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人交换完不便经他人手的信息, 又根据现下的处境对计划稍作调整,时间也差不多了。
卯湘不能在这边多待, 于是便准备转身离开。
只忽然想到似的问王凌波道:“对了,隔壁那帮乌合之众恐怕难以成事,接下来可需要我帮忙?”
王凌波摇头:“不必,若说一开始还得仔细计较,那么如今要断宋姑娘倚仗,简直易如反掌。”
“在她惹出了赵离弦的杀心之后,事情便简单起来。”
卯湘一琢磨也是,淳国乃是苍洲凡世第一大国,背后倚靠的自然也是作为苍洲之首的剑宗。
剑宗的人虽目下无尘,不染俗事, 但未必不知道淳国如今被温氏把持, 皇族凋零式微。
只不过修士一向不怎么直接掺和凡世的政.变, 且宋檀音不光是掌门亲传, 甚至是掌门为下任执首选中的道侣。
因此宋檀音背后的温氏掌权,剑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本的计划, 王凌波若想摧毁温氏,只得将争斗范围控制在凡俗之中, 伪装成正常的政.权.更.迭。
这便得倚仗淳帝宋永逸和一切可拉拢与温氏对立的力量。
但赵离弦不堪的过去,和宋檀音彻底的激怒让事情简单起来。
把责任推到原本只会作壁上观的赵离弦身上, 一切就容易多了。
卯湘离开后, 王凌波启动了灭灵法器, 清理了他留下的残灵。
然后顺着原路回到了堂厅之中。
此时厅内正热火朝天,王凌波并不理会,坐到了自己幻影所在之处。
正闭目运转灵力的王凌淮似有所感的睁开眼睛。
看了眼身旁的堂妹,迟疑的问道:“你方才起身了?”
王凌波一愣, 按理以卯湘的修为,王凌淮是不该有任何知觉的。
她为王凌淮敏捷的直觉感到高兴,嘴上淡定的否认道:“没有。”
王凌淮:“奇怪,我怎会觉得你方才坐下来。”
王凌波抓了把瓜子:“许是我挪动了一下吧。”
王凌淮从她手里分了半把瓜子,点点头:“也是。”
诸般商议,代表王氏的都是大伯二伯两位长辈,王凌波并未在此展示话语权,全程沉默不语。
待时间差不多后,方才与王凌淮随宋永逸离开,其他人则由长辈秘密送回。
想来赵离弦这次是真被气得很了,都快天黑了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王凌波推脱有些劳累,拒绝了温太皇太后一起用膳的邀请,便径自下去休息。
宋永逸本也想离开,却被自己祖母留了下来。
祖孙俩安静的用完晚膳,温太皇太后这才问道:“听说王氏的货船已经南下,走了新的水道。”
“怪得不到百年,便能雄踞一方,这利落这魄力,真是一刻都不浪费。”
宋永逸以为祖母在敲打他,确实王氏女最终若拒绝留在凡俗,此时借他们有求于人的便宜,迅速走几笔大的,届时他们的谋算也只能肉包子打狗。
王氏乃北方豪族,产业涉猎虽广,但核心产业乃是饲养芥蝉,而芥蝉丝却是纺织储物袋的主要材料。
也正是这芥蝉养殖产业,才让王氏与修界有了联系,进而向上攀爬,得到庇护,在凡间势力超然,甚至皇室也不能无故摧之。
进来五洲大比临近,又有三界交汇的战前准备,因此储物袋这般基础法器需求也激增,王氏的蚕茧订单巨大,此时温太后为示好拉拢,而批下的新商道,大大缓解了王氏的运输压力。
宋永逸赶紧道:“祖母放心,王姑娘并非轻诺寡信,贪婪无德之人,她既默认了家中长辈行了便宜,便不会再首鼠两端。”
“今日我又亲临王家,王姑娘入宫为后的事已有默契,只是还未来得及告诉祖母。”
温太皇太后放下茶盏,看着宋永逸笑得欣慰:“你总归是长大了。”
说着冲一旁的大宫女玉和点了点头,玉和垂首,出去片刻后捧了一方锦盒进来,恭敬放到宋永逸面前。
温太皇太后慈爱的盯着他:“你替祖母分忧,祖母也疼你,打开看看。”
宋永逸心中讽刺,他一国之君干这娼妓勾当竟还能得赏。
漫不经心的打开锦盒,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宋永逸当即眼睛赤红,猛然起身。
而那因为他剧动掉落在地的锦盒中,赫然是一根手指,指上还戴着一枚扳指,乃是他亲手所刻。
后将其赐予一位宗室长辈,那位甚至乃是先帝的手足兄弟,性子一贯谨小慎微,因此躲过数度动荡。
此时厅内除了他们祖孙只有寥寥数人,均在数步之外伺候,最近的玉和虽出自王家,倒也算自己人。
宋永逸甚至在权衡是否在此将温太皇太后诛杀,但几息过后,终是压下了冲动。
温太皇太后见状点了点他的额头,一如小时候,语气宠溺道:“打小你就机灵,比你父皇更善审时度势。”
“若你今日是你父皇,不定会干些有损母子情分的蠢事。”
所以他的父皇英年早逝了,从祖母口中说出的夸赞只让宋永逸压抑羞耻。
他艰涩开口:“祖母这是何意?我连日为祖母的交代放下身段四处奔波,讨好一介平民,祖母不说赞赏一二,皇叔平日对祖母是何等恭敬,今日要遭此劫难。”
温太皇太后懒得跟他装傻,她在淳国一手遮天,从不需在这些小事上耗费口舌多做拉扯。
直言道:“我第一眼便知那王氏女不是池中之物,离弦神君何等人物,想要引诱讨好者不知凡几,偏她成了事,就足以说明此女手腕出众,能做常人所不能。”
“若她决定留在凡间,必定得是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绝不是那等空有后衔的虚位,如此头一个容不下的就是哀家。”
温太皇太后谈及此,语气中并无愤懑鄙夷,只有见识到尚且生涩的同类的玩味。
“只是哀家也没想到,她还未入宫,便急着扫清障碍。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若我是她,必定也会先试上一试,若能拉下哀家,她便是助皇帝夺回权柄的至尊贤后,她王家也可借此补上朝堂之中空出的位置。”
“若是不成,以离弦神君对她的迷恋,大可回仙宗继续逍遥,总归有赵离弦护着,哀家甚至不能轻易拿王家发落,只得吃个哑巴亏。”
“她搅风搅雨竟是稳赔不赚的。”
宋永逸越听越觉得浑身寒凉,一时竟是丧气绝望,本以为此次足够小心,谁成想人才散场,王氏宅邸内发生的一切便被祖母知晓了。
他自认不算蠢货,今日汇集的人是他多年以来识筛的,虽里面不尽然是对他忠心者,却也不是那等立马向温氏倒戈的。
他们甚至用了仙家之术蒙蔽祖母的耳目,没想到在她眼里竟如小儿戏耍般。
宋永逸也当得起温太皇太后的评价,他能活到现在,桀骜不驯的举止下自是一颗能屈能伸的心。
因此他二话不说双膝跪地,垂首道:“祖母,是孙儿轻浮了,劳累祖母为我操心。”
“只是刘皇叔历来本分,还请祖母容我将这断指送还。”
皇室贵族虽无法受用仙家医术,凡间的医术高深者,也并非没那能耐接回断.指。
温太皇太后满意皇帝识相,若是平时定不会这般轻拿轻放,只事有缓急,接下来对王氏女这一计,还需皇帝倾力配合,少不得暂时温和些。
于是又让玉和奉上来一个锦盒,推到宋永逸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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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赵离弦几人都是游荡在外,有时甚至不会回宫,淳京方圆百里的魔界棋子,隐居魔修被清剿了个遍,甚至其他大洲安插在此处的寻常人手都被翻出来挨了一顿打。
搞得周围逗留凡俗的修士叫苦连天。
王凌波再次见到赵离弦已经是数日之后了,连日来的无收获让他愤郁之气无处发泄,更不好伺候了。
见王凌波衣着鲜艳笑意盈盈的坐上马车准备与宋永逸出宫,赵离弦当即不悦道:“你们怎么日日出宫玩乐?”
看着宋永逸:“你身为一国之君就这般清闲?”
第62章
宋永逸今日神色不是很好看, 听这质问,懒洋洋道:“国事有皇祖母, 私事有小姑姑,陪伴王姑娘可不就是朕的正事?”
赵离弦倒也不是听不出这小子话里的言外之意,只是他连自己的饮羽峰都懒得管,更遑论淳国皇室这一滩糊涂账。
王凌波见气氛尴尬,便问赵离弦道:“神君这接连几日奔波,可有找到那日魔修的踪迹?”
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离弦悻悻的瞪了王凌波一眼,谁知她见状笑得更为揶揄:“看来是没有了。”
在赵离弦发怒前接着道:“这几日整个淳京风声鹤唳,想必明里暗里都知道你们在掘地三尺。”
“以那人的身份修为,即便客居人界调度有限, 也不是能轻易相与的。”
“几位今日不若暂且将那事放一边, 与我们同游, 说不定这一张一弛, 还会有意外收获。”
赵离弦才想拒绝,便看到王凌波的眼神, 已经快脱口的话变成:“也不无道理,总归我已经封锁了全城, 若他真有那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逃出去,我也认他技高一筹。”
“若还躲在此处, 也该给他机会让他探探头。”
说着又问:“你们今日打算去哪儿?”
宋永逸被二人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打算惊出冷汗, 忙道:“那不巧, 今日没做安排,不好耽误神君的正事。”
他口气一派谢绝情敌同行的僵硬,心中却思绪百转,皇祖母留给他的时间可不多。
虽未明说今日便要见到成效, 可他也不想回宫又看到自己亲族的手指。
因此他视线落到了姑姑宋檀音身上。
宋檀音近日备受冷待,好无从得知缘由,不论怎么逼问姜荣二人也不松口,正是忐忑不安。
想的自然是将那魔界贼人找出来,早日理清头绪与大师兄修复关系,怎愿意放下正事去游山玩水?
