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王凌波提出一同前往妖族时, 赵离弦下意识就是反对的。
此次深入妖界与以往备受礼遇可不一样,不知道有多少杀机和陷阱等着他。
便是面上客观公正的五洲大比, 尚且有主场优势之说,更何况是与人界截然不同的妖界。
赵离弦对妖界了解浅显,仅限于两次随师父前往做客会友,便是有合体后期以上不得出手之约,赵离弦也不敢托大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活着回来。
就更不用说同时还护住一凡人。
他也不嫌气弱,直接拒绝:“此次我并无把握能护你性命,你还是留在剑宗吧。”
“我已与师父约定,若我无法回来,他自会放你归家,保证你性命无虞。”
王凌波摆摆手, 利落道:“这种保证与此次兔族之约是一样的, 凭理而论合体以下的妖修无法取你性命, 那你又为何忌惮至此?”
“你我都清楚, 宗主虽对我死活不甚在意,也可顺手相护。甚至哪怕你客死他乡, 你残留的影响力也可护我周全。但无论是宗主的保证还是你留的后路,与想取我性命之人的修为地位比起来, 只会此消彼长。”
“即便在我寿命终结的数十年内,对方无法冲破你的布置, 但我死了还有王氏全族。我不认为对方会善良到见我人死便债消, 正如我出手的时候也未顾忌对方全族。”
王凌波直视赵离弦的双眼, 笃定道:“我身家性命早已系于你一身,你若死去,我定不会有好下场。”
“神君知我为人的,关乎命运之事, 我绝不交于他人之手,是生是死必得我自己全力以博之后,方可甘心结局。”
“我一定拼尽全力助你活着回来,便是我亡于妖界,届时便恳求神君维护王氏。”
赵离弦看着她,恍惚时间退回他们初见那日。
王氏族长受妖邪残害殒命,整个雍城笼罩在邪修的阴影之中,人人自危。
邪修狡猾,术法路数诡奇,便是他也三番五次丢失踪迹,若非那时她用计设局,那邪修怕早已逃之夭夭,为祸一方。
那时的她也一如今日,迎难而上,于祸事之中有着近乎冷酷的冷静和勇气,坚韧得好似能支撑一切。
这段时日以来鲜花着锦的处境并未使她变得软弱,岌岌可危的立场也并未叫她瑟缩。
她仍旧能对着足以碾压她成蝼蚁的力量,迎难直上。
赵离弦感觉好似有什么流进自己体内,随着灵力流淌至身体的每个角落,烂泥一样瘫软懒散的内心像是被注入了一副骨架。
好似‘活着’这件事多了一丝意义,好似除了自尊与傲慢之外,多了种别的东西,可以充做他的支撑。
最终赵离弦还是答应了王凌波,只不过除此之外,他也叫上了小师妹与自己同行。
既然王凌波有此心意,他投桃报李自然也得更为计之深远。
若他能活着从妖界回来,那么一切皆大欢喜,若是客死妖乡,那在他死前会杀了小师妹,以杜绝王氏全族遭报复。
宋檀因并不知大师兄的缺德打算,被要求通往虽然心怀畏惧,但大体还是愿意随从前往的。
一来她是真心喜欢大师兄,无法坐视大师兄只身前往妖界应对重重危机。二来她深知林琅并没有死,对方躲在暗处必有别的谋划,她也不想躲在宗门一无所知的坐以待毙。
渊清得知此事,一猜就知道徒弟的打算,大骂他不是人。
但他的所作所为姑且还在预料之内,倒是宋檀因,近日却是突然出了变故。
竟是也极力拒绝在去妖界之前与她师兄结契,给的理由也是站不住脚。
两人都有意拖延,渊清再如何也没法强按他们。
如此一来,二人共赴妖界同舟共济,倒也有些必要。
姜无瑕和荣端得知宋檀因要去,自然不能落了后。
他们很清楚若大师兄死在妖界,自己绝无可能取代大师兄。反而会因为下任继承者的变更,失去预备权利中心的地位。
倒不如全员出动,一窝徒弟全部深入险境,师父总不会坐视他们全灭。
也不知师徒几人如何拉扯的,最终渊清还是同意了他们跟随。
又与兔族交涉了一番,兔族对几人如今的修为暂且看不上眼,以他们化神的实力,于卯综身死这件事中,还不配起到什么作用。
因此痛快的做出保证不会对三人出手,保证他们会活着离开妖界。
在离开那日,王凌淮和叶华浓等人来送了行。
王凌淮对王凌波的决定还是很不满,他也顾不得许多话其实不便放在明面。
直言道:“你虽有些机智,但那可是整个兔族的围剿,与雍城时三五散修岂可一概而论。再多的谋算在那等势力面前都不堪一击,你为何非要跟着前去。”
他目光扫过宋檀因,眼神不掩敌意:“是不是忧心家族?”
“我向你保证,五十——不,三十年内必会拉回修为差距,我会守护号王氏的。”
王凌波掏出一样法器,示意王凌淮催动,法器瞬间变大,是个一人高的金色鸟笼。
里面有所布置,不像是给鸟栖息的,倒像是可供人小歇的房间。
王凌波自己钻了进去,对王凌淮道:“行了,我自会千方百计保全性命,你好好修炼,不该你操心的事不要瞎操心。”
王凌淮气个半死,惊觉好像不知何时起,他们二人相处起来不像兄妹了,反倒像是姐弟。
“那你打算如何保全性命?”
王凌波观赏鸟笼门:“这不正在做吗?”
