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温太皇太后对这话并不意外, 原本她以为王氏的筹谋只在于通过赵离弦搭一条通天梯,但一晚上下来越想越不对劲。
王氏对于她温氏的针对性太过明显, 若多年前的谋划是意在赵离弦,那即便是往淳京布置,也不该有组织有规模的调教玉和这般人。
这场布局分明不是客观逐利的,指向太过明显,对于温氏的敌意也太大。
王凌波既然这么说,怕是王氏多年前也遭过温氏发难,只是她却没什么印象的。
可饶是她再有心理准备,王凌波接下来的话也让她猝不及防。
王凌波道:“这么多年过去,淳京的面貌已经改了许多,不变的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天姿国色。”
王凌波是个记性顶好的人, 因此她擅长铭记仇恨, 多年前关于那一日的每一次触动, 失望, 惊险,忧惧, 至今仍留存于心,一刻不曾褪色。
村子被毁后, 王凌波是找过官府的。
这个世界大体上算得条理分明,修士虽地位超然, 行走俗世却也不能肆无忌惮, 修界与凡间各国自有联合立法维护普通百姓安全利益。
因此修士屠戮凡人, 在沧州原本也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的。
官府收到她的状告,一开始便引起了重视,通过层层上报,直达淳京。
王凌波被当地官员送往京城, 由督查司接手,通过她对几名修士的服饰外表描述,确定了犯下罪行的乃是剑宗弟子,这个结果更让当时的掌权者,也就是眼前的太皇太后震惊。
为此她亲自召见了王凌波。
那年王凌波才十二岁,尚且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不甚了解,若是如今的她自然一眼就能明白,温太皇太后当初的召见所谓何因。
无非是想将此事交给她最大的政.治资本宋檀因,让她来负责此事,或是揭穿大义灭亲积累名声资本,或是掩藏真相与屠村修士背后的长辈人情往来。
总归是能运作成好事的。
只是王凌波还记得初见太皇太后的那一刻,满腔的控诉与伸冤的曙光被眼前美丽的容颜浇灭。
温太皇太后虽惋惜宋檀因未完全继承她的惊世美貌,但母女二人整体轮廓五官却是相似的,只是因分布比例的些许差距,以至于美貌传袭逊色不少。
王凌波一眼便看出这位淳国最尊贵的女子与自己仇人之一大概是存在亲缘关系的,即便只是巧合,她也不敢赌那万一可能。
因此在温太皇太后亲自问询时,模糊了对那几人长相特征的描述。
事后太皇太后去信宋檀因,欲叫她带上可直接提取记忆的法器来确认罪首,岂料不到两个时辰后,宋檀因便匆忙来到淳京。
温太皇太后这才知道自己女儿便是屠村修士之一,那么王凌波这个证人自然是留不得了。
欲灭口之时,却听下面来报,那孤女已经失踪不见。
从出宫回督查司的路上,途经闹市之时,王凌波想办法引起了骚乱,趁护卫分身乏术毫无预防之时钻出车窗逃走。
所幸的是那时宋檀因只在金丹修为,且事发突然独自前来,叫当时的王凌波藏匿于下九流之中,几经周转逃出升天。
若是如今,她怕是插翅也难离开的。
之后没多久王凌波便听说她的家乡那场屠村之在被定性为魔修所为,而以赵离弦为首的几位剑宗弟子前往诛灭了魔修,只是晚来一步,已经难以挽救村民性命。
从那时起,王凌波便不再寄希望于等别人替她伸冤。
若说赵离弦是她仇恨的核心,那么宋檀音以及她身后替那场屠戮包庇扫尾的温氏,便是仅次于罪首之人。
王凌波看着眼前的温太皇太后,接着道:“犹记得与娘娘初见,您身着红蛛仙衣,美貌不可方物,一举一动使万物褪色,乃至于这些年我看到红衣,都会想到娘娘。”
温太皇太后嗤笑,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红蛛仙衣?
她记得那是女儿宋檀音孝敬给她的,为的是贺她登上太后之位,因来历珍贵她也只那么一件,之后不久因与檀音的兄长也就是先帝冲突之间有所损伤。
仙家之物非俗事之人得以修补,因此那件衣裳也就封存起来,从未再动用过。
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历经两朝,而眼前的王氏女满打满算才不过二十岁而已。
温太皇太后一惊,比昨日听到温氏被诛九族更大的冰寒刮进骨髓。
“你到底是谁?”
当她思虑一夜满以为大致看透王氏筹谋动机之时,才发现那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
王凌波笑了笑:“娘娘不必费心回忆我这等小人物,我与玉和,还有成千上万受过你温氏所迫的人,并不指望等到您的忏悔。”
“您以及您庇护的温氏凄惨死绝,便足以慰藉。”
说着她拿出那枚丹药,递给玉和。
玉和接过上前,如同往日一般毕恭毕敬道:“娘娘,最后一次,奴婢服侍您吃药了。”
温太皇太后挥手抵抗,可哪里是年轻力盛的玉和的对手,被掰开嘴塞入丹药,那药入口即化。
顷刻间,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便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迅速流逝。
白皙紧致的肌肤肉眼可见的脱水干瘪,布满参差的黑斑,垂在眼前的乌发转为花白,清晰的视线变得朦胧。
温太皇太后美了一辈子,从未感受过时光流逝年华老去带来的痛苦与焦虑,哪能接受这种突变?
“不,不,别走——”惊慌凄厉的嗓音也从柔美动人变得粗糙无力,以至于话喊道一半便羞耻惊惧的闭嘴。
她无措的转身,突然对上房中的镜子,温太皇太后眼睁睁看着镜中那丑陋可怖,形状如枯皮骷髅的老妪,肝胆俱裂,一口血吐了出来。
王凌波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场丑陋的蠕动,轻声道:“还有您的女儿宋檀因,很快会下来与你温氏满门团聚的。”
温太皇太后绝望不甘的瞪大双眼,嘴里含糊的念叨着什么,玉和凑近细听,只隐约听到“七,七十——”
再接着便没了呼吸。
玉和伸手凑近确认一番,才起身对王凌波道:“她死了。”
王凌波并未再多看一眼,二人出了慈宁宫,自有人收敛善后。
出来之后,王凌波将一样信物交给了玉和,是一枚印章,玉和记得印章的纹样,是培养她的组织最高指令密纹。
“除了你之外,皇宫与淳京内不少人马已经暴露了,你清点一下,稍后带着这批人回北地吧,这个时候宋永逸不会为难你们的。”
玉和接过信物,点头应是,王凌波见她神色黯淡,知她这是一朝大仇得报,心下骤然松范茫然。
只是仇恨宣泄后的空虚无措总得她自己抚平,今后的路也得她自己走下去。
玉和与她虽是同行人,但属于玉和的路段已经行至尾声,她的则刚刚开始,他们这些蝼蚁之民凝聚成力量,一片网络,但终归有独自踏上的道路的。
*
宋檀因察觉到淳京的变动要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她昨夜随师兄离开,一路上因为赵离弦释放的冷漠信号,使的三人不敢过问,只能闷头陪着他赶路。
等停下来,赵离弦独自登上峰顶出神的时候,宋檀因才想起与母亲联络。
她虽出了淳京,但心里一直是挂念着寿宴的后续,母后的谋划可是成了?如今王姑娘是个什么下场?王氏又是什么下场。
隐秘的期待与雀跃让她有些迫不及待,只是碍于赵离弦在身边,一直不敢联络而已。
逮到时机,便立马用法器去信了母亲,结果竟没收到回复。
宋檀音先还以为是那边还在料理后续正忙,第二次联络方才通畅,只那边依旧没有回复她。
还是数个时辰后,淳京那边效忠于温氏的督查司修士醒来,传讯于宋檀因,这才让她知晓整个淳京变天了。
宋檀音便是手段不如其母,也不是蠢人,当即便明白头一次的联络失败怕是自己这边的原因,他们在场四人,有那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屏蔽她与外界联络的只有大师兄。
意识到此局有大师兄参与的宋檀因首先是不可置信,她无法接受传递过来的事实,比起心痛首先是满心的否认。
她御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淳京,赵离弦自然也得跟回去接王凌波。
在抵达淳京时,修士强大敏锐的感知让宋檀因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血腥之气,如同经历过一场屠戮。
分明是青天白日,但整个淳京看起来萧索紧张,热闹的商铺大多紧闭,街上行人也不多,便是有也是步履匆匆小心翼翼。
各处兵将巡视盘查,打扫昨日兵变后的狼藉。
经过菜市口,宋檀因看到无数身着绫罗身首分离的尸体,整个处刑台上上下下快要摆放不下,不少服饰格外华丽的更是受过酷刑。
场面血腥残酷不忍直视,可宋檀因历经争斗,自不畏惧这等场面,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待她细看下去,那些人的面貌全是自己熟悉的。
这竟是温氏满门。
宋檀因落在刑场中央,双腿发软,直至此时此刻,她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就在她离开淳京这不到二十个时辰时间里,她生母的母族尽灭,数十年显赫至极的温氏如今血染青石,汇入阴沟腐烂的泥泞里,与平日里被他们踩到尘埃的庶民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宋檀因与这些人并无多深的感情,她修行数十年,在凡俗时便于温氏的长辈接触不多,更遑论如今。
可她看到了自己尊贵的出身以及不染尘埃的履历的坍塌。
凡俗的力量对日渐修为提升的她帮助已经不大,但母亲和温氏永远是她拱卫塑造她的倚仗。
宋檀音浑身微微颤抖,接着转头直飞皇宫。
她在勤政殿中找到了宋永逸,对于这个侄子,她离开之时还有些许愧疚,但如今看到他,只觉得面目可憎。
宋檀因眼睛泛红,眼神森然:“宋永逸,你竟敢诛灭温氏九族,若没有温氏,没有你祖母,你可有今日?”
宋永逸见她到来,合上手中的奏折,讥诮道:“姑姑不若改作温姓,朕纵然降下圣旨,必然也诛不到姑姑头上,如此一来温氏还是有一丝血脉存于世间,且造化不小的。”
宋檀因:“混账,你在胡言乱语说什么?简直不可理喻。”
宋永逸双手一拍,猛的从桌案上站起来,第一次在宋檀因面前不掩自己的愤怒。
“胡言乱语?朕是诚心提议,姑姑身为宋氏皇族,却对温氏一脉极尽袒护,甚至纵容温氏残害我宋氏皇亲的性命。”
“你哪儿来的脸冠以皇族之姓,哪儿来的脸腆居公主之位?”
说着他抄起岸上成摞成山的奏章砸向宋檀因:“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这些都是温氏犯下的累累罪行,仅还是一夜搜罗的成果。”
“莫说诛灭九族,便是让他们每人再死十次都难消罪孽。温氏之死合情合理合法合乎天理体统,你以何为由在此质问于朕?”
宋檀因大致也是知道温氏行事乖张的,只是她不理俗事,根本对此没有概念,随意一扫,那一笔笔一字字便流露出的触目惊心,惨绝人寰,让宋檀因一时之间卡了壳。
她神色茫然,张口讷讷:“我,我不知道,这定不是真的,这——”
宋永逸看她的眼神更为冷蔑:“姑姑如何断言这些不是真的?”
“凭你修为高深,凭你身份尊贵,便以为所想所愿既是真理?”
“修士虽不可干预凡俗政事,帮助无辜之人伸冤还是无碍的,姑姑既然觉得所奏是假,不如随意挑拣几样,用你高深莫测的仙法亲自还原一番事情始末。”
宋檀因说不出话了,她心知事情到了这一步,多半的罪状不会是冤枉了温氏的,她出手不过是自取其辱,若想造假那便是干预政变了,指黑为白的罪名天道反噬不是她承受得住的。
果然,见她沉默宋永逸讥笑道:“姑姑非是不知温氏所行所为,只不过淳国至高的掌权者与其是代代血脉与你渐远的皇帝,自然是与你利益一致的生母来得更有利。”
“温氏再是显赫,一身荣耀也皆系于你和祖母,便永远不会背离你的利益,凡是皆以你为先,整个淳国的皇权力量才会优先为你所用。”
宋檀因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如同被剥光衣服,丑态暴露在阳光底下。
她艰涩道:“你何必如此想我,好似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我什么都没做。”
宋永逸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让她很不舒服,他并不跟她争辩,只问道:“先前姑姑不是说想见见月惜郡主吗?怎的回来这么多日,也没去看她一眼。”
宋檀因以为宋永逸这是找借口赶人,她心中狼狈,却并不想就这么轻易被打发:“月惜我事后自会见上一面,你诛灭温氏,总不能对自己祖母大逆不道吧?”
“母后人呢?我要见她。”
宋永逸扔给她一样东西,宋檀因随手接下,是个做工精致的金色铃铛,淳京内年轻的小姑娘流行的饰品。
她皱眉:“这是何物?”
宋永逸笑中有些悲凉:“你大哥的唯一血脉,你的亲侄女月惜的遗物。”
“遗——”宋檀因双肩一垮,终于明白了宋永逸一直以来看她的眼神里嘲弄的是什么。
月惜已经死了,她却一直对着一个死人假作思念亲密。
宋永逸还不放过她:“知道月惜怎么死的吗?”
“是温氏这一代的嫡孙,那千娇万宠的狗杂种,他想娶月惜为妻,月惜不愿他欲强辱之,月惜不堪受辱撞柱而死。”
“你猜逼死亲王郡主的那杂种下场如何?”
宋永逸指着宋檀因:“没有,他为受到任何实质惩戒,只禁足半年便出来了,昨日夜宴,姑姑还与他谈笑风生,你忘了吗?”
宋檀因身躯轻颤,逃避似道:“别说了,我要见母后。”
宋永逸笑道:“朕自然不是那等阻挠母女相见的人。”
“来人,请太皇太后。”
宋檀因好似即将抓到支杖一般,悬浮于空的心神安定了些许。
没事的,温氏的辉煌源于母后的经营,只要有她,有母后,一切便有余地,以她的寿数,自不必与宋永逸争这几十年甚至十几年的长短。
庆幸间,便见两个宫人抬着一台蒙了白布的物什进来,两人将那担子放下便躬身出了去。
宋檀因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宋永逸,嘴里甚至问不出一个字。
宋永逸抬手:“怎么了?姑姑,你的母后,不见一面吗?”
宋檀因面对能移山填海的强敌都能稳住心神,而此时却无法停止自己颤抖的手。
她揭开白布,入目的是一具从百年墓穴里挖出的干尸,狰狞可怖,丑陋无比。
这丑陋的面貌一下击碎了宋檀因心中根深蒂固的母亲的圣光,她的母亲永远是美丽聪慧,从容不迫,运筹帷幄,是她骄傲与体面的根源,是她自负于血统身世的核心。
不是眼前这个干瘪丑陋的僵尸。
宋檀因尖啸出声:“不是的,这不是母后,你还我真正的母后。”
宋永逸嗤笑:“没有父皇与朕的血肉喂养,这便是你母亲本该有的面貌。”
“宋永逸我杀了你!”宋檀因周身杀气四溢,竟是真的动了杀念的。
宋永逸却是端坐在龙椅上,毫无惧色:“未尝不可,诛杀天子的罪名,足够姑姑被天道反噬而死。”
“若牺牲朕一人,彻底了断你这个祸患,于淳国于我宋氏也是一件好事。”
宋檀因像是被捏住了脖子,她如何敢冒着被反噬的风险亲自参与进凡世的政斗中,又如何敢诛杀天子?
一国之君虽为凡人,却也是天道认可的秩序统治者,别看宋永逸这个傀儡皇帝受尽温太皇太后欺压,同为凡人之间的倾轧无碍,可一旦踏上修途,却是沾不得碰不了一点的。
见宋檀因久久不动手,宋永逸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既然姑姑舍不得一身修为就朕这条烂命,便退下吧。”
“朕不耐见你母女情深阴阳相隔的戏码。”
宋檀因如同被抽了一耳光的丧家犬,她眼中布满血丝,猛的抬头:“王凌波呢?”
“仅凭你一人是破不了母后为你织就的天罗地网,她与你合谋,必定是她王氏在外撕破一条口子。”
“你二人愚弄于我,调我离开淳京,诛灭温氏,杀我母后,如今正该是春风得意犒赏功臣之时,她这个最大的功臣在哪儿?”
“宋姑娘找我?”王凌波与赵离弦一行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汇合之后往这边来的。
宋檀因回头,劈手就是一剑,被赵离弦击挡回来。
宋檀因流着泪大喊:“大师兄!”
试图唤起多年的同门情分,虽然她早知大师兄冷酷薄情,除师父之外对旁人并无几丝感情,可终归是近百年的时光啊。
“你早知她根本是在做戏,还伙同她一起骗我,那可是我的亲生母亲,是我母族一族性命,师兄你于心何忍?”