于是便拉着姜荣二人说服赵离弦。
本就是配合王凌波,几人轮番开口赵离弦便顺势打消了念头,接着几人想是怕王凌波接着游说一般,匆匆簇拥着大师兄离开了。
王凌波注意力一直在宋永逸身上,见状内心叹气,也不再说什么,上了出宫的马车。
今日他们打着游湖赏景的名头,揽下了淳京漾湖一艘画舫。
天青气爽,今日泛舟湖上的游客不少,他们在其中倒也不算显眼。
据说漾湖曾得过路仙人浇泄的仙浆,因此湖水即便人来人往,疏于打理湖水也经久不浊,湖中长大的鱼虾更是甘甜肥美。
王凌波与宋永逸相对而坐,先捞现烹的鱼宴依次上菜,让人食指大动。
宋永逸取出一壶酒,替王凌波斟上,笑道:“ 这梅子酒乃是我九皇叔亲酿,他善于此道,所酿美酒风味独特,回味绵长。”
“昨日才亲自送入宫孝敬祖母的,今日配这鱼鲜正好,你试试。 ”
宋永逸说这番话的时候,手掩藏在桌下,捏着下沿指尖泛白。
面上一派轻松,心中却忐忑祈盼。
他希望王凌波对他这番话做出反应。
昨夜九皇叔被剁下的手指就摆在他面前,若王凌波当真有所防备的话,便不可能对他所言无动于衷。
皇祖母对他们背地里的谋划看在眼里,若王凌波没法做到与皇祖母的手眼对等,那不用来日分出胜负。
端看她是否饮下那杯酒,便能分出胜负了。
宋永逸看着她素白的手拿起白玉杯,端详了一番色泽清透的酒液,再毫不犹豫的一口饮尽。
心中升腾起的失望像溢进沉船里的水,缓慢平稳让人窒息,看来他还得在祖母手下蛰伏数年了。
宋永逸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最终熬死皇祖母,或许等他老死对方还能永葆青春执掌淳国。
他目光从王凌波脸上收了回来,因为羞愧和惋惜。
却突然听见王凌波问道:“今日出宫前可有像太皇太后请安?”
宋永逸眼皮一抬,思索间已经答道:“还未曾。”
王凌波道:“ 那陛下回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之时,若看到玉和姑姑烦请替我带句话。”
宋永逸只觉脑中雷鸣闪过,他猛地抬头盯着王凌波,眼中有什么东西死灰复燃。
他听到她说:“告诉她这药太酸了,掺入梅子酒内更酸,白白损了此等美酒。”
“你怎知——”宋永逸张口想问,却反应过来自己问的话有多傻。
被祖母淫威摄住竟遗忘了如此关键的自己有多少。
是了,昨日祖母看似对他们的动作知之尽详,可若祖母真已窥探全貌,便不会还留着玉和。
他想过或许是玉和背叛了王凌波,可倾家灭门之仇,便是玉和敢忘,以祖母的疑心又如何敢用。
是玉和当时太过平静笃定的姿态迷惑了他,但凡对方表现一丝忧虑急切,他也不会被祖母牵着鼻子走。
想到此宋永逸只觉得浑身脱力,他算是被这两个女人的逐力拉扯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悲从中来。
自己真有那本事做一个皇帝吗?
“既然你早知酒里有什么,为何还喝下去。”
王凌波笑道:“太皇太后如今是什么人物?屈尊降贵拿从前的宫闱手段对付我,我不接下岂非不识好歹。”
说着又让他伸出手,拿银针戳破,滴进她手腕上的珠串内,那珠串瞬间吸收了宋永逸的鲜血。
王凌波:“如此,便能成效了。”
宋永逸吮了下自己指尖,不可置信道:“莫不是皇祖母此番手段也是你谋划的吧?”
王凌波并不否认:“太皇太后执政多年,不可否认她是个合格的谋略家,只是细数这几十年来的政.治手腕,还遗留些颇不体面的下作习气。”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从床榻之间开始谋划的人,很难很难舍弃如此便宜的手段。”
“玉和算是了解太皇太后至极,稍加推波助澜,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宋永逸只觉得头皮发凉,他们虽暂且是同一阵营,但其极致的蛰伏剖析,即便不是对他,依旧让他胆寒。
他甚至不会怀疑王凌波的身后有一批专门的人从里到外研究皇祖母。
更何况谁知道他身边就没有个“玉和”呢?
只是这贼船是下不了了。
这日,如温太皇太后期待那般,王宋二人并没有回宫,孤男寡女在外滞留一夜。
等第二日早上两人才气氛凝重的回来,大胆一点的宫人偷偷看了一眼,竟发现陛下的左脸有些红肿。
回宫后王凌波没有见任何人便回了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
而宋永逸来到慈宁宫,将那个已经空了的玉瓶推到太皇太后面前。
“幸不辱命。”
温太皇太后见状一笑,关心起了孙子脸上的伤,嗔怪道:“定是你行事粗暴,才惹得王姑娘扇你。”
“过几日便是哀家的万寿节,你可在那前哄得王姑娘心气顺了。”
第63章
赵离弦几人近日并未回宫, 搜寻之事也进展不祥,就这样他若还意识不到那日的魔修来头有鬼, 便是白占“神君”这名头了。
敌人的狡猾棘手让他不得不克制怒火,以更冷酷客观之态来分析现有的线索,何为真,何为假,哪些是破绽,哪些是诱导。
以至于在他决定解开对淳京的封锁,回到皇宫后,发现气氛与数日前大不相同。
王凌波与宋永逸的关系好似变得僵硬紧张,不再成天相邀出去吃喝玩乐,宫人们暧昧的态度与隐约的窃窃私语业务让人生疑。
甚至赵离弦发觉王凌波在单方面的有意回避着宋永逸, 这样的作态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即便是威势如渊清真人, 她也面不改色直面, 赵离弦想象不出什么事能让她做出逃避的行为。
于是在又一次宋永逸求见被拒后, 赵离弦便直接问了:“他怎么你了?”
王凌波:“莫问,这是太皇太后给你准备的晴天霹雳, 此时就揭开未免失了惊喜。”
赵离弦闻言竟真不好奇了,又道:“再过两日便是她的寿诞, 盛情相邀我不好拒绝,寿诞过后就要启程回宗门了。”
“你的打算可能在这之前成事?”
王凌波道:“必得出个结果的, 便是我行事不周到, 太皇太后也会给我机会。”
“只不过有一事还得神君配合。”
赵离弦:“你说。”
王凌波:“该你生气的时候, 你便拂袖而去便是,只是别忘了把宋姑娘和姜荣两位公子一并带走。”
赵离弦看了她一眼,稍一琢磨便知道她是把事圈在凡间的规则解决,尽可能的打消师傅和宗门长老们事后对他不作为的控诉。
便勾了勾唇欣然答应。
作为淳国实际掌权最长时间的统治者, 温太厚的寿诞必定是穷奢极侈,举办寿宴的“万寿宫”乃是从数年前开始从无到有全新修建,占地面积抵得上小半个皇宫。
汇集全国各地名家心血造诣,收纳世间至宝,豢养奇珍异兽,景色之美,堪称人间工艺之绝。
然而所耗费之巨,据宋永逸所说,若那些钱财分摊到淳国的每一个百姓身上,立马实现人人乍富。
更何况如此工程用时竟只有数年,可见发动的人力之巨,此等徭役负担在温氏掌权时期,并非一次两次。
宋永逸都不敢去算温氏党羽在这其中虚报贪墨的银钱,只叫人眼前昏暗。
温太皇太后高坐主位,以示尊贵,座下满潮文武,王公贵族,有那青壮入朝的,如今已是须发皆白,唯首座上的太皇太后,依旧是容颜不改,权倾天下。
作为今天这出戏真正的主角,王凌波的位置自然也是瞩目,被安排在太皇太后的下首,正对面便是宋永逸。
这排序甚至比赵离弦几位“仙长”靠前,可见其用心。
酒过三巡,歌舞稍歇,宋永逸得了温太皇太后的眼色,站起身道:“皇祖母,今日借着您的圣诞,朕有一事相求。”
温太皇太后笑意真切,好奇道:“哦?什么事值当皇帝特地寻了场合眼巴巴的来求?”
宋永逸看向王凌波,一双桃花眼自有三分深情,若是专注于女子,这三分也成了七分。
“王氏女凌波,容姿无双,端庄娴雅,朕心悦之,欲以后位相聘,还请皇祖母成全。”
此话一出,自然是满座皆惊。
后位悬空,有望竞争的几大家近年斗成什么样了?太皇太后一直都没松口给个准话,如今小皇帝要另许他人,那汲营多年的几家能乐意?
好在宋永逸虽无实权,却也不是人人都敢当众冒犯天威。
因此众人视线落到真正能做主的太皇太后身上。
温太皇太后却是一副深感欣慰:“以往哀家每每劝你立后,都被你拒绝了,说是定得世间最高洁无双的女子才堪匹配。”
“如今得偿所愿,百年后我下去也有面目见你皇祖父了。”
宋永逸心中讽刺,若维持现状,不定我俩谁先见祖父,面上却是一片备受鼓舞。
祖孙俩以及满堂权贵视线都落到了王凌波身上。
王凌波脸色不佳,挤出一丝笑容,但还是遵循礼节起身道:“承蒙陛下错爱,民女感激不尽。”
“只是民女德才粗鄙,生性散漫,又出身商户,最喜抛头露面,实在配不上皇后之尊。”
“陛下和太皇太后美意——”
王凌波拒绝的话才说一半,便有一内侍焦急匆忙进来,打断了她。
那内侍小跑至一位身着蓝色二品官服的官员面前耳语几句,那二品大员文言脸色一变。
忙出席躬身禀奏:“皇上,太皇太后娘娘,今早京畿运河有数艘货船翻撞,以至运河口淤堵。”
“虽已经全力疏通,但收效甚微,怕是接连几天运河都会停摆。”
京畿运河乃是淳国最大两条运河之一,先前宋永逸以追求之名给王家行的方便,便是破例让王氏这个北地家族走京畿运河商线。
原本为管控各地势力的窜连与互相侵吞,各地区的经商通道有着严格的划分。
而此时算算时间,若运河口停摆,那王氏此次的货船就刚好被堵在近京。
随着王凌波的色变,温太皇太后皱眉,对那官员厉声道:“莫要说几日了,便是一日半日,损失之数又何止百万?若你们不能速速平息此事,那朝廷要你们何用?”
官员叫苦不迭:“娘娘恕罪,非是我等懒散,实在是事出突然,当日风力强悍,不但那翻船堵在河口,原本井然有序的货船也停靠不及撞了上去。”
“如今整条河道所有船都撞得横七竖八,便是调动所有人力也一时无法疏通。”
“请陛下和太皇太后恕罪。”
宋永逸也急得踱步,看了眼王凌波道:“这可如何是好?朕记得王氏的货船也是日前出发,此时到何处了?”
王凌波笑得勉强:“正是,今日刚进入京畿河道。”
温太皇太后忧心道:“哀家没记错的话,这批货乃是运往西南百川楼的须弥茧。”
“别的货物等得,这须弥茧可是万万等不得的,时间一到便会破茧成蝶,到时可如何交货。”
一旁侍立的玉和接上太后未说完的话:“是啊,若是平时,这交货延期也就罢了。”
“如今五洲大比在即,三界交汇何时到来犹未可知,沧州八成储物法器出自百川楼,耽误了产出可如何是好。”
她所言不假,雍城王氏虽产业丰富,但支撑王氏屹立的支柱便是与修界往来的须弥茧交易。
须弥茧乃雍城特产,迁移不能活,此茧便是制作储物袋的主要材料。
月前百川楼突然急下一笔订单,一次抵以往三年的量,而恰巧因宋永逸的追求,打通了王氏南下的另一条商道。
这月余下来,王氏的货船通行无阻,此批须弥茧自然走了新道。
如今堵在半路,疏通时间未明,若须弥茧里面的蝉虫破茧成蝶,那王氏为了凑齐这笔订单搜刮的库存则消失一空。
即便是王氏财大气粗,也承受不住这伤筋动骨的损失,更何况还有百川楼的问责。
王凌波目光沉沉的扫了温太皇太后和宋永逸一眼,笑得难看道:“倒也是凑巧,想必陛下与太皇太后定有法子解决是吗?”
