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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宋檀音坐享她母后的种种谋算被点破, 脸上一片赤红。


    她少有这么不体面的时候,可在王姑娘手里这是第几回了?


    如今心神狼狈, 分明王姑娘才是那个骑驴找马,没有为了大师兄坚定拒绝永逸的人,到头来不体面的反而成了她宋檀音。


    她在王凌波这里节节败退,早已缺了三分底气,便忍不住迁怒自己侄子。


    宋檀音抬头,柳眉蹙起:“永逸你若还认我这个姑姑,就给我闭嘴。”


    “姑姑。”宋永逸轻声咀嚼了一遍这个词,分明血缘至亲,宋檀因却只觉这称谓从永逸嘴里出来,如同被裹了层寒冰。


    宋永逸哂笑一声, 似是服了软, 重起了个话题道:“姑姑此次回来可带了灵果?月惜那丫头最是喜欢了。”


    宋檀音愣了一下才想起月惜是谁, 是她兄长的孙女, 是她嫡亲的侄孙女。


    父皇去后登上皇位的并非她兄长,而是她拜入仙门后母亲才诞下的幼弟, 其中缘由宋檀音并非一无所知。


    长兄个性独断,有主见有抱负, 不是母后瞩意的皇帝。


    夺嫡失败后,兄长便郁郁而终, 然兄长一脉到底也是母后的至亲, 因此并不受薄待。


    尤其月惜, 虽然差着辈分,却自小在宫中同永逸一起长大,宋檀音虽鲜少回来,对其倒也不像对其他宗室一般陌生。


    听宋永逸替小辈讨东西, 宋檀音也收了脸上的愠怒,借着台阶笑道:“自然是带了的,稍后我便分一分,让人送到各处。”


    宋檀音嘴里还念叨着新寻到的灵果,没注意到走在她前面的宋永逸神色。


    王凌波慢悠悠赘在这对姑侄身后,没出声打扰。


    月惜郡主,她记得今年初已经没了,死得不算声势浩大,淳京的贵人圈子里议论了几天便没了声息。


    闲聊间三人到了寿康宫,太皇太后早已备好了晚膳,见三人到来满脸带笑。


    尤其见用膳期间,宋永逸与王凌波说话间已颇为熟稔,眼下更是满意。


    直到宋檀音取出灵果,让太皇太后遣宫女派发,又特地提起:“我记得月惜最喜欢这些稀奇零嘴,每样多给她一份。”


    温太皇太后眸色一厉,扫了眼宋永逸,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好,我让玉和分一分,各家各府都送上一份。”


    又招来宫女将那些灵果带了下去。


    宋檀音对凡俗里的亲人其实并无多少情分,山中数百年,如今活着的人多是她的小辈,数年难得见一面,便是有那血缘近的,嘴上欢喜亲近,却并不入心。


    这也不能怪她凉薄,若每个亲人都放在心里,对方的生老病死且忧虑不过来。


    每逢回京的时候见一见,随手散点物什做做面子便是,她如此,温太皇太后也不会轻易拿族人亲眷的事扰她的心。


    因此知道宋永逸故意讽刺捉弄,心中不悦,却也并未揭穿。


    总归是不重要的。


    因此看着宋檀因随手打发几个灵果,便心安理得又将亲侄女抛在脑后,他只觉眼前讽刺。


    不过仗着王凌波在场,太皇太后不方便清算,他也有些得寸进尺。


    对太皇太后道:“今日拜访王氏,得知王姑娘家中长辈好茶,母后宫中不是得了些上乘好茶?不若赐一些下去。”


    温太皇太后再是想收拾皇帝,也乐见他办事殷切,好早日与王氏女成了好事。


    便笑着吩咐玉和道:“你去安排吧,各样好茶都挑些。”


    玉和屈膝应是,便下去了。


    经过王凌波时,玉和的视线似是不经意般落在她身上。


    此时的王凌波已然放下了碗筷,端了一盏茶细细品着,闲着的左手手指轻叩,不成规律。


    玉和眸光一闪,出了殿门后动作便快了几分,原本只待明早派人赏赐,此时却是迅速打点包好,趁着宫中还未落锁便派人将赏赐派了出去。


    第二日一行人便没有分开了,虽则青楼晚上才开业,但白日就得开始守在这里。


    他们一行低调到来,未惊动任何人,径自进入了已经布置好的雅座,从这里一眼便可纵观门口大堂,还有当中那长宽几丈有余的舞台。


    先前的盘查搅得青楼败乱不堪,如今仓促复业,此时数十人手在楼中来去忙碌,有监察阁的修士昨晚便守在这里,以防魔修混淆入内。


    赵离弦从入楼开始,神识便覆盖蔓延至周围十里,尚未发现有何异常。


    一行人干坐着等也无聊,王凌波便挑起了话头。


    问赵离弦:“你们准备如何瓮中捉鳖?”


    赵离弦道:“放心吧,我昨日已布下法阵,将我所绘的创世图覆于此楼中,若魔修当真敢来,只要踏进这里一步,莫说逃出去,便是生死也不由己。”


    荣端皱了皱眉,这计划虽简单粗暴,但赖以大师兄的修为,可谓是万无一失,唯一要当心的就是风声走漏,魔修识破不肯入瓮。


    这般重要的秘密,怎的告诉这个只能凭添风险的凡女?


    可一想到首宗之战大师兄尚且敢放手让这凡女试手,心中再是不满也没敢开口。


    谁想王凌波反倒是对这个计划不满意了。


    她轻笑摇了摇头:“神君做事还是如此粗糙,若此地真的有圣令残灵,那便机会难得,与寻常正魔交锋不同,该费些心思的。”


    赵离弦也不是第一次做事敷衍被她点破了,心中并无不悦,顺手就又把事扔给了她。


    “那依你之见我们还需做些什么?”


    王凌波:“此时敌暗我明,且魔修明知陷阱必定有求援,虽隐匿在人界的高阶魔修不轻易出动,但难保这次不会为了圣令残灵冒险。”


    “若修为与神君相当,甚至略高于你,便是占不了便宜,要守住秘密逃离你的创世图阵却不算难。”


    赵离弦有炼虚越级胜合体的战绩在,魔修仓促间招来高手成功反扑倒是不可能,但见势不对,诛杀可能泄密的自己人,守住可能是魔尊的人选名单还是不难。


    王凌波道:“因此不能布下阵法便高枕无忧,还得在魔修察觉自己暴露前先一步识破对方。”


    “既然神君已经叠下了创世图,不妨在这几处多布下一层幻术。”她指了指不起眼的几个地方。


    “凡人没有灵力,不知眼前几何,修士再怎么伪装也会起反应,但这几处的异常并不是惹人起疑,这样便杜绝了魔修利用法器隔绝神君神识的可能……”


    王凌波一条条交代,将这请君入瓮的计划布置得滴水不漏,听得荣端几人越来越汗颜。


    与之相比他们的计划显得粗糙又傲慢,大师兄凡事不在乎也就罢了,他们三人可是出来避风头的。


    若是能把魔尊候选的名单弄到手,那便是大功一件,回剑宗也是扬眉吐气。


    于是三人也顾不得受王凌波支使的屈辱,按她安排的布置起来,自然王凌淮也没有闲着。


    雅间里就只剩下赵离弦和王凌波,赵离弦得坐镇阵眼,随时操控创世图法阵,不能离开。


    这样一来唯一闲下来的就是王凌波,好在她早已习惯了跟赵离弦相处时各做各的事。


    因此漫不经心的掏出几册账本看了起来。


    赵离弦平日并不关心她做什么,但看到她手里的纸质账本,还是介意起来,因为那并不是饮羽峰的东西。


    便问:“你在看什么?”


    王凌波晃了晃手里的账本:“家里的一些生意。”


    赵离弦皱眉:“王氏是没人了?你入了仙门还得替家族算账。”


    王凌波不以为意:“最近两年雍城到淳京的商道不好走,原本打点通了的路子,上面换了人,又开始极尽盘剥。”


    “温太皇太后既然欲将淳帝舍给我,自然得趁机好好利用。”


    第52章


    听她这么说, 赵离弦当即有些不想谈论这个了。


    说起温太皇太后的利诱交易,淳帝的倾力追求, 总让赵离弦心中不悦。


    他并非不明白王凌波是个极有主见且坚定的人,也深知她的志向不在红尘利禄,可在此事上与皇室的拉扯总让他无端心生焦虑。


    她志不在凡世的荣华,那为家人计呢?


    王氏一族在他所见的寥寥十数人中,看起来家风清正,亲眷之间情分浓厚。


    王凌波从小被家中长辈娇养长大,便是为了一己之私于家人闹翻,这才过去两月,便已互相找好阶梯。


    算计也罢真情也罢,总归她是顾着王家的。


    在饮羽峰她所求不多, 最勤的也是替王凌淮这个堂兄某些修炼上的好处。


    若为了家族呢?她可还会最终坚定的选择只顾自己舒坦的人生?


    赵离弦蹙眉, 却又羞于对自己承认, 这段时日以来, 两人的合作搭伙,他已成为了更依赖的一方。


    嘴上道:“若只是想解决商道的事, 何须与淳皇室虚与委蛇,你手里饮羽峰的玉牌会更有用。”


    王凌波却好似全没品出其中深意, 头都没抬,漫不经心道:“家里本就因为我跟了神君的事被戳脊背, 哪里还好借饮羽峰的势。”


    “便是不在意别人议论, 宗主知道了, 不正多了条把柄。”


    “温太皇太后既然满盘算计,不让她出点血怎好意思。”


    赵离弦听着心里更是憋闷,唇角也抿紧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就听王凌波道:“神君你先别跟我说话了。”


    “此次要做打算的事不少,从明日开始还得与皇帝陛下相邀,许多事今日便得处理干净,实在没空闲话。”


    赵离弦有那么一瞬眼前眩晕,像是被攻击神识的绝品法器恍到一般。


    闻言拂袖哼了一声,身子侧过一边不再看王凌波。


    等王凌波噼里啪啦将手里的事处理完,已是夜幕将至。


    整座青楼早已筹备完毕,一派热闹景象。


    不知老鸨贴了什么惠利,大厅俨然已经人来人往,王凌波走到床边往外一看,整条街都亮了起来,霓彩灯笼悬挂密布,如梦似幻的欲境碾在女人的血泪之上,看着靡漫又略带诡异。


    王凌波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到了赵离弦身上。


    他已经开始做事了,因整座青楼覆盖了一层创世图,所以楼内一草一木皆现于赵离弦眼前。


    比当初与刀宗比试所绘的那副自然要小得多,但因为不确定来的魔修会是何修为,所以赵离弦并未因此托大。


    王凌波走过去坐到他旁边,将青楼内各处的场景纵览眼中。


    大堂那张巨大的戏台上,身着薄纱华衣的娘子们曼妙起舞,其舞姿轻盈柔美,王凌波看得津津有味。


    戏台周围的桌子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那熟客已经勾搭上相熟的姑娘步履轻佻的往客房去,到处都是男女的调笑之声,也有故作风雅的,三五成群显摆才华,为博美人崇拜一笑,一一看去,好似并无可疑之处。


    赵离弦却突然道:“来了。”


    不消他提醒,王凌波视线一眼落在了一个地方。


    那是从外厅进入大堂的入口,拱形玄关有缀下的红色沙曼与珠帘,使人进来时看着里面的影影绰绰,仿似欲拒还迎。


    若有人进来,便得伸手挑起那沙曼与珠帘。


    人人都如此,并无异常。


    但王凌波知道,那沙曼是真,珠帘却是假,是赵离弦在创世图内所绘,无有灵力的凡人是接触不到的。


    但因两物重叠,是人进来都会有那掀起的动作,却不会引人怀疑。


    赵离弦察觉到人来了,那必定是在凡人感知中虚无的珠帘,被人挑动了。


    这还是王凌波让他暗设的小陷阱,此刻赵离弦见状挑眉,不禁道:“果真下了血本,我竟没有发现他们与凡人的区别。”


    王凌波指了指差不多先后进来的两个客人:“是哪一个?”


