溯法器提取记忆。
又扔出食屑虫,示意叶华浓滴一滴血液在它嘴里,此虫便会自行寻找并吃掉脱离她们本体意外的一切痕迹。
发丝,皮屑,气味,甚至衣服上掉落的丝纤。
即便商量过,叶华浓还是看着惊奇:“你是如何想到这些法子的。”
修界毁尸灭迹惯来粗暴,而王凌波所谓简直精细缜密的让人自叹不如。
王凌波:“我就这一条小命,可不敢掉以轻心。”
除了抹去二人的痕迹,还得将玉素光道体上受丹药法阵控制的痕迹抹除,这便是叶华浓的事了。
她一边用丹融了玉素光残躯灵脉中残留的痕迹,一边继续问王凌波:“据我所知,修界以前没有出现过消除灵子活性的法器,你是如何找到的?”
王凌波:“不是找到的,是针对回溯法器设计出来了,当然我只是提了个思路,真正造出来的另有他人。”
叶华浓:“杂糅进丝线里的法阵,灭灵法器,食屑虫,你手里新奇的东西太多了。”
王凌波手里动作稍顿,看着她笑了:“你是想问,为了杀他们我到底准备了多少?”
叶华浓也注视着她:“对。”
王凌波想了想:“他们几人脾性不同,所练的功法不同,灵根的属性也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能够以我凡人之躯诛杀的办法,每人大概有两百多个吧?赵离弦的少一些,毕竟他修为太高,难度不能一概而论。”
“但这个数量,定会随着我对他的越发了解而增加。”
叶华浓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看着王凌波洒然自若的身影,不以为意的对话,突然就感到很难过。
没有人能在提起血海深仇时状若旁人,这般难以置信的布局与钻研,恐怕从她决定复仇的每一刻,内心都在筹谋。
而她所有筹谋的时间,都会撕开她的回忆,提醒那至暗时刻。
在从容平淡的表面下,恐怕人早就已经疯了。
叶华浓明白任仇恨宣泄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无边的愧悔不甘和痛苦会将人吞没,褪去世间颜色,遮尽一个人感受快乐的能力。
她号称跟着赵离弦是为了领略仙界精彩,何其讽刺,她根本无法再为任何风采而悦。
叶华浓双眼有些发酸,问王凌波道:“方才玉素光想做个明白鬼,你为何不告诉她?”
“也好叫她知道该冲谁忏悔。”
王凌波冲她笑了笑,那笑容中带了点对不谙世事的纯良之人的宠溺:“她怎可能对自己的恶行忏悔,便是忏悔,她的悔意又值几个钱?”
见叶华浓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王凌波只好又道:“我的族人死在她剑下时,也不知道除魔降妖的仙人为何要杀他们。”
那天正午艳阳,数位修士于芦苇村上空死斗,刚开始还有所顾及,后天不知因何,为首的修士竟主动降下法劫。
那一日,仿佛烈日坠落,巨大炎球顷刻吞没了整个村庄。
有当午还未归家,在外侍弄农田的村民,见到村子倾覆惨状拼命哭嚎着跑回来,被其余修士当场格杀。
为斩草除根,淹没真相,他们甚至进行搜寻,将方圆活人都灭了口。
唯有王凌波一人,在巧遇机缘下逃过一劫。
王凌波还清楚的记得,最先跑回来的几个村民,见到修士降临,还满以为是魔修作祟,欲求仙人做主。
而那仙人只是冷冷一瞥,数位村民身首异处。
那个仙人就是玉素光。
布置好一切,两人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王凌波没有动玉素光盗窃的宝物,只同叶华浓通过传送阵回到她在丹峰的房间。
待她们离开后,那展开的发带自燃,烧得不留灰烬,至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第39章
王凌波跟叶华浓足在屋里坐了大半个时辰, 才带着她赠予的一些灵香回了饮羽峰。
她回来时正看到宋檀音三人眼神涣散,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浑浑噩噩的矗立在亭中。
王凌波状作不知:“三位这是怎么了?找到玉姑娘了吗?”
三人都不耐烦搭理她,便是往日跟她面上客气的宋檀音此时也没个心情。
王凌波也不自讨没趣, 领着白羽便去了理事阁办自己的事。
她一走, 没了外人,荣端竟是哭了出来。
他破口大骂:“她怎么敢?她怎么配?”