说罢那鸟笼便忽的变小,整个鸟笼粗细不过成年男子拇指一般。
而里面的王凌波,此时只有一粒瓜子大小,只是在场都是修士。
即便她这般大小,在众人眼里也是纤毫毕现。
赵离弦把那鸟笼拿到手里,王凌淮这才注意到,鸟笼下方坠着一串长长的流苏,整个看着精巧别致,如同饰物一般。
他顿时明白堂妹打算了,这是变小躲进防御法器内,让大师兄随身携带。
这倒是一个稳妥的保命法子,若遇到强敌,大师兄或许没法同时保护另一个人,但若携带于身,却是不用分神照顾的。
只要大师兄不死,便不至于护不住一个随身携带的配件。
王凌淮稍稍心安几分,问道:“大师兄打算将她放在何处?”
王凌波道:“只是佩戴不成,我需得与神君随时能够交流,便挂在耳下吧。”
众人不由自主看向赵离弦的耳朵,上面干净无暇,并没有耳洞。
但他却是全然忘记一般,拿着那鸟笼流苏耳坠,耳钉处对着耳垂,直接就生按了进去。
殷红的血珠溢了出来,但未汇集成珠伤口便已愈合,拇指擦过残血,顺着捋过流苏耳坠。
赵离弦心情颇为明媚。
甚至有那心情跟王凌淮保证道:“放心吧,除非有人能割断我头颅,否则不会让你妹妹先一步遇险的。”
王凌淮老对自己全家谋划堂妹引诱大师兄的事感觉对他不起,如今人还要舍命相互,更是连眼神都不敢对上。
又交代了几句,赵离弦便携师弟妹离开了宗门,前往妖界。
妖界与人界交好,自然有不少明面上的界域通道。
其中离兔族最近的一个位于雅洲北方,几人从剑宗到雅洲的传送阵出发,被传送到雅洲后并未去附近的万笔楼拜访,也未欣赏雅洲繁盛的人文风情,半日之内便抵达雅洲极北的通道。
此通道有人.妖两界的修士共同把手,以赵离弦几人的身份,倒是不消盘查便可通过。
入内,便是羊族的地界,而兔族与羊族相邻。
王凌波从未踏足过妖界,只从卯湘嘴里听了不少妖界的风土人情。
早知羊族领地除了草,别无他物,真正见到时还是满眼震撼。
真就一望无际连绵无边的绿,好似全无尽头。虽在常识里,草地不会与凶险可怖挂上勾。
但王凌波入目之下,只觉得与身出看不到头的沙漠或是大海中央也没差多少。
那八方无尽的翠绿,也显得狰狞不详起来。
“不喜欢?”赵离弦像是感知她所想,突然道:“我头一次看到这里也不喜欢。”
只不过他不喜欢的东西多了,这里且排不上号,但此时看王凌波的不喜,赵离弦好似也愿意一抒当时的嫌恶一般。
“羊族的领地并非一来就是如此,最开始这偌大领地中有山水草木,也有飞鸟鱼虫,但都被它们清理了。”
王凌波捕捉到了关键词:“清理是指如何清理的。”
赵离弦讽刺嗤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师父说羊族温驯和善,不喜争斗,在妖界诸族中立场最是分明。”
他说着这话,语气却是玩味冷蔑。
王凌波便问道:“既然不喜欢,为何要选择从此地路过呢。”
赵离弦:“这里最近是其一,其二便是妖族都不是东西,走哪边都不会愉快。”
“羊族虽让人厌恶,好歹不会主动挑事,若从猴族或虎族族地走,势必会被拦着乞讨一二的。”
荣端笑着接话道:“大师兄说话还是客气了,哪是乞讨,分明是明抢。”
“我听说虎族最近都穷疯了,借钱都借到师父头上了,师父看到虎族族长的传讯都是不理会的。”
王凌波来了兴致:“虎族自诩强悍不事生产以至拮据我倒是知道,但猴族又是为什么?”
赵离弦:“不为什么,猴族富饶,抢劫只是它们的爱好。”
第102章
踏入妖界之后, 众人的防备便非在人界时可比。
如今这同门四人因为近期的数度变故,本就关系微妙, 此时自然更加沉默。
在羊族的草原上赶路与在横渡空茫大海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单调景色。
若是对时间行速不太敏感的修士,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对距离没数了,就更不要说在此迷路也是情理之中。
但好在一族之地总不至于真的荒无人烟,几炷香后几人总算看到了十几座圆顶房屋。
原本他们不欲停留打扰对方,反倒是外面的几个羊妖察觉到几人踪迹,追上来热情相邀。
若是平时赵离弦可能还会停下来客套几句,但如今他与妖族剑拔弩张,踏入妖界后踩的任何一步都可能是陷阱,倒是正好有理由不那么约束自己。
因此理也没理带着师弟妹们继续赶路。
对方见人不上道, 当即褪了一身羊皮, 露出灰狼本性, 追袭而来。
但这些狼妖的修为都不待赵离弦出手, 宋檀因三人下去一顿揍,不到两炷香就哭爹喊娘的求饶了。
边求饶还边把狼皮脱下又呈现最里层的羊皮, 在羊族地界一行人倒是不好就这么打杀了对方。
赵离弦都气笑了:“你们倒是会遮羞,干脏事的时候还套狼族的皮。”
几个羊妖对此却是振振有词:“我羊族纯真友善, 怎能行打家劫舍之事?”
赵离弦都懒得再跟这无耻的种族多说一个字,只想转身就走。
倒是王凌波叫住他, 示意他确认一番对方是否因卯综之事, 被兔族驱使而来的小喽啰。
赵离弦有些不明白她的念头, 按理说以他们的修为,若非兔族驱使,这几个小妖也不敢就这么追上来挑衅。
这明摆着的事该是用不着特意确认的。
但他还是依照王凌波的嘱咐,施术确认了下, 毫无意外就是兔族妖修交代。
几人重新赶路,赵离弦问道:“有何蹊跷?”