王凌波道:“宋姑娘也莫要委屈了,你选淳京任务引我过来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
“你的母后手段之下作歹毒,被我识破那是做戏,要是没识破,恐怕今时今日便是我王氏万劫不负了。”
“不过是两厢算计,各凭本事的事,既上了牌桌,放了筹码,输了也当体面些吧。”
宋檀因如何能够体面?她就没想过输,也没想过会输得这么惨烈。
厉声道:“你给我闭嘴,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东西,若没有大师兄相护,你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王凌波倒是不否认,她的筹码虽不算少,但大多见不得光,一旦暴露便是以力破巧全军覆没的事,至今诛杀的仇人全靠搭赵离弦的顺风车私底下做小动作。
可若是王凌波还在乎这些,早便因无法修行沉寂下去了,何谈走到今天。
宋檀因还在质问赵离弦:“师兄你说啊,为何待我就如此狠心。”
但她失望了,赵离弦数日前才杀过她一次,又如何对此有所触动?
他只道:“温氏所作所为,既然往年我选择视而不见,如今也不会翻出来分说。”
“只是我不予理会倒让你们觉得可以挑衅我的尊严,算计我的人。”
“你母亲对我心上人下药意图侮辱,我仅是配合支开你,将修士的影响抽离,已经算出手温和了。”
“你当你母亲若真算计成功,她还有她身后的温氏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第72章
宋檀因此时脑中一片空白, 风呼啸从她耳边刮过,无法吹散她此刻心中的凉意和茫然。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狼狈从皇宫内负气逃离的, 从出生开始百多年的时间中,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对那里感到陌生恍然,好似无自己的立锥之地。
宋檀因自认并不是担不起事的性子,也曾统揽全局亲临作战,只是此刻却不知自己该向何方。
她的母后死了,温氏倒了,宋永逸根本连表面体面也不给,细数母后与温氏罪行的诏书已昭告于天下。
宋檀因甚至不敢去想天下人今后该如何看她,接下来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还有母后临终的面貌,大师兄的凉薄愚弄, 王氏女的志得意满, 前所未有的愤怒悲凉与羞耻将宋檀因淹没。
她漫无目的的穿梭于林间, 只恨刮在自己脸上的风刃不够狠辣, 削不掉这满腔的怒火。
但下一刻,宋檀因御剑的脚步骤停, 警惕般注视着眼前数丈之外。
她此时沉溺于内心的翻涌之中,失了警惕, 竟离得这么近了才发现端倪。
一时间犹如被浇了盆凉水,迅速清明之间又脊背发凉, 一错不错的盯着前方空间中那点违和之处。
因为就在宋檀因正前数十米处, 空气中竟凭空出现一粒粉色小点, 像是戳在镜面上的粒米,将原本的完整平滑破坏殆尽,看着不详又不适。
随着宋檀因的注视,那米粒般的小点渐渐扩大, 外延网状龟裂开来,直至裂纹有一丈之长,从重破开,几道人影从对面显现出来。
宋檀因悚然一惊,高阶的空间穿梭之法,非合体以上掌握法则之力大能不能用,厉害者甚至能暂时破开界域,在非三界交汇之时穿梭于三界之间。
这决计不会是自己能敌的对手,宋檀因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下意识便迅速传音给大师兄。
但对方像是提防着她这手,宋檀因只觉自己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恍惚间自己的身形好似都扭曲了一瞬,接着传递的信号走偏,竟生生的弹了回来,被一只手抓入掌心。
轻轻一捏,那道传讯术法便崩散成灵子消弭于天地之间。
那是一双极美丽的男人的手,骨相完美,皮肉匀称,肤质如莹玉好似泛着朦胧的光辉,且明显有精致养护爱惜的痕迹。
宋檀因却无暇欣赏这份美丽,若非不能将背后暴露给敌人,她的本能甚至在催促她赶紧逃跑。
随着裂纹的扩大,对面的人渐渐显现,露出他的全貌。
对方身着红衣,白发如雪,长相阴柔俊美,眼神缠绵温柔,唇下有颗小痣,道不尽的风流,
如此美貌,但凡见过必不能忘,宋檀因并无印象,只是心中却也不是毫无头绪。
因为对方那双殊色多情的红眸,看着竟是前些天在青楼出现的魔修极为相似。
“合欢宗少主林琅。”宋檀因脱口而出。
“眼神不错。”男子道:“本座还真怕寻魔引带着找到一个不知所谓的草包。”
宋檀因惊惧之下并无多余心神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只细微的往后退了一步,浑身汗毛倒数警惕道:“连日来我与师兄苦寻少主,少主终不肯现身一见。”
“如今出现在此,所为何事?檀音不过微末修为,便是少主有何差遣怕也力不从心,不若等我大师兄追上来,少主再与吩咐?”
林琅无视她嘴里暗示的能与他一战的大师兄正在后面不远处,反而是皱眉道:“赵离弦在找我?我怎不知?”
宋檀因心头一跳,抓住这点拖延时间道:“当日在花街一叙,少主谋略功法令人难忘,便是大师兄也很多年没吃过这种亏,因此急于跟少主正面讨教。”
“怎么少主竟是忘了吗?”
林琅一听便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他眼中翻涌着一股憋屈怒火,笑声中颇为咬牙切齿:“原来将本座残灵用在这处。”
若王凌波在此处,听他这话自然一下子就明白卯湘当时所谓的‘费了些功夫’才搞到的合欢宗少主足够的残灵怎么来的。
敢情是用了些粗暴手段的,以至于被人察觉到了。
林琅挥了挥手:“赵离弦也是,以我俩惺惺相惜的交情,他若想见本座又怎会藏头露尾?”
“不过此事已经不重要了。”他手中出现一样法器,正迸发着强烈的光辉,宋檀因自是知道,这是寻物法器极度靠近所寻之物的象征。
“本是寻着我的残灵而来,看那盗走我残灵的贼人欲拿它做些什么,不料竟有这等意外收获。”
说着视线落到宋檀因身上,打量间神色又流露出了些许的嫌弃,宋檀因见过这种眼神,从她母后身上。
她母后总惋惜于她未继承到自己的十成容色,即便宋檀因长相并不平庸,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位清丽佳人,但来自顶级绝色的惋惜与嫌弃一直扎根于心,敏感得稍一拨弄就疼痛。
尤其对方还是修为上的上位者,宋檀因对此感到局促羞愤。
便听对方反而言辞恭敬道:“尊主可是遭遇了什么?乃至于心神震荡,七情外放。都不消刻意捕捉,寻魔引便这般反应。”
宋檀因脑子一嗡,只觉耳边一股锐鸣。
这位合欢宗少主在唤她什么?还是她师兄已经到来只是她没有察觉,实际对方的话并未说与她听,而是在与大师兄对话。
否则无法解释对方用上‘尊主’之称,可便是大师兄,对方也不至于客套至此。
还有寻魔引,那不是——
像是要斩断越来越可怖的联想,宋檀因长剑出鞘,理智告诉她不能在远胜自己的强敌面前率先展露攻击,可她已无法让理智左右自己。
但凡往下深思,便是万劫不复。
林琅见状,仍是唇角带笑,只是那笑中泄露了一丝轻蔑:“这便是圣印流落人界的坏处,该归位之时总免不了抵抗和闹腾。”
“不过我虽爱怜香惜玉,却不是耐心之人,尊主要质疑身份也好,抗拒接受也罢,都随我回魔界再说吧。”
宋檀因意识到他准备出手的瞬间,便已全神警惕,迅速移动方位,脱离原本的位置,以防被一击即中。
可实力的天堑非战术的警惕得以弥补,她人才离开原地,还未在新的落点站定,便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属于修士的不加掩饰的气息。
竟是比她自己还先一步知道她落脚在哪儿,并提前到达。
因此宋檀因几乎像是自己主动扑入蛛网的飞蛾,就这么不到一丝喘气的功夫,便被林琅捕获。
宋檀因惊呼一声,正要挣扎,便被林琅打了一道魔气入体内,接着便软软的垂下头没了动静。
如此轻易而顺利的揽下一大功,让林琅都有些不好意思。
正打算离开,便见宋檀因捏在手心的传讯法器闪烁了两下。
不消说,那头必定是赵离弦等人,林琅有心与他神交已久的‘挚友’打个照面,眼下却是以护送尊主回魔界归位为要紧,不是可以轻易任性的时候。
只是他强行破开界域,短时间内无法再破一次,也没法直接回到魔界,若是不回应引了那边赵离弦的警惕,对方追上来怕是要坏事。
因此林琅想了想还是将那法器牵引到自己手里,拨弄一下过后,便听那边传来声音。
“师妹,你去了哪儿?我们准备回去了,你快回来与我们汇合。”
不是赵离弦的声音,林琅有些失望,但估摸赵离弦应该也在对面。
他轻咳两声,开口间音色已经变成了宋檀因的模样,冲身后的侍女边示意边道:“你们先回吧,我稍后跟上来。”
“如何?”
左边那明艳美貌的侍女道:“调子太柔,尊主语气没这么柔美。”
“你们先回吧,我稍后跟上来。”林琅又换了种语调。
右边那气质忧郁眼下有泪痣的侍女摇头:“太骚,少主您那‘吧’字后面别带钩子。”
林琅白了她俩一眼,又重新来了一遍。
这次两人都双双摇头:“太故作可爱,尊主声音没这么做作。”
三人反反复复试了十多遍,总算感觉还原了,这才捏着法器回复了那边。
*
这厢姜无瑕收到宋檀因的回讯,耸了耸肩无奈道:“小师妹让我们先走,说之后跟上来。”
“那便走吧。”赵离弦转身,示意刚刚与王氏族长交代完的王凌波过来。
可王凌波却没动,她直觉不对,蹙眉问姜无瑕道:“姜公子,宋姑娘原话是什么?”
“怎么了?有何不对?”
王凌波摇头:“我见从你传讯开始,没过片刻宋姑娘便回应了,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我是宋姑娘,此时此刻怕是做不到理会任何人的,更遑论心平气和的回应交代。”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姜无暇直接将宋檀因的传音放了出来。
其语气平和,口齿清晰,除了态度有些淡淡好似全无不妥之处,可这便是最大的不妥。
王凌波心中一动,好像某个点被隐约串联起来,但要深思那条串联的线又若隐若现,让人抓不着。
可她不会轻放任何直觉,于是便对赵离弦道:“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神君还是用神识探一下宋姑娘此刻身在何处吧。”
赵离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此她一说便扩散了神识,并未找到宋檀因的踪迹,倒是让他察觉到了某处空间有异。
那是很强的一股龟裂,虽然正在自我修复,但他不会感觉错,这是界域被小范围打碎的痕迹。
且宋檀因的残灵消失的地方正对着那个放向。
“有异界修士入侵。”赵离弦扔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了原地,荣端和姜无瑕也寻着他留下的寻迹引跟了上去。
王凌淮跃跃欲试,正要走被王凌波拉住:“等等,带我一起。”
王凌淮:“啊?你别去了吧,那可是能破界域的强敌,以我的修为其实都不该跟过去的。”
王凌波晃了晃手上的防御法器:“走吧,没准我还能护你。”
王凌淮被她手上那抵挡化神攻击的沪深法器闪了眼,他忘了这家伙现在可是大户,总管整个饮羽峰的宝贝呢。
金丹后期的脚程自然不能跟前面那些人比,等王凌淮赶到的时候,赵离弦已经和林琅打起来了。
姜无瑕和荣端没有插手,那不是他们能掺和进去的战局,只护着被赵离弦抢回来的昏迷不醒的宋檀因,警惕着对面那两个修为与他们不相上下的侍女。
经他二人解释,王凌波才知道那就是魔界三大宗之一合欢宗的少主。
她眸光闪了闪,卯湘便是伪装的这人,只是今日一战,怕是赵离弦也该回过味来当日的魔修乃是别人伪装。
此时两人交战正酣,王凌波注意到林琅手中的法器,竟是一朵巨大的合欢花,丝状花瓣舒展如扇,色泽美艳,攻守之间荡漾开的灵力浪漫如波,美得如梦似幻。
这样一看当日卯湘施法坑骗的可亏是宋姜荣三个没见过本尊且修为被绝对压制的,否则糊弄不过去。
便是卯湘极尽作秀,本身风格还是太过残酷凌厉,做不到林琅这等好似将美贯穿始终才是最为重要的。
花剑交击之间,灵力荡开,周围空间都好似出现层层裂纹,在场观战所有人都给自己套上了防护。
“花里胡哨。”赵离弦不屑,一剑砍下数缕合欢花丝。
那花丝断裂后却未崩碎,反而在空中游走一番又回到法器之中,归位复原。
林琅嬉笑:“同样的亏本尊岂会吃第二次——”
话音未落,那接回去的花瓣竟是咔嚓一声碎裂,不仅如此,还牵连法器主体,引得周围的花瓣开始出现裂纹。
林琅没法嬉皮笑脸了,断尾求存般亲手斩下下一部分花瓣,这才止住了法器的崩溃,心疼得直皱眉。
赵离弦缓步走近,嘴角带着狞笑:“让你多活了这些天,也该无憾了。”
林琅连忙边躲边喊冤:“别别别,我听尊——你师妹说你们先前遇见我吃了个暗亏,千古奇冤啊——”
“当年界域之战后,我今日才第一次再踏入人界,怎可能是我?”
“再者以我俩交情,若来寻你怎会藏头露尾?我也是被人暗算引诱盗走了残灵,追查而至的。”
这话赵离弦倒也信,他苦寻多日无果,早就疑心当日那人身份,且残留残灵层次分明,浓度与活性表现不一,想来是分次收集的,才会如此呈现。
心中虽愤怒于被愚弄,却也不会放过林琅:“那倒要感谢那人,引来你这么个蠢货。”
“你死在此处,这次界域之战也少些不堪入目的场面。”
林琅边防边退:“怎能算不堪入目,道心稳固者可是不会受影响,受影响的只能证明他们本就道貌岸然,平日只批了张人皮掩饰而已。”
“不信你思量事后盘查,那些修士哪个不是背地里欲壑难填之人?”
说着又极力游说:“叫我说你还是跟我回合欢宗吧,剑宗能给你的,我合欢宗亦然,还不受那虚伪礼教管制,我知你残忍冷血,还非得与人虚与委蛇,装出一副怜悯苍生之态,累不累啊。”
“还有你这副好皮囊,留在和尚庙似的剑宗岂不辜负了美貌?”
赵离弦皮笑肉不笑:“这么喜欢拉皮条,怎么不去找兔族,那才是与你合欢宗天造地设的一族。”
王凌波有那么一瞬嘴唇紧抿,唇边肌肉绷紧,生怕他们有所联想。
但片刻之后又放松下来,卯湘并未直面过赵离弦,宋檀因几人没那本事看穿他的伪装,便是有所联想也无法锁定,无碍的。
只是谨小慎微,凡事将风险和意外思虑到极致已经形成她本能,且改不了了。
她这里心念急转,林琅却是不乐意了。
脸上露出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脏东西的表情,一副受到侮辱的神色:“别拿我合欢宗与兔族相提并论。”
“我合欢宗讲究阴阳调和,双修之妙,只是随心随缘不搞从一而终那套而已,兔族那纯属一帮淫.荡的变态,只会乱七八糟交.配的牲口。”
赵离弦蔑笑:“乌鸦笑猪黑,有区别吗?”
说着空间扭转,万物成剑,地面的土地,森林的叶木,石上的苔藓,乃至于直射而来的阳光,以及无处不在的空气,皆扭曲成剑,无孔不入的诛向林琅。
“你你你!好歹毒的剑招,在人界你敢对人用吗?”
说话间林琅已经七窍流血,是细密气刃割出来的,不过还有力气叫嚣,便说明只伤了皮外。
一朵三米高的合欢花虚影将其笼罩,隔绝了那无处不在的霸道剑招,瞬息间林琅的身形融化在合欢花中,接着那花瓣如蒲公英一样消散于无形。
倒是真让这家伙逃了。
赵离弦也懒得追,对方既然敢只身破界而来,别的不说,遁逃的手段自然是准备得足足的。
便是他毫无准备之下也无从追起,便不费这个心了。
且那日的修士并不是这家伙,他的一腔杀心与冲动随着近日来的沉淀也理智了下来,倒也不是非要落到林琅头上。
只是才这么想,便见一朵灵力凝聚的合欢花晃晃悠悠的飘到他眼前,给他恶心了个够呛。
这次界域之战定要把这脏东西的命留在战场上。
王凌波倒是伸手,接过那朵美得如梦似幻的灵力合欢花,因着没有攻击性,她身上的防御也未被触发,轻而易举的落到了她手心。
她笑道:“这位合欢宗少主倒是个妙人。”
赵离弦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妙在哪里?”