“大师兄的宝库可是他百十年来出生入死积攒的, 里面的东西足够十个元婴修到化神后期了。”
“她玉素光的拙劣之资如何配得上这般消耗至宝, 这不是玉家的东西, 这可是大师兄的啊——”
“早知道她打这个歹毒主意,当初还不如我们出那三十万灵石,让她赶紧滚呢。”
大师兄遭窃, 他这般哭天抢地, 如同刀割了他身上的肉一般。
姜无瑕和宋檀音虽则也心中惶恐,却也被他哭得不耐烦起来。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还是想办法怎么跟大师兄交代吧?”
谁知这话一出, 又戳到荣端肺管子了, 他愤恨的盯着二人道:“我就知道你们满心只顾自己脱身,对饮羽峰的折损毫不在意,对大师兄的无妄之灾全无伤怀。”
说着目光落在宋檀音身上, 冷笑:“就你这等只只独善其身的人, 怎配得上大师兄。”
宋檀音也不是没脾气的, 只是她断不会为这等事与人难看撕扯,于是下意识想看向玉素光。
每每有人对她做出难堪之举,而她又不会立着受辱时,玉素光自会替她咬回去。
可脖子一转,才想起玉素光已然离开,今日狼狈皆因她而且。
这是被自己的狗反咬一口了。
宋檀音目光幽沉, 歇了与荣端这蠢货来回的心思,眼圈微红,又憋着一口气,看着倒是一如既往的讨喜。
既不软弱,也不跋扈,据理而容情,显得别人才是无理取闹那个。
荣端怄得要死,指着宋檀音:“装,继续装,我端看你这么装模作样的把大师兄蒙混过去。”
说曹操曹操到,荣端话音刚落赵离弦的身影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他刚送走各宗各门,渊清真人欲叫他到主峰相商事宜,也被他以疲累不堪为由拒了。
渊清真人再是大骂懒徒,也只得延到明日。
一日之内与这么多人笑脸相迎,赵离弦早已是烦躁不堪。
才回到饮羽峰就看到三个蠢货,自然别指望他有好脸色。
才吵得热闹的荣端见了他,跟锯嘴一样,三人谨小慎微的站起来:“大师兄。”
赵离弦见三人倒霉样,讥笑道:“捉住玉师妹了吗?”
三人齐齐摇头:“没有。”
赵离弦:“那玉师妹如今人在何处,知道吗?”
三人头更低了几分:“方才跟执法堂的人打听了,他们已经降住了玉素廷,但玉素光的踪迹,无人得知。”
赵离弦:“也就是说,以你三人的聪明才智,想出来遮掩自己把柄的法子,就是让捏着你们把柄的人跑到我的饮羽峰鬼祟一番,而后彻底消匿无踪?”
此时王凌波从理事堂跑了过来,神色凝重道:“神君,藏库失窃。”
“库中灵石被席卷一空,大半法器灵宝也被盗走。”
赵离弦听完,又给三人加了一条:“还洗劫了饮羽峰。”
宋檀音咬唇,她倒也有担当,顶着难堪道:“大师兄,给我们一些时间,我定会找到玉师姐,追回饮羽峰失窃的东西。”
赵离弦戏谑一笑:“以什么名目去找?”
宋檀音这才意识到,如今赛事结束,宗门多的是人手精力来处理玉师姐的事。
玉素光所作所为犯了众怒,此时消失无踪,宗门必定会不计代价将人抓回。
本来玉素廷大闹丹峰放走玉素光就可疑,为了避嫌,师尊定然不会派遣他们去追踪玉素光。
他们想要暗地插手,此时也极易暴露。
宋檀音三人惊觉他们的处境竟比自己想的还要差,先前只是忧虑大师兄怪罪,此时清明,他们何止大师兄这一个麻烦。
玉素光能避开宗门追拿吗?以她那点修为和蠢笨行事。
若真被追拿回宗,倒还不如死在外面呢。
沉默无言之际,听到王凌波开口:“此刻不是追责的时机。”
“神君既明白事后你们几人不方便插手追寻玉姑娘之事,便正好借着此时混乱,宗主还未指派具体人手时,赶紧去找玉姑娘吧。”
“若能在执法堂之前将人找到,倒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
赵离弦受够了这师弟师妹们干的蠢事,对思路明晰,有条不紊的聪明人自是多了几分好颜色。
他冲着三人道:“听到了吗?还不快去?”