    赵离弦:“后面那个,面白无须的。”


    王凌波道:“这人能骗过神君的神识,却未发现青楼的异常,怕是本身修为不显,却身负高阶法器。”


    “想来已有修为不在神君之下的大魔修来了。”


    赵离弦也料到如此,但面上并无多少慎重之色,他本心对这些事都无所谓,只是按部就班的干活。


    两人说话间,那个魔修已经入了大堂,因是面生,又衣着不俗,老鸨热情的摇晃着腰肢上前迎接。


    那魔修想是在人界混迹,做多了伪装潜入之事,面上身上并无青涩,很是熟稔的跟老鸨调笑起来,眼神也打量着四处的姑娘乱瞟,一派老票客的样子。


    他说自己没有相熟的姑娘,便干脆在大厅看看歌舞,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出手便点了壶贵酒和好菜,鸨母自然笑眯眯带他入座。


    王凌波注意力在对方身上,发现那魔修从坐下开始,竟就真的只顾吃酒看舞,时不时跟舞到自己身边的姑娘拉扯调笑几句,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竟是这般沉得住气。”王凌波轻笑一声。


    赵离弦即锁定了人,便不消将注意力落在对方身上,对方一举一动也尽在他眼里。


    “又来了。”


    枯坐一个时辰,接连进来了三个修士,均是入内后便无所异动。


    其中一个甚至叫了姑娘入了房,该干的事一样没少干,若非几处的灵力测试陷阱,单看三人想破头也不会疑上他们。


    又过了一个时辰,楼内还是没有新的动静。


    王凌波皱眉,指着大堂喝酒的那个道:“不对劲,他们不像是还在等人,这人从进来开始两个多时辰,一步也没有离开那张桌子。”


    赵离弦目光也转向另外二人:“其他两个也没有离开原地。”


    那个叫了姑娘回房的还好说,另一个加入一行风流读书人,在那儿饮酒作诗的也只在那片走动。


    “确实不像不像等人,更像占据方位。”


    说完也顾不上后面不知何处的大鱼了,赵离弦神念通知四散隐匿起来的宋檀音三人道:“你们可以动手了。”


    赵离弦话落,一开始本没有出现在创世图上的三人,此时在王凌波眼下现出了身影。


    三人虽不在一个方位,却像是早有灵犀,均是手一挥,身上的装扮便起了变化。


    姜无瑕一身白衣化作玄色锦衣,手中长剑变为折扇,端的风流俊俏,徘徊于客房外面的走廊。


    荣端则是化作青竹般的学子,往吟诗投壶那边的魔修走去。


    而宋檀音则化作了一个低眸垂头的小丫头,端着一壶酒毛毛躁躁的撞向那桌。


    三人动作迅捷,均是意外陡生,姜无瑕假作醉酒客人不小心闯进客房,荣端已然跟那几人勾肩搭背,宋檀音被坐着饮酒那个下意识接住。


    他们并未出手捉拿,只是趁机将一道灵刺打入魔修体内。


    那灵刺乃是赵离弦的法诀所化,侵入魔修道体的那一刻,便裹住了魔修藏于识海以内,任务败露用于自尽的灵毒。


    又瞬间隔绝了三人的神识,避免他们的听命之人,随时能够远程灭口他们。


    这还是从雍城回来时,王凌波催促赵离弦研出来针对此事的法诀,她惯来事无巨细,吃过的亏不肯吃第二次。


    索性此时就用上了,如此一来,三人身在赵离弦的创世图中,才是生死皆由他掌控了。


    三人一击之下,没有停留,假作意外便欲抽身离去,决定最后再观望一番,发现失去神识联络,藏在暗处的人会否有反应。


    结果宋檀音才才转身,就被抓住了胳膊。


    那人桀桀一笑,哪里还有先前的猥琐醉态,那面白无须的魔修开口道:“剑宗的人。”


    “拉一个元婴垫背,倒是不亏。”


    说着,血液般浓稠的焰光一闪,那魔修竟是抓着宋檀音自爆了。


    第53章


    这变卦突如其来, 谁都没有料到,那三个魔修用了足以骗过炼虚境神识的高阶遮掩法器, 混入青楼竟是为了自爆。


    即便神识无法感知,观三人的行止眸光,修为绝不在元婴以下。


    这放在混入人界的魔修中,已然不算随时可弃之的小角色,此时竟是二话不说赴死。


    一直用神识笼罩着青楼的赵离弦率先反应过来,他抬指往创世图上一点,楼内时间停滞。


    元婴以上恐怖灵力崩溅如一朵刚炸开的烟花,预料中的绚烂已然来到眼前,却生生止住。


    王凌波甚至能在图内看到猝不及防的宋檀音三人,此刻纤毫毕现的惊惧表情。


    然万物俱寂停滞的这刻, 赵离弦并未大意, 一注水流般的灵力被他弹入大堂戏台中央, 渗入地底。


    顷刻间激活了埋藏在整座青楼中心的一物, 一朵巨大绯色花撕开戏台上的木质伪装,缩瓣一吞, 将整个青楼的活物吞吃入腹。


    不,该说整座青楼一开始就早已在花腹之中。


    然此花看着凶险, 却并非什么杀机,乃是王凌波一开始让赵离弦所放置。


    此花出自漠南的一处秘境之中, 以吞食修士为食, 拥有灵力的修士对于它来说是至妙美味, 但无灵力的活物于它确实作呕之物。


    花内会分泌一种麻痹道体,滞阻灵力的毒液,修士入之难以脱身,但凡人或动物若是被误吞, 倒是会被迅速吐出来,不伤其分毫。


    赵离弦早年见过并收服过一株,因此当王凌波让他准备一能迅速隔绝修士与凡人的法器,他便想到此物,提前埋入青楼正中央的戏台之下。


    果然,对方即舍得让元婴魔修自爆,定是早已准备了应对他成名技之法,毕竟他们入京不算遮掩,有心的话剑宗此次派了哪些人来追查此事,一打听便知。


    因此那三人的爆炸停滞了一瞬,丝缕格外不祥的黑线继续从暂停的爆炸中延伸出来,竟不受时间停滞的限制。


    但这阻滞的片刻已经够赵离弦捞回自己三个师弟师妹了,待宋檀音三人跌落到赵离弦身边时,脸上的惊魂未定还未褪去。


    三人脱险那刻,爆炸中延伸出来的黑线炸开,无视此刻身处赵离弦的创世图空间内,无视赵离弦施展的逆时之法,重新引爆了灵力。


    轰然阵响,赵离弦干脆利落的舍了那创世图,将它迅速收紧卷团,紧紧包裹住那三处的爆炸,这才堪堪将这场不祥的灵爆控制在了虚幻的图录中。


    未曾波及现实分毫。


    赵离弦皱眉,也忍不住感叹一句:“倒是舍得下血本。”


    荣端劫后余生的喃喃:“这三人死前吞了什么东西,若真让他们成了,整个淳京都不复存在。”


    宋檀音脸色是最白的,淳京不光是她的故乡,还是她的身份资本和后方,虽然随着修为境界提升,身世带来的助益日渐消退。


    可也绝不想成为王都被毁的亡国公主。


    她看着赵离弦,大师兄强大超然的实力让她心神定了定,声音有些颤抖道:“大师兄,有些不对劲。”


    “他们这做派,若是冲着我们三人来的,未免太奢侈,但若是冲着大师兄来的,未免太寒酸。”


    赵离弦也是眉头紧拧,早已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


    说话间,时间也只过去两息,然就是这险情过去,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时候,那爆炸的余波从已然作废扭曲的创世图中渗了出来。


    一开始众人只当时逸散出来的些许光影震颤,然几缕火星般的光点溅落在地。


    已然撕去创世图保护的木板如同吸水白布,光晕一闪,整座青楼顷刻间由金光构筑出一座似虚非虚的楼阁。


    而身处楼阁中心的,竟是赵离弦。


    赵离弦刚想抬手击碎这刚成型的法阵,但为时已晚,白光一闪,他竟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众人面前,不知去向何处。


    “大师兄?”


    “大师兄!!”


    三人顿时乱了阵脚,只是他们都有不少单独或者带头游历的经验,因此心中大震,倒还不至于像无头苍蝇。


    默契的摆出一个临时剑阵,三人警惕的环视四周,放出去的神识一丝不敢懈怠。


    此时已个身影大喇喇的穿透三人的神识,缓缓从天而降。


    那人一身黑衣,看着身形颀长,是个男子,但体态有股雌雄难辨的优美。


    一头雪白长发,绯色眼眸,分明没有戴任何遮盖面容的饰品法器,可三人竟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这是高阶修士有意隐匿容貌的粗暴章法,若修为低于对方,则绝无可能看破。


    他们无法看清对方长相,足以说明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魔修?”三人紧了紧手中的剑柄,此时面对强敌,大师兄又下落不明,他们不免气虚几分。


    姜无瑕作为二师兄开的口,朗声道:“来者何人?”


    来人此时已落地站定,随意的瞟了三人一眼,只这一眼,让他们脊背发寒,双鬓濡湿。


    竟好似他们已在此人手里被剐下层皮一般,神魂俱是尖刺般惊疼和瑟缩。


    姜无瑕与荣端当即就身形不稳,跪地喘息。


    三人中修为最高的宋檀音尚能勉励支撑片刻,但也是唇色惨白,满头是汗,只一口气撑着。


    “这是,炼虚境魔修。”


    若仅仅是化神期,他们虽被压了一个大境界,但身为剑宗宗主亲传,身怀至宝,尚不至于被神念就压得如此狼狈。


    必定是炼虚甚至合体修士,才能将他们碾如蝼蚁。


    白发魔修开口,音色与容貌一样难辨,但语气懒懒的:“渊清老贼座下的小崽子。”


    “不好全杀啊,若是死光了,渊清老贼定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本尊。”


    “杀一个吧,死一人那老贼总不好兴师动众,修士历练哪有不死人的。”


    说着看向三人,分明看不清长相,但三人却感受到了那眼神中的趣味。


    “你们自己决定谁死吧,三息之内,不然我便随意了。”


    说着他手里凭空出现一座烛台,那烛台脱离手缓缓落到大堂正中,上面已经燃至一半的蜡烛竟像是时光逆流一般,凭空增长。


    宋檀音三人看明白了,这便是搜集圣令残灵的法器,此法器在三息之内便能将残灵尽数收走。


    作为剑宗弟子,宋檀音三人不见得如传说那般品性高洁,心怀大义,但并非毫无气节之辈。


    三人眼神交汇,顷刻便做出了选择。


    宋檀音双手张开,无数符篆从她怀中散出,似那无尽之蝶,眨眼间便密布整座青楼。


    荣端的剑身一变,化作一面巨剑,剑身足有三尺之宽,比之平时涨了十几倍,剑长倒是变化不大。


    霎时间落地为盾,一层金色光照笼罩于三人之间,化剑为盾,上面乃是渊清真人亲手绘制的盾阵,严密的将三人护了起来。


    姜无瑕吐烟圈一般吹了一口气出去,整座青楼霎时间浓雾密布。


    那白发修士一见,原以为只是金蝉脱壳的手笔,可霎时间三人的气息竟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之下。


    那浓雾竟能隔绝他这个修为的神识。


    不单如此,地面上原本飞速变长的蜡烛,此刻也生停了下来。


    “灭灵法器竟在你们手里。”白发修士淡笑:“赵离弦倒是够放心。”


    姜无瑕朗声道:“我们已传讯回剑宗,无论你是何修为,总也困不了我大师兄多久。”


    “接下来,无非是耗着,看是前辈先破开我师尊亲绘的盾,还是大师兄先回来。”