王凌波摇摇头:“只是觉得兔族即便设陷阻挠偷袭,那些羊妖未免也太不入流。”
“见过你在五洲大比之中的表现,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寄希望于拿这等修为的妖修堆砌数量,平白耗费资源。”
“而且,一路走来见到的活物委实少了些。”
那伙羊妖与其说是偷袭,倒不如像是佐证他们所在的不是无人之境。
这边方才起疑,下一波的袭击就到了。
只见眼前的草原忽的掀起数十丈高的草浪,如同末日的绿色海啸一般,像是天地折叠一样压下来,无边际不停歇的压势让人见之欲裂。
能搞出这等动静的就不是方才那等小喽啰可比,赵离弦吩咐三人退后自保,长剑一划,绵延无际的剑光割裂空间一般。
那汹涌的绿潮被生斩了一大截,啸浪高度够不到几人的足底。
但对方既能掀动地表,又岂是一剑之功能奏效的?
因此赵离弦与那绿浪缠斗了许久,又因此地为羊族领地,还得顾虑其领地完整,倒是束手束脚许多。
王凌波坐在耳坠里,冷眼旁观这打不退驱不走的绿浪,看了眼一旁计时的沙漏。
突然对赵离弦道:“你试着扩大攻击试试看。”
赵离弦闻言,当即不留手了,也不再顾忌羊族领土是否受到永久性损伤,一击下去,但凡羊族人没有死绝,自然不会再装死。
对方好似真被他这突然这不计后果的打法给惊到,或是不敢在羊族领土放开手脚。
当赵离弦不遵守默契的时候,对方倒是立马见好就收。
赵离弦一击扑了个空,眉头紧蹙,也察觉了疑点。
“都这样了还没有羊族的人找过来。”
若是沧洲境内有外族的合体修士斗法,像剑宗和刀宗这等大宗门,自会派人前往观战以确保斗法规模不失控。
可双方缠斗至今非但没有人前来守阵,便是连被神识笼罩的感觉也没有。
赵离弦道:“这里不对,往回走。”
不出所料,待回到方才羊族村庄的位置,早已没了村子存在过的痕迹。
宋檀因三人有点慌:“大师兄,这是——”
赵离弦闭上双眼,凝神将自己的神识范围扩大到极致,依旧探寻不到羊族领地的边界,也再找不到天地间除了他们以外别的人。
他将此发现告诉给了王凌波,王凌波当机立断:“试试能不能传送回人族吧。”
与其在这里无头苍蝇似的打转,不如回到起.点。
赵离弦也没有二话,抬手掐诀就要布下传送阵。
但他虽然感觉不到神识笼罩,他们一行的动向确实在人严密掌控之中。
见此情形,原本空无人员的旷野登时凝聚出了一朵白云,待云朵散开,数十高阶修士出现在眼前。
这次现身的妖修等级就高了,其中修为最低的也是化神后期,为首的三人都是合体中期,正好卡在约束的极限。
这些妖修囊括数个种族,十二大族中占了大半,其中自然以兔族为主。
为首的兔族女修眼眶通红,加之本身绯色的瞳仁,看着不似往日兔族女修给人那楚楚可怜之感,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对方仇视赵离弦:“是你害死我少主。”
赵离弦正欲迎击,便听王凌波急声道:“别理他们,走。”
赵离弦已经出鞘的剑在前面划了一道天堑,好似生生把空间切割成两半。
接着也不掐诀现绘了,直接从储物戒里扔出一张绘好的传送阵,抓过三个师弟妹便站了进去。
对面的妖修见状面色大变,焦急道:“他们要逃,赶紧毁了那传送阵。”
对方三个合体修士,论施法武斗或许暂且难以分出胜负,但要想破坏一个法阵那可太容易了。
可好在赵离弦在听到指令的那一刻就明白了王凌波的意思,因此布阵的同时也在外笼罩了三层防御,正好能抵挡这三人全力一击。
待三人击碎防御时,法阵已然生效,几人消失在虚空之中。
几人气得跺脚:“明明就只差一刻钟了。”
而回到人界的荣端三人还有些茫然:“为何要仓促离开?”
“不若杀他们两个合体,震慑一番也好让接下来的人掂量掂量。”
王凌波摇摇头:“不成,若待下去,我们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见赵离弦也好似疑惑,她解释道:“方才拦我们的那个女兔修,头上待着孝结。”
“兔族孝结绑在兔耳上,男左女右,方才那女兔修的孝结却是在左耳。”
这么一说,赵离弦也彻底反应过来:“方才我探出神识的时候,便察觉境内景色每隔一段便一模一样。”
“还以为类创世图的空间法器,为扩大规模只照着一处复刻,原来竟是镜面。”
其他三人也听明白了,若是在镜像世界中,自然可以无限折射复制,永远摸不到边际。
而中途出现的羊族,乃至翠海浪涛,还有传送前前来阻挠的妖修,唯一目的怕不是将他们留在里面。
几人也是斗法经验丰富的,在对方条件暴露的前提下,一猜便知那镜面世界待到一定时间,怕是就难以出来了。
因此当时当务之急还是离开,杀人震慑倒是其次。
如此一来,他们只得换了个界域通道,好在兔族还没那条件在妖界所有通道口都布下陷阱。
因此在混淆视听,待对方无法通过人族探子得知他们从哪个通道进入后,几人选了个相较隐蔽的地方进入兔族。
此时兔族境内几乎是户户白帆,到了王都更是满目素缟。
几人踏入兔族境内便被人感知,一进王城,就有人前来迎接。
倒也是几人的熟人,卯湘。
对方还是那副妖妖调调的模样,让人不喜。
互相见礼之后,卯湘的视线便落在了王凌波身上:“王姑娘,数日不见,姑娘越发精致可人了。”
“姑娘放心,赵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卯湘也定会护姑娘周全的。”
说罢还欲凑近触碰鸟笼耳坠。
赵离弦被那越凑越近的兔骚味熏得恶心,剑柄一伸就捣了上去。
卯湘往后一退,避过了一记重锤,悻悻的收回手。
他带着几人走向王宫,并未动用仙术。
此时几人方才如实感受到来自整个兔族的仇视和恶意,道路两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将整条路围堵得越来越窄。
到最后甚至只留下可通行一人的缝隙。
虽没有人动手,甚至无人高声唾骂,但磅礴的恶意仿佛要将人淹没,这其中高阶修士者并不在少数。
赵离弦尚且面无异色,脚步洒脱,跟在后面的宋檀因三人却得默念心决,紧绷身体才可做出从容姿态。
等来到王宫门前,三人好似踩过刀山火海,已然是满头大汗。
又经由卯湘带领进入大殿之内。
殿中已然有不少人,除了最上首的兔族族长卯赢以外,其他十一大族族长也尽数落座。
十二族之外的妖族依照种族强弱居于二排,排位自有其讲究。
此时见赵离弦进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多数好整以暇,个别带着隐匿的兴味和恶意。
卯赢因失子之痛,面色有些憔悴,但一双红眸却是猩稠狞然,森森的落在赵离弦身上。
他无意客套,直道:“杀害我儿的凶手带来了吗?”