太皇太后闻言身体往后微倾,倒是不意外王凌波此时还沉得住气。
她轻摇团扇,看向宋永逸:“你不是想要求娶王姑娘?如今正是排忧解难,以示诚意的时候。”
“若哀家年轻的时候有王姑娘这般品貌,自然也不会轻易委身无能之辈。”
“即便你是皇帝,也得拿出些本事才有一争之力。”
宋永逸应是,蹙眉思索片刻才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王凌波似笑非笑:“哦?还请陛下明示。”
宋永逸道:“凡俗之力不可为,但若动用仙家之力,解决区区拥堵自然在弹指之间。”
宋檀音此时接话道:“可三界早有律例,不得以修士之力干涉民生。”
“除非甲级以上天灾战乱,否则修士一旦出手便会俗孽缠身,轻则境界跌落,重则命丧黄泉。”
第64章
王凌波听这这姑侄俩一唱一和, 神色反倒平淡下来。
顺势“恭维”宋永逸道:“陛下既然提起,想必已经将宋姑娘所说的顾虑考虑在内。”
宋永逸笑了笑, 好似将她的话视作一种默契。
“自然,依照律例修士虽不得干预人间甲级以下天灾人祸,王朝更迭,更不得左右战局,干扰民生。”
“但此界到底仙凡共存,仙规冷酷却也并非不通人情。”
“按仙律,一国若遇普天同庆之盛世、事,可加开恩科,可大赦天下,可向天祈福, 寻仙人庇佑, 若非无理要求, 一般仙门都会代天受理。”
这也是此界各国王朝统治相对稳固的原因, 除非真遇到千载难逢的昏君集团,治下实在民不聊生, 百姓揭竿而起,这是仙门绝不能干涉的。
小型天灾危机, 抑或人祸纰漏,短期内不至于动摇国本, 但以凡人之力又难以解决, 放任不管恐会酿成大祸的, 通常国家会想办法钻这条仙律的空子。
远的不提,就是沧州内淳国以北相邻的某小国,前几年便因连年降雨稀少,唯恐粮食欠收百姓过不下去揭竿而起, 接连三年换了三位皇帝,趁着改元盛事求仙门相助降雨。
而淳国作为苍洲第一大国,自然不必付出如此代价。
果然,宋永逸接着道:“立后,正是普天同庆之盛事。”
“如今恰巧剑宗仙长还停留在淳京,更能省却繁文缛礼,想必以几位仙长之力,不消片刻便能疏通运河。”
王凌波快被气笑了,她没再搭理宋永逸,而是视线落在温太皇太后身上。
“又何须多此一举,若说普天同庆之喜,今日正直太皇太后圣诞,岂不是更当得起。”
温太皇太后浅笑,话说到这份上,脸上也是不装了:“若能解此次受难商贾百姓之急,莫说区区寿诞,便是让哀家茹素三年也是当仁不让。”
“只是去年已然以此为由,祈仙门解了南边的蝗灾,仙律规定皇帝太后非整寿不得祈福于天,去年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话已经摆在这里了,要想王家不倒,只有你接了这后位自己庇护。
王凌波仍是不肯就范的,她目光落在赵离弦身上:“神君近日苦寻魔修无果,有无可能那些刁钻狡猾的邪魔就藏在京郊河内。”
“否则无法解释为何百年来都井序有条,畅通无阻的运河,竟会这么恰巧的几艘船同时侧翻,又恰巧堵住了河口,更恰巧强风相助,牵连大小船只数百。”
“不若神君和几位同门掀开河水,一探究竟?”
温太皇太后和宋檀音两姑侄脸色一变,她这算盘都崩众人脸上了。
掀起运河水,顺便将那些东倒西歪的船只梳拢摆正,再放回来是吧?
京郊河道作为整条运河最大的枢纽,河面宽阔水量深厚,自然不是普通修士能够撼动。
若一般修士想要疏通,自然是拨弄船只,至于同时拨弄几艘,耗时几何,只看修为而定。
便是温太皇太后老谋深算,也未想到能以这等以力破巧之法钻空子。
别的修士或许不能,但赵离弦却是可以的,届时假借搜寻魔修之名,既不违背仙律,又“正巧”梳通船只,没人会质疑被掀上天的整条河落回原位时,船只的位置是否与先前相同。
而那魔修修为是众人皆知的合体期,这等修为的魔修藏匿人界,赵离弦莫说仅是翻查区区运河,便是造成一定纷乱牺牲,只要在可控范围内,都不算坏了规矩。
至于顺便清理的河道,在魔修的危机面前且排不上号。
苦心下的套,竟是三言两语就化解在即,如今只看赵离弦对这凡女的迷恋程度,能否劳动他出手。
最坐不住的是宋檀音,她连忙开口:“师兄,不是已经确定那魔修不在淳京了吗?这般钻仙凡之律漏洞,蛮得了律例却瞒不过天道的。”
“若天道惩戒,便是以师兄如今修为怕也伤筋动骨啊。”
可赵离弦当日在皇宫内就能把王凌波年轻美貌的记忆截进自己识海深处,这等后患无穷的糊涂事都干得出来,又何况区区施法清理河道?
温太皇太后不耐的瞥了女儿一眼,她记得先前回来,女儿身边有个好使唤的师姐,如今那师姐没了,师兄妹几个看着情分淡了些。
许多不方便她自己说的话只能自己说,便暴露了这女儿的蠢笨。
怎就这般沉不住气,她费心费力布局一场,其实区区小聪明能脱身的?
于是温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给宋永逸,宋永逸便在赵离弦开口应允之前率先道:“此法虽好,到底兴师动众。”
“王姑娘不日便会离开剑宗,倒不好再劳烦神君。”
温太皇太后蹙眉呵斥道:“皇帝这是何话,你若诚心求娶,便得顾虑女方意愿,王姑娘还未许嫁与你,怎可言语霸道,替她做主?”
宋永逸看向王凌波,眼波流转出情义绵绵之色,半是害羞半是喜悦道:“皇祖母,非是朕自作主张。”
“朕与王姑娘已经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今日本想借着皇祖母圣诞喜上加喜,让祖母也高兴一番,不料却撞上运河之事,实在天不做美。”
王凌波看着宋永逸,像是实在惊叹他的厚颜无耻。
祖孙俩一唱一和自己就把戏台子搭起来了,在座除了把持朝堂的温氏拥趸,剩下的大半也被宋永逸偷偷拉拢。
多多少少明白今天这出意欲为何,因此一国皇帝太后这般不讲究的逼嫁,真正斗的是什么法心知肚明。
总归比起那仙家超然,凡世再如何煊赫天威那也不过是大点的草台班子。
大伙儿都不尴尬。
果然太皇太后闻言惊喜道:“哦?原是已有默契,可是真的?”
她的视线又落到了王凌波身上,王凌波自然是欲开口否认。
但恰如方才未及拒绝便爆出运河之事一般,根本不待她否认,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人。
王凌波看着那人身影,神色大变,再无法轻举妄动了。
只见王家家主王随与一身着亲王礼服的官员走了进来,神色还算沉稳,却也难免泄露一丝惊惶之色。
行礼之间那亲王的身份显露,乃是如今专司皇室婚丧嫁娶之大室的礼亲王。
太皇太后明知故问道:“礼亲王怎么现在才来?可是有事耽误了?”
礼亲王含笑道:“确实是有事耽误了,近日得陛下引荐一人,一拍即合,引为知己,聊到兴起一时忘了时间,还望太皇太后勿怪。”
温太皇太后笑道:“一家人,皇弟何须如此客气。”
又看向王随:“你说的知己好友便是这位?姓王,可是巧了。”
宋永逸:“并非巧合,这位便是王家家主,王姑娘的大伯。”
第65章
王凌波此时脸色难看至极, 温太皇太后却是恍若未见,听宋永逸点名随礼亲王同行人的身份, 更是染上了亲人间闲话家常的兴味一般。
她对礼亲王调笑道:“你一向脾性孤拐,不擅与人结交,几十年身边不见个知心好友。”
“本以为你会抱着这硬臭脾气去见先皇,如今倒是谈笑往来,多了丝人气。又着实有缘,竟交好到了王氏的长辈。”
“听皇帝所言,不定今日还要亲上加亲呢。”
礼亲王闻言好似也有默契:“此事关乎我大淳社稷,臣定当尽心竭力。”
两人的话虽没指名道姓,可能进入这万寿园的人又岂会连这点玄机都看不出来。
礼亲王专司皇室婚丧嫁娶事宜,他协同王氏的族长一起过来, 商量的又能是什么事?
只是在场王公大臣立场各异, 其中不少乃是参与过当时宋永逸在王氏密召的集会。
除去暗中倒戈的不提, 此时见这情状, 都心道不妙。
这看起来,怎的皇上与太后一道冲王氏发难来了。
果不其然, 没让众人忐忑太久便有大臣起身,义正言辞道:“臣参奏礼亲王结党营私, 勾连北地门阀,意图谋反。”
这礼亲王才协同王氏一起过来, 对方口中勾结亲王谋反的北地门阀是哪家一目了然。
礼亲王闻言大怒:“血口喷人, 我与王兄共商之事乃是皇上授意, 何来勾结一说?”
皇帝与太皇太后看向那官员的眼神也颇有些哑然,好似无声斥责其办事无能,闻风而起。
可万没想到,那臣子竟是挺直脊背仍旧不改口风:“事关亲王声誉, 臣若没有掌握足够证据,自是不会凭空构陷。”
“皇上,请准微臣上奏。”
见他态度诚恳坚决,皇帝和太皇太后对视一眼,也多了丝慎重。
宋永逸道:“准!”
紧接着御史便呈上奏本,并附带一应证据。
宋永逸逐页细审,接着脸色深沉的传给太皇太后。
二人阅尽后沉默了半晌,场中大臣也开始窃窃私语。
最终,温太皇太后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玉和江那些证据奉到王凌波的案前。
王凌波警惕的看了她一眼,接着拿起那些纸张。
饶是王凌波自问从不曾轻视太皇太后掌权数十年对京中的经营,也对这天衣无缝的构陷叹为观止。
其中罗列的一条条贿.赂往来,勾结合谋,排除异己,伙同造.反,桩桩件件所发生时间,对应物证,金钱往来,以及盖了鲜红醒目手印的证词,以及正等在殿外随时可供传召的证人。
这证人甚至不是王氏无名无姓的小喽啰,而是跟随族长十数年的贴身之人。就更不用提上面所言此时已经分别在礼亲王府与王氏宅邸查抄出够诛灭全族的证物。
此等如山铁证,一旦公布便能名正言顺将整个王氏连根拔起。
然而太后却只是将其作为筹码放在一边天平。
温太皇太后见王凌波看完全页,才慢悠悠开口道:“哀家和皇帝自然是信王氏的一片忠心,定是不会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王姑娘,哀家准你自辩,你王氏族长近日与礼亲王常有交集,是沟通北地习俗,商量封后大典之事,对吗?”