    他话音刚落,雷霆一击便落到了剑盾上。


    霎时间光罩震颤,仿佛摇摇欲碎,但好歹撑住了。


    却不知能够撑住几次。


    第54章


    几个人迎面这雷霆一击也是心头打颤, 他们并非没有直面过炼虚合体以上的高手。


    但通常都有大师兄顶在前面,大师兄总是无往不利。


    这让他们即便面对修为远超自己的大能, 也能姿态从容。


    可一旦撤去赵离弦这个保护伞,他们才惊觉自己只是中阶底层的元婴期,即便出身显赫,即便背后势大,却是在修界只能算堪堪自保的货色。


    白发魔修一击见盾罩纹丝不动,竟还起了心思。


    “这手笔,渊清那老贼对你们几个倒是上心,就是不知能接下几招。”


    说着束灵位针,直指某个看起来薄弱的方位,精准的攻击。


    每一次的攻击都让盾罩震颤不已, 上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 看着摇摇欲碎。


    但看似脆弱的罩子, 却又一次又一次的修复如初, 即便白发魔修不给它修复的空挡,以惊人的速度连击, 也没能将它彻底打碎。


    十几击过后,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盾罩好似更为坚硬了。


    他看出来这盾阵的精妙之处, 竟是能吸收攻击强化己身。


    那三人先前那故作惊慌的样子,就有三分是诱他多多给剑盾充能。


    白发修士一笑:“倒是小瞧了你们。”


    但显然这也是个执拗之人, 眼见直接攻击不奏效, 他单指掐诀。


    霎时间黑红粘稠如血般的魔气便从地底钻了出来, 因着盾罩是全方位无死角的防护,那黑血般的魔气散开蔓延,像是一条条充血的血管,吸附在无形的护罩球体上。


    整个护罩此刻变得像个邪诡的大眼珠子。


    那魔气以管状成型, 还在疯狂的蠕动吸取着什么。


    这让原本还算自信的三人脊背发麻。


    他们便是不出去,也能感受到这魔管疯狂汲取灵力的速度,这魔修竟是想釜底抽薪,直接耗干盾阵的灵力,让他们的盾阵直接消散。


    哪怕他们三人在内,若是盾阵灵耗无法维持,他们还能用自己的灵力补充,但端看这魔管的吸取速度。


    对方不用亲自动手便能将他们抽干。


    危急之际,荣端倒是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看了姜无瑕和宋檀音一眼,表情有些不舍,但还是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枚灵石。


    这一枚与普通灵石看着大为不同,莹白的光泽下,金色纹路若隐若现。


    荣端最后看了一眼,肉疼的将其往展开的盾剑上一按。


    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霎时间那不祥的黑红粘稠物便枯萎消散褪去。


    不光如此,整个空间内的灵子也肃然一清,犹如置身仙山圣地最不可侵之处。


    若有低阶修士在此,此刻定会狂喜,因为周围逸散的灵力纯度之高,若是吸收捕捉,足以让人短时内跨一个大境界。


    白发修士见状也有些感叹荣端的魄力:“净魔灵石?小子倒是舍得下血本。”


    “便是在魔界,这般品相的也能驱散方圆数十里的魔气,且难以再汇集。”


    这乃是正魔交战时,若主战场放在魔界,正道修士生为自己开辟出的利己战场。


    这等战略资源本不是一个元婴修士该有的,可见荣端出了多大的血。


    此等用在魔界,净化之类都能让魔族哀鸿遍野的东西,放在人界,威力只会更强。


    便是以合体之尊,要想再度污染,那也是事倍功半了。


    荣端开口道:“前辈,我们于你虽是以卵击石,但你暂且也奈何我们不得。”


    “尊师忧心我等修为低微,给的保命手段却也不少,今日不若就此如何?”


    白发修士根本不搭理对方的示弱,荣端话音刚落,三人便陷入了漫天的红。


    绯红妖异的石蒜花蜂群般萦绕而过,待散开之时,三人仿佛置身魔界血池之畔。


    他们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那漫山遍地的花上,顿时神魂如针刺,剧痛过后又是一种让人脱离的酥麻。


    知道这是魔修的神识攻击,他们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多看。


    可为时已晚,那成千上万朵的石蒜,就那么一瞬的张望,便好似深深刻进了识海之内。


    每一株的位置,每一瓣的纹路,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精准的描绘出来。


    他们根本就没那本事顷刻间牢记这么多细节,这是那魔修强塞进他们识海的毒花。


    那石蒜毒花仿佛在他们识海扎了根,接着一朵朵消散如烟,那血雾一样的烟将识海染成绯红,渗入灵台。


    睁开眼,三人的眼珠竟变得通红。


    为人的七情六欲被极致放大,直到宋檀音率先忍不住凄厉的喊了一句:“贱人,为何不是我?”


    姜无瑕脸上也露出扭曲刻毒的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出身尊贵满腹骄傲又如何?哈哈哈哈哈。”


    荣端修为虽在三人中最低,但许是盾剑由他执掌之故,自是比其他两人多了一层防护,此刻虽满身戾气,却是咬紧了牙关暂且没做出失态之色。


    他舌尖一咬,腥红的眼瞪着对面的白发魔修,咬牙切齿道:“原来是合欢宗的妖人。”


    魔修根本不以为意,反是笑道:“小子你可厚己薄彼。”


    荣端并不为自己的私心脸红,此处又没有旁人,他们同门三人,谁也不是为了别人舍下自己的。


    他一把抢过陷入癫狂的姜无瑕手里的东西,对着白发魔修威胁道:“前辈一而再再而三,莫不是真以为我们不敢毁了圣令残灵?”


    说着他便催动法器,那正在收集残灵的烛火又停滞了下来。


    白发修士无奈一叹:“这东西若在赵离弦手里倒罢,你们莫不是以为,要挟之物在谁手里,谁便能行要挟之事吧?”


    说吧黑底红纹的缎带凭空出现,层层叠叠的将整个盾罩裹了进去。


    荣端大惊,因为他发现法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显见正催动的灭灵之术也停了下来。


    接着就听外面那人道:“我虽暂时破不开,还堵不住,带不走吗?”


    “待本尊将你们带回方便之地,再慢慢拷问。”


    荣端顿时冷汗下来,姜无瑕和宋檀音因着灵力的切断也片刻恢复了清明,面上均是冷汗淋漓。


    他们还是低估了合体修士的本事,便是暂且伤不了他们分毫,可对方手中的本事,要迂回应付的方法何止千千万,


    便是师父给的保命法器也无法尽数解决所有问题。


    惊骇间,三人已经感受到了盾罩悬空浮起,这让他们更是焦急恐慌。


    若真让这魔修将他们带到隐蔽之地,便是如他所说,不好全杀了,等待他们的也将是非人的折磨和未卜的命运。


    不杀可不代表不能废。


    师尊对他们有几丝情谊,他们三人其实都心里有数。


    惶恐之间,突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前辈且慢。”


    竟是王凌波。


    他们三人都差点把她忘了,以为她此时在大师兄身边,没想到竟还在此处?


    不过一想也不意外,那三个魔修自爆时,为不牵连凡人,大师兄催动了那朵巨花,将所有凡人踢了出去。


    王凌波自然也包括在内。


    在白发修士一开始的连续攻击之下,威荡早已把整座青楼震成废墟。


    王凌波此时站在废墟上看着几人,视线最终落在白发修士上。


    她道:“前辈已经取回了残灵,此次也算大有获益,便放过他们几个如何?”


    白发魔修神识扫过王凌波,三人从里面听到他似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凡人?”


    接着有些好笑道:“何时轮到一个凡人与本尊讨价还价了。”


    说着便是一声巨震,不用看都是王凌波受到了袭击。


    魔修残忍狂傲,面对拦路的蝼蚁自然是挥手碾死。


    荣端和宋檀音似是还未从极致的情绪中缓过来,此时听到王凌波被袭,竟是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喜悦。


    可下一秒二人便失望了,那魔修‘咦?’了一声。


    语气有些好笑道:“渊清那老贼如今难不成以贩防御法器为生了,怎么谁都有一件?”


    王凌波却是不怕露怯的,笑道:“我身上的不过是些末流之货,自然不能跟渊清真人的手笔相提并论。”


    “前辈再来个两三击,我这最大的保命法器也就破坏殆尽了。”


    白发魔修闻言来了兴趣:“哦?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既如此,你又是以何等底气开口阻挠本尊的。”


    王凌波笑意不减:“前辈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牺牲三位修为不俗的修士,也要把神君驱逐出此处才现身,说明是不愿正面与神君对上的。”


    “诚然此刻神君不在,姜公子他们六神无主,只能任由前辈拘束掳掠,前辈仗着的也无非是无人及时回援。”


    “但我可以告诉前辈,无论你的陷阵将神君扔到了哪里,我都可以立马找到他,并将他带回此处。”


    说着眼神往白发修士的指尖一瞟,下一秒王凌波身上白光绽放,分明又是无声无息的一击。


    王凌波也不废话,她手里多了一张符篆,想都不想抬手一撕。


    白发修士认得出来,那符篆乃是修界高阶的强招符,子母一套在手,无论天涯海角疑惑幻境迷障,甚至身处异界,都能随时锁定双方方向,并打开一个通道。


    然此符也难得,这可不是王凌波与王凌淮兄妹之间那等召唤用的便宜货色。


    此符还需得魂火和本命心血所制,若落入有心人手中,甚至能追本溯源,窥探其道法,抑或施行诅咒。


    寻常修士是不愿炼化这等弊大于利的符篆的,没想到赵离弦竟炼了,还给了一个凡女。


    那符篆破开的一瞬,啥事一丝金光汇聚在王凌波指尖,化作一缕金线,延绵到了不知何处。


    白发修士见状,知道今日怕是不能万事尽如意了。


    于是只能遗憾的撤开裹住盾阵的法带,饶有兴致的看了王凌波一眼:“赵离弦,竟为了一个凡女。”


    “有趣有趣。”


    说着血雾飞散,白发修士消失在了原地。


    几人尚且不敢掉以轻心,警惕的用师尊给的法器扫了四周,确定真的没有残留痕迹,才松开盾阵,从里面出来。


    三人走出白发修士攻击造成的地坑,来到王凌波面前,别扭的道了谢。


    宋檀音见王凌波指尖缠绕的金丝,神色又是庆幸又是复杂:“没想到大师兄竟炼了追魂符给你。”


    王凌波笑了笑:“哪有那么好的事,还是稍作了改良的。若那魔修再停留片刻,便会发现此符只能溯踪,无法直接召神君回来的。”


    赵离弦对她的信任且还不到交付身家性命的地步。


    宋檀音皱眉:“那魔修少说修为也有合体,竟这么被轻易骗过去了?”


    王凌波倒是从容:“他出面便遮遮掩掩,又是使计支走神君,又是以术法屏蔽容貌,想来身份存疑。


    “且他好似并不愿意在此久待,比起收集残灵,顺手诛杀三位,怕是更介意暴露身份,因此不敢冒一点风险。”


    “或许对方还有别的打算,只是我们都没有头绪罢了。若三位真被他带走,后果不堪设想,倒也只能冒险一试,没想到他竟真的直接离开。”


    三人一想也是,寻常魔修哪里畏惧在人前暴露自己,若说大师兄在倒罢,即便面对他们三个修为远不及的也遮掩,分明不是顺势隐匿。


    只是不管对方从出现到离开如何存疑,此时也无瑕多顾,只能先找到大师兄与其汇合。


    顺着王凌波手里的寻引,三人在京外五十里的深林里找到了金丝连接的终点。


    那是一面水镜,边缘涟漪分布,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状。


    像是一个小型秘境的入口,仅能容纳一次一人通过。


    王凌波手里的金丝连接到水镜,直接穿入,看不见了踪迹,从外面也窥见不得里面分毫。


    姜无瑕倒吸一口凉气:“那魔修竟用七情镜来困大师兄。”


    “难怪他不多逗留,怕是早知困不了多久。”


    这样一来那魔修被一激便走好似就有了解释。


    王凌波疑惑:“七情镜?”