宋檀音抬头看了王凌波一眼,在她面前的笨拙与迟钝让她觉得尤为屈辱。
可对方反倒是为他们着想一般:“三位不如分头行事,也好节省时间。”
宋檀音再不想听她的,也不能在此时不知好歹。
三人做好分工,便灰溜溜的离开了饮羽峰。
赵离弦是一刻也不想在外多待,仿佛家底被洗劫还不如他回屋清静来得重要,跟王凌波交代了两句便匆匆回房。
王凌波自然不在这个时候卖弄,便也将诸事稍停,怡然自得的喂鸟喂鱼。
过了一会儿,白羽过来告诉她,郦家修士并未全部离开,有几人留在剑宗欲做客几日的消息。
王凌波也没有在意。
就这么悠闲渡过今日,第二天一早,整个剑宗就不平静了。
宋檀音三人匆匆赶来,不顾赵离弦闭门未出,便传音于他,将人唤了出来。
想来赵离弦是极厌恶这等事的,出来的时候神色很是阴沉。
三人根本顾不得,开口便道:“大师兄,玉师姐死了。”
赵离弦也挺惊讶,在她看来,玉素光既然在昨天已经隐匿了踪迹,便该逃之夭夭了。
她身携自己藏库中的巨宝,昨日又有无数修士离开的天赐良机,没有哪个大能会在那时为了个小小的玉素光用神识扫过整座剑宗寻她。
若遇到一般修士,哪怕是比她高个大境界的化神修为,凭她盗走的无数法器至宝,也能逃脱无碍。
遣师弟师妹去搜寻也无非是见不得三个蠢货在眼前晃罢了。
就这等本钱机缘还能死了?玉素光这个师妹也是无能出了新花样。
宋檀音他们消息来得快,宗门的反应也不慢。
才说完,就听到渊清真人的传音,让几人速去灵兽峰。
赵离弦几人赶到时,灵兽峰豢养的灵兽已经被驱赶出了五里之外,那狭小的山洞由执法堂的修士把持。
他们几人进去,就看到玉素光破碎的尸体散落在那里,执法修士正勘察现场的痕迹。
见赵离弦过来,停下动作道:“大师兄。”
赵离弦点头,扫了四处一眼,发现了洞顶那个残缺的法阵。
问道:“此法阵已然启用过,玉师妹竟没有顺利离开吗?”
为首的执法弟子道:“是,据玉师妹的尸身摆放痕迹,并未被人挪动过,她是站在传送阵下被虐杀的。”
赵离弦眉心一动:“倒是蹊跷,竟有人能在那等情形下杀人。”
说着又看了看四周,感觉到了不对:“此处灵力如何枯竭虚无?”
执法弟子脸色也变得凝重:“大师兄说的是,这便是最大的问题了。”
“杀害玉师妹的凶手摧枯了此处的灵子,我等从堂主那里借来的法器也无法回溯当时画面。”
“不光如此,现场痕迹实在过于干净,无论是气味残留,体屑掉落,或是施法痕迹,统统都被清扫干净了。”
“玉师妹就像是凭空断成的几截,若不是她道体撕裂时间有间隔的话。”
赵离弦几人看向玉素光,此时她的身体碎裂成十几块,但还算集中,她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不甘怨毒与哀求之上。
一看便知她与凶手是认识的。
她头发散落,仅着里衣,倒是与被囚之时一般无二。
想来凶手可能是为了避免外衣上沾染的线索,将她身上的东西剥了。
却是并没有动装着洗劫了饮羽峰大半财富的储物袋。
赵离弦伸手一招,那储物袋落到了自己手里。
“倒是谨慎,为了不留后患,竟能对这么多东西无动于衷。”
执法弟子也摇头叹息:“可惜了,若凶手将其带走,想来大师兄定有办法追踪到他。”
赵离弦没有理会,而是注意到了玉素光的手。
她的左手断裂,但与右手的姿势松弛不同,左右五指不规则微张,掌心却是汇拢扣得紧紧的。
像是捏着什么东西,被生生抠走。
见他视线落在左手上,宋檀音三人也看了过去,一下子也发现了异常。
但他们并未轻举妄动,更没有询问执法弟子对此状的判断。
玉素光手里有他们三人的把柄,而为了自保,这把柄除了她脑子里那份,定也有一份制成物件,留以震慑。
而凶手恰似从玉素光这里夺走了什么东西。
宋檀音与姜无瑕还有荣端,三人分别对视了一眼。
昨日他们分开行动,是谁先发现了玉素光,未传剩下的人过来,而是独自灭口玉素光,拿走了把柄。
第40章
赵离弦见三人鬼祟的样子, 没有说什么。
漫不经意的问了执法弟子一句:“可能定下玉师妹的死亡时间?”