王凌波:“数十年前一面之缘便看尽神君本质,知你冷酷毒辣仍初心不改,所言所行皆为维护心中美学,还不妙吗?”
像是意识到主人被夸了,手上那朵合欢花花丝愉悦的蹭了蹭她手指,然后被赵离弦一个伸手打散。
“回去了。”
宋檀因还在昏迷之中,姜无瑕和荣端试了数种法子不能唤醒,只能回宗交与师父查看。
因此虽然不方便,但还是选择了更快捷的御剑。
待回到剑宗之时,淳国政.变乃至温氏下场的事已然传回,并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宗门多半知晓了此事。
这消息自然是引起全宗震动。
一国政.变不会引发修士侧目,即便那是整个沧州的最大宗主国,可事关宗主的关门弟子,整个剑宗嫡系一脉最小的小师妹就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死的还有她亲娘,还是在她回淳京半任务半探亲时死的。
单这两个消息透露的门道就太深,让人浮想联翩,能揣测出八百出阴谋大戏。
因此看着一行人回来,宋檀因还处于昏迷之中,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有辈分高的直接拦路问道:“这是何故?小师妹缘何昏迷不醒。”
“莫不是你打伤的?”对方盯着赵离弦。
不怪人有这揣测,一行几人中,除了赵离弦就是宋檀因修为最高,比之另外两个师兄都略胜一筹,除了赵离弦谁有本事将她打成这样。
赵离弦冷淡道:“不是我。”
“那是谁?”那人咄咄逼人:“淳京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吧?若非你阻挠,小师妹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母死去而无力阻止?”
说着对方还扫了王凌波一眼,眉头皱得像揉烂的草纸:“你便是偏袒,此行此举也太过刻薄了,你让小师妹今后如何自处?你们的同门情分又如何维系?”
赵离弦就讨厌这般说辞,时刻裹挟着他要接纳保护善待宋檀因,好似他不做便是天理不容,平白亏欠于人。
他掌心一翻,手里多了枚玉简,法随意动便将先前在勤政殿随意一扫看见的温氏罪状注入进去。
然后将玉简抛给对方:“别说得好似那些人死得多冤屈一般,这里罗列的罪状你可逐条去查,然后为她的母亲族人平反。”
“想必于你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总比在这里对着我空口质问来得实在。”
那人脸色涨红,突然被锯了嘴一样。
稍微一想便知道宋檀因这个年纪,她生母还活着,甚至外貌青春还总览大权意味着什么。宋氏皇朝以正统的名义清算,天理道义皆无瑕疵。
怎么查?怎么翻案?就是宗主也不好轻易过问。
那么他指责的事从道义上就根本站不住脚。
他碰了个钉子,也打消了更多欲上前问询的人,不论是何态度,总归大师兄现在是不耐应付的,也没人再自找没趣。
但人群并未散去,赵离弦正欲回饮羽峰,却听主峰传来师父的声音——
“离弦,将你师妹带过来。”
第73章
主峰内, 渊清真人正细检宋檀因的伤势,越是查探脸色越是不好看。
片刻后他问赵离弦:“怎的伤得这么严重?是何人伤了你师妹?”
赵离弦:“合欢宗的林琅, 他本欲掳人回魔界的,所幸凌波机敏,早早发现端倪将他拦了下来。”
渊清真人不置可否,但他的亲传弟子若是被掳回魔界,确实后果不小。
便不说非战期间,被跨界到宗门辖下将人掳走,这对于剑宗来说时何等耻辱,就是他打入宋檀因灵识内的传承,被魔界之人溯源掘析,并设计出对应功法, 战时对于他们剑宗中低阶修士也是致命打击。
毕竟时间不等人, 以如今临近界域交汇的时间, 剑宗弟子可没法改修功法重新适应。
这便是每个宗门嫡系亲传的重要之处, 非但是天资与身份的特殊,遇险成本也是一般弟子不可比拟的。
渊清真人道:“你师妹灵根被寸寸震碎, 有些地方甚至碎成齑粉游荡四扩,非建议拼接可养好。”
“还有神识内被击出裂纹, 并渗入魔气污染,也是难以清除。”
若这里有外人在场, 赵离弦可能还有所伪装, 便是表现不出忧虑关心, 至少不会让人看出事不关己。
但这里只有他师父,于是他连人都懒得做。
直接道:“这就废了?早知今天您还不如当日就让我杀了她。”
“省得她醒来修为尽失也是生不如死。”
叶华浓一个金丹修士的陨落尚且让人唏嘘,就更不用说宋檀因的修为身份了,这落差怕是能直接将她逼疯。
渊清听得想打徒弟, 骂道:“没顾得上修理你,你倒迫不及待?”
有心收拾徒弟,但此时宋檀因的伤势要紧,渊清暂且忍了下来,开始施法为宋檀因疗伤。
冲赵离弦吩咐道:“合欢宗那小子出手歹毒,粘合灵根不是难事,麻烦的是神识之内的魔气,老夫一探便四散逃窜,强行湮灭恐会破坏檀音识海。”
“你过来牵引聚合,将这些魔气全部拔除,若留存一丝,怕是会隐患无穷。”
以赵离弦的修为自然立马就懂了里面的玄机,以师父的修为自不可是无法兼顾伤势,怕是林琅打入魔气的时候下了禁制,师父修为太高反倒惊散魔气,杜绝了被瞬间湮灭的可能。
这种歹毒法门魔界多的是,赵离弦倒是不觉得奇怪,听了师父吩咐也老实给宋檀因清洗识海。
渊清虽不擅岐黄之术,但修为在这里,虽然耗费了些时间,但宋檀因碎得最严重的几处灵根已经粘合如初,光洁平滑,灵力涌动酣畅顺利。
赵离弦这边也很顺利,他的法则之力放在这里实属作弊,有那逃窜的魔气,会被他沿着轨迹溯回原位,根本就没费多少心神,便将林琅打进去的魔气粘合起来,连根拔除。
这一来一去,等彻底结束也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这放在别的修士那里已经是苍天不应的重伤,到宋檀因这里不消一天便恢复如初。
只不过到底被伤及过根本,灵力不得激烈冲击,因此还得修养些时日。
此时宋檀因还没醒,赵离弦也不欲多留,打了声招呼便欲离开。
可直到转身都没听师父叫住他,这反倒让赵离弦奇怪了:“您不骂几句再放我走?”
渊清真人这会儿心平静气多了:“为师初听这消息倒也不觉奇怪,当日在淳京本就对你师妹动过杀手,又岂会救她母族于危难。”
“老夫只是未料到,你带回来那女子手笔如斯,先前倒是因她一介凡人小看她了。”
赵离弦笑了,说不清的戏谑嘲弄:“原以为师父会替师妹出头的,我都做好准备应付师父这关。”
“没想到师父竟对此事如此冷淡,以往你一意将她推给我,不论如何说都不改决意,我还以为师妹是你的私生女。”
渊清又被混账徒弟气得破口大骂,等骂够了才叹口气道:“为师早便告诫过你师妹,让她莫要跟凡俗的亲缘牵扯太过。”
“修行上百年,她早该斩断俗缘了。”
“只是你师妹放不下俗世的助力,被她母亲把持左右。迷惑于修传立庙,传颂歌远的虚荣。”
“以她资质修为,其实哪里需要借助这些外力?她走歪了路,如今下场,论长远计倒也不能说是坏事。”
*
在赵离弦带宋檀因去主峰后,王凌波便让王凌淮将她送回了饮羽峰。
她本欲留王凌淮喝杯茶,但王凌淮却被同脉的师兄急急唤去了,王凌波倒也不好留。
与白羽打过招呼后,王凌波见天色还早,便让她拿来了离开这些日饮羽峰堆积的庶务,看他们不在期间有无异常。
才翻看几页,叶华浓便来到饮羽峰拜访,王凌波忙迎了她进来,倒上茶道:“你不来我也打算晚点去找你呢。”
“这些时日事情如何了?”
她问的自然是玉素光之死的后续事态。
毕竟当初他们离宗出任务,便是因为玉素光之死嫌疑落在宋檀因三人身上,便是没有证据也不妨碍人议论。
当时出山一是避风头,二是不想直面玉长老的咄咄逼人。
叶华浓摇了摇道:“我不好打听得太显眼,只不过可以肯定执法堂将死地现场翻烂了还是一无所获。”
“因此他们只能凭尸首痕迹入手,还原出了玉素光死前攥在手心之物的形状,确定是牌九大小的玉简,便从玉素光生前遗物,宗门发放和玉家补贴中,但凡有来历的物件一一对照。”
王凌波嗤笑:“这这与大海捞针有何异?”
若说是不怎么出山,一应家当全来自于宗门发放补贴的低阶修士便罢,玉素光一个化神修士,全副身家岂是可查的?人在外攒的家底,得的机缘,哪个修士会嚷嚷得人尽皆知?
更遑论存档造册了。
叶华浓也笑道:“也不能怪他们像没头苍蝇,实在是当日你将现场处理得太干净,他们再是厉害也得有方向才行。”
又道:“从玉素光的遗物中追查无果,执法堂便只能从她死前近期着手,玉素光死前只见过宋檀因他们三人,且执法堂用回溯法器勘探关押现场,发现几人对话之时有实属干扰,因此三人便更可疑了。”
“此时虽然还是没有确切证据证明玉素光是他们三人杀死,但玉长老已经轮番施压了。”
王凌波:“他们就没查玉素光的人脉往来?”
叶华浓:“查了,玉素光手下那起子小人都挖了出来,倒是查出不少这些年干的阴私,不过于玉素光的死因还是无甚进展。”
王凌波摇摇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也好,眼下人都回来了,正是时机。”
“想办法引他们查到青槐身上吧。”
叶华浓也叹气:“因着青槐是早于玉素光之前死的,竟没人想到她身上。”
青槐便是王凌波拉叶华浓入伙时送她的那份‘大礼’,在叶华浓眼前死在丹峰广场的那个筑基修士,死因是服下凝实丹前被打入了逆散蒲英的根液。
乃是王凌波借由玉素光的手打入的,当时青槐的死嫌疑指向叶华浓,但因无凭无据,且有乌孟师姐的维护和王凌波搅浑水,青槐的死说是有执法堂探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实在是对方修为辈分都太过低微,资质年龄来看也无甚前景,自不会像对玉素光之死那般上心。
这人的死也是被王凌波利用到了极致,非但完成了拉叶华浓入伙,还利用兔死狐悲之心离间了朱栾等人与玉素光之联系,为玉素光的身败名裂埋下祸根。
事实上王凌波对于她的利用远不止如此,正头戏还在后面。
她对叶华浓道:“让人提醒执法堂一下,青槐死前不光是与你发生过冲突,玉素光为控制当时冲突,也是以千丝打入过她体内的。”
“沿着这条线索他们查到了玉素光灵力中残余的逆散蒲英根液,便会重视青槐逝后的遗物了。”
“她有条驯养的灵兽,因为她的身死成了无主之物,此时正集中豢养于灵兽峰,我已让人通过饵料将有被复制痕迹的玉简黏于那灵兽胃袋,就当是青槐自己所藏的了。”
叶华浓笑道:“那玉简里有什么?”
王凌波:“足以让玉素光对青槐动杀心的证据,也是足以让宋檀因他们对玉素光动杀心的证据。”
叶华浓奇道:“这种东西你是哪儿来的?”
王凌波:“小人物多年积攒罢了。”
叶华浓便知道这其中收集之艰辛,突然想起什么道:“近些时日郦家家主客居灵兽峰,为宗门灵兽全面晋阶,别有什么妨碍。”
王凌波蹙眉,郦家乃是沧州第一灵兽世家,但论豢养驯化灵兽一道,剑宗也是无法相比的。
因此大战在即,为了提升宗内灵修整体实力,自先前刀剑两宗的首宗之比过后,郦家主与一部分郦家核心人物便留在了剑宗,帮剑宗灵兽提升修为,交流心得,互通有无。
结果事情是经不起念叨的,说曹操曹操到。
才说到郦家,就有一道红色身影如雷霆般破开饮羽峰的结界闯了进来。
那人身量窈窕,红衣翻涌似烈火,座下一头目锐如刃的白虎,气势如山峦倾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王凌波看轻那人是谁之前,杀招已先行而至,一声剧烈脆响,王凌波身上的防御法器应声启动,发出镜面碎裂之声。
接着透明如水的护罩寸寸龟裂,掉落飞散。
王凌波脑子这才处理过来方才的画面,那是一只虎爪的虚影。
此时郦芙明艳动人的俏脸才被王凌波看清,对方见防御法罩碎裂,轻蔑一笑:“我非叫你死在今日。”
接着她往前一指,那白虎如臂指使般一个猛扑过来,直冲她的脖颈。
但离她两人身之距,又一屏障自动触发,那能抵挡化神一击的防御,这凡女手上竟不止一起。
此时叶华浓也反应了过来,她手中出现一枚丹丸,两指一捏,丹丸破碎间一股浓烟将整个峰顶笼罩。
以郦芙的修为,竟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哪怕是先前离自己不足一丈的王凌波。
于此同时郦芙还感觉到自己灵力正在流失,身旁的白虎情绪也逐渐变得躁动。
郦芙冷笑:“雕虫小技。”
她手中发决一掐,灵力成衣笼罩于身,隔绝了那白雾的侵蚀,有拍了拍白虎脑门,白虎原本有些涣散发红的眼神立马清明起来。
接着虎尾甩动,密织如网,呼啸的鞭声响彻饮羽峰顶。
在这灵力织结的密网中,郦芙很快确定了二人的方位,转头狞笑一声,跳上虎背,呼啸一震,感受到那两人痛苦掩耳却无用的震颤。
郦芙连人带虎扑杀过去,然后就在分明感受到对方身影处扑了个空。
下一秒,她坐下的白虎四肢踏入实地,触感竟异于方才踩踏的地方。
地质不像饮羽峰顶玉石板那般温润平整,而是柔软湿润,什么东西划过腿痒痒的——
是草丛。
眼前白雾散去,郦芙发现自己与白虎竟在草丛里。
转眼一看,四周哪里还是饮羽峰的风景,分明是个从未见过的山坳。
接着画卷收起的声音响起,郦芙顿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创世图,她被关进创世图里了。
王凌波收起手里的创世图,犹觉得不保险,掏出一根束卷的书绳,那是赵离弦炼制的稀奇古怪的法器之一,原本是拘束修士之用,长短倒可随意变化。
这是赵离弦近年之作,以他的修为,定然是奔着炼虚合体以上的修士去的,因此郦芙被诱进去了哪有逃出来的理。
见真破不出去,郦芙在里面破口大骂:“卑鄙贱人,你关得了姑奶奶一时,关得了一世吗?”
“待我出来不将你碎尸万段泄不了今日之愤……”
王凌波懒得理她,将创世图画卷往旁一扔便不管了,这还是之前两宗比斗那一册,之后王凌波以新鲜为由问赵离弦借来研究。
赵离弦手松,她巧立名目扒拉了不少好东西,没料到用在了这儿。
不过这位郦家大小姐也当真是精力旺盛,一个人不带喘气的骂了一盏茶的功夫,没人搭理也不带停的。
第一个赶过来的是姜无瑕,他一来看见王凌波和叶华浓悠闲品茗,哪有一丝被高阶修士摧残的狼狈,面色一怔。
王凌波轻笑:“姜公子可是有事?”
姜无瑕:“我听说郦姑娘气势汹汹去了饮羽峰,怕她惊扰王姑娘便来了。”
第74章
从郦芙过来到中招被诱进创世图, 再到破口大骂快两盏茶时间,若指望别人来救, 王凌波怕是人都凉透了。
她似笑非笑道:“姜公子出现的时机总是那么合时宜。”
姜无瑕也有些讪讪,心中暗骂郦芙没用,收拾个凡女对方一丝血皮没刮伤不说,自己反倒被坑进去了。
在凡间的事其实依姜无瑕和荣端的看法,也是有些震怒的,只是这份情绪在大师兄的淫威和小师妹那个当事人的痛彻心扉面前,好似显得平淡无波一样。
倒不是他们对宋檀因有多深的回护之情,而是比起王凌波,他们与宋檀因才是天然的阵营,王凌波这么凶残的剪掉宋檀因在凡间的爪牙, 甚至说动大师兄参与其中, 简直一个杀人诛心。
谁能保证日后有冲突之时, 她会不会以同样冷酷的方式对待他们?