    宋檀音给她解释道:“也是魔界为了寻找圣令炼化的高阶法器。”


    “顾名思义便是让人沉浸于往日的七情之中,由此溢出的残灵可使寻灵法器确定对方是否真乃圣令携者。”


    这倒是浅显易懂。


    原本圣令残灵就容易在情感浓郁的场所逸散泄露,比如青楼赌坊这等污糟之地,又比死生无常的战场,抑或针对本人的情爱仇深。


    若这些地方还需特定事件刺激,才能引残灵泄露,那么七情镜便是精准捕捉意识中情感最为浓烈的时光,让人沉溺其中反复上演,反复确认。


    创造一个虚假条件诱骗圣令颤动,用以确认。


    王凌波道:“此镜是什么至高法器吗?从神君被拘入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竟还未挣脱出来?”


    姜无瑕摇摇头:“若论法器等级自是不俗,圣令携者必然修为不俗造化不凡,岂是一般法器能困住迷惑。”


    “可确实以大师兄的修为,本不该被困这么久的。”


    “那现在如何?”王凌波问。


    荣端:“好在七情镜一次只针对一人,另一人进去将其唤醒便可。”


    说完不知怎的,三人便沉默了下来。


    王凌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故作迷茫道:“这不是很容易吗?三位神色凝重,可是还有别的凶险?”


    姜无瑕笑得勉强:“倒是没有,不过我们信大师兄,他定能很快挣脱出来,不消我等越俎。”


    于是四人便沉默的站在森林里苦等,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了,竟还没有一点动静。


    这下饶是宋檀音三人也有些慌了:“怎会?大师兄便是在里面睡一觉也该出来了。”


    荣端好似想到什么,眼神在王凌波和宋檀音之间瞟了瞟,开口道:“不若你们进去看看吧。”


    宋檀音张了张嘴,显露出的神色很是古怪,既期待又踟蹰,一瞬有些不顾一切的居然,下一瞬又畏惧的缩了回去。


    荣端冷笑:“怎么?你不是口口声声心系大师兄?这就不敢了?”


    王凌波似是没听懂他言外之意一般,追问道:“可是有何难处?荣公子不妨说清楚。”


    荣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倒也没有危险,只是一旦进去,大师兄的过去便会暴露于人前。”


    “不怕告诉你,我们与大师兄虽相识近百年,但对他以前的事倒是知之甚少,他也从不提起。”


    “若是我们几人进入七情镜,里面会是什么景象,多少都能猜到一些,但大师兄有过什么难以忘怀的事,我们一无所知。”


    “想来他是不愿意与人分享的。”


    还有一句荣端没有说,他们也不敢试图窥探。


    说着又试探性的问王凌波:“大师兄对你倒是宠爱有加,你可听说过他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事?”


    王凌波笑容古怪道:“你们相识百年尚且不知,我又怎会知晓。”


    荣端烦躁道:“总归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你与宋师妹,谁进去看看。”


    “想来大师兄即便生气,也不至于对你们如何。”


    王凌波想都没想:“我便不进去了。”


    荣端看着她冷笑:“大师兄平日里对你可不薄,如今他在里面形势未明,你竟都不愿意为他犯险?”


    王凌波看着他笑道:“我与神君虽情意甚浓,但到底不熟,这般窥探他隐私未免不顾边界。”


    “不好不好,不若荣公子去吧,你以神君最器重的师弟自诩,此时该你冲锋陷阵怎的还兴唆使他人出头?”


    荣端气得脸红耳涨,这女人没来之前,倒是勉强,师兄惫懒,大多事和话都由他代劳。


    如今饮羽峰事务被她把持,又塞了个王凌淮成日纠缠大师兄,他算是被挤到墙根了,还被这般挤兑。


    大声道:“七情镜拘的往往是私密之事,你们女人倒罢了,我一个男人进去看了算什么?”


    王凌波在这边跟荣端不咸不淡的争辩,倒是宋檀音一直没有说话。


    她唤道:“宋姑娘?”


    宋檀音好似回神一般,深深的看了王凌波一眼:“王姑娘真不愿意进去?”


    王凌波摊手:“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个凡人,不托后腿是我的自知之明。”


    宋檀音深吸口气:“既如此,那我便进去看看师兄到底如何了吧。”


    王凌波挑眉:“宋姑娘果真要进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不会有危险,便是有纰漏,也只是万一,且还不够要了他的命。”


    宋檀音却被她的从容给激怒了,反唇相讥道:“王姑娘有所不知,你没了大师兄,还尽可回雍城做你的大小姐,乃至做淳国的皇后也并非难事。”


    “王姑娘仅是失去‘心上人’,我剑宗还有——可不能失去大师兄。”


    她将‘心上人’三个字咬得很重,讥诮道:“其实我倒是奇怪,王姑娘如何能做到面对大师兄的事如此事不关己。”


    她为大师兄真心付给这等女人感到不值,又有着强烈的挫败感。


    但与此同时,她现下又多了丝胜者的豪气。


    王姑娘对大师兄的心意不过是一盘散沙,她重利自私,这般‘真心’如何能经得起修界这层出不穷的考验?


    唯有她,才是赴汤蹈火也能站在大师兄身边的人。


    宋檀音这般自我感动着,心中对于大师兄过往的窥探欲更添几分。


    若她知道了大师兄的全部,是否也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不得要领,知道师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于是宋檀音断然的踏入了那七情镜之中。


    王凌波没有说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进入,没有理会一旁荣端投向师妹的赞许和对她的嫌弃。


    一步之遥,宋檀音周围就变了景色。


    先前他们所在的森林植被丰茂,却也地形崎岖。


    而眼前却是四周都栽种着竹林的湖泊,湖水清澈,但因周围翠竹繁茂,倒影下来显得整潭水清透碧翠。


    湖边有座清幽小筑,精妙雅致。


    宋檀音记忆里没这种地方,该不是她与师兄一同造访过的。


    她飞身落到小筑门前,推门进去,就看到一对气度不俗的年轻夫妇在庭院中。


    女的侍弄花草,男的晾晒药材,一派幽静祥和,好不恩爱。


    宋檀音不认识二人,但夫妇略有熟悉的绝佳容色却让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那年轻的美妇人起身回了屋,穿过堂屋径直去了一个房间。


    宋檀音一路随行,便见一个宽阔明亮的居室落入眼里。


    这间居室不算整齐,地上到处散落着幼童的玩具,窗户开得很大,能一眼尽享窗外美景。


    有个约莫四五岁的幼童坐在中央,手里摆弄着一把连环,垂着头专心致志的解着。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果不如所料,是幼时的赵离弦。


    他眉眼还没有现在的凌厉,与他们初见时的少年模样也不同,明亮如星,眼神孺慕,看着很是乖巧绵软。


    宋檀音没有出声打扰,有些着迷于大师兄这不为人知的面貌。


    那妇人,也就是大师兄的圣母迟渡真人冲他柔柔一笑,取走他手里的连环,将人抱上塌:“该睡了。”


    幼时的赵离弦央母亲唱歌,迟渡真人便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指腹轻刮他的脸蛋,很快赵离弦眼皮便重了起来。


    宋檀音看着这般场面,心中也是一片柔软。


    她对大师兄幼时的事知道不多,只知道迟渡真人夫妇隐居诞下大师兄,后因魔修偷袭围剿陨落。


    待掌门前往时,只来得及救出大师兄。


    自此以后大师兄便是她一贯熟悉的面貌。


    突然间宋檀音变知道大师兄迟迟无法从七情镜中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若儿时的时光是他此生仅有的温暖,放任沉溺其中也难免。


    七情镜内的时间并不规律,如同记忆的碎片,随即又杂乱,断断续续的,但也不难拼凑。


    宋檀因看到迟渡真人给大师兄扎绣球花,唱小调,炖鱼汤,抱着他数窗外的竹子,乐此不疲。


    看到大师兄的生父石岭真人为儿子扎草蜢,做小玩具,由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嬉闹。


    一派景象让人心化绵软,生不出一丝对外界的向往。


    只是宋檀音还是感受到了一丝违和,思索了一番,她终于发现了。


    为何所有的幸福画面都发生在那间屋子了,大师兄好似从未踏出过那房间一步。


    此处并非什么危险之地,宋檀音也看得出外面灵力充沛,平静安全,她甚至能看到林间小鹿时不时来河边喝水。


    可为什么大师兄只待在里面?


    思及此,宋檀音接着又发现,迟渡真人夫妇好似全然不授予大师兄课业。


    大师兄从小天资卓众,父母又是鼎鼎有名的合体修士,寻常这般的出身天赋,便是在娘胎里都会开始摄入天材地宝,由母体引导吐纳。


    学会说话前便学会修炼也不是难事。


    可大师兄此时看着都五六岁了,莫说修炼,甚至没有迟渡真人他们教导习文断字的场面。


    以师兄的机敏聪慧,不至于这些事情在他记忆中是不堪回首的苦难,可这是为什么?


    疑惑间,宋檀音突然心弦一崩,仿佛平静的湖边小筑突然多了头潜藏的噬人猛兽,整个空间陡然多出了一丝杀机。


    她不明就里,难不成这是大师兄父母阵亡的灭门夜?


    宋檀音甚至望向四周细细审视,实在看不出有何异常。


    接着她看到迟渡真人走近了大师兄的居室,如同之前的千百回一样,但此刻她脸上的笑意却与平日稍显不同。


    让宋檀音看着心里毛毛的。


    她来到赵离弦身边,轻巧取下儿子手里正在把玩的玩具,柔声道:“弦儿,开始了。”


    年幼的赵离弦闻言瑟缩了一下,好似对即将到来的事有所畏惧,但仅是片刻,仍旧摇摇头抬头孺慕的看着母亲。


    撒娇道:“会疼。”


    迟渡真人温柔安抚:“这也没办法,弦儿忍耐一下,若是听话乖巧,娘会很高兴的。”


    “娘若高兴,便会更喜欢弦儿。”


    赵离弦听闻此话,便不再抵触,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宋檀音看到了让她凉气到抽的画面。


    因为身死道消上百年,至今仍德高望重,备受推崇的迟渡真人,割下了自己亲儿子的躯体,掠走了他的血液,挖空他的脊髓,割裂他神识,拔出他的灵根。


    将自己年幼的孩子拆解得支离破碎,如魔窟中最残忍的邪修一般。


    宋檀音忍不住惊呼出声,不知是她的声音还是太过凑巧,迟渡真人看了过来,她还是难办绝丽温婉的绝世美人。


    可此时那张脸仿佛隔着时空与宋檀音对视,眼神里的冰冷残忍让她头皮发麻。


    宋檀音像是要被那恶意吸附进去,直到对方移开眼睛,她才如松开挂脖的绳索一般大口呼吸。


    然而惊魂尚未定,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你看到了?”


    第55章


    先前落在宋檀音眼里的画面并非静音, 但陡然响起的一句话,将她从旁观者的身份里剥离了出来。


    她略带惊惧的回头, 发现站在上身后的是他熟悉的大师兄。


    对方神色淡漠,看着与平时他们私下相处时并无差别。


    但片刻前血腥残酷的画面还犹在眼底,那砧板上鱼肉般的无力稚童与眼前无可撼动的大师兄,诡异又圆融的重叠在了一起。


    宋檀音惊慌之余心下更多的是经年疑惑被解开的了然。


    少时他们师兄妹几个还未像现在这般懂的审时度势,也憧憬过与大师兄产生坚不可摧的同门之谊。


    万般纠缠之下,大师兄是动过杀心的。


    后来师父宽慰他们,说大师兄来历特殊,心性有缺,不能寻常待之。


    这些年宋檀音心中有诸般猜测,却不料症结竟在这里。


    思绪纷杂间, 宋檀音并未开口, 只怔怔的看着大师兄。


    赵离弦却是平淡一笑, 问:“师妹几时进来的?”