王凌波对上太后的眼神,对方嘴上说着不留余地的逼迫之语,神色却好整以暇,并不见咄咄逼人。
可哪里给了人选择?王凌波但凡摇头否定,说并没有议亲这回事,那么与礼亲王会面的理由就成了密谋造反。
她视线又落到宋永逸和礼亲王身上,礼亲王既然能在温氏掌权的朝堂担任油水丰厚的职位,自然不论血缘还是立场,都是宋室皇朝的中坚。
当日在王氏的集会,自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过此时宋永逸这个主谋都叛变了,对方以身作局自然也不奇怪。
只是王凌波甩了甩手里那沓纸,戏谑道:“王爷竟是这般深信我的良知?”
“若我矢口否认,王氏一族虽万劫不复,但到底只是合谋。我王氏何其有幸,竟让一国亲王这般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算计。”
她话才说完,便见礼亲王面露悲色,可见这背叛因果又是在温氏淫威下的一笔烂账。
类似诸事,温太皇太后就喜欢拿宋皇室当做筹码交换所得,她以及她身后的温氏却是无本万利。
因此她稳坐高台,分外从容:“哀家既然深信王氏,自然也信礼亲王,王姑娘说呢?”
王凌波笑了笑,反手将那叠罪证递给了赵离弦。
归根究底,温氏都能伪造出这等铁证,为何不干脆诛灭王氏?一应的谋划,耐心,以及对区区一地门阀的小心翼翼,全来自于赵离弦的威慑。
温氏不敢跟王氏不讲道理,因为一旦如此,赵离弦很可能也不会跟他们讲道理。
果然赵离弦接过那堆纸根本就不带看的,随手扔一边道:“给我做什么?我能断案不成?”
“诸位也是有趣,是密谋造反还是商议亲事,竟凭一人所言就可论断,既有疑心那便彻查就是了。”
那参奏的御史连忙道:“仙长明鉴,此事已罪证确凿——”
赵离弦不耐打断:“几张破纸算什么罪证确凿,我虽是修行之人,不便插手凡俗事务。”
“但凌波乃我此生挚爱,本君不会以势欺人,但能保证王氏牵连谋反之事,查证期间绝对的公正详实,不掺一丝冤假。”
他视线短暂的扫过温太皇太后一众人,让本看起来将猎物逼至绝境胜券在握的一方泄气。
确实,凡俗之间再是精妙的栽赃,再是嘴硬的人证,在仙家手段面前都是枉然。赵离弦不能轻易干涉凡世内.政,但仅仅是维护公正,杜访冤狱又是另一回事了。
事情好似就这么被以力破巧的轻松解决,但温太皇太后岂是不把最大阻碍考虑进去的人?
他给了宋永逸一个眼神,对方便站了起来,与赵离弦呈对峙之态。
“神君,朕感激你对王姑娘的回护,但如今她已经与朕谈婚论嫁,神君的一片心意只能辜负,为我大淳未来皇后声誉着想,往后诸事便不用神君费心了。”
“自然,也希望神君莫要在口口声声把恋慕之语挂在嘴边。”
赵离弦下意识的感到不悦,接着是怀疑自己这些天翻找魔修没顾上宫里的事错过了什么。
但即便如此也觉得宋永逸的话莫名其妙,他虽懒得刨根究底问王凌波此事细节,也看得出方才温氏与宋永逸图穷匕见的与王凌波来了两个回合了。
目前看来勉强算是平手,且待后续出招,可宋永逸在说什么蠢话?王凌波都没有承认呢。
莫不是以为他自说自话便能坐实身份?
赵离弦见识温氏的谋划,自觉温氏不会侥幸到这个地步,便皱眉冷声道:“淳帝莫不是醉了,不知今夕是何年,错把人间当幻境,倒也真敢异想天开。”
“本君与凌波两情相悦,不过是深知她风姿动人,不可能唯有本君才长了一双眼看到她的好,便才对心悦她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惹得淳帝自顾自说,张口就定了名分。”
“你可问过凌波她本人?”
赵离弦发怒,满室皆是战战兢兢,不光是对于高阶仙长的敬畏,这怒火更是犹如实质般让人心悸胆寒,浑身摇摇欲坠。
宋永逸作为人间大国的君王,虽是凡人倒也有气运抗衡,因此不至于怯缩。
他毫不畏惧的正视赵离弦,笃然道:“朕并非擅作主张,说些当即会被拆穿的谎话与跳梁小丑何异?”
“只是神君近日繁忙,并不知道深宫之中发生的事,朕与王姑娘,已然两情相悦,有过夫妻之实了。”
“如此朕与她商议婚事,为她的家族澄明冤屈有何不妥?”
赵离弦表情有那么一瞬是没有控制住的,他下意识看向王凌波。
王凌波此时沉默不语,只微微抬眸,扫了赵离弦一眼,这一眼让他觉得有些失控的场面又回到了掌控之中。
第66章
赵离弦才要坐下, 接着又想起王凌波交代过的话。
这档事不需要他费什么心思,事态临头他顺应往日言行便如何作态就是了。
此时他且演着为情所痴的模样, 便顺势沉了脸:“你说什么?”
宋永逸毫不相让:“我与她,已有夫妻之实。”
赵离弦冷笑:“凌波乃我认定的道侣,我二人一心同体,她声誉被污,便是我尊严受辱。”
“淳帝,好好酌量一下你的话,再说与本君听一遍。”
他并未表现出如何的震怒或者压迫,反之比起刚才态度更算得上轻松懒散,可宋永逸和太皇太后反倒是相较他之前的发怒,真正的神经紧绷, 心如擂鼓起来。
宋檀因也脸色失了血色, 时不时看向太皇太后的动作泄露了她的无措。
宋永逸目光掠过他的祖母和小姑姑, 心中淌毒, 凭什么为了这两个寡廉鲜耻,贪得无厌的蠢妇将淳国置于危卵之境?
可戏还得唱下去。
他紧绷下颌, 冲一旁挥了挥手,一队舞姬鱼贯而入, 接着器乐奏响,厅中好似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可在场所有人只更战战兢兢, 那往日里如同仙音入耳的动静, 此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如同催命符般刺耳。
舞姬载歌载舞中,数十只巴掌大颜色各异的灵蝶飞入池中,让本就飘逸的舞姿更是出尘无双。
宋永逸抬了抬手,有一只蓝色灵蝶飞上他指尖, 他这才开口道:“不用朕解释,神君也该知道此蝶是何物吧?”
赵离弦眉头紧蹙,心中预感不妙,这种斑斓晶莹的蝴蝶也算是一种灵兽,只不过因为没有多少修行效用,因此修界并未垄断豢养。
因此流入凡俗之中,以做达官贵族观赏之用。
但极少有人知道,此蝶稍作炼化还有一层功效,那便是情牵千里,若男女之间行过欢好之事,那么取血一粒喂于灵蝶,此蝶便能寻到另一半。
无论相隔多远。
宋永逸接着道:“朕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此事,但神君若是非得亲眼所见才信你已失落芳心,朕也不介意证明一番。”
说着他扎破自己的手指,将一粒血珠喂于指尖灵蝶口中,那灵蝶吸食完,便振翅飞舞,在附近盘旋一圈,然后不偏不摇的落在了王凌波的鬓间。
赵离弦豁然起身,眼神冷凝死死的盯着那枚灵蝶。
那可真是一副好画面,灵动翩然的蝶栖息在如云的鬓发之间,绝色之姿更添雅意,可若不是与人欢好的证据的话。
宋檀因差点喜形于色,又因着先前紧绷的神色导致的僵硬,使的她险些泄露的喜色竟透出一丝狰狞。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温太皇太后和宋永逸,便是知道母亲手腕,也料不到她竟能将王凌波推至这等毫无翻身可能得境地。
自从王凌波来到剑宗以后,她吃了多少亏?断了多少臂膀?那轻描淡写便让她在宗门原本千娇万宠落入孤立无援。
宋檀因不愿承认,但连番交锋的败退使得她对王凌波是有些阴影的,甚至母后此次的出手她也不敢全然报以乐观。
谁能想,谁能想母后竟算计到了这步。
但无论心中如何狂喜,此事却是不敢露出一丝去触师兄霉头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是更加幽寒的声音。
赵离弦冷笑点头:“好,真好,不愧是一国之君,当真是一言九鼎,倒是本君看轻了。”
说着便对三个师弟妹道:“还坐着干什么?任务已结,回宗了。”
说着便御剑离开,全然不给王凌波辩解的余地,也不在乎这是师妹生母寿辰。
宋檀因知道自己此时离开尤为不妥,可这时候一不敢违逆师兄,二也不否认自己此刻满心不可言明的心思,虽也想留下来与母后品尝此局胜果,到底还是不敢逗留。
只有王凌淮还局促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到底还是不忍把堂妹抛在这满厅的算计之中,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坐到了王凌波身旁。
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不说尽在掌握吗?分明是阴沟里翻了血船啊。”
王凌波没搭理他,此时那支不合时宜的歌舞也到了尾声。
舞姬们徐徐退下,场中气氛又回到了尴尬吊诡之中,又因赵离弦等仙长的离开,大部分人放松的同时显得意味深长。
啪!啪!啪!
不疾不徐的掌声打碎了沉默,温太皇太后仿佛是从舞姿中意犹未尽一般,笑道:“此次教坊司编排的舞乐不错,哀家甚是满意。”
“不若王氏的封妃大典过后的庆宴,也添此舞助兴。”
说着温太皇太后抬眸,目光褪去这些时日因着赵离弦的狐假虎威,而表露出来的尊重,厚待,以及另眼相看。
此时的太皇太后看王凌波的眼神,与看后宫宫妃没有一丝差异,那等无论礼法身份还是权势威仪都全然碾压,翻手便可决定她命运的玩物一般的蔑薄眼神。
王凌波仿佛是被气笑了:“妃?这人走茶未凉,便从天人之姿唯后位堪配,到凑合妃位,赏舞助兴?”
温太皇太后摇了摇扇子,好似深觉她所言有理般点点头:“确实,王氏前有货船拥堵,紧急疏通所耗财力人力甚巨,后有贿赂亲王,逐利作恶之嫌还未洗清。”
“家世有瑕不说还婚前失贞,确实不配初封妃位。”
“皇帝,依哀家看,便封为贵人吧,若往后侍奉得宜,也不是没有擢升的可能。”
随着温太皇太后大局已定的从容,宴席的气氛已经轻松起来,官员们开始重新推杯换盏,因着歌舞退下,不少人视线便落在王凌波身上。
仿佛她是酒后余兴的乐子。
王凌波坐下,抬起左手遮眼撑住脑袋,身体在细微颤抖,仿佛是为这奇耻大辱感到愤怒无力。
往日借着仙长之势,以一介凡女之身端仙子之姿,如今云端跌落,一无所有,美人狼狈之姿看着倒是让人兴味快意。
王凌淮再如何也是王家人,他还没死呢,岂能坐视堂妹与家族受辱,他抿唇竖眉,正要站起来替人撑腰。
就听到王凌波嘴角泄露出一丝笑声。
接着笑声扩大,她移开遮住脸面的左手,那脸上哪有一丝羞辱愤慨?