因此在得知郦芙闯进饮羽峰的时候, 姜无瑕并未急着赶过来,只是到底没料到会是这样。
大师兄对此女偏爱, 留给她的自保之物定是不少,他有预料, 对方怕是吃不了什么大亏,但一个化神修士, 面对一个凡人京能把自己坑进陷阱中也是闻所未闻。
心中腹诽嘴上还是带笑道:“郦姑娘素日与小师妹交好, 此番应是听了外面闲言碎语挑拨, 这才做出冲动之举。”
“我替她向王姑娘赔个不是,王姑娘便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王凌波这厢还没怪姜无瑕嘴皮一碰就要她将上门打杀自己的人轻轻放过,创世图中的郦芙反倒是先跳起来。
“姜无瑕你个废物,你凭什么替本小姐赔罪, 她配吗?”
“你也是姜家出来的公子,平日行事温吞畏缩就罢了,一个凡女你在忌惮个什么?若我是姜姨我也不待见你,尽学些凡间的窝囊气。”
王凌波本还想坐看二人绕个来回,但姜无瑕的反应却让她精神起来。
姜无瑕在王凌波印象里,一贯是个情绪稳重,几乎要到唾面自干的人。比之容易被激怒挑衅的另外三个,姜无瑕的养气功夫强了十倍不止。
便是偶尔冲突被她当面羞辱,对方也大多表现克制。
这样一个人按理说本该不会将这等粗浅混不吝的叫骂放心上的,可王凌波就在方才,看到了姜无瑕脸上前所未有的阴暗表情。
他五官并无什么变化,许是因为郦芙嘴快的原因,他甚至嘴角上扬,五官舒展,还带着谦和有礼的笑。
但就那一瞬,姜无瑕的眼神变得扭曲刻毒,像是要把人卷进去绞成残渣,放在他尚且温谦带笑的表情上,尤为可怖。
接着姜无瑕看着创世图,也可以说透过创世图审视郦芙的眼神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专注,幽暗,原本没有多少攻击性的桃花眼微眯,流露出针刺般的攻击性。
这是捕食者看待猎物的眼神。
即便整个过程只在两息之间,姜无瑕便迅速收敛,但仍是被王凌波捕捉到了。
她心中玩味,琢磨方才郦芙的话有哪些不多,其他骂人温吞窝囊的,于姜无瑕来这么说他的不是一人两人,不应是这里戳中他的逆鳞。
那便是关于‘姜姨’‘凡间’这等词里包含的,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时。
姜无瑕接着开口了,声音还是温和包容道:“郦姑娘别闹了,檀音如今伤势严重,你就不担心吗?”
“她可不是单纯受击昏迷,回来时我们已经检查过了,那魔修歹毒,已是将檀音灵根尽废,虽是有师父和大师兄倾力相救,但结果如何显现怎么都说不准。”
“约莫多则几个时辰,师父那边便会结束,倒是大师兄回来更不会轻易罢休,你受困图中便不去看小师妹了吗?”
郦芙闻言对好姐妹的担忧顿时压过了意气之争,声音拔高道:“什么叫灵根尽废?檀音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们是死的吗?赵离弦是死的吗?魔修是怎么越过他重伤檀音的?”
姜无瑕:“这便得你出来之后细说了。”
郦芙也不愿隔着创世图叫喊这些本该私密分说的事,便嗫嗫嚅嚅的不再叫骂了。
姜无瑕这才面对王凌波道:“王姑娘,这些时日郦家一直在此替我剑宗助修灵兽,郦姑娘今日所谓虽是不妥,但还请王姑娘看在宗门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
不待王凌波表态又加了句:“如此一来大师兄也不必左右为难。”
王凌波自然也懂,赵离弦在宗门内尚且不能随心所欲,若将宗门利益摆在面前,他这个大师兄态度上至少也是以大义为先的。
郦家此番对剑宗所助不小,整个宗门都是欠着人情的,便是赵离弦在此也不好发作太过,就更不用说王凌波这个依附赵离弦的凡人了。
且以她的身份自是得以赵离弦为先,断不能让他在宗门内为难的。
王凌波倒也痛快,姜无瑕说到这份上,她便直接将人放了出来。
一出来嘴上又张狂起来,斜睨着王凌波冷笑道:“算你这次捡回一条命。”
王凌波笑眯眯道:“郦姑娘别的不好说,这张嘴定是全身上下修得最硬的地方。”
“若无姜公子说和,郦姑娘此时且还在创世图中吃罡风呢。”
郦芙又怒了,大骂:“贱人,本小姐活了几百年,头一次见识你这等下作腌臜物。”
“为了争抢男人害人家满门,还唆使赵离弦那般对待檀音,心思歹毒手段肮脏也算让人大开眼界了。”
王凌波不为所动:“承让了,比不得郦姑娘媚强凌弱,自得虚伪。”
郦芙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王凌波玩味:“不是吗?郦姑娘既能说得这般清楚,想必对淳京发生的事并非常人那般一知半解。”
才回来这么一会儿,赵离弦没与人交流,王凌淮嘴里的角度不可能是不利于她,那便只有姜无瑕和荣端两个亲历者了。
看姜无瑕与郦芙的言语来往该是没有提前商量,那便只可能是荣端跑去郦芙面前撺掇的。
王凌波接着道:“如此郦姑娘便该知道,杀温氏者乃淳帝,牵制宋姑娘者为神君,我再有万般算计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他们二人但凡有一个不作为,宋姑娘也不会有今日下场。若论主责,首当是他们二人。”
“可郦姑娘既不敢立马冲到淳京,拼着天道反噬修为尽毁的风险杀了淳帝,又不敢正面与神君一战,质问他缘何不顾多年情谊联合外人算计。”
“倒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叫嚣打骂,真不愧化神大能,叫人大开眼界。”
郦芙根本没想过有人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分明是她算计得人血流成河,怎么叫她一说反倒成了别人不堪?
郦芙被气得翻白眼,王凌波还不放过她:“方才说姜公子出现总是恰到好处,其实不然。”
“比起郦姑娘对时机手拿把掐还是略逊一筹的,这不就看准了神君不在饮羽峰,着急忙慌的就过来了吗?”
“若再晚点,怕是人要从主峰回来了。”
郦芙声音都在抖:“你——,我会怕赵离弦?我就在这儿等着,我倒要问问他——”
话未说完姜无瑕赶紧出来打圆场,又是搬梯子又是说好话,总算让郦芙顺着台阶下来,二人相携悻悻的离开了饮羽峰。
王凌波与叶华浓还有事没完,倒也没有接着再拱火,一场冲突也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暂时结束。
叶华浓叹口气道:“郦姑娘虽脾气火爆,倒也是个顶好的人。”
“这些时日在宗门里,遇事都肯相帮的,有弟子请教不论修为辈分,都不吝赐教,那么性子急躁的人这些事上却是不厌其烦,尤为耐心,为人也仗义。”
王凌波倒也不否认其身上的好处,只是人有多面,立场不同看到的不定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
便是赵离弦这些人,王凌波虽与他们有血海深仇,但也不能否认他们每个人身上自有寻常人望其项背的优点。
更莫说郦芙,若跳出立场而言,在王凌波看来她甚至是个客观上的好人。
只是人能跳出自己立场看待他人,却无法跳出自己立场行事抉择。
因此王凌波也没在这种事上多做纠缠。
与叶华浓商议好有关玉素光之死的后续安排后,她又掏出一瓶丹药递给叶华浓:“这是从温氏缴获的,以天子之血炼制的邪药。”
“凡俗贵族身份越高,越是无法受用修仙之物,但凡间医术却也做不到让人延寿百年,青春常驻。因此我很好奇此药挥发效用的关键在哪儿。”
叶华浓也挺感兴趣,倒出来望闻嗅尝了一会儿,初步判断道:“除了天子之血外,所用药材我基本上已经知道了。”
“并无特殊的用药,其药效大多在固源助效之用,所以主要起效的还是天子之血。”
“只凡间天子虽也是天道庇佑之人,以往却并未听说帝王血为引入药与常人有何不同之术,应不是炼化之功。”
接着又反复检查,甚至碾碎了一颗,果然发现端倪:“看,这里有个微小的阵法。”
王凌波看过去,有些看不分明,借助了法器才看清楚那其中芝麻粒大小的核心上一副繁复的图文。
叶华浓总归曾是修士,且修为不低,即便现在废了,她的身体也锤炼至金丹境,不需借助外物就能看个分明。
只是叶华浓对阵法研究不深,倒是王凌波这个凡人,竟对此颇有见地。
她道:“看这阵法走向,竟是以身献祭借用天道之力的邪法。”
叶华浓到底剑宗正统出身,对邪魔外道之法了解不深,闻言蹙眉道:“你是说此阵乃是借助天道对天子的庇佑之力?”
“这等力量便是截取少许,也是大有可取的,这竟用来做区区延寿驻颜之用?”
并非延寿驻颜是什么性价比低廉之事,而是与之复出的代价比起来,确实是拿西瓜换芝麻。
果然王凌波点头道:“温氏怕是自己也蒙在鼓里,剽借天道之力比之修行更为逆天而行,代价也更为惨重。”
“温太皇太后与其生母,怕是在死那一刻已经神魂俱灭,再无转世轮回的可能。”
叶华浓深以为然,只是她注意到了一些事。
她想问王凌波为何对此这么了解,莫要以为符修阵修便是记录那繁复冗杂的符文阵法便罢,也莫要以为一个凡人死记□□便能精通阵法理论。
王凌波竟能比她这个曾经的修士更先发现端倪,必然是有过相当理解的。
她想问王凌波怎会理解这种断绝永生永世的邪法,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之后王凌波又给了叶华浓一些从宋永逸那里搞到的新鲜血液,与那些丹药一起让她带了回去。
叶华浓走后,王凌波便唤来白羽继续处理公务,期间还起身喂了趟鸟。
王凌波离开剑宗这些日子,这些灵鸟也没忘了她,一见她回来,有几只格外喜欢她的甚至特意从森林里飞过来。
王凌波与它们玩了会儿,赵离弦便回来了。
她迎他坐下后递了杯茶问道:“宋姑娘伤势如何了?”
赵离弦尝了一口:“已无大碍,等她醒来养上几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王凌波:“所以你被宗主拘着骂到现在才放你回来?”
不是王凌波高估他,以赵离弦的凉薄不耐,以及在渊清真人面前毫无伪装的任性,他能主动守着宋檀因等她救治结束才有鬼。
果然赵离弦道:“不是,师父留我是为了助他一起救救治小师妹。”
王凌波来了兴致:“渊清真人何等能耐?说句半步真仙也不为过了,救治宋姑娘区区化神修为,还需你从旁协助?”
赵离弦:“神识内的魔气比较刁钻,受不得修为太高的人侵入,我实际境界还未到合体,勉强还能进入她的识海。”
“哦?这就更有意思了。”王凌波道:“详细说与我听听,任何细节也莫要放过。”
赵离弦看了她一眼,这人真就是与他截然相反的那类存在,总是对任何事抱有新鲜好奇,也不会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力量微小的她总能敏锐与常人率先发现问题所在,将原本平淡无奇的细枝末节串联成网,然后撬动出难以置信的结果。
赵离弦从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尤为璀璨的生命与主动,一丝羡慕悄然在心中流淌。
原本不耐在细枝末节上多言的他,也乖乖的将主殿内发生的事无巨细讲给了王凌波。
接着他就在王凌波脸上看到了一丝古怪的表情,好似挖到重宝一样的喜悦和隐隐猜测真的被押对的了然。
第75章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 王凌波便怀疑过宋檀因的特别之处。
渊清真人看着并不似多管闲事的人,却在赵离弦明确反对, 且还找了她这么个挡箭牌的情况下,仍旧坚持赵离弦与宋檀因之间的婚约。
王凌波早就问过赵离弦,可是修行的功法,或者本命法器,抑或血统传承,二人结合在一起会迎来质变,于修行一道有利,因此渊清真人才如此执着,毕竟看起来他对宋檀因的感情也就那样,倒是对赵离弦, 不管隐瞒了什么, 却是真有些父子之情的。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与宋檀因结成道侣, 对于赵离弦的修途没有任何增益。
但真实理由赵离弦又对她含糊不清,王凌波先前虽不清楚, 但这个理由好歹是说服了赵离弦自己的,只是他满心满眼的抵触着。
在淳京赵离弦因为宋檀因闯入他的七情镜, 看到他童年时的惨烈,且当着他的面露出心疼之色时, 赵离弦愤怒到直接无视后果杀了自己亲师妹。
再结合渊清真人到来时安抚压制他的话, 透露的信息, 以及在事后试图清理她记忆的行为。
这让王凌波确定了,赵离弦因为童年不被当人的豢养以及生父生母在他初识这个世界的扭曲认知,以及之后爆发的惨烈结局。造就赵离弦冷酷凉薄,畸形孤拐的个性。
而渊清真人非但没有干预引导, 反而收了那么多同样性子大有问题,包藏祸心的人围绕于赵离弦身边,让他与这些人一同长大,近一步阻断了他精神往好的一方偏离的可能。
可以说赵离弦有今天,渊清真人这位三界之首,苍生守护者是功不可没的。
然而他放在赵离弦周围的这些人中,宋檀因又明显是特别的那个。
按照王凌波推断的逻辑,宋檀因在渊清眼里特别到与赵离弦绑在一起,能直接将他带入深渊——
毕竟肉眼看来,比起宋檀因的虚伪虚荣,玉素光才是那个烂在地底的淤泥,而渊清的选择竟代表了在他认知里,玉素光拽人堕落的重力远不如宋檀因。
那么宋檀因存在的本身便耐人寻味了。
王凌波之所以引诱宋檀因选择淳京的任务,最重要的自然是剪除温氏,同时也有部分原因是探一探她的不同寻常之处。
果然七情镜与回程前遭遇合欢宗少主两场波折,让她的不少猜测得到了佐证。
林琅来人界是为了追踪他被盗走的残灵,高阶修士的残灵能做的文章不小,尤其是林琅这等身份,运用得当引发的后果难以估量。
保不准贼人做了什么,他日敌人便有借口‘师出有名’。
此事重要到他独自破开界域潜入人界,自不可能随便偶遇一个修士便不顾暴露风险,要与其冲突,因此对方欲掳走宋檀因多半是临时起意。
渊清的猜测是林琅欲掳走宋檀因,解密她身上亲传弟子才有的剑宗心法传承之源,这倒也说得通,但王凌波并不认为渊清说了真话。
这更像是给赵离弦的一个解释,让本就对宋檀因漠不关心的他,直接忽略林琅可能存在的真正动机。
毕竟按王凌波翻阅的历代界域之战记录,又不是没有剑宗宗主一脉亲传在战场被掳走或失踪的先例,若把这个范围扩大,各大家族与豪门大派被抓走的嫡系子弟就更多了。
因此宋檀因的存在并不具有特殊性,单是如此林琅根本不会瞬间决定放弃原本冒着破域风险的目的,转而一心为带走宋檀因。
想象一下当日林琅撞到宋檀因时她的状态,她刚得温氏九族尽灭,又见证生母以那等惨烈丑陋的姿态死亡,还经历情根深种的师兄的背叛。
她负气离开,当时心中被愤怒,悲伤,怨怼,恐慌的情绪充满,就像个巨大行走的邪源。
她当时必定步履急促,将自己的速度提至极限,好将不愿接受的一切抛至身后。
以宋檀因的修为,全速御剑之下,瞬间便从人眼前掠过,如果只是临时起意,林琅犹豫的时间估计她已经跑远了。
当日宋檀因除了情绪大恸,其他与往日并无区别,这让王凌波想到了魔界圣令的寻觅之法。
正是需得身怀圣令之人,七情剧烈之时逸散的残灵才能够被寻魔引捕捉。
而林琅欲带走宋檀因之时,被赵离弦阻挠,据赵离弦事后告知她的细节,他赶到时,宋檀因已经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林琅是当着他的面又匆匆给了宋檀因两击,这也就是宋檀因重伤的来源。
也是这两击让林琅从一开始的斗法中就失了一步先机,全程被赵离弦压制着打。
其实以林琅的修为,便是人间客场,他也不至于这么快便落入下风。
且他对赵离弦的外貌和武斗风格很痴迷,以往撞上必得酣畅一战的,那日却是一心掩退。
赵离弦说起这些的时候很是嫌恶,一副被脏东西沾上的晦气。
这样一来,林琅特地重伤宋檀因那两击就大有文章了。
若只是要废掉宋檀因,以他的本事顷刻之间杀死对方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当然这里姑且可以解释为,忌惮宋檀因死的瞬间宗内魂灯熄灭,导致渊清这个师父千里奔袭过来查看。
若渊清赶到便是林琅也没有逃跑可能的。
林琅的两击一次震废了宋檀因的灵根,令一次将特殊禁制的魔气注入宋檀因的神识。
赵离弦也说了,灵根碎裂这个于普通修士而言是断绝仙缘无法逆转之伤,于渊清真人却是小事一桩,以林琅的修为身份不会不知道这点。
那么震碎灵根这一击多半只是掩饰他真实目的障眼法。
实际他真正做的事在侵蚀神识这一击里,若只是渊清单独救治,或许意图暴露得还没有这么明显。
但赵离弦竟告诉她,那魔气被下了禁制,修为超出施术者侵入拔除,回致使魔气的更剧烈的迸发逃逸,因此需得赵离弦才可保证宋檀因的神识不受无可挽回的损伤。
此举在常人看来是增加宋檀因被高阶修士治愈的难度,但对于心中早有万般猜测与信息碎片的王凌波而言,却是最后的一片佐证。
她敢断定,林琅的真实目的是在隐藏某样东西,而它就在宋檀因的脑海里。
他认为宋檀因是无力守护秘密的,因此自己动了手。
当然即便王凌波心里已经串联成章,但以她的谨慎,不做最后证实也不会下定论。
若是宋檀因也已经知晓真相,从她那里证实倒是方便了。
只是眼下她还昏迷着,不好打扰,王凌波只能按捺等待。
赵离弦又问道:“我在主峰便注意到有人强闯饮羽峰,听说是郦家那个,你可有吃亏?”