赵离弦往前一步,广袖一挥,林琅的尸体便出现在面前。
卯赢从王座上下来,那森然的眼神从赵离弦移到林琅身上,好似能将那具惨白的尸首灼燃。
用神识确认无误后,卯赢手中突然多了一根法杖,那法杖忽的捣在林琅脸上,直透骨肉,将其脑髓捣至稀烂。
但这样做尚且不足以发泄他心中悲愤之万一。
卯赢挥了挥手,示意人将林琅的尸身抬下去。
接着直视赵离弦道:“我深信你剑宗定能给我个交代,你们竟只带来一具尸体。”
“区区一具尸体,可不足以慰藉我儿在天之灵。”
赵离弦在他的注视下,突然勾了勾唇:“将就一下吧。”
“卯综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事事如意,何况如今身死,又有何受不得委屈的。”
一句话,让整个大殿气氛火热了起来。
第103章
妖族和人魔两族最大的不同, 便是他们对本能的约束并不看重。
在人界入乡随俗尚且知道收敛,在妖界就不能指望他们会为了顾全大局而一再忍让。
就更不用说赵离弦话都挑衅到这份上了。
霎时间殿内威压如洪流一般席卷而来, 其中夹杂的恶意与杀念令人恍惚裸.身置于阴冷罡风之中。
若修为低些,在此威压下能直接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卯赢好歹还记得与渊清的约定,避开了宋檀因等人,否则这一下,渊清这一脉差不多得死绝。
大乘期强者的威势在此刻展露无疑。
可赵离弦却恍若未觉,以他的修为战力,即便还无法与大乘期相比,但此世也绝无可能有人仅凭威念便能带给他实质伤害。
他抬头,视线从林琅身上转移, 耳边垂下来的流速随着他的动作细微的摆动。
语气却是大逆不道的轻慢:“卯长是将我当弱不经事的小辈了?”
“若是无法出手, 再强的势压也是唱戏。”
话音刚落, 虚空中就钻出几条莹白的锁链, 将他四肢躯干包括那张嘴封了个彻底。
在场有其他族长见状发出嘶嘶的声音,因着锁住那小子的竟是兔族传承的血脉至宝之一。
莫说对方一个炼虚期的小辈, 便是他们若不防着了道,不脱层皮恐怕也是难以摆脱。
可赵离弦却是眉心一挑, 那散漫好似晕开了眉眼,叫人看了越发气急败坏。
只见原本紧锁住他的链条停止了卷动, 接着竟像是失去灵力一般垂落下来, 赵离弦崩断缠绕自己右手的那端, 重获自由的那只手又不紧不慢的将其他地方的锁链扯断。
好些族长见状目瞪口呆,接着又想到什么才收敛神色心下稍定。
非是赵离弦一夜之间就修为暴涨,道法通天,连大乘修士都不在话下。
而是渊清与卯赢之间签订的天道契约在作祟, 以他修为早便越过了不得对赵离弦出手的界限。
虽卯综尽量削减了杀意,也没指望能伤这小子几何,可毕竟有违契约。
赵离弦利用天道契约对其的压制,直接反击,正如两辆全速对撞的马车。
卯赢若是不想为了一时之气被天道凡世,那么在赵离弦对抗时,他能选的只能是退缩。
因此赵离弦脱困得毫不费力。
甚至有空继续挑衅:“卯长倒是客套,说您唱戏您还将台子搭上了。”
卯赢气得兔毛大把脱落,哼声道:“狂妄小辈。”
赵离弦神色却转为严肃:“族长须知,今日我踏进兔族,为卯综吊唁,乃是为两界友好做出的妥协。”
“此举本就是我顾念大局一再让步,难不成卯长当我是来负罪求饶不成?”
他这话让殿内的兔族人再也压不住火气,既然族长不能出手,那便由他们代劳。
眨眼间三个原本立于卯赢身后的兔修袭来,除了卯湘还站在原地没动,有资格站在殿内的兔修都出了手。
“原想让你死得体面些,既然你不识好歹,我们也不介意弄脏王殿。”
“在我兔族竟还敢张狂,分明就是你害死少主。”
赵离弦抽出半截剑锋,一左一右将两边的兔修震退,又剑身回鞘,空出的手一把捏住对方的嘴巴——
真就强行中断了对方喋喋不休的嘴,提着嘴将人扔了回去。
又道:“卯综劫持我剑宗的人,强灌有碍寿数的邪药,有次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若非顾念死者为大,今日便该是卯综站在我剑宗大殿内请罪。”
众人见他竟是一点不愿低头,皆是有些头疼。
如果不是卯综身份尊贵,乃是兔族下任族长之选,他们也不会尽数前来。
不管在座各族立场如何,对于兔族与剑宗的事,自是不愿意掺和的。
帮了哪边都得罪令一边,不管最后如何,都得惹一身腥。
本就与他们无关,便是有心与剑宗作对,也不是明着得罪的。
虎族族长寅啸与渊清的关系不错,见状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笑呵呵的冲赵离弦使眼色道:“贤侄啊,可是出来得急,有东西忘了带。”
“我记得昨日与你师父传讯,他还数落来着,你不妨琢磨一下看忘了什么。”
“像是你师父的嘱托之类的。”
指望虎族说话委婉,这便是寅啸的极限了。
等于明着叫赵离弦别忘了师父的交代,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界,哪怕是面上做做样子呢?