温太皇太后笑容一滞,经年的斗争直觉让她忍不住身体前倾,体态绷紧起来。
王凌波轻抚发鬓,将鬓间那只蝴蝶拨到了指尖上,蝶翅轻扇,扇动间,翅面变了颜色,须臾间整只蝴蝶竟是改了副模样。
虽也美丽依旧,但人眼都能看出与方才那灵蝶不是一个物种。
温太皇太后眼皮一跳,就听王凌波开口问身旁的王凌淮道:“他们走多远了?”
王凌淮也是茫然,下意识道:“以大师兄方才的速度,此时怕已经出了淳国。”
王凌波脸上的喜色尤为真心实意,她视线落到太皇太后脸上。
说出的话不掩冷蔑:“当日我看到那瓶下了合欢药的梅酒,着实是瞠目结舌的。”
“一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近百年,天下表率人间至尊,怎么就能下作到这般。”
温太皇太后闻言脸色漆黑,王凌波却是毫无顾忌:“那日之后我昼思夜想,终于在方才想明白了。”
“尝到了阴私窃国甜头,那腆坐的椅子都是歪的,又怎能指望立身得正。”
“这不,大好交易都能干出坐地毁约的事,在场百官,国之肱骨是怎么憋住不笑出来的。”
“放肆!”有温氏的大臣拍案而起,指着王凌波便是破口大骂,洋洋洒洒好似罄竹难书。
完了还逼诘宋永逸道:“皇上,依老臣看此女也不用进宫了,此等大逆不道合该千刀万剐。”
“皇上可莫要惑于美色行不孝之举,寒了太皇太后及天下臣民的心啊。”
宋永逸此时却一改方才祖母手中提线木偶的做派,轻笑问道:“哦?王氏女所言不是句句如实吗?”
“怎么就该惩戒了?”
第67章
温太皇太后蹙眉, 无法理解事情已成定局,皇帝竟开始生了反骨, 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她沉声道:“皇帝,不得对国舅无礼,这可是你母后的亲哥哥。”
宋永逸冷笑:“一家子窃国盗权的乱臣贼子,算朕哪门子舅舅?”
说着猛然掷杯,场内侍卫大半顷刻抽刀,先是劈向自己左右非己方的护卫,因事发突然,小半还未及反应便去见了阎王。
剩下的防住了第一波突袭,却也熬不过对方准备充分,人数占多, 不多时也纷纷被斩于刀下。
能在御前护卫的, 多半还出身显赫, 这其中不少还是在场高官贵族家的子弟, 尤其是温氏子弟,损失尤甚。
现场立马惊惶喧闹起来, 但被冷白的刀锋架着不敢乱动。
太皇太后及几位亲王要臣此时还未受制于人,他们身侧都有自己绝对信任的心腹高手, 此时将几人围拢,呈包围守卫之势, 与突然发难的“叛党”紧张对峙。
温太皇太后脸上并无狼狈之色, 她美目微眯深沉的盯着宋永逸。
半晌后叹息一声道:“皇帝这是何苦?”
“即便你与礼亲王里应外合, 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进园,又有多少人肯随你们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温太皇太后多年斗争素养,自然一下子就能判断形式。
皇室大小内宴喜事,便是不由礼亲王负责的, 他经营多年要进行人员调度倒也不难。
只是就连一个小小园子里的侍卫他们都不能全然更换,足以说明皇帝并未掌控整座皇宫的守备力量。
这点温太皇太后即便不用分析也有这自信,大内侍卫多半掌控在温氏族人手里。
他们随着太皇太后鸡犬升天,力压宋氏皇族数十年,若是叫宋氏夺回皇权,绝无可能被赦免的一党。
自然不在可被收买或劝服之列。
因此别看厅内是皇帝的人手占了上风,但信号已然发出去,分布在各处的禁卫军已经赶过来。
以温氏对皇宫的掌控力,皇帝的人注定撑不了多久。
温太皇太后扫了王凌波身侧的王凌淮一眼:“莫不是皇帝指望留下来的这位仙长参与叛乱吧?”
“若他当真敢出手,他与他身后的王家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王氏自然不会是舍生为大义,匡扶宋氏江山的家族。
王凌淮撇了撇嘴,并不否认太皇太后的话,这等政.变哪怕是他能沾上因果的?
他方才见堂妹身陷囹圄时,想的也顶多的带着堂妹和族长逃走,保住一时性命,回到雍城以图后续。
见状,太皇太后更加胜券在握,对宋永逸道:“你一向知情识趣,别犯傻。”
“哀家也不想我大淳频繁换皇帝,没得惹周边小国笑话。”
宋永逸笑了:“无碍,只要我大淳永远屹立于沧州之首,莫说后族窃国,皇帝沦为傀儡,便是礼崩乐坏,丑事频发也没人能置喙。”
“可若是我大淳国力衰弱,无力震慑周国,便是再如何庄重规矩,也只会受人欺凌。”
“皇祖母垂帘听政以来,我淳国国力如今剩下几何?”
温太皇太后掌权多年,所得已满足世间追求极致,自然也就想着名留青史,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自己的一笔。
听闻宋永逸对她政.绩的嘲讽,温太皇太后当即怒声道:“哀家垂帘听政这些年,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数十年未爆发过大的战争。”
“哀家为大淳殚精竭虑,上对得起先祖,下对得起黎民,岂是你个逆子能污蔑?”
宋永逸也动了真怒:“好个恬不知耻的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单这修来任你过寿的园子,千万两白银的巨款哪里来的?整个淳京及周边的土地,这数十年来多少农户失去土地沦为佃农,这千万顷的良田又落入谁手里?”
“温氏卖官鬻爵提拔上来的贪官污吏,又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南北军饷又亏空了多少?若非借着宋檀音的名号狐假虎威,周边诸国早已举兵进犯。”
“可那虚无的震慑能维持多久?”
“仙界为三界交汇备战,这些年为保人间稳定,出手干涉必不会让各地出现太大天灾。”
“如此且让百姓在层层盘剥下暂且勉强苟活,界域交汇之后呢?”
“仙魔大战不论哪边作为战场多少都会波及凡世,届时修士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各洲的风调雨顺。”
“等到百姓食不果腹饿殍满地之时,你当他们会因为你有个好女儿便不会揭竿而起?”
宋永逸从不为淳国如今面上的虚假繁华所蒙蔽,单说王氏,若非温氏的横征暴敛,挪用军费,导致边境军力下降,王氏这等后起家族也不会在北境经营得犹如土皇帝。
温太皇太后被气得胸膛起伏,震怒不已。
她并非没有半点政.治远见,只是她掌权是为了受天下供养,站在权利之巅,却不是为了贱民殚精竭虑的。
百姓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堆生产资源,诚然为长久计,宋永逸的治国理想是没问题的。
可温太皇太后从不是为了子孙后代,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既然她有个好女儿可能站在仙界之巅,那她为何要舍易求难?
她的一切权利基石都来自于女儿在仙界的地位与前程,巩固权利的力量因共同的利益聚集在一起,干的都是些倾家窃国之事。
不然为何她大费周章也要替宋檀音除去王凌波这个情敌?
唯有宋檀音在修界前程是他们需共同托举之物。
此时外殿也骚乱起来,想来是赶来的禁卫已然和皇帝的人交上手。
温太皇太后平复了下心情,心里已经在琢磨换哪个孙子或重孙当新帝。
兵刃交集之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震慑怒吼或是惨叫哀嚎。
温太皇太后突然开口道:“念在祖孙一场,哀家可以让你自己选如何上路。”
宋永逸发泄一通过后也平静了很多,他也坐了下去,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皇祖母如何肯定赢的一定是你的人?”
温太皇太后嗤笑:“皇帝,不是哀家看轻你,即便哀家假作不知,放任你积蓄力量拉拢朝臣,你能用的又有多少人?”
“这宫中禁卫,京畿大营军力,几代下来都是吃我温氏的军饷,你便是拉着所有朝臣碰死在金銮殿,又能动摇哀家几何?”
宋永逸:“朕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淳京还有多少军力能为我所用,这不还谢谢皇祖母自己送给我的人手武器吗?”
太皇太后眼皮一跳,接着从一开始就百思不得解的问题又跳了出来。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若皇帝真心想殊死一搏,实际不该与她一起做局逼走赵离弦,没了赵离弦的威慑,他夺权不成定免不了一死的。
除非——
王凌波此时也感慨道:“是啊,亏得太皇太后将我王氏的船截留在此,否则便是大军混入京城,赤手空拳的也难以对抗。”
温太皇太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猛吸一口凉气:“你早知道王氏的商船会被截下?”
王凌波:“说笑了,百川楼恰巧一口气要了三五年的订单,淳帝为求娶又恰巧行与方便开了南面商道,所运货物又恰巧是拖延不得的须弥茧,若我是太皇太后,也会截留下来的。”
说着又补充道:“哦,虽然凡世皇室没那本事使唤一个大宗门,但百川楼负责采买的许长老女儿乃是宋姑娘至交好友,我是知道的。”
所以一开始百川楼要大量订单她就已经将其与淳京联系起来了?
温太皇太后脸色越发沉重,王凌波却不放过她:“既然早知这批货会被留下来,那么太皇太后猜如何才能使我利益最大?”
太皇太后不得不顺着她的思路设想,首先百川楼的订单绝对是以旧商道早就安全运往,不会给对方发难机会的。
接着是被截留在淳京的这批茧子,下面的人检查过,确实是须弥茧此物,否则他们早会警觉。
但这么大批货即便不存在违约之险,损失了也是不小一笔,她要如何——
皇帝说是她送来的军力武器,军力温太皇太后很好猜。
她万寿降临,从数月前沧州各地商民便络绎不绝的进入淳京,万寿盛典带来的商机是巨大的。
若是将军队扮成商人分批进京,确实难以甄别。
但武器呢?为盛会安全,淳京对于铁器有严格管控,出入检验更是有识铁犬这等混杂灵兽血脉的专兽。
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进来。
须弥茧,须弥!