    此时的赵离弦竟比平时私底下来得更健谈更有耐心。


    他甚至自我反省道:“怪我, 一时沉沦幻境,竟忘了时间, 想必外面已经过去良久,才逼得你们冒险闯入。”


    宋檀音见他反应平淡, 估摸师兄并不愿谈起方才的事,便也借坡下驴的摇摇头:“不怪大师兄, 有一开始的对策在, 也算有惊无险的逼退魔修。”


    赵离弦却对她体贴的含糊其辞不买账, 张口便打破了短暂的柔和。


    “我有问你们几个废物如何在魔修手里活下来吗?”


    赵离弦走近了一步,乍然荡开的危险让宋檀音心弦紧绷。


    “师妹,我只在为你是何时进来的,眼前这些事, 看了多久?”


    宋檀音心知这是大师兄动怒的征兆,心中轻颤,但好似与以往又有所不同。


    她讷讷不知如何开口,但显然大师兄并不是避而不谈便能打发的人。


    沉默让宋檀音觉得时间漫长,但最后仍旧选择冒险一试。


    她抬头,压下惧意与大师兄对视,坦然道:“我也不知进来多久,此处时间流逝应是与外界不同。”


    “但关于大师兄的事,都看得差不多了。”


    赵离弦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妹,平心而论,他内心里并不讨厌对方。


    虽不是什么好货色,但聪明识趣,利落干净,很懂得避免把外面的污糟溅到自己身上,也间接省了他不少麻烦。


    比起满身破绽的那三个,小师妹是最省心的。


    只要不涉及情爱,对方在他必须维系的亲近关系中几乎无可挑剔。


    但——


    宋檀音仍试图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触碰到一丝泄露出来的真心。


    她眼中不再掩饰心疼,她说:“大师兄,没关系的,你有师尊,还有——”


    “有关系。”赵离弦打断她的话。


    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今日师妹之生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你已做出抉择。”


    “事后便是师父怪罪,也无话可说了。”


    霎时,空间碎裂,停滞的残忍画面消散于二人眼中。


    眼前的景色突兀的变回杂乱繁茂的山间。


    见到两人现身,荣端和姜无瑕脸上是松口气的喜悦。


    可那笑还未全展开,就见大师兄一手落在小师妹脖颈上,轻轻一折。


    小师妹脑袋便无力的垂在一边,眼中神色还是未及收敛的茫然。


    就那么神情鲜活的没了声息。


    两人惊惧得往后一退,身罩防护,神魂欲裂的盯着刚出来的大师兄。


    第一反应是他是否是伪装的魔修,或是七情镜中另有蹊跷,被迷了神志。


    可眼前站着的大师兄分明毫无异状,甚至他们或许知道大师兄为何会杀了小师妹。


    是的,即便不知道镜中发生了什么,但大师兄此时冷残的神情和被触动杀意的样子他们是见到过的。


    这并不常见,大师兄为人冷漠,藐视一切,但并非弑杀之人。


    但有那么一两次,他是真的被激起过寡毒不顾一切的杀意。


    定是里面发生了什么。


    二人一时不敢作何反应。


    沉默僵持的气氛并未让他们难过太久,因为小师妹被杀不过两息,天空便响起一声惊雷。


    威严震怒的声音落在几人耳中——


    “孽徒,你在干什么?”


    下一瞬,渊清真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凌波挑了挑眉,对此越发兴味盎然了,不过她保持着沉默,做好了一个边缘人的本分。


    看得出渊清真人是真的动了怒,比之玉素光的丑闻当众暴露,使剑宗蒙羞时还要光火。


    他一掌拍下,直击赵离弦颅顶,赵离弦也不闪不避,直接硬抗了下来。


    饶是能越级力压合体,此刻在渊清绝对实力面前,也落出了狼狈之态。


    他闷哼一声,进而脸色苍白,浑身道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鲜血从唇边缓缓流下。


    荣端和姜无瑕看着心中震颤,别看大师兄此时看着还算体面,仍能倔强维持风骨。


    可比起当初惩处荣端,将其碾得浑身是血时,此刻的大师兄要伤重十倍不止。


    若寻常修士怕是当即境界跌落。


    赵离弦生生将涌出的鲜血咽回去,说了句让荣端和姜无瑕更心凉的话。


    “我不过是杀了个师妹,师父为何动手打我?”


    渊清真人好险没被这孽徒气过去,他扫了剩下两个徒弟一眼,抬手一挥,师徒俩便消失在原地。


    实际二人并未离开,只是进入了渊清临时辟开的空间,若有谁能打破这壁障,会发现他们甚至还在原地。


    能将剩下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荣端和姜无瑕因师父不掩饰的偏袒略有丝消沉,但更多的是脱离那煎熬气氛的劫后余生。


    王凌波则是毫无波澜,甚至走上前将宋檀音摔倒在地的尸体扶到一旁,摆正了她断裂的脖子。


    让她以一个周正体面的面貌示人。


    还顺道调侃了二人一句:“你们师门一脉的关系可真热闹。”


    荣端惊弓之鸟一样大声吼道:“你怎么敢这般漠不关心。”


    王凌波:“这里面又没我的事,与我何干?”


    渊清真人深深的看了眼这凡女,视线落到孽徒身上。


    发现对方也在看她,这凡女的事不关己非但没让口口声声心悦她的孽徒不满,反倒是让他的火气消减了几分。


    渊清真人蹙眉,片刻后又展开。


    沉声骂道:“我这百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怎么敢杀你师妹?那可是你同门手足。”


    赵离弦浑身道骨尽裂,站着的每时每刻都是刻骨折磨,他却恍若未觉,反过来质问师父:“我竟不知你这般在意弟子死活。”


    “小师妹是有何特殊之处?为何她才死你便出现了。”说着病态一笑:“若玉师妹当初有这待遇,怕也不至于死得这么轻巧。”


    渊清又想给他一掌,忍住了。


    恨铁不成钢道:“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管你师妹如何惹恼你,这么多年竟是连这点养气功夫都没修出来?”


    “你可还记得你的责任,你要做的事?全都不管不顾了?”


    “今日我若不及时赶来,你待如何处置?诛同门虐手足,你今后想让修界如何看你?你要如何在三界五洲自处?”


    不知里面那句话让赵离弦的理智稍回笼,他抬头,用胡搅蛮缠的神色盯着师父。


    “错都在师父你。”


    渊清差点倒仰:“你这孽——”


    赵离弦:“这便是你替我选的人?”


    他怪异一笑:“虽然我也不清楚到了那一天,我会以何等面貌看待此世。”


    “但我可以告诉师父,绝不会以小师妹相伴左右而幸。”


    “师父若执意如此,还是换个人吧。”


    渊清听了他的话,竟是怒气收敛,他隔着空间之帐环顾四周,发现了无形无色的七情镜残灵。


    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对自己徒弟道:“你怎知不会?你又不懂。”


    第56章


    “你怎知不会?你又不懂。”


    赵离弦瞳孔骤缩, 狂躁扭动如蛇的心绪被钢针钉住了七寸一般。


    片刻的空白迎来的是更不顾后果的,不在乎脸面的宣泄。


    他冲着师父大吼:“她怜悯我。”


    “不知所谓, 让人作呕。”


    可渊清这时却并未如平常,像是能无节制包容大弟子的任性。


    反倒是冷酷的诘问:“那又如何?这本就是真心心向与你才有的善意怜惜,理解亏欠。


    “你便是不喜,也不能视为羞辱。”


    渊清一双清正深邃的眼睛看进长徒的内心:“若无法圆融,那是你的问题,别拿你师妹撒气。”


    赵离弦的恼羞成怒并未被师父所安抚,更没有被他的威严所压制。


    但他出离的平静了下来,平静的末端是让渊清蹙眉的一丝茫然。


    赵离弦头一次的用质疑的眼神审视自己的师父:“是你教我的。”


    “无论是追求大道,抑或使念头通达,过程正如搭建楼阁。”


    “除却耐心与精准, 还有一点是重要的, 那便是确保蓝图的正确与积料合格。”


    “就算一开始囫囵选择的也无所谓, 过程却必得一丝不苟, 查漏补缺。”


    说着他目光汇集,专注如针, 冰凉和锋锐竟让渊清感觉刺目。


    百年同门情谊在他嘴里轻如柳絮,他冷酷道:“小师妹就是那块废料, 师父竟不觉得吗?”


    “还是心知肚明,却念及师徒之情, 仍是想将朽木搭进来?”


    渊清嘴角抽动, 正要开口。


    就听赵离弦讥诮的反驳他先前的话:“师父可莫要反驳, 若真要拿世俗伦理指责我不识好歹。”


    “那不若先替玉师妹申冤,玉师妹有那下场,小师妹在里面可不清白。”


    “师父你告诉我,小师妹这般的人, 真在我的未来里不可或缺吗?”


    渊清一时竟有些心颤,他审视着自己的弟子,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


    长徒早有质疑,但却依旧选择了听之任之。


    若非檀音这次太过急切,以长徒的消极怠惰,他会一直这么凑合着装聋作哑下去。


    这点意识并不让渊清意外,但无谓的些许自责又席卷而过。


    让他心里不怎么好受,却从来无用,除了时不时研磨一下他的良知。


    渊清笑了笑,竟是不加掩饰自己的独断。


    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语气淡然笃定道:“你这是在质疑为师?”


    果然,‘质疑’这词一出,渊清甚至不用拿出任何安定他心神的自证,赵离弦眼神便开始动摇了。


    渊清接着道:“为师还教过你,若想否定什么,便得自己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


    “若你认为为师的打算处处疏漏,那你待如何计划?”


    说着他侧过头,视线落在空间之外的王凌波身上。


    那个凡女正倚在一株断木旁,低着头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上的珠串。


    单看这从容淡漠,比他另外两个不中用的徒弟体面得多。


    两个徒弟此刻还如坐针毡一样,神色焦急惊惶的打转。


    便是渊清也想赞一声这凡女的好气魄,只此时实在不是时候。


    他对弟子道:“若只是找个女子回来胡搅蛮缠,可不算什么‘打算’。”


    紧接着,渊清根本不给徒弟反应的时间,大乘期绝对碾压的威势压过来。


    逼迫催促道:“回答为师,若不满我替你安排的路,你作何打算。”


    赵离弦开始想想一种可能,对阶段敞亮,但无处不透着他不喜的前路扭头就走。


    可当他转身,却发现四周一片晦暗,他并不怕黑。


    但那些晦暗的路却无法在他脑子勾勒出一幅蓝图,不管是好与坏。


    他并不存在为什么东西不顾一切的内驱,因此也习惯了将自己交给别人掌管。


    师父让他信赖放心的,除却在他未知时屈辱不堪的幼年,师父为他搭建的楼阁让他安心。


    但若否定师父的后果是此后自己主张——


    一股窒息的疲惫和抵触让赵离弦再次忍耐下来,决定将错就错。


    他呼出一口气,冷笑一声道:“没有打算。”


    “既然师父依旧看好小师妹,那便拭目以待吧。”


    “不过今后今后就不能责怪我在此事上违逆你的安排吧?”


    渊清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退一步。


    屏障撤去,二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王凌波他们面前。


    王凌波抬头打量了这师徒一眼,发现赵离弦心绪好似已经平复下来。


    但看起来并非是被劝慰安抚后的平静,反倒是透着股越发无所谓的惫懒。


    王凌波饶有兴致,越发笃定了这对师徒之间的某些默契。


    这点荣端二人也并未错过,他们看得出大师兄已经平静下来了。


    脸色的焦虑忐忑消退,这才恭敬道:“师父。”


    渊清真人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应了。


    接着来到宋檀音面前,袖袍一挥,一团白光出现在渊清真人手里。


    荣端和姜无瑕见状松了口气,师尊竟在来时便已拘住了小师妹的三魂七魄。


    虽不知他何时出的手,但同门之间没有再次减员,让二人心中大定。


    即便在玉素光的事上,三人早有龃龉,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小师妹在他们同门关系的结构里面,是不可或缺的、


    否则他们二人估计更难。


    渊清手里那团白光落在宋檀音眉心,接着骨骼噼啪作响,顷刻恢复了原状。


    王凌波看着这将扭转生死做得易如反掌的仙人,敛去了差点忍不住露出来的讥诮。


    这便是仙人啊。


    就连死亡也与众生不平等。


    宋檀音道体有了复苏的迹象,皮肤恢复血色,薄薄的眼皮底下,看得到眼珠正在微小的转动。


    但一时还没醒来。


    渊清真人却开口了,他目光落在王凌波三人身上。


    荣端与姜无瑕还有些茫然,倒是王凌波,顷刻间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因此在渊清动手前开口道:“掌门且慢。”


    渊清看向她:“你知本座打算?”