执法弟子摇摇头:“不能,玉师妹的元婴已经消散,灵脉道体都经过丹药清理,不剩一丝残灵, 很难查到她的道体寂灭时间。”
修士的尸体与凡人到底不同, 修为,灵根属性, 生前服用过的丹药残余, 或是与法器的感契, 均能影响道体寂灭后的性状。
随处一座秘境内看着栩栩如生的尸身,有可能已经坐化万年,因此在尸身和周围都没有残灵的情况下, 是很难确定具体死亡时间的。
执法弟子又道:“不过玉师妹上方这个传送阵启动的时间算起, 到尸首被发现的时间,期间有7个时辰。”
“玉师妹便是死在这七个时辰内。”
赵离弦点了点头, 最后又问了些别的, 见执法弟子实在能提取的线索有限,便也不再多问。
四人离开灵兽峰后,便去了主峰渊清真人处复命。
殿内渊清真人坐在上首, 其余几峰均有代表到场, 一个玉素光的死当不得这么兴师动众, 但死的时机却不对。
自然铸峰峰主玉扬忠是亲自到场的,对方神色严肃,看起来竟有几分欲兴师问罪的架势。
赵离弦没有理会,将在灵峰山洞内悉知的一切陈述一番,也不掺杂一句自己的见解,说完便退至师父身后当透明人。
渊清真人见他先一步把师父推至前面, 气得想破口大骂。
果然事一开口,玉扬忠便质问道:“前日我欲带她回铸峰关押,宗主一味阻挠,甚至为了防我将人调出守卫森严的的渊狱。”
“结果便是草草安置于丹峰,害我女儿身首异处。”
是半点不认自己奔着杀人灭口去的。
周围几大峰的代表也交头接耳,显然对玉素光的死很是不满。
只是他们也不是眼瞎耳盲的,虽说宗主的处置不妥,可玉扬忠跑到囚峰渊狱提人打的什么主意,也没人信他真如自己说的那般简单。
渊清真人道:“丹峰森严并不差囚峰多少,若非有人由内牵制守卫,也不至于让素光轻易逃之夭夭,让歹人有了可趁之机。”
说着抬手一挥,主殿大门打开,玉素廷被狼狈的扔了出来。
他昨日与守卫弟子做了一场,后被抓住,执法堂弟子自然不会轻饶他。
一晚上过去,玉素廷被招呼得不轻,此时全身血迹斑斑,头发杂乱,但手腕戴着拘灵镣铐,连动动手给自己清理下仪表都不能。
一听玉素光死了,玉素廷不掩喜悦,直接在大殿就笑了起来:“死得好,死得好。”
“这贱人从出生起就害人不浅,若不是她勾引,我又怎会——”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袭来,抽在玉素廷脸上,半点没留情,将他嘴都抽歪了。
渊清真人似是没看到玉家父子这出,泰然自若的抿了口灵茶:“老夫就喜欢素廷性子实诚,遇事不论好坏,担当是有的,从不为推拒责任颠倒黑白,更甚至反复无常。”
玉峰主冷笑:“宗主既知道这不孝子德性,就莫要欺他愚钝痴傻,将罪责甩他身上。”
“素廷因素光之过,遭人当众污蔑羞辱,动摇道心输了比赛,一时愤怒之下受人挑唆闹事虽则该罚,倒也情有可原。”
“素廷对此事既无遮掩也无脱罪之意,足见他只是盛怒冲动,行事去却坦荡的。”
“若要将素光之死推到他头上,草草结案,莫说我不服,宗门万千子弟也是不服的。”
说完玉峰主还眼神深沉的扫了宋檀音几人一眼:“我听说,昨日之所以久寻素光不得其踪,是因为有人熄灭了她的魂灯,这等精细活,可不是素廷一个理智尽失的傻子干得出的。”
渊清真人抬了抬眼皮,他身后的宋檀音等人明显心中慌乱。
他们是有意助玉素光逃脱后将她灭口,但绝不是死在宗内。
若死在外面,无论是掩藏尸体还是抹去踪迹都太容易了,宗门一日追查不到,甚至无法确定玉素光已经死了。
而他们助玉素光逃走之事,便是败露也可拿同门情谊,不忍对方赴死来搪塞。
别人说破天也无法质疑。
到时师父便是发怒,也会保下他们将事情压下来,加之玉家也乐见玉素光去死,虽则仓促粗糙,却不会有太大后果。
可如今人死在宗门,自无法以叛逃失踪草草结案,势必给宗门盛怒的弟子们一个交代的。
这不玉长老先发制人,不就是想快一步撇清关系吗。
渊清真人心下叹息,却也不得不为蠢徒弟们收拾烂摊子。
他抬眼审视玉峰主:“让你一说,素廷倒真是清白无瑕,连逼.奸.亲妹也算素光之过了。”
玉扬忠坦然颔首:“这是自然,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刀宗阴谋,有何证据证明我玉家有那等背德败俗之事?”