温太皇太后猛的抬头,就见王凌波唇角那抹笑意。
“你们将武器拆分了藏进须弥茧里。”
第68章
须弥茧乃是制作储物袋的主要原料, 只需将蝉丝以特殊手法纺织成布,再佐以辅助的法阵, 便可制成。
至于储物袋的空间容量级别,那便得依赖于法阵的强度,这个奢简由人,一定修为之下,其实并不是什么高端的技术。
但温太皇太后脱口而出后便立马否认:“不,不可能,那些茧子连根丝都没抽出来,如何能藏匿那么多武器。”
王凌波笑了笑:“这便不劳太皇太后费心了,总归是些奇技淫巧的手段,娘娘目下无尘自不会放在眼里。”
若是宋檀因在这里, 应该就能替自己亲娘解惑了, 虽然须弥茧本身没有储存能力, 其既然能够成为空间法器的载体, 那么就说明它的原丝也具备相当功能的。
若有那耐心,微型空间法阵刻于蝉茧以内, 那么藏匿物品躲过查验在没有空间检测法器的凡俗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被拦截在京畿河道的王氏商船足足有数十艘,这么多的须弥茧可藏匿的武器, 粮草,药品物资, 足够叛党驻扎在此打一场持久战争。
温太皇太后眼前发黑, 为自己方才从容浪费的时间感到心焦。
她必须得赶在叛党占领淳京之前, 让事态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目光与一旁的玉和交汇,多年的默契让她不必明说便传达出了自己的旨意。
玉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接着便退至角落, 几个手势间,虽厅内兵士之间仍剑拔弩张,但随侍的宫人,滞留的乐师舞姬,不论所站方位,还是偶尔因惊慌或推搡发出的乐音,却是包含小人物之间已经对答如流的默契深意。
只是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太皇太后与皇帝这对祖孙的对峙和争执之中,无人在意蝼蚁的方位。
过了许久,玉和才重新站回了温太皇太后的视线之内,只消一个眼神,便知她已经将事情办好。
温太皇太后这才放心少许,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口干舌燥,于是饮了一口果露。
玉和见状面露忧色,本能开口道:“皇上,席间已经菜冷酒浊,为太皇太后娘娘玉体安康,可否让御膳房的人呈上暖酒新菜?”
众人听了并未觉得不妥,这大宫女此时所言虽蠢不可及,但却是满心为主子计较的好狗,否则平日里也不会那般得用。
此时对峙皇帝如何能让人随意进出这宴厅?不过顶多也是一个宫女血溅当场的小事。
谁知宋永逸竟同意了玉和的请求,他凉凉的看着自己祖母,讥诮道:“祖母金尊玉贵,自是不能委屈的,否则岂非朕的不孝?”
说罢便命人放传菜的宫人进来。
数十人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大小不一的精巧盘盏,按次序摆放在各王公大臣的案前。
众人此时自然没有心思探查面前的佳肴,但直到一个大臣揭开盏盖,看到置于菜肴之上的东西,而他的不安被近处的人注意到,又查看了自己的。
下面数丈之外的神色变幻眉眼官司并未引起温太皇太后的注意,她被玉和服侍着又饮了一杯暖酒,身子这才放松下来,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她在心中盘算对方最多能混入京城的人马,大致可能得藏匿地点,既然通过商船输送武器,那就必得有个联络通道,且按数目计,这并不能多隐匿,因此只能假作名目。
或是以商集为掩饰,或是让兵士假作劳工混入码头,总归能神不知鬼不觉,定不会是个夸张的数目。
温太皇太后执政多年,并非是个不通庶务的人,相反通过往年寻常的数量,她很快便肯定了皇帝这边的人数拮据。
被王氏货船那边囤积待命的物资数目震慑的心神放心了大半。
至少如今在京城内的属于皇帝的人马并非多到她无可奈何。
又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察觉到厅内氛围的不对劲,下方官员们太过安静了,她垂眸扫去,看到不少人冷汗涔涔,坐立不安。
温太皇太后对这些男人心中不屑,却也只当是长时间的对峙,让这群墙头草不知前路,害怕被清算。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金鸣之声,温太皇太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重拾掌控一切的志得意满之色。
她起身,华服之上的金纹光华流转,似真凤于飞,气势比之宋永逸可是高出不知多少。
温太皇太后朗声道:“今皇帝受王氏妖女蛊惑,忤逆不孝,污蔑忠良,祸乱淳京,屠杀平民。长此以往,我大淳江山何以为继?”
“众卿听令,诛杀王氏女,肃清君侧。”
随着外面的动静,谁都知道一方大势已去,太皇太后既敢站出来,便说明她是有十成把握的。
然而就这么个情形,那些本该是一呼百应的拥趸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应,这是温太皇太后掌权数十年来都未体验过的窘迫。
她颇为恼怒,目光锐利的扫向众位大臣,却见他们非但没有因为外面的平息而放松心神,反而更是脸白如纸,两股战战。
温太皇太后声音像锥子一样戳在温氏国舅的身上:“都没听见哀家说话吗?国舅?”
温国舅却像是被拉锯良久的琴弦一样,随着太皇太后的话脊梁骤崩,软趴在地上,垂首道:“臣,臣惶恐,不敢污蔑陛下。”
“污蔑?”温太皇太后不可置信的喃喃,接着视线扫到国舅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玉和,下去看看。”
玉和来到温国舅案前,展开其攥紧的拳头,在里面发现一张纸,又从先前新上的盘盏里发现一物,竟是脸色未变,只将国舅手里的东西拿走,放入盘盏之中,一同端上去呈给了太皇太后。
待那东西近前,太皇太后脸色大变,竟是顾不得体面一把夺了过来,只见那盘盏内冷肴中间,盛放着一枚断指,断指中还戴着一枚扳指。
正如当日宋永逸能一眼通过信物认出自己王叔的断指一般,这枚断指上也的扳指也足以证明断指主人的身份。
乃是温国舅嫡长子。
温太皇太后如坠冰窟,不是区区族侄孙的断指,而是这后面经不起琢磨的信息。
这些菜肴可是鸣金信号之前便上来的,国舅会是唯一一份吗?看样子定然不是了。既如此那外面的配合也是她想当然。
可没有道理啊,皇帝是如何办到的?便是硬碰硬,也不该这么快分出个结果。
想是感应到她心中所想,宋永逸笑道:“祖母好似不愿接受?”
“也是,为保你温氏一族项上人头,不光是淳京的守备您牢牢抓在手里,更以豢养私兵暗卫隐于各家之中,一旦有人试图掌控淳京,您这明暗夹击,任谁算无遗策都没用。”
“若非祖母亲自授命让那帮私军配合,朕的人恐怕还真没法在人家经营多年的宅邸暗道中取胜。”
温太皇太后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欲裂的目光落在玉和身上,是怀疑谁都没怀疑过她的背叛。
“玉和,是你个贱婢?”温太皇太后只觉好笑,有种败落在蠢货身上的无力感。
她匪夷所思道:“你竟投了皇帝?他许了你什么?后妃之位?你跟随哀家多年,不会蠢到信皇帝事后能善待你吧?”
玉和能得她重用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忠心,必然是因为其智谋心性都受她肯定,她一个深受重用的大宫女,数年来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事。
温氏的长盛不衰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和富贵,没了温氏皇帝便是承诺再好听,玉和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温太皇太后此时都想不出玉和这脑子是怎么做出背叛她的选择的。
玉和却是对太皇太后垂首行了一礼,对太皇太后道:“娘娘何不瞧瞧断指下那纸上写了什么?”
温太皇太后迟疑的展开纸张,虽已经猜到,却也是两眼一黑。
上面写的分明是以宫宴赏菜之名,送到各家菜肴里混杂的太皇太后秘令,命各家藏匿的暗军配合迎接到来的军士,这是将皇帝的人马亲迎进去遭到的偷袭全剿,乃至于各府的亲眷子弟此时全部受控于皇帝手中。
再想到当时玉和吩咐上菜的顺序与人手,好么,暗军藏匿在哪些地方早已明示了,偏她当时竟还未发觉。
“你——好得很,好得很呐。”温太皇太后气得直咳嗽,一把挥开那堆纸条,大骂:“枉哀家对你信重至此,你非但背叛哀家,竟还杀人诛心。”
“说,皇帝许了你什么让你甘做背主的狗。”
玉和沉定道:“娘娘,我背叛您非是图谋荣华富贵。”
太皇太后正要不屑冷嗤,便听玉和接着道:“我背叛您,是因为皇上许我温氏九族皆诛,温国舅受千刀万剐。”
“玉和实在对此心向往之,才做了背主之事。”
第69章
一番话, 让温太皇太后浑身血液冰凉,远胜她此前听过的一切诅咒。
她这才惊觉玉和该是与她温氏有不共戴天之恨, 而这样一条毒蛇,她放在身旁近十年。
又是怎样歹毒的隐忍和伪装,让她竟能对仇人做出事事关心,比之亲人更滴水不漏的拥护与着想。
便是见惯了后宫倾轧并从中脱颖,老辣如温太皇太后,也对这泣血的决心感到心惊。
她艰难的张口,面目因为太过震惊而僵硬,以至于表情有些抽搐不成型,看着似喜似悲竟有些滑稽。
“你到底是谁?为何对温氏深恨至此。”
玉和表情也是怪异,即便说着诛心之语, 即便对温太皇太后恨不得生啖其肉, 在对方大势已去的如今, 她看着对方的神情竟仍然是温和关怀崇敬的。
好似千锤百炼的非人训练中, 将某具假面焊死在了自己脸上,为复仇生生剜去了对仇人表达愤怒的本能。
玉和并未回答太皇太后这已经毫无意义的质问。
她转身跪于宋永逸之前, 朗声道:“皇上,奴婢以慈宁宫一等大宫女之名, 告发太皇太后谋杀先帝,残害皇族, 以帝血炼制邪药, 纵容温氏卖官卖爵, 贪污赈灾款与各区军饷,私铸币钞,霸占平民土地商铺,强买强卖, 逼良为娼,草菅人命。”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并非对温氏干的这些勾当一无所知,实际上在场王公大臣对此一清二楚,且不少人此时深陷被牵连的恐慌之中。
但当戏台已经搭建好准备审判温氏时,在场无论立场如何,都得开始陪着唱了。
其中唱得最卖力得是宋永逸,他做出一副震惊震怒状,拂袖道:“大胆,你可知你所说的人是先帝生母,我大淳至尊至贵的太皇太后。”
玉和淡然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且所指罪状皆有举证,若有半句虚言,奴婢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宋永逸做为难状,自然有大臣开口劝谏,七嘴八舌的好叫皇帝想大事化了私下处置也要碍于群臣愤怒。
温太皇太后自然知道这群墙头草的德行,她虽知大势已去,可好歹最大的倚仗宋檀因还在,只要她在,便是温氏被清算凋零,也有的是时机翻身。
她大声斥道:“一派胡言,不过是一婢女欲壑难填,妄图攀龙附凤,被哀家训斥后怀恨于心又仗着烂命一条胡乱攀咬。”
“皇帝,莫非是个人在你面前污蔑哀家,都得劳待你兴师动众盘查自己祖母不成?”
她以孝道压制,宋永逸假作为难,口中稍作妥协道:“皇祖母所言极是,便是满朝皆疑,朕难道还能轻易将祖母置于嫌疑之位不成?”