    “也罢,此事你也算是无端被牵连,本座会令做补偿,但为了这几个不孝徒的同门之谊。”


    “今日之事,还是忘记的好。”


    说着先动手的竟是赵离弦,他亲手将还未苏醒的宋檀音悬空拉到近身。


    像是凭空掐着脖子拎过来的。


    接着两指一勾,钻入了对方无甚防备的识海,从里面拉出了一根丝线。


    正如先前赵离弦在皇宫里拉出那时对王凌波惊艳的记忆一般。


    赵离弦稍加确认,便在某处将宋檀音的记忆截断,被他剪掉的那截被随手丢弃,化作微风消散。


    比起同门之情,赵离弦更大的动机是剥离宋檀音看到的他童年的记忆。


    他不允许任何人分享他的童年。


    荣端与姜无瑕此时也反应过来师尊的打算,心中悲凉之余倒也没有多大抵触。


    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很多事不记得比记得更好。


    然渊清真人刚要动手,王凌波却道:“宗主难得有下令,按理我寄居剑宗,本应顺从。”


    “但我拒绝抽出自己的记忆。”


    渊清此刻真是有点烦了这凡女,这种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与对方巨大的身份鸿沟之间。


    但这个凡女确实间接让他弟子变得更让人头疼。


    于是渊清道:“事后离弦会对你加以补偿,但此事无需再论。”


    王凌波闻言脸上露出接受突如其来劫难的惋惜和坦然。


    她叹了口气:“很小的时候,我便在神魂中植入了天机阵。”


    “为了保护我的记忆和意志不受修士践踏,这是我作为一个无灵根凡人唯一能保住自尊的法子。”


    “宗主该知道,天机阵虽不罕,却是少有无视修为阶级的法则之阵,乃是天道留给我等凡人守护尊严的一息之机。”


    “若宗主抽出我的记忆,我的神魂会立刻自爆,身死命消。”


    “小女性命自然不足挂齿,若宗主执意如此,那可否给我一天时间,处理后事?”


    渊清真人闻言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赵离弦,原本惫懒无神的眼睛,突然之间有了焦点。


    那焦点落在王凌波身上。


    第57章


    赵离弦目光聚焦到王凌波身上。


    天机阵虽易得, 但使用者却寥寥。


    首先这能无视修为阶级,仅遵天道契约的阵法, 便不是能随便刻下的。


    否则修界各大势力的暗地死士,魔界派往各方的奸细,为保机密,此阵早已被滥用。


    其他条件不提,种下天机阵的前提便是本人以神魂为誓,打从心里以神识意念为先,将对其的维护凌驾于自己生命与轮回之上。


    这才能保证阵成。


    因此便是刻意调教出来的愚忠死士也少有成功的。


    可王凌波却自称种下了天机阵。


    渊清抬指冲着王凌波的眉心一点,一阵微弱的金光激荡开来,并不激烈,如水面点波。


    却证实了她话里不假。


    这样一来, 可真如她所说了, 若想抹去这段记忆, 只能杀了她。


    原本以渊清的身份, 是根本不必将这当成为难计较的。


    但他那糟心徒弟却开了口:“你是何时种下的?”


    那神情语气,竟隐隐透着丝急切, 好似并非为这问题本身好奇。


    王凌波:“大概十二岁的时候,那时我王家已至鼎盛, 原本盘踞北境的地头蛇联合起来殊死反扑。”


    “有家族豢养的邪修谋害我族人,甚至想以拘魂之术控制我祖母伯父等当家人。”


    “虽有惊无险, 但便是那时候, 我萌生了种下天机阵的想法。”


    “为什么?”赵离弦好似对这些经过不感兴趣, 本就深沉的眸色此刻黑得有些吓人。


    他浑身的断骨还没完全修复,却是不顾剧痛走过来,站在王凌波身前,丝毫不顾忌挡了自己师父。


    “你那时应该还未萌生来修界的打算, 若非鱼死网破,凡俗势力的纷争通常也不会这般凶险。况且即便当时凶险,也并未波及你一个小辈身上。”


    “你是如何会以这般偏激的决心,种下天机阵的?”


    赵离弦问完便直直的盯着王凌波,周身弥漫着一股偏执的情绪,这让老实接受师父的安排,准备舍弃这些记忆的荣端和姜无瑕感到被牵连的不安。


    王凌波却似乎只当这是个寻常的问题,坦然回答赵离弦道:“因为我有绝不能与人共享的记忆。”


    “若这记忆有被强行窥探的风险,我宁可去死。”


    赵离弦抽出宋檀音关于今日的记忆时,自然对他进入七情镜后,外面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他看到王凌波拒绝了荣师弟与小师妹的提议,拒绝进入相对无甚风险的七情镜‘唤醒’他。


    拒绝行驶这个他‘心爱之人’才能名正言顺行驶的权利。


    赵离弦收回视线,渊清师徒三人明显看见他周身郁气消散大半,好似不可理喻也不可言说的任性终于有了安放。


    他低嗤了一声:“若进来的是你——罢了。”


    说着冲自己师父道:“既然她不愿便算了吧,我信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渊清又觉得有些头疼了,心中忍不住掐指一算,再次这凡女分明不过一过路石子,或许在此时有些显眼。


    但在他糟心徒弟的漫漫道途中,并不会激起多大涟漪。


    可自己这糟心徒弟却不是第一次为之触动。


    徒弟自己都活得浑浑噩噩,或许不明所以,但渊清人老成精岂会看不出来?


    但最终渊清还是做了妥协,收回了打算。


    不过既然王凌波的记忆都不消除,再折腾剩下两个徒弟,未免厚他薄己,便挥袖道:“罢了。”


    “为师相信你们也是知道分寸的,此时便别对你们师妹提起了,惹她平白伤心。”


    荣端和姜无瑕赶紧躬身应是,说话间,渊清便已经化作一道清风,消失在了眼前。


    他一走,宋檀音身上的禁制仿佛消失一般,突然睁开了眼睛。


    看到大师兄正好好出现在眼前,她神色惊喜:“大师兄,你已经出来了?”


    赵离弦不想搭理她,御剑于脚下,冲王凌波伸手,待王凌波也站了上去,便离开了此地。


    宋檀音见状心中抽痛,巨大的痛苦和难过将她淹没。


    难受之余又觉得不对劲,师兄为了王姑娘冷待她已不是一次两次,她虽从未适应过,但也不至于这般剜肉钻心一般悲痛。


    于是便问荣端和姜无瑕:“师兄是何时出来的?我记得我正准备进七情镜找他。”


    荣端和姜无瑕此时是身心俱疲,不免对她有所迁怒。


    不客气的讥嘲道:“你都不清楚的事我们又怎知?”


    见她还要说话敷衍道:“行了莫要在这里磨蹭,大师兄约莫是往青楼去了,怕是要去找那白发魔修的踪迹。”


    “你我三人与他算是打过照面,当心一会儿师兄问话我们不在。”


    此时王凌波站在剑上,为了迁就她落脚,赵离弦的本命剑变大了数倍,周身笼罩了一个简易法阵,好使她不受过快速度带来的动荡不稳。


    赵离弦突然问她道:“先前你让师父容你一天办理后事。”


    “若真只剩一天可活,你要做什么?”


    王凌波却是笑了:“神君竟觉得,我若争取来一天时间,会安心等死。”


    “自然是手段尽出,逼得渊清真人不得不改变主意。”


    赵离弦表情诧异了一瞬,他并非不知道王凌波是个坚韧的女子,她善于解决问题,绝不会轻言放弃。


    但面对三界至尊的师父,便是无数高阶修士也会慑于其撼天动地的修为,选择悲观弃逃。


    可在王凌波看来,竟是与她以往解决的麻烦并无不同吗?


    赵离弦突然觉得背后有些火热,他与这女子许多事上无比契合,但从未像此刻一般认识到,她与自己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与他茫然虚无不同,她是个极为坚定热烈的人,心中必然有个不移的目标驱使着她。


    赵离弦一时间竟有些羡慕,但又会产生羡慕这等事颇为羞恼。


    说话便变得尖锐道:“若是当时你争取不来这一天时间呢?你莫不是觉得我师父平日里看着慈和,便是好说话的人。”


    王凌波语气有些无奈,仿佛是代入进了那最坏的情况。


    “若宗主不愿,我自然无能为力,只待来世报答神君提携之恩了。”


    这消极之语可与她毫无畏惧的从容不符,只隐约能听出些惋惜。


    性命在她眼里竟是这般没有分量?赵离弦觉得不是,只王凌波明显不愿再接他的话了。


    像是为了回报她的分寸,赵离弦也点到为止。


    片刻后三人追上了他们,又回到了先前的青楼。


    此时从高处看,整座青楼凭空消失,地基都被挖去了三丈之深,偌大深坑周围是不少人。


    有先前青楼中被吞噬花吐出去的姑娘和客人,也有周边花楼的,都顾不得做生意了。


    王凌淮早已赶到,见几人到来,有些羞愧的摇摇头:“大师兄,那追魂香一个时辰前便断了。”


    因他修为只有金丹,先前便安排他在好几层外围来往出口布香阵,并未让他参与进纷争核心,但显然那魔修并不是区区香阵能索引的。


    赵离弦点了点头,并未责怪,只探出神识亲自扫了几遍这早已湮灭的地方。


    到底有过高阶修士的造访,此地现在残灵充沛,只是那圣令残灵已经被吸走了,所剩无几。


    此次对方也算技高一筹,他们的准备虽然临时,却也算周到,竟还是着了道。


    赵离弦并不轻敌,神识确认过好几遍,神色却变得有些凝重。


    宋檀音问:“大师兄,可是有何为难?”


    赵离弦看了她一眼,厌烦的别开脑袋,荣端赶紧将小师妹挤一边去。


    挡着她那张脸重起话头道:“想来大师兄有所发现。”


    赵离弦点头:“怕还是个熟人。”


    第58章


    熟人?