可赵离弦却不领情,语气里连通对师父的怨气也不加掩饰。
“师父委屈了我,强令我来兔族,我身在此处已然是孝感动天,总不能再要我对欲杀我之人赔笑。”
这怎么还油盐不进呢?
在场的除了龙族那奶娃娃,都是比赵离弦高出几千岁的老骨头,对方非拿小辈的名头做滚刀肉,他们也没办法。
鸡族长老酉鸣赶紧道:“怎就到喊打喊杀的地步了?”
“贤侄你固然受了委屈,但卯赢痛失爱子,人还是在你们剑宗没的,有所迁怒也是情有可原。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赵离弦目光落到了酉鸣身上。
鸡族男修均是装扮华丽,酉鸣作为族长,无论是冠羽还是尾羽都是最大最缤纷那个。
当然他们还有个特点,便是嗓门奇大。
就刚刚那番话,在酉鸣看来已经是轻声细语,却是将坐在他一旁的鼠族族长震刺得直揉耳朵。
赵离弦人在兔族王殿,便是遵循礼数也不便散开神识探寻四周,因此并不知道卯综的灵堂在哪儿。
但现在知道了,就在这大殿的后方。
因为此时一个高着嗓门的声音从那处传来——
“一会儿赵离弦祭拜之时,趁其不备,我展翅遮目,你攀缠绕颈,他悬梁夺剑,再佐以毒花。”
“待那厮浑身无力之时,再来个三刀六洞,包叫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中气十足的嗓门,赵离弦有印象,是鸡族少主的声音,对方与卯综交情深厚,有替友报仇的心也不奇怪。
于是赵离弦回头,万般无语的眼神落在酉鸣身上。
酉鸣尴尬得老脸发痒,锯了后殿那鸡崽子的喙的心都有。
第104章
见酉鸣尴尬, 赵离弦也没有放过他。
冲他笑了笑,状似安慰道:“小事, 鸣长无需自责,这与当初鹤谷之战泄密相比,不值一提。”
这下酉鸣脸色也不好看了,鹤谷之战乃是千年前鸡族与狗族的一场大战,原本鸡族颇具优势,胜券在握。结果正是因得意忘形,在账中大声密谋总攻策略,被狗族妖修探听了去,以致于最后决战狗族对号设陷,大败鸡族。
那场战役算是鸡族近万年来吃的最大一场亏, 其祸根就在那张不把门的鸡喙上。
眼见气氛越发僵直, 龙族族长辰冲站了出来, 拿出妖族之首的做派抬掌一挥道:“行了, 双方都各退一步,给我辰某个面子。”
其金色的龙眼视线先是落到卯赢身上:“赵贤侄应你所邀远道而来, 咄咄逼人可不是我妖族待客之道。”
接着又看向赵离弦:“贤侄一路过来口干舌燥便多喝点水,少说些话。”
这下赵离弦和卯赢都神色扭曲了。
龙族好充老大是由来已久的事, 只不过龙族势大,通常心中不屑也多少得妥协三分
这便造就龙族人尤其上位者说话老气横秋横加指点的毛病。
这毛病放在寻常老泥鳅身上倒是寻常, 但辰冲这位新龙王确实少主登基。
若以人的年岁来算, 他如今不过八岁, 外表还没在场众人肚脐高。
这么个小娃一口一个贤侄,把二人当小辈教训,只叫卯赢二人怒也不是,歇也不是。
倒也并非没好处, 因着太过语噎,二人也没了嘴上分个来回的兴致。
卯赢道:“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个小辈,你便从头到尾过完综儿的葬礼,便可离开了。”
赵离弦也淡淡了表态认同,这先头的下马威便不明不白的告一段落。
林琅的尸首被卯赢收好,盛放在一个形似鱼缸的容器里。
一行人离开大殿,来到背面宫殿的的灵堂之中。
这么多天过去,卯综的尸体还停灵在此,如今看着整个灵堂是井井有条,宾客序列整齐,各有站次。
不知兔族如何修复,死时满目扭曲狰狞的卯综,此时静静地平躺在玉台之上,面色红润,深情舒展平静,宛若坠入甜梦。
看着倒是比他醒着的时候讨喜多了。
卯赢将方才盛放进林琅尸体的“鱼缸”对准卯综的眉心,水印质地的液体缓缓倾泄,浇在上面又迅速渗入皮肉。
等卯赢浇完,卯综的面色又更显出几分生机,宛若活人一般。
见赵离弦一行人蹙眉不解,卯湘低声解释道:“族长手执之物乃是我兔族至宝轮回因果瓶。”
“杀我兔族者,若被此瓶捕获,来生定为我兔族之奴。”
说着视线颇有深意的在赵离弦身上扫了一下。
赵离弦却是摇了摇头,自认客观话道:“林琅亏了。”
“以卯综的能耐哪配林琅与他为奴。”
虽然二人他都讨厌,但对于林琅好歹还有点对手的相惜之意。
对于卯综,那就是纯看不上眼。
本以为卯湘会生气,但赵离弦却看到他露出一抹淡笑,似是颇为认同的样子。
赵离弦心念一动,突然有些好奇了:“若是被瓶所拘者并非凶手呢?”