王凌波摇摇头,简单说了下经过,又道:“如今郦家有助于剑宗,我倒不好计较。”
赵离弦却道:“那又如何?我饮羽峰可是说闯便能闯的。”
“不好惩治罢了,可助她修为却不好过的法子多的是,明日我也去助她与郦家那几个小辈一番。”
赵离弦对于以强凌弱是没有负担的,且郦芙仗义冲动,每每为了好姐妹便能冲到他们跟前大闹,不给个教训怕是更肆无忌惮。
赵离弦并不耐应付蠢货每每的挑衅。
第二日赵离弦抓了郦家所有小辈,半天后回来人人脸色发白,精神萎靡,尤其郦芙,看着赵离弦眼神都开始瑟缩了。
但郦家主检查后却是对赵离弦千恩万谢,让郦芙有苦说不出。
日子好似回到了往常一般平静无波,王凌波每日打理饮羽峰之余看书喂鸟种花,偶尔叫王凌淮陪她到处转转。
宗门内关于淳京的事风向也变了好几次,起先所有人都认为是她陷害宋檀因家破人亡,赵离弦则不顾多年情谊作壁上观。
接着宋永逸下发的诛温氏诏书内容传入山门,那些细数过后桩桩件件的恶行让人瞠目结舌,宋檀因这个‘受害者’的立场便微妙起来。
最后是前几日,淳帝降下圣旨,将宋檀因除名于皇室,这是王凌波都没有料到的。
按理就算宋皇室与宋檀因已经撕破脸,也犯不着明面上如此羞辱以至于打了剑宗的脸。
一查,好么,果然是刀宗的人近日前往淳京,与宋皇室的人接触甚深。
沧州凡俗第一大国旗帜鲜明的暗示剑宗已然不配引领沧州,这对于剑宗来说,也是对它正统性的一次冲击。
王凌波是觉得宋永逸冲动了的,只是她多少也了解这个小皇帝,他赌性很大,知道与宋檀因已经撕破脸,以宋檀因在剑宗的经营,怕是她活一日与剑宗关系便不会回温。
且凡人寿数有限,他忧虑日后宋檀因借着皇室血统,卷土重来报复他的子孙后代,便干脆投了刀宗。
即便刀宗一时半会儿无法超越剑宗,却也不是剑宗能彻底压制的豪门大派,直接将淳国划入刀宗麾下,宋檀因日后便是想回淳国作妖报复,那里也不是她的地盘了。
只是宋檀因这般大义尽失,被狼狈驱逐的模样,让宗门内的人感官越发复杂。
以至于如今说起淳京的事,几方各执一词,吵不出个共识来。
王凌波并不理会这些,她这日约着叶华浓去灵兽峰逗弄灵兽,有些温驯亲人的灵兽并不豢养于森林深处,而是与峰中修士住在一起。
宗内修士若想领养灵宠的,也大多是找这些,便是没时间看顾不收养,也有不少喜爱动物的修士时不时过来喂养逗弄。
因此王凌波今日也借此为名来到灵兽峰,看到了执法堂的人前来,不一会儿从林中带出一只兔子大小的灵兽,看来是沿着他们引导的方向追查了。
只不过除了此事,王凌波和叶华浓还意外撞见了郦芙和姜无瑕在一起。
郦芙待在灵兽峰不奇怪,她本就暂住在此,又被赵离弦收拾过,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姜无瑕那日替她求情没落着好,当时郦芙对他态度倨傲不满,如今两人却看起来分外亲近,难掩暧昧。
见到王凌波,郦芙当即脸色就不好看,原想说些什么,被姜无瑕拉了拉袖子,冷哼一声便无视了她。
王凌波离开之时还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正看见姜无瑕满目爱意温柔的跟郦芙说话,哄她开心。
可王凌波还记得那日他盯着郦芙所困的创世图的眼神。
宋檀因在几日前已经醒过来了,只不过一直闭门不出,从回来后还未出现于人前。
王凌波也懒得再等,这日便要赵离弦陪她去探望对方。
赵离弦听到这要求的时候,拿一副知道你不顾人死活,但不知道你这么不顾人死活的样子看着她。
*
宋檀因居住的洞府离饮羽峰不远,王凌波还是头一次来这里,比起外面的清新雅致,宋檀因的居所内布置却是华丽的。
只是她颇具审美,便是华丽也不显堆砌庸俗,看着与她本人气质相宜,很是赏心悦目。
王凌波他们到的时候,宋檀因感受到了赵离弦气息进入结界,神色欣喜,可见他身旁竟跟着王凌波,脸上的喜悦顿时扭曲,死死的盯着她。
宋檀因此时还有些虚弱,只能卧床修养,双唇因失去血色寡淡,整个人像是褪色一层般,看着楚楚可怜。
在得知大师兄来看她时,她那一瞬是忘却了所有的过往本能开心的。但看到王凌波那一瞬,温氏满门的尸体,母亲惨烈的死状,所爱之人的愚弄背叛瞬间铸成了盔甲。
她冷声道:“王姑娘请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
“宋姑娘便是这般对救命恩人吗?若非我,此刻宋姑娘怕已身在魔界,被人扒皮拆骨摄魂控智了。”
这几日荣端他们来看过,想来是跟她说过前因后果,因此宋檀因闻言也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她冷笑道:“若是早知救我回来有你一份,我宁可被掳到魔界。”
王凌波讶然:“宋姑娘原不是那等不知轻重只顾口舌之快的人,怎会有如此想法,难不成是笃定你去魔界会有什么好日子不成?”
宋檀因登时脸色一变,只是二人如今似有血海深仇的关系,她面上作何反应都不奇怪。
只是却避开了王凌波的眼睛,不耐道:“你若是来我床前羞辱,那目的达到,可以走了。”
王凌波拿出一个玉瓶放到宋檀因床边的案几上道:“此物是多年前神君为准备突破化神所寻,滋养神识的良药。”
宋檀因复杂的看了眼大师兄,深吸口气道:“不用,你拿走吧。”
王凌波笑了笑:“收着吧,你伤势之重除了宗主以外,没人比神君更清楚。他那日替你治疗后回来还念叨你那伤惊险,差点出了岔子。”
“连宗主都吓了一跳,忙入你识海欲力挽狂澜。”
王凌波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宋檀因,不放过她的每一寸变化。
果真随着她的话出口,她看到宋檀因呼吸骤停,瞳孔收缩,腮帮下颚的肌肉因紧张而崩僵,放在被子上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手背青筋显现。
第76章
但宋檀因心中好似对此事已经推演过种种设想, 只是在养伤这些时日的平静中,师父未追问, 师兄未表态,这平静让她产生了侥幸。
以为自己所知之事并未暴露而已。
如今被告知师尊已经进入过她是神识,宋檀因是如此猝不及防。
可也只是一瞬,宋檀因便竭力抚平自己那不合时宜的紧张,王凌波从一开始就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不光是宋檀因,其他三人包括已经死去的玉素光,好像在赵离弦身边的人,都有这般迅速遮掩情绪的能耐,并不会放任自己的幽暗太过完全的暴露。
这也算几人相处中经久弥远演化出来的既讽刺又滑稽的一面。
宋檀因知道自己现在不该直接问, 但涉及她生死与未来, 她还是开口隐晦试探了。
她勉强笑了下, 冲赵离弦道:“多谢师兄, 若非你和师父,檀音此刻恐怕已经无缘仙途, 万劫不复了。”
赵离弦点了点头,看样子并不将此事放心上, 不论是倾力救治还是她险些面临的灾难,于他眼里皆不是需要特意倾注情绪的事。
宋檀因咬了咬唇, 接着道:“师尊先前来看过我, 只是近日宗内事忙, 他也只嘱咐我好好修养。”
“方才听王姑娘一说,才知我识海重伤当时凶险远超我以为。”
“大师兄,我有些害怕识海修复不足,想要一份当日魔气在我识海中运行浸染过的内视图, 你和师父我该管谁要?”
赵离弦看了王凌波一眼,见她下巴轻抬,又将一只手抵在下巴之上,接着微低下头,乍看只是个支下巴的动作,在赵离弦看来却是个隐晦的点头。
于是便知道怎么回应了,他道:“我给你便是,师尊不知道当时你识海中的具象。”
宋檀因一惊:“可方才不是说——”
赵离弦嗤笑:“他白操心而已,区区游离魔气,我便是睡着也能连根拔除。”
“况且那魔气被施加禁制,修为高于林琅者不得接触,师父便是再如何着急也不能在那时进入你识海。我只是抱怨师父之时没说清楚,以至于凌波误会。”
宋檀因低下头,整个身形稍微低矮了些,这是送气的表现。
王凌波见状,便知近日所求之事已经得到证明。
宋檀因如今是知道了的,既然她自己知道那便好办了。
她本人就在剑宗,且多的是交汇,王凌波从她身上挖掘点什么,可比在外大海捞针容易多了。
又说了些话,因着情绪的大起大落,宋檀因此刻也无力应付王凌波,只表现冷淡,当她不存在。
最后留下了那瓶滋养神识的好药,两人便没有多留离开了。
按照渊清真人的估摸,宋檀因此次重伤少说需修养数月才可完全恢复,且完全恢复后也不是即刻就能与人厮杀斗法。
因此临近的五洲大比,她的参赛名额便空了出来。
当然除了她以外,还有如今身败名裂的玉素庭,也不适合代表剑宗参战。
宗门内便得重新选出两名修士,填补上大战人手的空缺。
这让整个宗门都活泛起来,毕竟谁能想到赛前还有一争之力。
赵离弦被找过商议过此事,他对王凌波道:“只是原定的阵容,已经是宗门内反复思量后的最好配置。”
“小师妹的战力在同期修士中也属佼佼者,在中层赛事中层是有绝对优势的,她的挪动对下面的战力也是有些影响的。”
王凌波知道,宋檀因修的剑诀其实还挺霸道,在整个剑宗的化神境之中,战力排行也是前三。
这战力在成熟的配置中定然被放在了举足轻重的位置,如今她废了,原有配置不说大打折扣,损失一个强攻手自然也是个损失。
王凌波:“那新的名额是如何决定的?”
赵离弦:“一个是各峰长老举荐,只是各峰都会优选自己麾下的弟子,因此多半没法达成共识。”
“再一个是原参赛者推举,小师妹为大比准备这些时日,她本人最清楚自己的位置需要做些什么,若是有人取代,那人必得在何处有压制她的优势,又在何处可以既是作为短板也无碍。”
“最后便是集合候选,比斗一场,得以服众。”
此事跟王凌波关系不大,原本她只是出于习惯,从赵离弦这个剑宗二把手的角度,尽可能的做到将整个剑宗尽揽眼中。
但叶华浓在此事人心涌动期间,却表现出了异于寻常的不平静。
在她去丹峰取香取药之时的频频打听,在看到身旁走过的弟子兴奋畅想自己也有机会成为候选时的黯然神伤,在各峰弟子为了增添赢面丹峰委托剧增是的怔忪。
许是大比时间临近,此次剑宗对于人手的选拔并未拖泥带水,没过几日便做出了决定。
不过不是重新遴选化神修士取代宋檀因,毕竟大比规模庞大,基本上有能耐参与的都参与了,能取代宋檀因者要么已然在名单之中,要么因闭关或者其他重任无法参战。
于是上面便全体的顺位往前挪了挪,这样一来空下来的便不是宋檀因那等中层修士里中流砥柱般的角色,调整后的空缺只消金丹境便可补足。
正巧在最近一两年内,不少筑基弟子结丹,其中佼佼者不少,这样一来将对整体战力的影响力降到了最小。
“金丹啊。”叶华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恍惚了一会儿,接着才想起王凌波还在这儿,不好意思的笑笑:“见笑了。”
见王凌波看着她,眼神没有岔开话题的意思,叶华浓叹了口气。
失去灵根后,其实她是逞强的,她不欲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狼狈与惋惜,即便常年被青槐等人由此刺激羞辱,她也不愿溃败于人前。
但她与王凌波共享了太多的秘密,每一个都能将她们双双送入万劫不复。
这种紧密的绑定使的她设想到在王凌波面前狼狈时,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反倒是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叶华浓道:“你知道,五洲大比一甲子一轮,对于参赛者遴选,其实早在每次大比前的数年甚至十数年前就开始了。”
这很容易理解,毕竟修士的修行时间太过漫长,每个修士的成长弧度各不相同,自然得早早纳入观察。
“在我还未失去灵根前,此次大比的名额是早已确定有我一份的。”
叶华浓资质能引得化神境玉素光嫉妒,足以说明当初的她在丹峰何等风光,乃至整个剑宗,她都是备受瞩目的天才之一,又有底蕴丰厚的师尊倾力栽培,这等盛事怎可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但随着那场人为的秘境意外,一切都荣光与期待戛然而止。
叶华浓苦笑:“我不愿反复在心中幻像假若这一切都未发生,耽于不甘于我无益。”
“只是,金丹啊。”
“假若我灵根未毁,金丹未碎,除我之外,宗门不会做别的选择。”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着对往昔的傲然与自己还记得这份傲然的忧伤。
说出来之后,叶华浓便放任这连日来积攒的不甘静静流淌,只待淌干后回到现实。
可王凌波接下来的话却让不甘的泉眼突然泛滥井喷,再也无法默默排解。
王凌波对她说:“那便去参战吧?”
“既然本就是属于你的名额,那就夺回来。”
叶华浓猛的抬头,神色因为惊诧空白显得有些傻乎乎的:“什么?”
王凌波道:“你只是没了灵根和修为,又不是不会杀人放火了。你的本事我便只是窥得冰山一角,就知道远不是普通金丹境能应付的。”
“咱们细细琢磨,此事定能成的。”
叶华浓怔怔的看着王凌波,看她神色表情毫无玩笑的意思,眼睛明亮跃跃欲试,好似以不可能偏博出个可能点到了她仅剩的热情一般。
如此的鲜活。
这鲜活倾泻成丝,拧成了绳,落到身处深渊的叶华浓面前。
很早以来叶华浓便明白了,王凌波便是一个不叫道理的劫匪。
她能轻而易举的闯进她紧闭沉寂的幽室,拽她出去宣泄作恶发疯,从第一次没有拒绝她开始,叶华浓便知道她再也拒绝不了的。
无论她的提议有多离谱,她都不会再在心里审视斟酌。
于是她紧抿嘴角,倔强好似当年:“好,我们去参战。”
接着王凌波便铺开纸笔,罗列己方优劣。
在她看来世无不可行之事,若论不可能,她一个凡人能亲手杀死化神期的玉素光岂非更不可能?