    “谁?”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合欢宗那混账。”赵离弦道, 说完又蹙眉摇了摇头:“虽是他的残灵,但又有些不对劲。”


    后面半句被三人忽视了, 他们其实在修界还资历尚浅,更何况上一次的界域相交是几十年前。


    那时候他们还只金丹实力,还是掌门嫡系,自然不可能作为消耗进入低级战场。


    但当时大师兄已经踏入化神,且师尊有意让他在那战中扬名三界,因此他跟魔界的人打的交道最多。


    多余的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当时魔界合欢宗的少主见到大师兄后,便对他颇为推崇,一直有意劝导他弃明投暗。


    交战时使的手段也肮脏下作,大师兄是动了真火的, 当时对方修为还高一个大境界, 大师兄拼着两败俱伤, 险些拆解了对方元婴。


    自己也没有落着好, 若不是师父和当时的合欢宗宗主出手阻拦,怕是两边都得折损一个这一代的最强天骄。


    荣端琢磨道:“当时那人遮掩了容貌, 但为了破师尊的盾阵,确实暴露了合欢宗的功法。”


    “且根据盾阵抗护的反应看, 对方修为也对得上。”


    赵离弦心中还有一丝疑虑,但若真是那混账潜入人界, 他也不愿浪费这主场诛杀的大好时机。


    便冷笑道:“你们先回去吧, 我揪他出来会会。”


    说完便身形浮空, 刹时消失在了眼前。


    荣端几人便是有心想帮忙打杂,也知道这是他们插不进去的。


    一行人便垂头丧气的回了皇宫。


    宋檀音还在思虑方才大师兄那厌烦的眼神,有心问问荣端和姜无瑕,但两人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让宋檀音越发笃定发生了什么。


    等回了王宫, 她便直接开口问了王凌波。


    得到一句:“他们不说我自然也不会说。”


    让宋檀音更是七上八下。


    赵离弦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到了第二日也不见踪影。


    宋檀音三人有种无所事事的坐立不安,王凌波和王凌淮两兄妹倒是乐得轻松。


    王凌淮原本也想在此次任务中有所建树,但从一开始分派的就是些打杂任务,如今合体修士都出来了。


    他尚有自知之明,这等级别的修士之争,他连打杂都不够格,躲远点不使己方分心才是妥善做法。


    因此二人没有留在皇宫苦等赵离弦,而是应了宋永逸相邀,出宫游玩。


    宋永逸成为傀儡皇帝之前,也有过十几年飞扬肆意的日子,这也算温太皇太后对自己血脉仅剩的温情了。


    年少之时,并不拘着他这位皇子往外跑,因此宋永逸对宫外并不陌生。


    知道淳京各大酒楼哪家酱鸭最好,哪家独酒最醇,哪家说书先生最诙谐有趣,哪家常客最喜报团碎嘴。


    也知道如今郊外桃林正桃花繁茂,泛舟湖面正是一眼郁葱。


    最喜携美游湖的宣平侯此时定在画舫上呼朋唤友。


    这一日宋永逸带着王凌波去了不少地方,王凌波虽来过淳京,不过都是来去匆匆,从未停下来过。


    倒也是难得松快的一日。


    到了傍晚,王凌波便提出去二伯的宅邸用完晚膳再回去。


    温太皇太后本就有意收买王家,给自己的计划加码,暗中盯着宋永逸的人自然不会起疑。


    考虑到与两人同行的还有王凌淮这个修士,因此今日负责监视的人里也有修士,修为并不在王凌淮之下。


    只是王家大门打开,进入厅堂,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若温太皇太后在此的话,绝不会对这些面孔感到陌生。


    这么明目张胆集会。暗中盯梢的修士却毫无反应,甚至连一丝异常都未察觉。


    王凌波扫了眼在场的人,拥护宋氏正统者,与温氏利益不可调者,胆大且隐晦的投机者,以及宋永逸这些年来艰难培植的隐秘力量。


    因为有了难得的契机,这些能争取的力量今日汇聚到一起。


    宋永逸看了眼王凌波:“这般,不会太过冒进?”


    “这里面的人,不全然可信,也不全然安全。”


    王凌波却道:“确实,但此番机遇也是百年难见。”


    宋永逸明白她的意思,在皇祖母篡权的这数十年中,宋檀音不止一次携剑宗同门回过淳京。


    但这是头一次,她带回来的,地位和话语权远高于她的同门,不一定站在她的立场冷眼旁观。


    好在宋永逸到底是个年轻帝王,虽已学会了隐忍,却也不缺放手一搏的锐气。


    达成共识后,王凌波便退居后面,凭宋永逸和王氏的两位长辈与其相商。


    王凌淮跟她坐一处,隐在角落里,都有些纳罕她今日的低调。


    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些,自顾自的运行起灵力,开始走神。


    而此时王凌波却站起身,穿过堂内的众人,出了房门。


    在场中包括王凌淮这位修士,好似谁人都没发现她这大活人大摇大摆离开一般。


    宋永逸还时不时冲坐在那边的‘王凌波’使了使眼色,对方也都有回应,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王凌波穿过回廊,走到了后宅之内,经过第三个房间停了下来。


    她轻轻推门进去,里面窗户未关,微风吹过纱缦,有个身影站在那里,影影措措,在缦账的扫拂下看着身姿轻盈,飘飘欲仙。


    “你可算来了,叫我好等。”


    那人开口,是个男子的声音,语气有些轻佻,但声音清透如泉,听着竟让人不觉得厌烦。


    王凌波走进去,关上门,那男子也从纱幔之后走了出来。


    身量修长,敏捷飘逸,一头白发,眼眸是石榴般的红。


    竟是与昨日青楼内那魔修一般的外表特色。


    这竟不是伪装出来的身量和发色。


    此时在王凌波的眼中,男子的容貌并不模糊,也并非不能记忆,对方就这么毫无掩饰防备的展示在王凌波眼前。


    昭示了他们并非陌生的身份。


    王凌波走上前,笑了笑道:“总得小心点的。”


    “赵离弦虽不擅追踪,到底有越级战合体的本事,你虽修为不浅,但真与他死战,谁输谁赢说不清楚。”


    “你我谋划这么多年,自然不能在小事上露出破绽。”


    白发男子无奈叹气:“我这不是听你的了吗?你可知合欢宗那混账的残灵多难搜集,为此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他俊秀是俊秀的,但对于男子来说,太过柔软无害,一双红眼或许在宋檀音三人记忆中嗜血渗人,但此刻没了可怖的修为气势掩盖,竟看着有些楚楚可怜。


    王凌波道:“那些残灵虽然不假,但收集时间不同,到底有衰变阶级的差别,赵离弦不可能一直醒不过味来。”


    “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白发男子摊手:“可惜了你无灵根,但凡稍有修炼资质,凭你的灵感悟性,怎么走都能走出一条道。”


    “残灵的衰变层次,我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王凌波笑了笑:“你们天资不凡的人何须在意这些边角料。”


    “但你试着验过了,那细微的差别并非没有是吧?”


    “只要存在破绽,就一定得纳入风险考虑。”


    白发男子对她的谨慎是信服的,他手掌中出现一面镜子,抛在空中,那镜子展开,竟与他们在山林中看到的七情镜外表无差。


    白发男子冲王凌波伸手:“走吧,看看咱们三界至尊命定的继承人有何蹊跷。”


    王凌波将手放了上去,又回头看了厅堂那边的方向一眼。


    “那边不会有事吧?”


    白发男子嗤笑:“我以你王家那小子,还有外面偷跟着的两个修士灵力做掩护,便是赵离弦神识覆盖整个淳京,暂且也发现不了异常。”


    “知你谨慎,还是对我放心一些吧。”


    第59章


    王凌波一介凡人, 再如何谋划也力量有限。


    在她的复仇之路上,有无数虽终点不同, 但目标一致的同行者。


    不过能让她分享完整计划,并托付真正来路底细的人不多,卯湘就是一个。


    卯湘对人界修士并无深仇大恨,但他的过去也不算幸运。


    这就不得不提到妖族与人族的关系了。


    跟人魔两界的不死不休不同,妖族因为传承之地只在妖界,人魔两界地域通常会大大削弱他们的实力。


    魔界尚且能以魔气感染人界,若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和实力,未尝不能将人界转化为适宜魔修的魔域。


    妖族的灵力却是没有感染与净化之能的,因此这注定了他们无法投入巨大成本进行不划算的侵略。


    因此妖族在三界立场上大致维持中立,明面上更偏向人族, 背地里也不忘与魔族眉来眼去。


    人魔相争都不愿把妖族推到对方的立场, 因此妖族的界域危机并不强。


    但妖族拢共由十二大族统领, 又种种历史问题和血统之间的相斥相性, 内部争斗倒是不断。


    因对妖界的人不像魔族那般严防死守,每次界域交际之时, 妖族来往人族的不在少数。


    林子一大,便什么鸟都有。


    两情相悦也罢, 诱骗强掠也罢,妖族与人族自有血脉混杂, 世世代代下来, 身负妖族血统的半妖不在少数。


    只是这类人在两族之间处境都不那么乐观。


    妖族嫌弃其血脉驳杂, 资质低劣,难以觉醒种族传承。人族则嫌弃其外表异像,非我族类,兽性难驯。


    因此三界之中, 混血半妖都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若混杂牛马狗类血统的半妖,通常会被豢养为苦力,地位与牲口无异。


    虎豹蛇鼠等或是力量敏捷,或是擅习隐匿肮脏的勾当,多半也会被培养为打手死士。


    卯湘不一样,他是人兔混血,兔族天生容貌美丽,身姿纤柔,又极易发.情,多被豢养为权贵的玩物。


    半妖在妖族尚且修行不易,更遑论一个豢养在人族的玩物。


    据卯湘自己所说,八岁之前他莫说接触过一本功法或一名修士,便是刀枪剑戟棍都没摸过一下。


    因为温驯柔顺的玩物怎能让那些粗物磕碰娇.嫩的皮肤。


    可想而知如此出身境地的卯湘,能有如今的修为,乃是一个多大的奇迹。


    王凌波与卯湘的相识其实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不过是注意到了半妖这个零散的,备受欺压的群体背后的价值,与那些豢养半妖的大家族一样,王氏也在她的主导下买入了大量半妖混血,成立了专门的培养组织,因天赋所长的不同分配至王氏的各个产业之中。


    只她不知道的是,在暗地里已经颇具规模的半妖群体眼里,她算是人界掌权者中难得的亲近半妖的厚道人。


    她给他们提供充裕的衣食和珍贵的教育,从不涸泽而渔剥.削半妖的寿命劳作,岂知通常半妖售价低廉,并不像牛马一样需得精心养护,做苦力做到死再买新的才是实惠。


    她如此这般将半妖当人对待,每个半妖所耗成本足以再买十个。


    感念恩情也好,半妖组织也迫切需要一个友善的人族合作者也好,有半妖将组织的存在告诉了她。


    又经过层层引荐与摸索,王凌波认识了卯湘。


    两人都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于是随着合作的越来越紧密,两人的共同利益和目标便越来越密不可分。


    只是卯湘与王凌波虽是同行者,但他的目的却并非向谁复仇,虽然他平等的讨厌三界中所有的人魔妖。


    他想要创造属于他们半妖的圣地,让半妖混血也能有尊严的立足于世。


    这个目标宏远艰难,便是以他如今的高深修为,前路艰巨与阻挠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每当看着王凌波以凡人之躯干着比之他更艰难的事,卯湘便觉得他的前路并不孤独。


    二人踏入七情镜后,入眼的便是宋檀音当时目之所及的一切。


    其实卯湘出现得比宋檀音他们想象的早,早在赵离弦被卷入七情镜那一刻他便到了。


    现身之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投了三粒通识决在三人体重,所以他们不论谁进去,所见都会被复刻下来。


    那通识决一脉同生,其一粒生效,剩下的便会枯萎,这自然也是渊清真人到时没有从荣端姜无瑕身上发现端倪的原因。


    对于这个当世最强者,王凌波在每一个细节都不敢放松大意。


    眼神掠过那方悠然的竹间小筑,卯湘忍不住啧啧称赞:“不愧是迟渡真人,这阵法布局,便是乍眼一看便能瞧出不凡。”


    “听说她死于魔修偷袭?如今也不知道是哪位魔界大能有这本事。”


    王凌波道:“迟渡真人夫妇的死因一向扑朔迷离,莫说是你,便是剑宗内也没个统一说法。”


    卯湘:“但愿此次有所收获吧,父母身死的场面,这般极致的悲恸,按理说七情镜不会毫无反馈。”


    王凌波点头:“希望宋姑娘看到的足够多。”


    说完她随着宋檀音的视线进入了内室之中,见到了她所见到的画面。


    尚且年幼的赵离弦,五六岁的年纪,容貌已然可窥见日后的天人之姿,小脸白皙粉嫩,眼睛澄澈晶亮。


    与如今仿佛厌倦一切的惫懒空虚模样不同,年幼的赵离弦尚且对一切充满热情和好奇心。


    一把简单的曲环自己就能玩半天,脸上的新奇与探索,跟所有的无知幼童一样。


    王凌波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赵离弦,仿佛要盯穿这个魔鬼的源头。


    还是卯湘突然开口道:“这人,可打小过的就是好日子。若我从小这般父慈母爱,不知如今个性何等开朗。”


    语气中不无嫉妒。


    王凌波却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摇了摇头:“不对,看窗外日月更迭,宋姑娘看到的零碎画面少说有十几日的。”


    “但赵离弦一次也没出过房门,若他所怀念的是与父母的和乐天伦,那场景也太单一了。”


    “便是不出隐居之地,外面的院子,湖边美景,还有竹林风光,何至于只在屋内?”