卯湘:“那样的话。轮回契约自然无用。”
“轮回因果瓶的效用说到底是将因果报应收束,将凶手需偿还的罪孽精准的投射在受害者身上。”
赵离弦心里约摸猜到卯赢有何打算了。
也是,以他的地位,便是要他这个小辈偿命,也不能做得太不体面。
待卯赢倒完因果液之后,葬礼便正式开始。
兔族的葬礼与人族差异巨大,形制并不繁琐。
卯综作为一族太子,除了吊唁人数众多,且身份尊贵,排场并不算盛大,甚至于凡间贵族无法相比。
妖族葬礼多半如此,因为妖族灵力来源乃是一个循环,妖族修士死后肉身腐烂,灵力神魂回归妖祖巨身。
为保证融合纯净,是不得佩戴任何随葬,自然也就无从衍生出繁复葬礼。
数十名身着红衣的兔族少女手执铃铛起舞,那铃铛应是铭刻特殊符文的法器,因为发出的声音动人幽远,绝非留于肉身感官,仿佛能直达灵台。
赵离弦神色也郑重起来,他还从未从非神识攻击类法器中感受到穿透力这么强的声音。
尤其这些少女修为最高的才到元婴,按理说即便给给他们仙器也无法催出足够的效果。
一旁的卯湘好似真把他当客人一般,尽职尽责的解释道:“少主死于非命,乃是凶葬,因此祈舞者身着红衣。”
“至于她们手里的通祖铃,是告知妖祖有王室成员陨落,寻常人可没这待遇。”
那便是通知妖祖打开灵腔的信号了,赵离弦听说过妖族王室因血脉精纯,陨落后回归妖祖也会去到更核心的地方。
当然这其实也不是妖族的特例,生来便高人一等的存在哪里都有。
人族修界那些来历不凡的存在自不必说,单是凡俗那些无法毫无灵根的贵族,就有不少身负天道气运的特殊存在。
就如宋永逸,他虽是被温氏压制多年,但天生帝命,受天道庇护,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不敢轻易跟他沾上因果。
待他寿终正寝,魂魄回归天地,来世大概出身不会比卯综之流差。
说话间,赵离弦突然浑身绷紧,像是面对难以言状的可怖存在一般。
他的警惕没有瞒过卯湘的眼睛,只是见他竟敏锐至此,卯湘的眼中也闪过一瞬的凝重。
嘴上却宽慰道:“你也感觉到了?这是我兔祖苏醒了。”
赵离弦视线从卯综的尸体上收回来,问道:“苏醒?你的意思是兔祖还活着?”
卯湘笑了笑:“不算,并非活着,也不曾死去。”
“赵兄不必紧张,你可将妖祖理解为天道石一般的存在。天道石不会对任何修士造成威胁,妖祖巨身自然也一样。”
赵离弦能信他就有鬼了,只不过也并未说什么。
此时祈祖舞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吊唁者献礼。
这些礼物会单独放置于卯综从出生开始就培育的共生法器之中,其效用是将礼物由实转虚,送归冥界的卯综手里。
在他转世之前的时间内可以享用。
当然数不必多,多则受冥界排斥,且需得是卯综生前执念之物,否则也是无用。
因此妖族葬礼中献礼是极考验用心的环节。
赵离弦跟卯综既无交情,又无体面,自然不在用心一说。
他随手从自己储物戒里拿出一朵灵花,上前放在的卯综身旁便退下。
宋檀音三人也是有样学样,做个样子的事情,兔族人也无意在这里刁难。
其他各族的吊唁者献礼就花样百出了,兔族因着天性放.荡,把持着妖界的风月产业。
妖界各族的青楼楚馆,即便不是兔族开设,也有他们背后指点手笔。
原因无他,兔族是真将毕生的热情都投入在情事交欢的开拓与创新之上。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赢过他们。
因此兔族旗下的风月产业是最为销魂的销金窟。
修界自然花样更多,赵离弦还听说过近些年兔族量产了一种类留影石的廉价灵矿片。
可短暂记录画面声响,于修士来说效用残次,却刚好记录大约一场戏曲的时间。
因此兔族的各种双修曲目便在妖界大行其道,他们还雇佣了其他种族的妖下海演绎,发展至今,基本妖界民众知晓情事的第一渠道便是兔族发售的那些风月矿片。
于是赵离弦几人就看到妖族人将一些封面印着不堪入目影画的矿片摆在卯综周围,其中跟他关系好的那鸡族少主,出手就是豪气的数百块。
将卯综周围围了堵墙。
那家伙还大着嗓门哭嚎:“综啊,地府寂寞,你就拿这些打发时间吧。”
“往年你爱看的,满意的,亲自编排的我都替你找出来了,还有先前你收藏了没来得及看的珍品,都给你寻来了。”
“足有这么多,应是能撑到投胎了,下辈子咱俩还做兄弟。”
第105章
鸡族少主退下之后, 又上前一位兔族女修。
此女修外表豪放妖艳,与寻常多见的纯白绵软兔女修大有不同。
身着一身红色薄纱制成的仙衣, 曼妙身姿若隐若现。胸前领口大开直至小腹,非常大胆的着装。
她美目含泪,掏出一抹轻巧的红色布料。放在卯综身上。
“ 仍记得初见时,你夸我胸前脱兔美绝三界,不应遮掩,从此以后我便没再穿过这碍事的东西。”
“这是我穿过的最后一件,也是与你初见时穿的那件,暂代我陪你至冥界吧。 ”
随礼竟是一块肚兜。
兔女修仍哭哭啼啼,被人安慰着架了下去,又接上一个长着狗耳的狗族男修士。
也不知是哪个品种的犬类, 翘臀看着尤为抢眼。
看衣着气势应是在狗族内地位不低, 他上前赵离弦几人就注意到狗族族长脸揪起来了。
狗修嘴里边怀念边掏出随礼:“还记得在绥灵河畔那一夜的销魂吗? ”
“第二日你走得匆忙, 穿走了我的亵裤, 我也穿走了你的,便是这条。 ”
他将东西塞进卯综手里: “ 带它一起上路吧, 若有来世,也可凭气味寻到我。”
开始众人还未觉得如何, 虽不是每个妖族都受得了兔族的赢乱,但总归见多不怪。
可牛族的人一听绥灵河畔, 差点气得跳起来。
那可是他们牛族的水源地, 这俩在灵水源头干过什么?