太皇太后正要露出笑容,却听宋永逸话风一转:“只是纵容温氏贪污窃国草菅人命也罢,取帝王之血为引也罢,虽不知祖母具体用处为何,但祖母予朕性命,还以血肉也是孝心之举。”
“但事关先帝之死,朕身为人子却是不能替先帝自作主张的,此事得查个分明。”
群臣闻言又闹起来来了?大骂温氏竟敢取血伤害龙体,此事震惊倒是真的,太后如今一百多岁,容颜还如二三十许,这无双国色维持近百年,众人以往还以为是檀音公主在仙门得到了什么皇族也能享用的仙药。
不想竟是拿帝王之血为引炼制的邪药。
一片吵嚷声中,太皇太后神色悻悻,只是皇帝乃她血脉相连的后人,便是有帝王之尊不可侵犯,却也能勉强以孝道压制,如今最优先的倒是先帝之死这一关。
其余的佐不过是些小事,且盘查起来有得动手脚的空间,只要拖延时间便未尝不可能保住部分力量。
温太皇太后自信先帝故去数十年,证据早已消散于时间长河,便是玉和一开始就动机不纯,也不过伺候她不到十年,往昔的事且不是她能查到的。
便道:“既然先帝之死存疑,哀家身为先帝生母,便是自己凭遭污蔑也不会阻拦真相。”
“哀家对先帝,对宋室皇族无愧于心,皇帝大可彻查,不必在意所谓孝道非议。”
“只是若证明此贱婢所言为假,哀家必得问今日之事要个说法的,否则哀家难以立足于大淳,你姑姑有哀家这生母也难以立足于仙门。”
温太皇太后这话让温氏一党为之一振,她既能这般笃定,便足以证明至少先帝之事扫尾干净的,至少是不惧凡世手段的盘查。
皇帝如今只立这一个名目,若无法证明那贱婢举证,那么其余诸事便是铁证如山,且有有得辩。
最重要的还是檀音公主的立场,只要她仍是剑宗宗主爱徒,那么为大淳利益计,便是不少人不满温氏一家独大,也不会愿意温氏彻底倒台,让整个淳国与宋檀因离心。
因此最符合主流利益的便是温氏鲸落,利益回流供各方重新分割,但温氏又不必完全倾覆断绝了与剑宗的情分。
温太皇太后要的便是这个,她深知权利场上最重要的是利益走向,因此今日只要保下温家,哪怕从此一蹶不振,只要还有宋檀因在,这王朝更迭,继任者资质不一,多的是意外与机遇。
温氏能理解的打算,宋永逸和王凌波自然也能。
温太皇太后原本以为会看到二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憋闷,谁让其占尽优势的时候,口头上虚伪彰显大方。
可却见两人神色淡淡,并不为她这高超的政.治素养挽回的局面感到惋惜。
温太皇太后心里一跳,她是不敢再轻视这两人了,准确的说是不敢再轻视王氏女。
宋永逸是她看着长大,伎俩手段她看在眼里,尚且稚嫩得很,而这王氏女,年纪轻轻不过二十许,却狡猾老辣面面俱到得不符年龄。
王凌波此时抬眸冲她一笑,温太皇太后都快被她这好似永远有所准备的从容给骇出阴影了。
便听王凌波道:“太皇太后言之有理,您满身嫌疑,于宋姑娘来说也不体面。”
“宋姑娘若是在此,要插手的话便有修士左右政.局之嫌,不插手眼睁睁看着生母遭受非议裹挟,对她未免过于残忍。”
“因此宋姑娘此时不在倒是正好,倒是不用受左右为难之苦。”
温太皇太后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但紧接着一队军士便走进了宴殿,为首那个竟是本该在北地镇守边关的镇北大将军。
他风尘仆仆,满身血污,但眼神锋锐,浑身气势凛然。
走近后对着宋永逸屈膝跪拜道:“臣幸不辱命,已接掌淳京各处军备,并拿下叛党,封锁淳京。”
宋永逸连说三声好,亲自将镇北将军扶起身。
接着镇北将军又道:“臣要献给陛下一物。”
他身后的亲卫将手中那个巨大的盖着红布的托盘递给他,再由其亲自呈到皇帝面前。
那物酒坛大小,看着形状椭圆,离得近的宋永逸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露出快意一笑,冲温太皇太后道:“今日皇祖母寿辰,将军进献好物自然得由皇祖母先享。”
镇北将军自然配合,又将那物呈于太皇太后眼前。
温太皇太后心中不妙,却也不耐与宋永逸推拒,一把将那红布掀开。
看到的竟是自己生母温氏老太君的项上人头。
凄厉的尖叫从这位百余年来都尊贵体面的女人嘴里发出,泣血般惨烈。
“母亲,不——,母亲,宋永逸你敢——”
宋永逸今日扬眉吐气,也是会惺惺作态,眼含快意神色却是惊讶的,做作的问镇北将军道:“爱卿,为何宁国夫人的首级会在此。”
镇北将军道:“启禀皇上,微臣搜查国舅府时,发现温氏不仅豢养私兵,还发现其私设刑库,残害良民,温氏地牢内拘谨良家女子数十人,终日被折磨取血遭受非人虐待。”
“臣对此心中疑惑,因此抓了人细细盘查,得知这些女子血液用于供养宁国夫人健体养护,永葆青春之用。”
宁国夫人是太皇太后生母,已经接近两百岁的寿数,轻易不现于人前,其实对于她是否还在,因为时间久远一直没人深思,如今看托盘上的头颅,也才三四十许的模样,与温太皇太后说是姐妹也不奇怪。
镇北将军接着道:“然微臣深知以宁国夫人之尊,单是凡女之血定无法延绵寿数青春永驻,重刑之下,终于搜出温氏勾结邪修,以帝王之血为引炼制邪药,奉于太皇太后与宁国夫人享用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此刻满堂是真的哗然了,太后取龙血延寿驻颜,尚且有她的生恩与孝道压制,只要她掌权一日,这事总归有得辩。
可宁国夫人是什么东西?不过一臣妇,便是太皇太后生母,阶级上也是清晰明了,怎配享用帝王之血?
一时间百官震怒,指着温氏破口大骂,并要求对宁国夫人的尸首挫骨扬灰。
温太皇太后此时则是闹钟嗡鸣,不应该的。
温府也豢养了修士,她先前有信心保下温家,便是知道温氏不会这么快陷落,那么所谓罪证便遥遥无期。
只要进入拖字诀,一旦等她联络到女儿,便是朝堂后宫局势不能即刻逆转,也顶多是沉寂些年份。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温府早已陷落,罪证全被挖了出来。
这帮人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做到的?
福至心灵般,温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了王凌波方才的话。
她说幸好宋檀因已经离开。
温太皇太后猛的抬头,看到王凌波脸上已然料到她所想的神情。
突然就明白了,王氏女顺势而为想支走的不是赵离弦,分明是宋檀因。
她嘴唇颤抖,王凌波也给了她个痛快,开口道:“确实,神君走之前,我托他封锁了整个淳京,也让淳京的所有修士陷入沉眠。”
“毕竟凡人的事,留给凡人解决便是。”
第70章
温太皇太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什么负气而走, 分明就是是那赵离弦与王氏女早已勾连好的。
只是若论起情分,在温太皇太后心中十个子孙后代也抵不上一个亲娘, 母女俩才是一步步谋划,绝对信任的同谋,直至登顶至高之位。
如今这个满以为能陪伴自己一生同行的亲人段首于自己眼前,温太皇太后心中的动摇也是前所未有的。
她死死盯着宁国夫人的首级,满腔的愤怒亟待宣泄,而最辜负她信任的玉和便成了那个宣泄口。
她一巴掌挥过去,声如泣血道:“枉哀家这般信任你,你最该死。”
玉和生受了这巴掌,这次却并未惶恐跪地告罪,而是不躲不闪眼神直视着温太皇太后。
接着她开口, 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道:“奴婢今年三十一岁, 从十二岁那年家破人亡之后, 支撑奴婢活下去的执念便是亲见温氏上下不得好死。”
“为此女婢花了十年将自己雕琢成了个面面俱到, 尽善尽美的奴才,接着花了两年时间进入慈宁宫爬到了一等宫女的位置, 再花了五年时间取得您的绝对信任,直至如今能一定程度左右您的想法。”
“娘娘, 我这一生钻研您的时间很长,远超我曾经的生命。我对您的了解更甚于了解我自己。”
“在进宫以前, 我便将您的生平事迹, 性格喜好, 行为习惯便倒背如流,然后又用了八年时间近身观察并修正情报中的误差。”
“您动哪根手指,抿一下唇,轻摇团扇的频率, 还有抚摸发鬓时的力度,代表着你当时是何心情,又生了什么动机,接着即将作何反应,我都比您自己更先一步清楚。”
“而我这样人,并不止一个,我只是最幸运的走到最后,被同行人托举着脱颖而出而已。”
“您说您信任我,但您的信任比起着拧成一团的执念,不值一提。”
说着玉和往后退了一步,头一次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已经训练成本能中对其低眉顺眼的主子,笃定道:“比如此时此刻,娘娘您虽目眦欲裂,恨不得对奴婢杀而后快,但奴婢只是何等排面的人物,万不不够资格承接您怒火的。”
“您状似失态泄愤,藏在袖中与檀音公主联络的符篆怕是都快搓烂了。”
宋永逸一惊,抽剑挥下去,割裂了温太皇太后的袖袍,果真发现她左手上攥着一枚符篆,看符篆上光芒已失的样子,显见是使用过了。
“这——”宋永逸大骇。
“不用担心。”王凌波淡淡开口:“宋姑娘回不来的。”
“离弦神君虽怠懒,但若交于他的事,他会做到不留余地的。我告诉他要切断淳京与修士的一切联系,那便不会有任何泄露的可能。”
“在修士眼里,淳京此时约莫安静得犹如死城。”
赵离弦只是不爱操心动脑子,但简单的指令他会做到极致,以至于对他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多面面俱到。
只是这话安了宋永逸的心,却让温太皇太后如坠冰窟,心生绝望,此时她才真正的正视起了玉和的话。
那话中透露的信息太过骇人,以至于在她初听之时,趋于逃避本能竟下意识选择不去深思,而这对于她一个腥风血雨里斗赢的人来说无异于懦弱之举。
可谁人敢轻易接受?