    卯湘闻言也皱了皱眉:“或许他天性如此?这人如今也不是成日里待在洞府不出门吗?这在三界是出了名的。”


    又扫了眼周围:“那姓宋的小公主修为不行,我只能凭经验看看玄机,这间房应该也布下了结界。”


    “莫不是姓赵的小时候身染重疾,不能出门?”


    王凌波眼神流转:“不止,迟渡真人夫妇与他相处也透着古怪。”


    卯湘这便看不明白了:“哪里?”


    王凌波:“他们只跟赵离弦玩耍而已。”


    卯湘被她这莫名其妙逗笑了:“这有什么不对?”


    王凌波知道他也没经历过正常的童年,自是看不出端倪。


    “那怕在凡俗之间,稍有薄产的五六岁孩童也该开蒙了。赵离弦,鼎鼎大能的迟渡真人之子,天资卓绝,到了五六岁的年纪整个房里竟一本开蒙书或是引气玉简都没有。”


    “迟渡真人与他玩耍也从没有教导之语,无论是学识修道还是常识,她就只是逗弄而已,这哪里像养孩子。”


    “分明就是养只猫。”


    像是佐证着王凌波的话,在她说完不久,导致宋檀音被杀的画面就出现了。


    生受的抽血剥皮拆骨之痛,灵根被抽取截断之苦,神识灵台被捣碎挖取的折磨。


    还有幼童痛呼时‘慈母’那诡谲的诱惑。


    卯湘作为修士,灵根被切与神识捣落之苦他最能感同身受,忍不住‘嘶’了一声。


    一时间竟对自己说赵离弦大小过的好日子感到几分难为情。


    唯独王凌波眼神却亮了,非是变态到目睹一个幼童的惨痛为乐。


    而是她抓住了击碎赵离弦的关键。


    她嘴角上扬,眼睛透着渗人的热烈晶亮,喃喃道:“原来如此。”


    “果真如此。”


    第60章


    卯湘不知道她因何而恍然大悟, 便直接问道:“看出什么了?”


    诚然赵离弦的真实童年让他接受得有些猝不及防。


    那可是三界称颂的离弦神君,完美无瑕的正道继承者, 古往今来天赋也能排进前三的修士,可望而不可及者。


    出身尊贵,师门强盛,修行之处便承接了资源的绝对倾斜,从身世来历到天资悟性,都是让人嫉妒无力者。


    没想到这等天道宠儿,竟然也有过这般不堪惨痛的经历。


    但剖析人的内心本色一向不是卯湘所擅长的。


    他所见不过感慨一番,并不能触及深处。


    王凌波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宋姑娘所见差不多到此为止,接下来便是一言不合, 被扭断了脖子。”


    “你猜赵离弦为什么迫不及待的杀了她, 百年的同门情分, 他甚至连踟蹰一番的功夫都没有。”


    卯湘想了想撇嘴道:“大概是自尊作祟吧, 若有人未经允许发现了我不堪的过往,还对于施以同情怜悯, 更甚者自以为可趁虚而入,我也会生气得想杀人。”


    以己度人, 卯湘琢磨虽然自己脸皮厚,若遇到类似的事不至于像赵离弦这般难以自控, 但也并非不能理解他所作所为。


    “更何况你也说了, 此人看着光风霁月, 温柔和煦,骨子里却是凉薄傲慢的,这就是快捂不热的石头,怕是心里没什么同门之情的。”


    王凌波点头:“你说的没错, 赵离弦厌恶一切践踏他尊严的东西,像他这样的人,也有过无知稚嫩,被虚假的温情诓骗,以自己的苦痛讨好他人的经历,这是他难以启齿,绝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记忆。”


    “但若仅仅如此,且不还不到直接诛杀宋姑娘的地步。”王凌波笃定道:“要知道宋姑娘是渊清真人替他安排的‘未来’。”


    “以往我不明白,他分明对渊清真人的安排不甚满意,却为何从不彻底反抗。即便他极不情愿与宋姑娘结成道侣,所做的也是找我这么个幌子,不清不楚的让事态僵持着。”


    “既不坦荡,又不干脆,这并不符合他当断则断的行事作风。”


    “原来如此。”王凌波眼神中透着玩味:“原来名动三界的离弦神君,竟只是个虚无的提线木偶。”


    “离了别人的掌控,灵魂便如无根浮萍一般不知何去何从之物。”


    “他听从渊清的掌控与安排,渊清作为当世最强者,更是他的师尊,是取代他父母的唯一长辈,无论修为辈分还是强弱尊卑,都能让他安心交托掌控。”


    “难怪他带我回宗,诸般任性,让剑宗闹了好大一盘笑话,渊清真人也不过嘴上痛骂,却始终姿态从容。”


    “原是知道他始终在掌控之中,不过是闹些让人难堪的别扭。”


    卯湘听着叹为观止:“这剑宗的笑话,还真一天天的看不完。”


    又离奇道:“那既然如此,赵离弦杀那姓宋的小姑娘就更说不通了。”


    “他大可抽了她这段记忆,我不信以他的年纪修为,这点养气功夫都没有。杀了宋小姑娘,他如何跟渊清交代?”


    王凌波神秘一笑:“那只能说明,宋姑娘看到的东西,远比她想的更致命,更关键。”


    卯湘:“比如?”


    王凌波指了指迟渡真人:“比如赵离弦的来历,是什么的存在,竟以几岁的稚龄之躯,惹得合体修为的两位大能垂涎掠夺?”


    卯湘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方才我就想说了,这赵离弦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跟脚,即便往上数十万年,他的天资也未免太过可怕,修为简直没有瓶颈一般。”


    “且通常跃境过快的人,总难免境界虚浮,与同阶者相比少了几分沉淀,偏他就不用,越境挑战跟玩一样。”


    “此番刀剑两宗的换位战我也看了,竟是连合体境方能摸到门槛的法则之力也开始掌握。”


    “此番看来,果然他从出身便透着蹊跷。”


    “可惜迟渡真人夫妇已经死了,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怕只有渊清真人。”


    后面的话不消多说,作为当世最强者,没人能从渊清真人嘴里逼出秘密。


    王凌波道:“那便从迟渡真人夫妇孕前开始查起,看能否查到些蛛丝马迹。”


    卯湘点头,话题又回到最初:“若只是来历可疑,赵离弦照样犯不着杀宋小丫头。”


    “还是那话,抽掉记忆一了百了。”


    “自然不止如此。”王凌波的笑中带上了恶意:“定是宋姑娘所见,让他此时此刻,不堪羞耻得难以自抑。”


    “或许宋姑娘自己都不知道,但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却不打自招。”


    “这非是过去的不幸被揭露,而是就发生在此时此刻,难以狡辩的羞耻。”


    卯湘:“比如——?”


    王凌波指着小时候赵离弦的屋子:“你知道如今他的饮羽峰归我掌管吧?”


    “虽说他并不允许别人进入他的房间,但整座山峰总有过定期的修缮与养护,我对他终日龟缩的地方很是好奇,所以翻阅过殿宇的所有翻修记录。”


    “自然那些记录只是图纸,但也不难在脑中还原。”


    王凌波指着环境中这间屋子:“这里的开窗,这里的视野,这床榻摆放的位置,这陈列架的方丈尺寸。”


    “哈哈哈哈哈……”王凌波笑了起来:“他竟还在怀念。”


    “这间屋子带给他的欺骗和耻辱让他难以启齿,但他仍旧怀念最初那些虚假的温情。”


    听到这里卯湘便明白了:“也是,相处百年,姓宋的小丫头又怎么会没见过他屋内摆设。”


    “怕正是如此,让赵离弦羞恼得不管不顾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同样的结论。


    可悲的家伙。


    七情镜关闭,两人从镜中出来。


    卯湘道:“这倒是可动摇赵离弦道心的大好把柄,不过他的来历始终是个问题。”


    “只怕不是那么好杀。”


    王凌波道:“杀不杀得了,那等大好机会总得一试,若是不成,也可当一番试错。”


    卯湘点头,倒也是这个说法,现在的发现不过是基于计划的调整,从目前了解到的线索,维持原计划依旧是赢面最大的选择。


    说起来他又想起一件事。


    便问王凌波:“昨日你存于我这里的心核闪动了一下,吓我一跳,以为你会就这么死了。”


    王凌波此时才露出劫后余生之色:“渊清真人若执意动手,怕我真的得放弃这大好身份,重新谋划了。”


    卯湘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米粒大小的血色心核,若以修士的眼力,定能看出那半透明的心核中间有个极小的人影。


    若眼力再好点,便能发现那细小的人影上面竟长了一张与王凌波别无二致的脸。


    卯湘道:“将自己的记忆与意志一分为二,若一处身死,心核内的小人便马上苏醒,继承你未完的事。”


    “我都不知道这东西你哪儿搞来的。”


    又定定的看着王凌波问:“但你的三魂七魄并不在心核之中吧?哪怕拥有同样的记忆和意志,也不能再说这就是你。”


    “你的复仇计划可是条艰险路,光靠记忆里的愤怒驱动,没有神魂的执拗是没法支撑长久的谋划和一轮一轮的失败的。”


    王凌波:“放心吧,没达成目的前,黄泉不会收的魂魄,而它们自会受我的意志吸引,再度回到我身上,形成完整的我自己。”


    卯湘闻言眼皮一跳:“为何你的魂魄不会进入黄泉,你做了什么?”


    王凌波并未回答她,只继续自己的话“当然,这是在渊清真人不主动灭掉我神魂的前提下,当时那般情况,他不至于这般赶尽杀绝。”


    卯湘见她对此不愿多说,便也顺势错开这个话题:“若他真就这么赶尽杀绝呢。”


    王凌波淡漠一笑:“确实,毕竟事不可尽如人意,那我便只能在我的备用躯体耗尽仇恨前,尽可能的多杀一个了。”


    卯湘看了她许久,紧皱的眉头散开,笑道:“每当我被无望的目标和职责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


    “看到你这般千方百计,便能让我重新振奋。”


    王凌波却不愿浪费这难得的时间玩笑。


    便问他:“说说你吧,先前在剑宗传讯不便,你的处境我也只知个大概。”


    “你现在在兔族如何?”


    一年多之前,卯湘以合体修士的身份回到了兔族,虽是不受待见的半妖,可他的修为足以抹平血统带来的蔑视。


    因此兔族很轻易愉快的接受了他的回归,并给与了他应得的地位。


    面上是如此,但某些根植血液里的偏见与提防,自然决定了兔族不会真毫无芥蒂。


    卯湘叹了口气,神色都晦气了几分:“还不就那样,长老们看不上我还是会装模作样拉拢我。”


    “其余全是一堆下作淫.荡的牲口,成日里邀我群修,每日送来的汤水丹丸香薰腌料,那催.情成分都快把我腌入味了。”


    王凌波忍不住笑道:“辛苦了。”


    卯湘嗔道:“就这一句?我在那淫.窝里守身如玉到底是为了谁?”


    王凌波:“为你不堕入兽性专注修为,为你自我阉割后无欲无求。”


    卯湘懒懒的抱住她脖子,依恋的蹭了蹭:“真有点后悔认识你之前就阉了。”


    王凌波拍了拍他:“若不这样,认识我的就不会是合体修士卯湘,而是哪家的男宠卯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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