好歹是死者为大, 细微骚动后没有发作。
接着上去的又是个兔修,看着年纪不大,雌雄莫辨,让人一时竟无法看出对方是男是女。
他掏出一根玉.势摆到灵前, 饶是已经接受了兔族葬礼的异于寻常,这东西也让几人不堪入目。
宋檀音甚至直接把眼睛给闭上了。
那兔修嘴里还念叨:“ 想来大伙儿的随物凝结的魂念够少主受用多时。”
“ 若在下面觉得心有余力不足,便用此物吧,我照着少主自身大小捏的。”
对兔族葬礼不甚通晓的人才知,方才那些莺莺燕燕的献礼,竟是能短暂凝结成献礼人的形象,与卯综在冥界短暂行乐的。
这时鸡族少主看着那玉器,扯着个大嗓门问道:“你做这垂眠姿态,让综兄怎么用? ”
兔修道:“ 不是垂眠啊。”
鸡族少主勃然大怒:“ 胡说,综兄伟岸,怎会是这大小。”
兔修也不是没名没姓的身份,被如比诘问也恼了。
大声道:“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
酉轰论嗓门就输过:“ 怎么不清楚?我俩比过。”
那声响直将整个丧堂都震得晃了晃。
兔修不甘示弱,嗓门比不上就暗含灵力:“ 怎么比?就凭你鸡族半瞎的眼神?”
“ 我用身子丈量过无数次,不比你?”
“难不成酉轰少主并非宣称所言,与我们少主仅为兄弟情? ”
酉轰一噎,气弱一截,然而鸡族输人不输阵。
吸气入腹,正欲胡搅蛮缠,被亲爹揪住了鸡喙:“ 闭嘴,你想卯综贤侄黄泉路上抬不起头吗?”
周围参与吊唁的人已经憋得面目扭曲了。
那跟酉轰吵吵的兔修也被拉回来挨了一下。
卯赢好似对这场闹剧毫不在意,不知是不是兔族类似的事早已屡见不鲜。
最后磕磕绊绊的献礼总算结束,被收入法器之中。
接着便是等待兔祖的回应,兔祖会指示族长卯综应吸收于何等方位之中。
因此兔族的贵族通常是得到指示后才决定将其安葬在何处。
这个时间通常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因此赵离弦等人害得至少停留两天。
虽是不怀好意,但礼数上兔族倒是合格,替几人安排了客房,由卯湘引他们下去休息。
一行人也无意欣赏兔族王宫之风情,倒是卯湘姿态轻松的替他们一路介绍了番。
离开之前,卯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上掏出个玉瓶,直接抛给了赵离弦。
“这是结契灵露的解药,虽然灵露通常短时间内不会致人丧命,但总归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我观两位姑娘都还未与赵兄结契,想来是左右为难。”
赵离弦眉心微动,想了想倒是没有推据,收下玉瓶看着卯湘道:“以你的身份想来也做不出拿假药蒙骗的事。”
“解药我便收下了,你想要什么。”
卯湘摆了摆手:“不必,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早在少主回来之前就配好了。 ”
“当日我离开剑宗之时,便说过你来兔族可取,如今你依约到来,给你解药不过是弥补少主的冒犯。”
能把当日的解药威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赵离弦觉得之前对卯湘的厚颜无耻还是低估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是吗?那便多谢卯湘道友慷慨相赠了。”
本以为他借坡下驴对方会措手不及,不想卯湘竟真的只是点点头,好似真的全不介意这解药白给出去。
这倒叫赵离弦心中不上不下了,他看不上卯湘,且对他有股莫名的敌意,心中的傲慢使他不愿受这人人情。
但话已经说出来,反复改口倒显得他不坦率。
好似看出他所想,卯湘笑了笑道:“其实除了守约,还有我的私心所在。”
“我不愿王姑娘此等美人,因在修界无依无靠被抛弃?”
他视线落在鸟笼耳坠上,与变小的王凌波对视,那眼中深情与兔族其他花花公子如出一辙。
接着又移到赵离弦脸上,脸上仍带着和煦笑意,说话却图穷匕见道:“王凌波以赵兄眷侣名分住在剑宗,原本理当结契,可这么多天过去,两位姑娘仍旧药性不解。”
“说明王姑娘即便还未被放弃,却也并非被选择那位吧?”