事在人为这句话在王凌波这里几乎被运行到了极致。
她道:“修士斗法,无非斗的是攻击与自保,普通修士以境界功法天资运气以及法器法宝等外力,划分战力等级,你没有灵根,自不能以传统方法论之。”
“修士的攻击再如何千变万化,总归只作用于肉身与神魂这两处,你身躯还处于金丹强度,但没有灵力相佐,无论是防御、反应、预判、反侦都跟不上修士,且还不提修士多如繁星的手段中,没有灵力的运行,应对手段也有限。”
“作用于神魂的攻击,扰乱,污染,拘禁之术就更不论了,你只能依赖于法器。”
叶华浓点头:“这也是我一直为难的地方,我炼制的丹药虽效用广泛,什么偏门冷僻的都愿一试,但我所准备毕竟有限,无法跟身怀灵力时那样斗法时见招拆招。”
“而以我如今的凡人之躯,一旦误判或是丹库中没有应对之效,便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王凌波将她的劣势一一标注,不漏过一丝一毫,接着又在一旁罗列她的优势。
“你的炼丹水准,即便有部分丹药需得修士辅助才能炼制,但不再修行的这些年你所有精力都潜心专注此道,心法理论甚至不输给乌孟姑娘,单论此,对普通金丹修士是来自两重大境界之上的碾压。”
“不论是增益,救治,还是防御,有你在便可提升战队一个台阶,这样一来只消将你放在适合的位置,避免单独作战,我甚至认为你的作用比队伍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或缺。”
叶华浓被她这一本正经的陈述夸得有些脸红,二人一直删删减减,聊了将将一个下午才说完。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如何让宗门内的长老们打破旧律让她参战了。
王凌波将笔一扔:“这便简单了,随我来。”
此时最终空余出来的参赛名额还未公布,但已经有了几位候选人,是除了主峰之外,另外四峰长老各推举了一位。
因着不用补化神境的缺,金丹境的参赛者决议便没那么慎重了。
宗门便选择了直接粗暴的,明日四人在剑坛比斗一场,胜者获得名额。
王凌波与叶华浓显示找到个正在丹房内烧锅炉的小修士,对方名叫袁也,因出身贫寒资源短缺,除了修行基本都在丹房烧炉子或者接些低阶丹药的委托赚灵石。
他修为只是筑基初期,但人乖巧嘴甜,常助叶华浓炼丹,多年合作下来,也算是配合默契。
正烧着炉子,眼前一黑,抬头便看到叶管事和那个常来找她的饮羽峰美人。
袁也刚要开口,一样东西就冲他扔了过来,下意识接住一看,豁然起身。
那竟是一粒凝实丹。
即便是青槐这种筑基后期,当初也是苦苦积攒,几乎耗空家当才得的一枚凝实丹,如今眼前这一粒出自叶华浓之手,用的逆散蒲英属顶级品相。
炼出来的成品品相自然是极品。
袁也本就眉清目秀的脸上更是乖巧谄媚:“二位有何吩咐,尽可使唤我袁某人,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有不从。”
“要不办完事后你们再抽我一百鞭玩,否则我拿的不安心。”
叶华浓笑道:“贫嘴,倒也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让你办的确实也不是易事。”
袁也搓手:“您说您说。”
叶华浓:“你我组队,今夜去单挑你灵兽峰的风蝉师姐,铸剑峰的花尧师兄,符峰的雪阳师兄,还有咱们丹峰的月迎霜师姐。”
袁也听完,当场就开始两股战战。
第77章
直至走在去灵兽峰的路上, 袁也都在心里狂扇自己嘴巴。
他何德何能有何脸皮去挑战那四位金丹境候选人,就莫说与他们差着整整一个大境界了, 便是修为平级时,人家四位也是各峰看重的良苗,自己不过是个烧锅炉的。
可攥在手里的凝实丹怎么也还不回去,他有心拒绝,可自己那个破手,就是抬不起,摊不开,紧紧攥死了那能让他踏入金丹境的机会。
总归是在宗门内,几位师兄师姐便是再自觉被愚弄也不至于杀了他吧?只要打不死,他今天就是血赚。
至于丢脸于全宗门, 大不了他躲丹炉房从此不出来, 左右还能更专注修炼呢。
想到此袁也舒服多了, 脸上已是做好慷慨挨打四次的准备。
王凌波和叶华浓对视一眼, 这家伙脸上跟调色盘似的一会儿一个样,心思全挂脸上, 盯着看犹如在天桥底下听了一则戏,很是忍俊不禁。
此时已经入夜, 不过只是没有白日人声鼎沸而已,修士夜间正是修行之时, 因此整个灵兽峰透着一股安静的繁忙。
叶华浓随意拉住一个人, 打听风蝉所在。
对方见她, 还以为因着选拔名额,风蝉师姐在叶管事那里定了什么丹药,此时给人送来,便轻松的指给了他们, 根本没想过人是来砸场子的。
三人是在灵兽峰的左侧峰找到人的,对方此时正在一片安静的空地上练剑,神情专注,剑法迅捷如风,反正以王凌波的肉眼是看不清的。
等三人靠近,风蝉才停了下来,看向他们:“何事?”
袁也眼神躲闪,又开始抖了。
叶华浓今夜要挑战四个人,实不愿在言语客套上浪费时间,便直接道:“五洲大比空出来的参赛名额,我也想要,但长老提名中并没有我。”
“我师尊此刻闭关无法举荐一二,我也无法在明日则选比斗之前说服长老们加我进入,因此只能来找风师妹,跟风师妹商量将名额让渡于我。”
风蝉是个凌厉敏锐的姑娘,她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你叫我风师妹?”
风蝉结丹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若按年龄资历,叶华浓如果还是修士,自然该叫她师妹。
可叶华浓如今不过是个凡人,即便管着整座丹峰,寻常人不会小觑,也不便与修士们辈分相称了。
风蝉虽与她交情不深,却也知道叶华浓是个守礼稳重的人,并非那等自取其辱的张狂之辈。
今日对方既然以修士辈分相称,那便足以说明那句所谓的‘商量让渡名额’,是怎么个商量法。
修士还能怎么商量?自然是强者为尊。
她凛冽的目光落在叶华浓为首的三人身上:“那这两位来此是为何?”
叶华浓:“王姑娘是来看热闹的,而袁也师侄与我共同‘劝说’风师妹。”
这风蝉就懂自己该应付的人有哪些了。
晚风拂过,有一枚落叶原本轻缓摇晃的在王凌波眼前飘落,却是突然猛烈一荡,冲出了原本的轨迹,甚至往上疾冲,一两息后才卸掉那股冲力重新缓缓落下。
王凌波知道这是空气被破开的动静。
果然在她肉眼看到之时,袁也的脖子上已经搭了一直手。
风蝉的身影出现在袁也的身后,声音冷锐道:“今晚修行正忙,就不招待叶管事和这位师弟了,稍后烦请叶管事自己将他搬回去。”
行事还挺体面,即便主要挑衅人是叶华浓,却因她没有灵力,选择的攻击对象还是袁也。
风蝉掌动如刃,就要出手将袁也打晕,可在动用灵力接触到对方那一刻,受她攻击的袁也脖子处突然膨胀出一圈蓝色明胶质地的东西。
那东西看形状宛如水母,风蝉的手掌一下便陷了进入,被紧吸着不放,且那蓝色胶状物还以可怖的速度往她身上蔓延。
风蝉一惊,却也并没慌乱,一道雪白如闪电的身影出现在她手臂受困之出,几道利刃下去,切断了那胶状物。
那是一只铜铁雪白的灵貂,便是风蝉的灵兽了。
风蝉顺势拉开距离,她手上残余的蓝胶也因脱离本体失去活性也脱落,被风蝉猛的甩落在地。
紧接着她又听到一阵珠子落地一样的噼啪响声,风蝉循声一看,叶华浓随手撒了一大把药丸出来。
那些药丸初始紧芝麻大小,落在地上便边滚边雪球一样变大,风蝉脸色一变,经历方才,她已明白人家是有备而来,若是再疏忽大意恐怕真的要阴沟里翻船。
风蝉往后一跳尽量避开哪些丹丸,以手执剑细密的剑网配合灵貂迅捷的爪锋,那满地的丹丸竟是被全数粉碎,失去凝性看着像一滩滩泥点子。
叶华浓此时脸上却露出笑容,只见泥点和被风蝉甩地上的明胶结合,明胶内掩藏的细如砂子的种子便疯狂飞涨。
顷刻间数百条藤蔓拔地而起,冲着风蝉缠绕而去。
饶是风蝉再迅猛,面对这密织的天罗地网,也束手束脚,她只能本能的劈砍这些长势惊人的藤蔓,可真身在其中才是谁砍谁知道。
藤蔓不知是何品种,看外表倒不像那些秘境中凶险的凶藤,可却是质地柔韧,耐性惊人,她竟是无法一剑劈断,通常两三击才将其彻底砍断,端口上又会马上长出新藤,源源不绝。
风险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她的灵貂也与其默契良好,好似一阵剑网密不透风,可终究是蚁多咬死象象。
在一截细小藤蔓从她脚下破出,缠住脚踝时,风蝉便败局已定,因下盘不稳露出的破绽,让众多藤蔓打蛇随棍一般紧紧将其缠绕起来。
风蝉也不愿就这么认输,她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一张符篆,顺势贴在了最近的藤蔓上。
烈火灼烧,藤蔓的外表顷刻漆黑,好似下一秒便会发黑断裂化作灰飞。
她也是下了血本了,这等高阶火符,都在今晚这无意义的争斗中给耗费了,风蝉决定脱困后定要将那袁师弟痛打一顿。
至于叶管事,高低得让她赔偿自己几枚极品金丹,她有钱。
可火焰仍在灼烧,藤蔓仍紧紧困着她,急的同样受困的灵貂嗷嗷叫。
风蝉灵视透物一看,才发现那藤蔓修复的速度竟与被灼烧的速度持平。
“不可能!”她惊诧,此处并无灵力充沛的土壤,这藤蔓即便修复能力再强,这等高阶火符的灼烧下,自然得迅速调动养分修复力才能与之拉锯。
可哪儿来的养分供给?
风蝉突然想到什么,突然看向地上藤蔓底部那些铜钱大小的淤泥,那是被她劈随的莫名丹药。
是了以炼化的丹药为泥供给养分,支撑时间定比普通灵泥久,而火符能力却将要耗尽了。
风蝉心疼得滴血,可一柄剑抵在了她吼前,胜负已定。
被放下来后,风蝉率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灵貂,发现只是皮毛被火舌烤了下有些卷曲,心疼的摸了摸它。
接着颓丧道:“叶师姐惊才绝艳不减当年,我明日会放弃资格的。”
叶华浓递掏出几粒丹药,笑了笑道:“今夜是我任性了,连累风师妹,自然不能再让师妹自担损失。”
风蝉一看丹药,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有凛冽高冷,哪里还记得那张火符,便是那看着手痒痒想揍他的袁师弟,此刻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这一刻突然间有种错觉世上都是好人。
怀着乍富的喜悦,见叶华浓他们离开灵兽峰往铸剑峰的方向去了,风蝉收起丹药,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不能她一个人输吧?
铸剑峰的花阳此刻倒是没有练剑,但也还未休息,他对月擦拭自己的重剑,细心的做着战前保养。
听到几人的来意,又看了眼跟来的风蝉,便明白此事是推巨不了的。
花阳使重剑,因此自然牺牲了部分迅捷,他的作战方式与风蝉更相识两种极端。
风蝉是以功为主,意在迅速抢占先机斩杀敌人,而花阳简单形容他的特点便是以守为攻。
因此叶华浓并不能像方才的风蝉一样,利用对方的迅速和无物不斩的特点,将她拉入自己的陷阱之中。
当然她也有应对以静制动类型修士的陷阱,但叶华浓认为这样并不妥当,她不愿以更高阶的丹药压制金丹期的同门,胜之不武,因此今日斗法她所用全克制在金丹境内。
自然还有个考量便是她得证明自己有足够多样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因此不能以资源碾压之。
花阳很沉得住气,敌不动他不动,袁也站在场上有点焦急,但他也不敢在金丹期面前主动攻击。
叶华农在来之前已经喂袁也吃下丹药,再佐以符阵,二人此时是共感的,这让叶华浓有了借助修士灵力,使自己六感通明回到修士水平的时候。
但也仅此而已,此借力只能作用己身,却无法外放,要靠吸取别人能力为养分攻击斗法是不能的,但于叶华浓来说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她有了面对修士时的反应力和洞察力。
此刻她手中出现一柄精致莲花木杖,花瓣如活般微微展开,袁也瞬间懵了,只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灵力充沛,犹如踏入云端,往日里的一切变得低矮。
叶华浓道:“用你全力攻击花师弟便是。”
袁也对此刻的感觉太过着迷,杏仁似的胆量跟喝了桶熊胆汁大补似的,竟也想对着金丹境一试自己此刻能耐。
提着剑便攻了上去。
袁也自己不知周身发生何时,但花阳和风蝉却是神色巨变,看着叶华浓犹如见了鬼。
第78章
因为在风蝉和花阳的神识感知下, 原本修为只处于筑基初期的袁也,此时境界竟来到了金丹大圆满。
随着袁也的进攻, 花阳的体会是最深刻的,原本以袁也的修为,哪怕花阳站着不动,只启用简单的防御招式,对方便伤不得自己分毫。
但此时的袁也攻击力明显也超了筑基范畴,虽不如真正金丹大圆满的威势,却也与他本该呈现的强度有天壤之别。
花阳震惊之于不得不收敛轻视专注抵抗,他的武器是重剑,是攻击与防御并修的路子。
袁也到底与其相差的不止是修为境界,还有经验参悟以及修行了更高级别剑决的累积, 因此攻势虽猛却显得杂乱。
他的有效攻击并不多, 大多是打在了花阳的重剑上。
那剑随着他的攻击, 上面不断出现裂痕, 分明是比寻常宽大数倍的武器,此刻看着竟脆得不堪一击。
待重剑上布满裂纹时, 兴奋上头的袁也都有些心惊胆战了。
他收敛了些许攻势道:“师兄,要不咱认输吧, 你的剑要碎了啊。”
花阳自知此时思索无益,总归炼丹的事, 他再琢磨也想不出所以然, 便干脆压下震惊疑惑, 专注眼前。
袁也只听对方冷哼一声,接着便感受到对方回击强硬起来,那重剑分明看着不堪重负,却比一开始无论灵活还是威力都强了不止一筹。
几个来回之间, 原本占据攻势主导的袁也就落入下风,且对方的每一击都比上一击更有力,这样一来袁也甚至找不到空隙恢复己身。
见对方败局已定,花阳才开口道:“该劝你认输吧,我的剑只会越来越强,若继续下去,难保你今日不吃个大亏。”
袁也自己倒是无所谓,能在金丹境师兄这里撑这么久,还一度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提前体验了一把金丹境的畅快,他今日已然收获不斐了。
可此时停或战却不是由他说了算。
果然花阳话音刚落,叶华浓木杖上的莲花又绽开少许,袁也只觉得自己原本已经透支的灵力又恢复大半,与此同时叶华浓冲他道:“袁师弟,接着攻击。”
这会儿花阳道急了起来:“住手,他修为承受不住。”
但叶华浓和袁也根本不带听他的,甚至看出他想要回避冲击,叶华又弄出一些灵藤作为干扰,花阳若一意回避,必得被灵藤与袁也的两面夹击重伤。
他可还要争取明日的名额,这些人如此捣乱,花阳也来了火气,不再一味避让。
结果是袁也的剑招又源源不断的与重剑碰撞,又有叶华浓不断补寄他所耗,原本他这个修为无法击碎的重剑,终于在一声脆响之后,应声崩裂。
花阳此时却没有因为本命剑的摧毁而悲愤,反倒是眼神怜悯的看着袁也。
“我本不想如此,是你自己执意找死。”
剑宗内虽不得残害同门,但到底是崇尚武斗,代表此界最强战力之地,每日切磋挑战自是不绝。
原则上点到为止,不得对同门赶尽杀绝,但若是真打起来,意外总是比规矩多,只要两方都是心甘情愿再战,只要有一方没有叫停,只要攻击实属正常范围内必要且符合切磋挑战规则的。
那么产生的伤亡自然只能一方自认倒霉。
今日花阳安安分分的在自己住处,是叶华浓等人前来挑战,劝退不成只好应战,且在预判到走势将险的时候已经做过劝阻,甚至招式上的保守回避。
可对方不依不饶,莽撞强攻,发生了什么事后再如何都怪不到花阳头上。
继续忍让,还真当他花阳是个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重剑溃散,突然爆发出一阵可怖的动荡,整个铸剑峰都震颤了几下。
那威力宛如修士自爆金丹,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同归于尽的残酷。
王凌波的防御法器自动启动,饶是如此眼前飞沙走石的末日景象也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而身出剑爆中心的袁也,以他的修为此时怕是骨头都化作齑粉。
这本就是花阳的杀招之一,来自己地方的攻势与自己的回击全都会储存于重剑之内,那随着攻击出现在剑身上的裂纹,非但促使重剑的近一步碎裂,也是根根点燃的法阵,待全部裂开,剑碎自爆。
威力直逼同境界修士自爆。
花阳虽不是迅疾强攻类型的修士,但他的最高杀伤力却是几个候选中最强的,一旁的风蝉看着都脸色凝重,因为她自问自己的最强杀招,威力是远不及花阳的。
只不过片刻后风蝉也释然了,对方杀伤虽远超同阶,也是牺牲了其他优势换来的,若她与其对上,也并非没有克制之法,谁输谁赢未可知。
火光散去,花阳从爆炸阵中踏了出来,凶势更胜。
眼神锐利的看着防御住自己的叶华浓,神色有些难看,不过一想对方曾经师承不药真人,深受对方喜爱,便是她沦为凡人也愿极力庇护,还将偌大丹峰交于她掌管,给些自保法器也就不奇怪了。
花阳讥嘲道:“今日便就此作罢如何?花某今夜事忙,叶管事也得回丹峰解释自己如何强行挑战,连累丹峰弟子丧命。”
叶华浓却是神色未变,含笑道:“花师弟此招漂亮,只是原本金丹境牺牲性命方可达到的威力高度,花师弟即便数道转移,吸取双放攻击蓄势,又以重剑为媒,也还得付出重大代价吧?”