满以为位于权力之巅,蝼蚁生死尽在掌控,却不知暗地里一双眼将她剖解透彻拆分至骨,如案板上的猪猡一样毫无私密,丑态尽露。
而这双毒蛇一样的眼已经在暗处存在了十几年甚至更久,联络纵横,密织成网,那些她此生都未放在眼里的下等人前赴后继,相互托举。
温太皇太后都不敢想这批势力在宫中乃至朝堂或者整个淳京占据了多少看似毫不起眼,却要紧要命的位置,又经营了多少年岁,乃至于她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排查根除。
一想到此,太皇太后脚步踉跄,四肢发软。
她首先怀疑的却是宋永逸,以为是先帝开始为了反抗她而组建的力量,于是开口讽刺道:“我倒是小瞧了你,皇帝。”
“也是,百年皇朝岂会没有些暗处经营的手段,要紧时候倒是让人防不胜防。”
温太皇太后能想到的,宋永逸自然也能想到,他心中的骇然恐惧不会比自己祖母少,承袭自先帝的暗处力量当然有,但决计无法与这等精妙隐忍的组织相比。
因为此时王氏与他处于同一阵营,这让宋永逸下意识忽略或者说包容了王凌波先前透露于他的话里蕴含的信息。他早知玉和是王氏的人,也早知王氏收留了无数饱受温氏残害的遗孤遗孀。
只是他没想到王氏竟已经营至此,若太皇太后倒下之后呢?王氏是否会收束这股暗处的力量?是否他也在此等剖析注视之中。
然后总有一天,他身边也会有个他满心信任的‘玉和’。
只是他心中再如何忌惮,此时却是不会否认太后的指责的。
果然,听见皇帝数年来的步步为营,耐心布局,乃至于今日的一击必中,这让饱受温氏淫威压制的众臣信心大振,也让还抱着那么一点死灰复燃念头的收敛心思。
一个心思缜密,能力强盛且年纪轻轻极具耐心的君主形象,能够帮助宋永逸在温氏倒台后的权利真空期迅速震慑场面,收揽人心。
既然胜负已分,接下来的流程倒是简单了。
虽时间仓促,但猝不及防间从各家搜罗出来的证据,以及先帝时期的老人指正,便已经能将温氏及其党羽钉死。
宋永逸当场下旨诛尽温氏九族,甚至不必择日,今夜搜罗清点,明日一早便开始行刑。
温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能眼见家族下场这般惨烈,她撕心裂肺骂道:“宋永逸,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自古成王败寇,今日哀家棋差一着倒也认了,你已断我生母首级,那可是你外太祖母,如今竟想将满门温氏赶尽杀绝,一点活路不留,你当你姑姑是死了吗?”
“别忘了你只是暂时断了哀家与檀音的联系,你能断一时断得了一世吗?”
倒有不少大臣也倾向于不把淳国与宋檀因之间的关系弄得太不可挽回,此时宋永逸默认下首功的好处也就出来了。
趁着淳京此时武力掌握于他手的时机,宋永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诛灭温氏九族的决定不改,并赐太皇太后幽禁于慈宁宫。
支持彻底清算温氏一派又觉得皇帝对太皇太后的处置太过温和,温氏若还活着与宋檀因恢复联系,势必又会是另一场祸害。
宋永逸却是有自己的打算,温氏已除,那他需考虑的便不再是如何搬到温氏。
太皇太后再是犯下弥天大罪,单她是自己亲生祖母这一条,他若直接弑杀,便多了个纷说不休的污点,他的好祖母靠他的血作为药引续命驻颜,只消断了药便会很快油尽灯枯,他何苦背个骂名,让人指摘他孝道。
王凌波看着宋永逸处理得仅仅有条,不得不感慨这小子不愧皇室出身耳濡目染,这才刚翻身,掌权帝王那套修养已经套上了。
此时怕是已经对王氏忌惮深远,估摸权利收拢回来就得琢磨如何剥去王氏在淳京的经营了。
目光又落在玉和身上,王凌波倒是不在意玉和方才的泄愤之语如何让皇帝警醒,早晚的事,便是玉和不说宋永逸也会想到。
毕竟一开始为了寻求合作,王凌波是暗示了对方王氏背地的经营之深,以此为合作资格让宋永逸迅速接纳她进入针对的温氏的谋划中。
随着温太皇太后被强押回慈宁宫,今夜的腥风血雨才刚刚拉开序幕。
首先在场死罪难逃的温氏一党就占了小半,当即被羁押下去,最重要的原本负责淳京守备力量的上下将领,隶属温氏的一律格杀,宋永逸的人手迅速补了上去。
彻底接管了武力,宋永逸才稍稍放松些许,整座皇宫今晚灯火通明,疯狂运转。
这些事与王凌波暂且无关,因此她早早离开,与王凌淮与大伯一起回到了王氏宅邸。
王氏宅邸规制自是无法与皇宫相提并论,不过特体为王凌波准备的房间也是舒适雅致,一如当年。
王凌波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宋永逸召进了宫中。
此时王凌波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美貌更盛一筹,倒是宋永逸心绪激荡之下熬了一夜,此时看着眼底青黑神色却兴奋,有些吓人。
见王凌波,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道:“来了?”
王凌波此时也懒得与他拉扯了,便问:“陛下这么早传我过来是有何事?”
宋永逸也不含糊:“昨日皇祖母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们能阻断宋檀因与淳京的联系一时,断不了一世。”
“若小姑姑察觉之前,我那好祖母还活着,并被她彻底保护起来,以她的好本事,那么哪怕是温氏死绝,也能死灰复燃。”
“因此朕想问问王姑娘,有和妙计能解此急。”
王凌波知道这家伙是想她亲手送走温太皇太后,再不济也得让她背了主凶的锅,好叫宋檀因得知噩耗时,将仇恨完全倾泻在她和王氏身上。
有她吸引宋檀因注意力,自然就降低宋檀因不顾一切报复宋氏皇室的可能,顶好就是她俩不死不休。
只是王凌波倒也不介意这点利用,她已然出手,自是已经准备好与宋檀因彻底撕破脸的。
于是便拿出了一粒丹药道:“此物是我托人炼制,服下可解丹效。”
温太皇太后如今还活着,还保持青春美貌,无非是丹药效果未消,只要药效消散,对方自然也就死了。
宋永逸心中满意,又道:“朕记得王姑娘透露过,为将温氏罪行曝于天下,王氏可是谋划多年,所费不小。”
“因此朕猜王姑娘定是有话要在皇祖母临终前说的,不若王姑娘就代朕跑这一趟,顺便将药交给祖母。”
王凌波抬眼看他,笑道:“皇上有令,民女自然不敢推辞。”
宋永逸不料她竟然这么好说话,也有意修复气氛道:“如此生分作甚,不过朕倒也好奇,温氏对王家做了什么,乃至于你们多年前便开始筹谋复仇。”
王凌波自然不会透露跟人分享计划,便半真半假的顺势道:“多年前王氏有一位长辈,被温氏族人残害丢了性命,又因太皇太后庇护我王氏冤屈求告无门,左不过温氏干的那些事里,最寻常不过的,怕是他们自己都忘了。”
“只是我王氏能有如今崛起之势,靠的便是族人之间的拳拳爱护,王氏绝不放过残害家人的的仇敌,无论对方是谁,无论需要耗时多久,血仇不报必不休。”
见宋永逸神色触动,王凌波却突然轻笑一声:“不过今日事了,怕是攻守倒转,我王氏从此沦为宋姑娘不共戴天之敌了。”
宋永逸神色讪讪:“怎会这般,温氏一族罪行累累,证据确凿,朕那好姑姑便是再不甘,难不成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成?”
“她乃是剑宗掌门亲传,自不可能做出因私泄愤的事。”
这话当然是放屁,双放都明白,王凌波道:“倒也不必皇上忧心,我王氏既然敢报这个仇,便做好准备承这个果。”
“我与宋姑娘注定是不死不休的。”说完她眼神变得戏谑:“皇上既然想坐山观虎斗,那便别急着修剪一方的爪牙。”
“便是要修,也小心细致些。”
宋永逸笑容更为僵硬,王氏埋在暗处的钉子肯定是得拔的,但确实不好大动干戈波及太广。
一来这些人掩藏至深,且多半不为利益所驱,那便意味着破绽小,引出难度大,且容易误判波及。
最麻烦的是王凌波,人家都明说了,拔王氏的钉子可以,莫要伤着他们。
看来只能先放一批宫人出宫归家了。
嘴上却讨好道:“王姑娘谦逊了,以你的手段,我那好姑姑岂是一合之敌?”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宋永逸便亲送王凌波离开了,此时玉和也等在了殿外,与王凌波一起往慈宁宫去了。
宋永逸眸色幽深的注视了半晌王凌波的背影,才转身回到殿内。
可方一坐下,便没由来的脑袋一垂好似坐着睡了过去。
此时殿中凭空出现一个身影,对方外表平平无奇,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宫装,像是皇宫中清苦宫殿内的一名普通宫人。
那人来到宋永逸面前,竟是往他脑子里一掏,如当初赵离弦抽出自己记忆一般,灰衣人也从宋永逸脑中掏出代表记忆的丝线。
接着对着其中几段咔嚓剪没,然后稍作修改,最后手一松,润色完的记忆弹回主人身体。
等宋永逸醒来后,只当自己熬了整晚太过疲惫打盹过去,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原本打定主意要深查一番的王家,此时竟是忘了一般抛之脑后,转而处理起了别的政务。
灰衣人又用同样的手段找到了数人,同样清除编辑掉某段信息,最后才离开皇宫,出现在宫外一个隐蔽的院落里。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那人突然七窍流血,灵根尽断,不算低的修为尽数消散。
竟是以断绝仙途的代价,承担了修士干预帝王的因果。
然对方神色却无甚在意,甚至嘴角含笑:“藏好了,藏深些。”
*
往日里金碧辉煌,明亮热闹的慈宁宫,不过一夜之间便显得空旷冷清。
门口是重兵把守,王凌波带着玉和一路往内,在寝殿中看到了被幽禁在此的温太皇太后。
悲恸怒哀之下,温太皇太后也是一夜没睡,不知是否过于激愤的情绪影响了药效,看着竟突然间像是老了不少。
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但也瞧着不算体面。
见到来人,温太皇太后迅速起身,正要呼喝间,见是王凌波与玉和,脸上神色几经辗转,最后停留在嘲弄怨毒上。
“是你们。”说着讥诮一笑:“也是,皇帝如今怎肯背个诛杀亲祖的骂名。”
王凌波没理会这嘲讽,而是走到桌旁端坐下去。
见此太皇太后仿佛也想起了自己的体面,收敛了脸上外露的神色,理了理衣服也坐于王凌波对面。
她此时才真正以势均力敌的敌人,而非年轻稚嫩的玩物的目光审视王凌波,越看越心惊于对方的筹码。
无双的美貌,老辣的城府,极致的耐心,以及灵活聪慧的变通。
也就可惜了毫无修炼资质,一身优势皆系于赵离弦,否则她那个蠢女儿毫无胜算。
她冷笑:“你王氏为今天筹谋数十年,就连哀家身边的大宫女都是你王氏的人,哀家败得也不算冤。”
“说说看,你王家哪位人物做的局,如此历时久远的野心筹谋,也是个人物了。”
温太皇太后心中猜测,是昨日进宫那看似表现平平的王氏族长?还是前不久刚死的那位王氏老太太?疑惑还有什么不出世的厉害人物。
在得知王凌波的存在之前,她对王氏是特地了解了一番的,因此并不陌生。
谁知王凌波却道:“太皇太后娘娘或许不记得了,其实多年前,你我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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