殿内众人闻言看过去,对玉扬忠这伪君子的厚颜真叫叹为观止。
方才赵离弦已经陈述过玉素光此前死状,这老贼定以笃定她的道体神魂均被清扫过,无法再探查她所经历的丑事,竟直接厚颜否认了。
渊清真人并不为他的无耻置气,只淡淡道:“既如你所言,素光逃脱透着蹊跷,那便从头彻查吧。”
宋檀音三人闻言握剑的手一紧,又听渊清真人道:“只不过此事素廷牵连直接,便先关进囚峰细细盘查的。”
玉扬忠捏碎扶手站起身:“一眼便能看出蹊跷的事,宗主当真要充耳不闻吗?”
“我铸峰弟子终日不辞辛劳为整个宗门淘采灵矿,铸炼法器,不是为了一峰大师兄随意替人顶罪的。”
他话里很明显,铸峰手里的灵矿都割出一大半了,这事就不能再牵连到玉家。
渊清真人笑呵呵的:“我知素廷就算欲杀人泄愤,也断然收拾不了这么干净。”
“可断明真相总得有个次序流程,若是前脚素廷大闹丹峰,后脚素光逃离遇害,执法堂不加盘查便将人放回铸峰,玉长老可问问下面一众等着交代的弟子如何作想。”
说完还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状似妥协道:“若你舍不得素廷吃上一阵监.禁之苦,坚持带人回铸峰,也不是不行。”
“我这便向阖宗澄清,刀宗指认素廷那丑事为虚,也省了你们父子成为众矢之的。”
玉扬忠头皮都麻了,心中大骂渊清阴险,竟拿他的话反将他一军。
他欲借玉素光死无对证消减对玉素廷的影响,那是得徐徐图之的。
这个时机若被渊清大喇喇的喊出来,莫说宗门弟子当即疑心玉家欲以强.权不顾众怒,强压丑事。
便是刀宗那帮刚输了比赛,如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听闻自家被指造谣,不知道会如何上蹿下跳。
从这便看出玉素光看清形势立识时务的性子是遗传自谁了,玉扬忠当即大手一挥:“不必,既然执法堂办事有自己章法,我身为一峰之主,自当鼎力相挺。”
“素廷既然冲动闹事,关他几旬长长记性又何妨?他妹妹之死,到底也有他一分因果。”
渊清真人满意的点头,其他人也并无异议,均散了去。
先不论宗门弟子听闻玉素光之死,是拍手称快还是躁动不安,宗主已然关押了玉素廷,并保证严查真相,还补偿受玉素光所害的弟子。
倒也暂时将众人安抚了下来。
只是宋檀音几人离开主峰前,渊清真人颇有深意的看了三人一眼,这次倒是没有理会赵离弦。
渊清知道这懒徒的行事风格,若是他出手,必不会掀起这般风浪。
宋檀音几人在师尊凝视下心绪战战之时,渊清真人总算开口了:“你们近日找点事做,出山门一趟,五洲大比之前,莫要待在宗门了。”
宋檀音三人神色一松,师尊这是打算保他们这次了。
他们三人若不在宗内,执法堂追查玉素光之死期间,若真找出指向他们的不利证据,这遥远路途一来一回,也好给他们反应时间。
出了主峰,赵离弦因嫌弃三人给他找麻烦,带着玉素光尸身上取回的储物袋便回了饮羽峰。
并大骂了欲上饮羽峰商议的三人:“你们自己造的蠢孽,倒是将我的饮羽峰当谋划窝点了。”
“都给我滚,听你们的蠢话我生气。”
三人脸色涨得通红,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行至隐蔽处,荣端便直接了当的开口:“玉素光是你们谁杀的?赶紧把她手里的把柄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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