所谓的牺牲机动性和慢热启动这点根本不足以支付此等威力的代价,寻常修士自爆金丹后便是身死道消,花阳倒不至于这么惨烈。
但这本就在同阶中属于同归于尽的杀招中,剑爆之后他也几乎是强弩之末。
花阳直接不妙,下一秒,一道银光从自己眼前闪过,若是他全盛——不,哪怕是负伤之时,这等速度威力的剑招他也不至于反应不及。
可此时他却只能迟钝的被那连闪的银光打的反应不及,等回过神时,双腿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地。
此时他才看清楚,那道收割他的银光竟是原本该被炸成齑粉的袁也。
“你?怎会——”
袁也脸上的表情却是比他还惊恐,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方才的攻击只是他根据叶华浓与他通感的指令下意识行为而已。
那一瞬间他甚至意识到自己身体是被叶华浓半接管的,因为他的心境不稳,心神巨震且自己迎合了指令,他的身法招式在那一刻远比自己平时来得要利落果决。
袁也反应过来吱哇乱叫:“我怎么知道?我他妈只是来踢馆,你金丹自爆,金丹自爆啊。”
“我都以为我要死了,结果没死,只是把我多出来的修为境界炸没了,吓死我了……”
说着竟是委屈大哭起来,被叶华浓手里塞了样什么东西,他模糊着泪眼一眼,哭嚎声戛然而止。
被吓破的胆又缝缝补补被自己拼起来,琢磨着也不是不能再撑一阵。
花阳和风蝉却并不关心这个,他们忙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如何让袁师弟凭空提升境界,又如何让他在那等爆炸下自保?”
“我知道有邪丹可暂时提升境界,但所付代价必得惨烈无比,便是邪修,非绝境之下也不会轻易动用的。但袁师弟好似并无影响。”
两人七嘴八舌,风蝉甚至还抓着袁也摸了下脉门,探了下他的灵根识海方才确定,他并未有任何涸泽而渔之状。
叶华浓专门展示出来的优势,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自然与邪药提升境界的路数不一样,便是单结果而论,邪药是强行拔高修士己身境界,而袁师弟境界的提升只是暂时与我的境界叠加。”
“因我原本已经在金丹境后期,因此呈现出来的涨势惊人,若我叠加过去的是元婴修士,那么境界提升便不明显了,甚至只是聊胜于无。”
二人听是听懂了,可这可能吗?
花阳惊道:“可你不是已经失去灵根,还有什么境界可言?便是有,我也从未听说境界是可以叠加的,便是刀宗那对心灵相通的双胞胎,那也不能做到二人修为境界直接相加。”
叶华浓低头,吐出一口浊气道:“我只是失去了灵根,不再拥有吸收灵力,自产运转,维系金丹乃至凝结成婴的能力。”
“但若将修途比作一条道路,我的前方虽堵死,不得不回到原点,但我曾到过的地方就是到过,它永远在我的神魂之中,灵台之内,绝不会消失。”
“说来不好意思,我一度不肯接受现实,试着想尽办法召唤自己的境界,但没有灵力,那原本我踏足拾阶可达的高度,于我而言竟成了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
“这于我而言只可远观,可褪实转虚的结果就是,我发现或许可以将它塞到别的修士境界之类,无主无实,不会被原本的境界排斥,如同无缝接上的织布,虽境界不高的修士便是接上自己灵力也无法使之充盈,但若有我从旁辅助却不是问题。”
这个倒是肉眼可见,风蝉和花阳一言难尽的看着袁也,她都能把这家伙修为和灵力总量提升到金丹境,且屡屡在他力竭时补充,似乎是取之不竭。
否则这么个烧锅炉的家伙在他们手下根本走不了一招。
想想看吧,凭空提升一倍乃至更多的境界修为和灵力总和,又有源源不断的补给治疗,还能扩大你原本攻势上限,甚至她自己还能搞些稀奇古怪的辅助小动作干扰敌人。
对了,她还能以牺牲续接的伪境界为代价,帮你抵挡一次避无可避的致命杀招。
化神以下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存在吗?
若叶华浓的帮手不是袁师弟这个筑基初期的菜鸟,而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人,如今宗门金丹境最受瞩目,号称化神以下第一人的王凌淮师兄遭得住吗?
花阳败得心服口服,本着风蝉一样的心理,在叶华浓一行前往符峰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因着方才的爆炸,铸剑峰不少人赶过来看热闹,有些见他们离开便也回去各找各家,有些好事者却也是跟了过来。
等到符峰的时候,叶华浓身后的人数竟颇具规模。
花阳不好拒绝的事,符峰的雪尧在这么多人面前就更不好拒绝。
不过他也不给二人机会,直接两指一抬,叶华浓和袁也脚下阵光四起,竟是已经催动了阵法。
雪尧道:“既然花师兄与风师妹也在,便说明叶管事二人已经过了他们那关。”
“我不论你们是如何过的,明早之前你们只要破开这阵,便由你们替雪某参加选拔。”
叶华浓笑道:“雪师弟痛快,那便承让了。”
雪尧也没有专门用那些于符修来说都晦涩难懂的阵法为难人,这个时机他也没那时间准备。
他一眼便看出二人作战中更多依赖的是叶华浓,然而叶华浓不论攒下多少偏门手段,没有灵根就是没有灵根。
她无法自主产生灵力,更无法将灵力运行己身,只要针对这一点,她便是有万般本事也无施展之地。
确实,待法阵上的光华褪去,重新变得朴实无华后,如果仅她如今的肉体凡胎,她甚至无法看清阵纹运行,就更不用说找出阵眼。
好在此时她与袁也共享五感,她凝神观察片刻后示意袁也道:“攻那处。”
袁也立时举剑劈过去,那攻击将落下之时,一道亮光闪烁了一下,竟是挪动了位置。
这阵眼竟是活的。
叶华浓赞赏的对雪尧道:“雪师弟这般短的时间已然思量出将我二人逐个击破之法,实属厉害了。”
首先针对叶华浓没有灵力这点布置困阵的隐身,再针对袁也修为不足攻击速度不够的特点灵活阵眼,将她二人目前的劣势都用到了极致。
然而雪尧神色却并无自得,而是多了丝慎重,既然阵眼所在是被叶华浓看出来的,那便证明她已经解决了自己斗法时五感不足的缺陷。
这能解决,其他的呢?
果然不让他失望,再重复自己换位攻击,均被阵眼逃遁后,叶华浓好似找到了破阵的机窍。
她对袁也道:“阵眼看似落点随机,毫无规律,但有一处是无法避免的。”
“那便是它只能落在与主脉联通的分支上。”说着她指着一处:“看,那一处你运气不错,接连几次击中那微小的一点薄弱处,截断了那段阵纹于主脉的联通,它成了死脉。”
“阵眼便再也没有落在那处了,也就是说此阵雪师弟布下时,忘了赋予它自我连接修复之能。”
“当然若是寻常斗法,雪师弟本人自会维系阵法,查漏补缺,因此布阵习惯自不会优先考虑这个。”
叶华浓指着几个脉络:“雪师弟,若我与袁师弟同时击破这几处,阵眼便只能困在方寸之地,此阵也算是破了。”
“这疏漏你要弥补一下吗?我无碍的,可等师弟补上漏洞再破阵也无妨。”
第79章
若论目光长远识时务, 整个剑宗自然以符峰的人为最。
否则也不会在整体门风好斗善战的剑宗选择成为符修,资质导向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天性符合。
符修是整个剑宗内最不会逞一时之气的群体,尤其是在看到风蝉与花阳已经败退后,花尧一时间能想到的叶华浓与袁也的致命弱点就那两个,若对方已有完善应对之法,那便不是今日他仓促应战能应付得了的。
因此花尧便也痛快认输,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且试图争取最大利益。
他摇头道:“战场之上敌修可不会等我完善漏洞,此局是我输了。”
“不过我对与师姐的通感之术很感兴趣,好似并非寻常修士之间利用同感法器所为,毕竟师姐灵根不在, 论常理即便与袁师弟共感, 也只是行动上互相驱使, 做不到无灵力者分享修士的灵眼。”
“稍后我想请教一二, 师姐是否方便?”
他识趣叶华浓自然也呈她人情,便欣然应允。
雪尧满意的点头, 与名额失之交臂,此次也不算亏。
倒是花阳反应过来一样:“不愧是符峰的人, 什么时候都不吃亏。”
说着对风蝉同仇敌忾道:“他啥都没干就得了便宜,反倒显得我俩劳心劳力没捞着好。”
风蝉斜眼睨了他一眼, 手里出现几个光华如宝的丹药细细观摩。
花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只被那丹药的品相给晃花了眼, 接着才反应过来,这分明是炫耀啊。
此等品相非丹峰能人精心所炼不可得,这分明就是叶师姐给的。
合着就他一个人毛都没捞着一根。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花阳总有意无意绕在叶华浓身边, 期期艾艾的欲言又止。
叶华浓最后回到了丹峰,因为她最后一个要挑战的是丹峰的弟子,也是这些年的后起之秀月迎霜。
一见叶华浓,月迎霜开口便道:“不用说了,叶管——叶师姐,我认输。”
跟来的人都茫然了,有种成群结队看热闹当事人没打起来的失落感。
方才的雪尧已经认输得够快了,可好歹人家还试探了下深浅。
结果月迎霜这儿可痛快,最后面的人双脚还没踏上丹峰的地皮,就听到她认输,白瞎了御剑过来耗费的灵力。
就连叶华浓都很不可思议,在她的了解里,这位月师妹可不是什么性子谦和的人。
该说因为是最近二十年拜入山门的新一代修士里的佼佼者,性格自然傲气些,毕竟与她同龄的九成还处于筑基初中期,她自然有傲气的资本。
许是看出她所想,月迎霜无奈摊手道:“今日打上门来的但凡是另外一个人,便是修为境界比我略高一筹,师妹高低也得跟人分个高下的。”
“但来的是叶师姐,我便知道自己决无胜算。”
“想来师姐自己都忘了,从我拜入宗门开始,丹道启蒙便是师姐所授,后来师姐受伤虽不再授予课业,但你终日人在丹房,我等炼丹之时有那不通之处皆是请教于你,论这一身炼丹本事,说师姐是我们半个师父也不为过。”
“我手上有几斤几两,遇事手段,师姐约莫一个来回就能对上号。”
“师姐既选择重新以弟子身份参战,便一定有你的底气,我便不班门弄斧了。”
这倒说得让叶华浓有些不好意思,她未料到她一个废人,周围的人却对她有如此评价。
不光是月迎霜,此刻丹峰不少弟子也聚集了过来,对月迎霜所言纷纷表示赞同。
又那性子顽皮的,大声道:“师姐你早说是去另外几峰踢馆呐,随便拉个人也比袁也那小子强。”
“万一他中途掉链子,扰了师姐计划不说,还得丢了我们丹峰脸面。”
袁也就不干了,吱哇叫着与几人打做一团。
此时乌孟才从人群中走出来,周围气氛一静,叶华浓脸上的神色也带了丝忐忑。
乌孟来到叶华浓面前,神色严肃道:“你想清楚了?”
叶华浓点头:“想清楚了,当年师父告诉我,五洲大比名额有我一个,因此我也一直将其视作我囊中之物。”
“失去灵根的同时我失去的东西很多,但大多随着时间淡忘了,唯有这个名额,我本该因此大放异彩荣耀加身之物,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仍旧不曾忘。”
“与其遗憾兴叹,不如夺回它。”
乌孟紧绷的神色舒展,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既如此,那便全力以赴,你所在战场,不得有败绩。”
叶华浓笃定道:“不会的。”
乌孟看了眼主峰某处:“师父知道定会开心了。”
师父闭关的原因也未尝与叶师妹无关,只是师父也不肯定能不能成,便也没有告诉于她,省得徒增失望。
*
第二日,对最后名额有争夺之心,或者对此事感兴趣的弟子都来到了中央演武场。
虽然各峰峰主没到,但都各指派了一名长老过来,赵离弦也代表宗主坐镇其中,也算是重视了。
昨夜之事其实不少人已经知道,但到底大多人都需要勤修苦练方能不落于人后,又怎会终日空闲打听消息。
几个时辰前才发生的事,自然不是人尽皆知。
因此长老叫到风蝉几人上擂之时,不少人还摩拳擦掌的要下注今日谁能最终取胜。
谁知风蝉上台便道:“风蝉学艺不精,昨日晚以名额为注在私下比斗中输给了丹峰的叶华浓师姐,因此风蝉自愿退出选拔,并将选拔资格交于叶师姐。”
众人还没在这话中回过神来,接下来花阳,雪尧,月迎霜也依次上台,然后干了与风蝉一样的事,说了跟她差不多的话。
这下整个中央演武场喧闹起来了。
“丹峰叶华浓?谁?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就是叶管事,负责管理丹峰,给咱发放丹药的。”
“可她不是凡人吗?”
“现在是,以前可不是,你们入门晚,没见识过当年叶师姐的风采,那可是宗主亲口赞过,百年内天资仅次于大师兄之人。”
“想起来了,可是秘境中遭玉素光指使青槐所害,灵根被拔走的叶师姐?”
“正是正是。”
“可往日再厉害如今也只是肉体凡胎,她是如何说服四人的?”
“岂有此理,今日选拔事关大比,花阳几个还拿来做人情不成?”
一时众说纷纭,骚乱不止。
几个长老也态度不一,但无论如何,风蝉几人都不改决定。
赵离弦看王凌波与叶华浓站一块,便知道这事少不了她撺掇。
叶华浓曾也是他有所关注的弟子,他能看在眼里的人不多,要么是对他有用且极其有用的,如王凌波这种;要么是比他强的,如师尊与三界中他还无法战胜之人,要么是被安在自己身边长年累月不得不看之人,比如那些倒霉师弟妹。
要么就是天赋闪耀足以让他看见的。
叶华浓曾是最后一种,当年她遭逢变故沦为凡人时,赵离弦还有些惋惜。
今日见她竟能重新站到这里,不论王凌波如何打算,赵离弦却是有些佩服的。
因此便道:“我对昨晚之事也略有耳闻,听说叶师妹是从灵兽峰开始,一个一个击败候选,赢取他们四人共同举荐的。”
“她既有此实力,那这最后一个名额便归她吧?”
他都这么说了,几个长老自然也没有异议,毕竟剑宗讲究的就是胜者为王,只要赢了,便不用那么多繁琐程序。
正要宣布,此时却从场外跳进来一个人。
对方神色狂傲,嗓门敞亮,眼神里明摆着对结果的不服。
“大师兄既如此说,那是不是只要我打败她,便也能取代她的名额。”
赵离弦最烦的就是这种给他找多余事的愣头青,原本宣布完就能回饮羽峰,这会儿还得继续坐下加工,若势头起来,不服之人源源不断,那他就得耗在这里了。
便直接道:“不行,不能。”
那人一愣:“为何不能?”
赵离弦:“你若有心取代为何不昨夜也学叶师妹挨个挑战。”
那人:“谁能想到各峰推选,还可以挑战夺取名额的?”
赵离弦:“你想不到就是你战略输人一筹,此时拾人牙慧有何骄傲的?”
那人:“可,可——”
叶华浓环视一周,赵离弦的决意虽无人敢质疑,但周围与那人一样心中不服的也不在少数。
于是便道:“师弟若不服,我愿给师弟一个机会。”
“我便站在武台之内,师弟若能将我扔出武台,我自当放弃名额。”
那人生怕赵离弦拒绝,咧嘴一笑,双掌拍地,不给任何人反应机会便动起手来。
一时间巨大坚硬的武台石板仿佛活了过来,顿时掀起一阵浪涛,汹涌澎湃的将叶华浓整个人往场外带。
正如同一张扑了桌布的桌子,那人一掀,便想将叶华浓甩出去。
可浪涛才波及叶华浓的时候,在不足她一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坚固如金,再无活性,只是形状变了。
那人脸色一变,还想加大力度抖落,却发现‘冻结’已经蔓延到自己手里,手中的石板‘毯子’不再灵活柔软,能供自己掀动。
“怎么可能?”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叶华浓,便看见她好似解惑般,食指指向某处。
那人汇集灵力至眼细看,只见有粉末已经铺满全场,在武台中飞舞。
而接触到那些灵粉之处,他所控的泥石便失去了活性,直接斩断了他改变地形协助自己作战的可能。
那人犬齿一咬,还不肯认输,一把抽出本命剑:“不过是旁门左道,剑宗弟子自然以剑取胜。”
他也是金丹修士,攻势自然是快的,以叶华浓本身的速度自无法躲过,眼见长剑劈到叶华浓身上,那人脸上甚至露出了笑。
可下一秒,笑容凝固,因为剑锋传来的触感,那根本不是砍到人的感觉。
但他眼中分明已经砍到对方了。
正欲回剑,却发现自己剑拔不出来了,此刻眼前物什才露出真容,竟是方才差点淹没叶华浓被她定在此处的石板浪潮。
但也没有道理,即便是石板,他也不至于抽不出剑。
那人一掌劈碎石板,这次倒是成功了,他松口气,正欲甩掉健身上的碎石,竟骇然发现剑身与石板竟融为一体。
自己费心所寻的灵精铁,竟与青石如同泥沙交拌一样,不分你我了,除了还在外的剑柄和一小截剑身,没入石板的那一大半全与泥石融合。
那人脸一下就煞白了,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影凭空出现在对面的叶华浓。
叶华浓道:“师弟好利的剑,师姐肉体凡胎可是没法硬接。”
那人:“你毁了我的剑?”
叶华浓:“怎么?师弟上台来之前竟未料想过这个结果?”
这声质问让原本有所不服的人纷纷色变,许是全程叶华浓表现得太过温和无害,且那人一挑衅她便接下,给人一种她底气不足,亟待众人认可的错觉。
可实际上,剑宗比斗,若是利益之争,又如何会相让?你既想从别人手里夺走什么,便得做好重伤败退甚至意外身死的准备。
在与叶华浓的比斗上丝毫不考虑这个后果,便是愚蠢轻敌,轻敌招致的后果,便是叶华浓失误杀了他,他一脉的长辈同门也没理由讨说法。
就更不用说毁了他的法器。
他杀招致命,本也没有留情,质问人家毁剑自然没道理。
不少人其实先前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因轻视与误判滋生的侥幸,还有对损失的毫无准备。
如今倒是让所有人收起了这份心态,转而真正将叶华浓当做一个竞争对手看待。
那人武器尽毁,法决被封,虽不至于没有别的底牌,但不消人说也知道胜负已定。
赵离弦生怕又有缺心眼的要效仿,赶紧宣布了叶华浓胜出,并将名额给了她。
丹峰一系的弟子自然欣喜非常,对昨夜情况了解的也高兴,毕竟叶华浓的用处实在太过馋人。
不说大比,若是哪个秘境邀她组队,甚至可凭空提升自己一倍以上战力,谁人不想交个好?
因此叶华浓在时隔十几年后,竟恍惚回答了往日众星拱月一般,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王凌波在场外看着并未近前,心里颇为欣慰。
就在此时,王凌波感受到了一束视线。
她回过头,竟看见多如未露面的宋檀因出了门,此刻也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丹峰的人欢欣鼓舞的围着叶华浓,眼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王凌波直接走过去,打招呼道:“宋姑娘今日怎么得空出来?身体好些了吗?”
宋檀因不理解她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为何这人还能若无其事的跟她说话,是真不认为自己在剑宗便能克制不杀了她吗?
她淡淡道:“出来转转而已,看这边热闹便过来了。”
王凌波笑道:“原来如此,看宋姑娘方才的眼神,我还以为与叶姑娘有什么仇怨。”
宋檀因脸色扭曲了一瞬:“王姑娘如今造谣挑唆于我,是真就连证据都不讲了,张嘴便可污蔑。”
王凌波:“我也不想做胡搅蛮缠之人,只是若不愿别人揣测,宋姑娘看人的时候还是收敛下眼睛里的针刺吧。”
她叹气道:“玉姑娘一去,很多东西便回到了宋姑娘自己身上。不过说起玉姑娘,她还是让叶姑娘失去灵根的罪魁祸首呢。”
“宋姑娘与玉姑娘姐妹情深,没想到竟是连她手上的受害者也是同仇敌忾。”
第80章
宋檀因被她气得呼吸一窒, 竖眉厉声道:“一派胡言,我不过是见叶管事以凡人之身夺得名额, 一时惊诧而已。”
“怎的就被如此解读,照你说法,我一言一行都不怀好意,剑宗莫不是连我的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这话有置气的意思,因为赵离弦此时过来,将二人的对话听个正着。
宋檀因已经不指望师兄会在她与王凌波的冲突中维护她,即便她有理,对方也只会选择和稀泥。
但她心中仍倔强的想要师兄明白王氏女刻薄恶毒的真面目。
谁知王凌波闻言,却回道:“是啊。”
宋檀因先还未反应过来:“什么?”
王凌波:“我确实要宋姑娘在剑宗毫无立锥之地。”
宋檀因都惊呆了,甚至认为这人是不是在凡间那场阴险做派赢了一筹, 便开始不自量力异想天开了。
说到底她面对王氏女的颓势是来源于感情中的狼狈, 但论现实地位, 修界前程, 王凌波之于她不过是一瞬即逝的蝼蚁。
她若非年轻气盛,实际都不需要正眼看她, 只待几十年后,她年迈老死, 根本争无可争。
只是自己骄傲意气,不愿大师兄心中有人浓墨重彩留下一笔, 才将自己落到这个地步, 但如今两人死仇已结, 宋檀因便是想释怀静待也是不成了。
不杀王凌波,她道心之阻无法消解。
宋檀因看着赵离弦:“大师兄你可听到了?她分明是在挑事陷害。”
赵离弦理所当然道:“你们不是已经结下死仇吗?她步步紧逼也是正常的。”
“莫要告诉我你心里没打算怎么找机会将她千刀万剐。”
宋檀因神色麻木了,何为心照不宣,不就是不方便说出来吗?
大师兄自从带回王氏女, 嘴是越来越不把门了。
王凌波还应和道:“神君说的是,宋姑娘都对我有杀心,怎会天真的以为我还相信能与你和平共处。”
“为免日后被清算死无葬身之地,更甚至连累家族,我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将宋姑娘按进泥里。”
说着又看了眼台上的叶华浓一眼:“宋姑娘还是去别处转吧,这是叶姑娘的喜事,你不方便在此。”
宋檀因咬唇:“凭什么?”
王凌波眼神变得幽深:“叶姑娘有今日,全败玉素光所赐,宋姑娘若不走,我便宣扬玉素光乃是听命于你行事。”
“毕竟比起玉素光,叶姑娘踏入化神后对你的妨碍才是最大的。”
宋檀因脸色一白,还是悻悻的离开了。
这下连赵离弦都惊讶了:“真与她有关?”
王凌波摇摇头:“我如何得知?不过我愿以最大恶意揣摩宋姑娘,且往后交锋,若有必要我并不会再拘泥于手段。”
赵离弦回忆了一下十几年前的事情,发现以他对小师妹的了解,还真不是没可能。
玉素光是个蠢的,又容易被嫉妒所驱使,小师妹只消在她面前提点几句,施加压力,对方便会巴巴的动手。小师妹虽然手上是干净的,但玉素光手上沾的事不少受益者可是她。
他记得那时候叶华浓化神在即,在当时年轻一辈中可谓风头无俩,比之今天的王凌淮可都强多了。
若踏入化神境,不论战力天资还是宗门侧重,都足以盖过小师妹。
单说动机,她确实是有的。
赵离弦这厢只是猜测,但王凌波却并非凭空揣度。
当日她与叶华浓亲手杀的玉素光,见她二人,玉素光虽死都不知道王凌波杀她的动机为何,但对于叶华浓总知道的。
她曾试图卖过宋檀因,以求叶华浓放过她,因此她们都知道,属于叶华浓的复仇其实还未完全结束。
郦芙看到宋檀因本欲过来,结果就看到宋檀因面对王凌波狼狈离去。
她便知道对方又被这凡女欺负了,见赵离弦在当日被‘指教’的惨痛还清晰,也不敢直接动手了。
但嘴上还是火爆:“你又说了什么?为何檀音会离开。”
王凌波回头:“我如何得知,许是这里人多气闷,宋姑娘病体未愈待着不舒服吧。”
郦芙:“你放屁,我亲眼见她离开的时候脸色苍白,神情不适,你在凡俗搅风搅雨也就罢了,回剑宗不好好盘着,还敢在这里欺负檀音?”
王凌波无奈:“真没有,宋姑娘堂堂化神修士,怎的在郦姑娘看来弱柳扶风,容易受欺负一般。”
郦芙也有词穷,此时赵离弦目光在她和姜无瑕身上扫过,倒是产生了好奇。
“你们两个是何时搞上的?”
郦芙原本竖眉立眼的突然就脸红了:“你,赵师兄你胡说什么。”
赵离弦:“你俩都快贴一起了,当所有人眼瞎不成。”
郦芙连忙拉开距离,嘴上却是嗫嚅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相反姜无瑕倒是淡定得多,他笑道:“前些时日去灵兽峰帮忙,恰逢一头高阶灵兽失控,差点伤到郦姑娘,我顺势相帮,结果伤了手臂。”
他抬了抬自己左手,赵离弦这才发现他左臂出灵力流通缓慢,原来是受了伤。
“郦姑娘心存内疚,便陪着我养伤,我俩近日多在一处也是她担心我用手不便。”
“如此吗?”赵离弦看了二人一眼,落到郦芙身上的眼神颇有探究。
郦芙还以为是对师弟道侣的审视,心中更是羞恼,拉着姜无瑕赶紧跑了。
赵离弦也没再管二人,顺势便带着王凌波回了饮羽峰。
王凌波便问:“神君方才那眼神是何意?把郦姑娘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赵离弦摇摇头:“姜师弟在姻缘一道颇为坎坷,郦芙这性子,只怕最后又是不堪收场。”
王凌波还想问,但赵离弦明显对这种事并不耐烦,她便没再开口,回了饮羽峰开始各忙各的。
事后几日叶华浓夺取名额的影响还在逐渐扩大,本就热闹的丹峰都更加鼎沸起来。
尤其是在得知叶华浓对修士的极高增幅后,有那战斗思维灵活的,已经自发琢磨出了假如自己活着团队搭配叶华浓的实力提升,存活概率增加以及调度用法。
接着发现以往因实力不足不敢直面的敌人,或者不敢涉险的秘境,只要有叶华浓在,直接有了胜算,甚至再高一个大境界的,只要调度得当,也不是没有一挑之力。
然后整个宗门金丹境和部分化神初中阶的修士就心中火热了,叶华浓那小院这几日都被踩破了门槛。
只是在这份轰动中,有一件事却是悄然发生了。
这日赵离弦收到主峰的召唤,与他一起的还有宋檀因,姜无瑕,荣端三人,到了主峰才看到并不只有他们师尊在此。
包括执法长老在内,其余几峰峰主都在,此时已经端坐在上,整个殿内气氛肃穆。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久违出现的玉扬忠玉峰主,他阴翳的眼神扫过下面四人,接着冷笑一声道:“刑师弟,开始吧。”
他口中的邢师弟便是执法堂堂主刑长老,对于玉扬忠把他当下属使唤的狂傲态度,刑长老白眼一翻,根本没理他。
而是看了眼宗主,在他示意后才开始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关于玉素光之死一事。”
赵离弦倒是平静无波,宋檀因他们三人却是有不好预感。
想也猜得到,若是查清与他们毫无干系的话,便不会有今日这等三堂会审的架势了。
只是每个人心中都确定不是自己杀的,如今担心的不过是自己被真正的凶手连累,别倒出些什么。
刑长老接着道:“我们查到在丹峰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青槐,实际乃玉素光所杀,她在数日前层急召青槐等人,挑唆其与当时丹峰管事叶华浓发生冲突。”
“在青槐几人动手之计,玉素光以阻挠纷争为由,将逆散蒲英的根液打进青槐身体里,致使青槐接触凝实丹后灵力崩散全身爆体而亡。”
“至于杀她的动机,便是此物了。”
他将一枚小巧玉简托在半空,那玉简要比寻常小很多,只有一般玉佩大小,甚至更窄。
玉扬忠欲招那玉简过去查探,竟发现无法挪动。
他看向刑长老:“邢师弟这是何意?”
刑长老道:“里面的内容不便广而告之,还望玉师兄见谅。”
玉扬忠笑意更深了:“哦?这是为何。”
刑长老未回答他的话,而是接着道:“此物是从青槐生前豢养的灵宠腹中发现,有复制过的痕迹。”
“因此推测玉素光乃是受到青槐勒索,继而引发杀心。执法堂也询问了平日里与青槐等人过从甚密的弟子,的确证实当时青槐有向玉素光讨要过东西,只是被玉素光以拖延之法婉拒了,他们均可佐证青槐那些时日对此事不满,言语中泄露过。”
宋檀因几人蹙眉,若是灭口倒也不奇怪,玉素光背地里干的脏事他们也不是尽数得知。
若跟那些小人物接触频繁,或者留下了把柄,对方结丹渺茫为了更多资源提升概率,铤而走险威胁玉素光也并不奇怪。
只是他们与这些人毫无交际,又怎会牵扯上?
果然紧接着刑长老便道:“这玉简之中的内容,老夫看过,宗主也看过,其余便再无外泄。”
“里面所述,有玉素光以及你们三人的一些秘辛,经执法堂暗中调查,确实为真,若青槐真的曾以此威胁过玉素光,足以成为毒杀她的动机。”
“自然,青槐死后那份复制玉简也落入了玉素光手里,若玉素光同样以其中秘辛威胁勒索过你们,自然也可成为你们杀她的动机。”
荣端顿时就急了:“怎可如此断案?不明不白的便将嫌疑指向我们。”
刑长老没回他,将头转向宗主。
一直闭目养神的渊清真人这才睁开眼睛,用淡漠空无得眼神扫了三个弟子一眼。
这一眼让宋檀因三人如坠冰窟,心中惶恐如坠虚无不见底深渊。
三人顿时就低头跪地,不敢多言,只赵离弦还事不关己似的站在那里。
渊清真人开口:“此玉简记载之事,却可成为你们杀害素光的动机,这个无需置喙。”
三人瑟瑟发抖:“是!”
玉扬忠却是不满意的:“未见过断案如此含糊不清的,到底是何动机,你主峰亲传一脉干的什么腌臜事,乃至于同门相残,波及我铸剑峰,可明明白白道出来。”
“单一句可为动机便要蒙混过关?邢师弟既已查明为真,那便该数罪并罚,也好看看里面是否有比残害同门还要惊人的重罪。”
渊清真人漫步惊醒的瞟了他一眼:“此玉简出自青槐之手,相较与她接触不深的檀音三人,里面记录素光乃至玉氏秘辛最多。”
“玉峰主当真要逐条审判?”
刑长老是坚定拥护宗主的派系,闻言也笑道:“若那样怕是玉师兄不适合坐在上首对小辈颐指气使,你得跟他们一样站在下面受审。”
玉扬忠气得破口大骂,却也不再提公布玉简里面内容之事。
他可无理气壮,宋檀因几个小辈可不敢。
此时他们知道师父为何这般生气了,心中恐慌,犹如天塌地陷。
能拉着他们还未失态的原因,无非是师父将玉简里的内容本身按了下来,便说明里面之事他并不打算追究,至少不会明面追究。
三人不得不抱有侥幸才能稳住心神,玉素光已经身败名裂而死,师父便是再对他们不满,也不能忍受他的徒弟尽数以污名凋零。
姜无瑕赶紧开口转移话题道:“此简内容也仅能证明我们有害人动机,却没有我们残害同门实证。”
刑长老点点头:“确实,动机只是动机,不起以此断案。”
“因此执法堂顺着线索勘察那日玉素光死亡时你们可有不在场证明,但当时恰逢中场,有许多人离开过看台,其中自然也包括你们三人。”
“你们可还记得当时自己去了哪儿?是三人一起,还是各自行动?”
三人沉默了,他们当时怎么打算心里清楚。
那时候其实他们也没有打算让玉素光活,只不过他们交给对方的灵石资源中有定位传送的法器法阵,本打算是待她离开宗门,避过风头之后,再找到对方将其杀之。
可谁能料到有蠢货让她死在了宗内,人死在宗内,那他们的一言一行便可能成为破绽。
而当时他们离开期间分别布置的事,便是为杀死玉素光做准备,是万不能招的。
见三人沉默,刑长老倒也没有催促,反倒是玉扬忠道:“麻烦这些作甚,若他们不配合,还要我们这些长辈陪着耗不成?”
“直接搜他们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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