赵离弦倏然怒火被点燃,这兔子当面的挑唆与虚伪的同情只是他诱骗女人的手段。
从见面开始。他就对王凌波表现出了一股超乎寻常的兴趣。与别的放荡兔子不同,据赵离弦观察此人在人界时从未与人撩拨交.欢。
这于兔族来说简直是邪门外道一般的洁身自好,但他唯独对王凌波表现得热情似火。
赵离弦不信这人真的莫名其妙的所谓一见倾心,但却总被这人挑衅到了点子上。
见赵离弦眼神吓人,卯湘也见好就收,冲耳坠里的王凌波笑意绵绵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王姑娘,不论赵兄此行结果如何,你都会没事的,我保证。”
说完便潇洒离开,不顾身后那淬了毒一样的视线。
因着他这搅合,本就僵硬的气氛更是冰凉至极。
赵离弦冷哼一声便转身进了客房,宋檀音三人也只得无奈的散去。
解药倒是没有急着给二人服用,赵离弦信这是真解药不假,却不敢保证里面只有解药。
因此还须得等回到剑宗,让不药真人检查一番再决定服用。
因着赵离弦的身份,安排的客房也是极为贵奢,整面阳台宽阔通透,能纵览兔王宫的美景风情。
赵离弦并不打算休息,只沉默打坐,通常他在饮羽峰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其实也是如此。
王凌波还是第一次见识他独处时的样子,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无聊无趣。
只不过赵离弦能不休息她可不能,且今日一路赶来直到葬仪结束,她都还未吃东西。
好在赵离弦对鸟笼施了平衡术法,无论怎么摇晃摆动,实际上是不妨碍她的。
更不用说此时对方端坐,耳坠平衡静谧,王凌波便拿出几份点心,还有提前沏好的花茶,默默的开始用晚餐。
赵离弦眼神好似放空,面对观景处,但灵视却一直注释着王凌波。
一开始是暗中戒备她是否被对卯湘那粗浅花言巧语所触动。
然后便有些挪不开眼了。
她此刻真小,赵离弦遇到过斗法时缩小身影以求机动过偷袭隐匿的修士,但从未发现有一个人缩小后这么精巧可爱。
不算华丽的衣饰在她身上此刻都显得飘逸秀致。
她整个人更好似巧夺天工。
她拿在手里的梅花状糕点有些大,比她手掌更大更厚。她也未掰开,就这么就着茶水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吃着。
赵离弦挪不开眼,只觉得看她吃东西心中好似温水流淌,舒适又隐匿的喜悦。
好似感受到了什么,王凌波抬头,结果什么也没看见。
她低头加快速度,三两下把剩下的糕点吃完,收回茶盏杯盘。
赵离弦有些意犹未尽的失望。
但见她嘴空出来,才问道:“你猜酉轰那些人会何时前来偷袭?”
先前在葬礼上,酉轰包括卯综那些个姘头,上一秒还对他喊打喊杀,真见了面却连仇视眼神都未投过来。
他们都知道这并非杀意只在嘴上,恰巧相反,那是已然决定动手后懒得将愤怒宣泄于嘴上的决意。
王凌波回道:“约莫今晚吧,毕竟兔族族长替你准备的杀招可不是他们。”
“他们要先一步泄愤,自然得赶在卯赢下葬前。”
说着掩嘴打了个呵欠,从储物袋掏出一张毯子:“不过这些人合力该是对神君无法造成威胁。”
“我先睡一觉。”
赵离弦:“嗯,睡吧,不会吵醒你的。”
他又对鸟笼施了个禁音术,冲着某个方向道:“来吧。”
“都安静些。”
第106章
赵离弦话音落下, 整个房间便犹如摊开的桌布被收拢一般,无端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然而逼仄只在暂时, 空间随着封闭后越来越大,然后原本他视线之内的家具摆件,建筑格局,全增殖数十乃至数百倍,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漂浮在半空之中。
而以这些器物或建筑为定,便随处都是支点。
因为此时偌大的空间内出现了十二名妖修,总体呈包围姿态分散于赵离弦周围,身立方向皆有不同。
其中离赵离弦最近的那个,站在一块漂浮于半空的贵妃榻上, 几乎以倒挂的姿势与赵离弦相对。
此间重力的变化瞒不过赵离弦, 这里不是单纯的失去重力, 人人都需悬浮于空, 而是所有器物都具备牵引落实地的能力。
因此连带着灵力运行在此间也庞杂紊乱,或许术法出招也与寻常环境效果不同。
而迎接他的十二个妖修, 个个皆是合体以上修为,其中包括在葬礼上大声密谋的酉轰。
用于招待赵离弦来说, 算是准备周到。
酉轰见此情形,实在不觉得赵离弦还有何逃出升天的希望。
面露自得道:“姓赵的, 你无非仗着剑宗猖狂, 不但害死我生死之交, 竟还敢在妖族大放厥词,今日你不跪下——”
话才说到一半,咯嘣一声脆响猝不及防的回荡在整个空间。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酉轰的鸡喙已经被折断成了两截, 他老父没舍得的那顿打,终是有人替他干了。
酉鸣自己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待口喙传来尖锐的疼痛时,赵离弦早已不在他视线之内。
下一瞬,一声牛哞的痛嚎刺入所有人耳中,众人忙警惕看过去,便发现他们之中最皮糙肉厚的老牛四肢扭曲,铠甲尽碎的飞撞到一旁,落到一截悬浮的楼梯上。
作为剑宗首峰的弟子,最大职责便是参与武斗,赵离弦在本就以快闻名的剑修中实属佼佼者,自然更是登峰造极。
且他的法则之力在五洲大比中已算全面公开,并非秘密,决定围剿他之前,十二人也做好了准备。
可饶是如此,仍旧一来就让他废掉了两人。
其中有速度跟得上他的妖修赶紧反应,可到底慢了一步,原本四处捕捉赵离弦身影的羊修也发出一声惨叫。
定睛一看,羊角没了,两个血流如注的孔洞立在头顶,显见是被生拔的。
他身上化成法衣的羊毛也被尽数撕碎,被顺手扔了一丛业火焚烧。痛得羊修满地打滚,不知先顾头还是顾身。
一口气废掉三人,对面妖修也尽数反应了过来,不再给赵离弦减损战力的余地。
这会儿酉轰还在痛嚎,仅剩的小半截鸡喙歪斜,口齿不清的怒吼些什么。
赵离弦这才想起手里的东西还没扔,嫌弃的往后一抛,正是酉轰的两片鸡嘴子。
他视线扫过剩余的九人,分明人数优势仍旧在他们这边,可众人就是有了种被反客为主,被狩猎般注视的惶惑感。
赵离弦蔑然一笑:“十二族尽出,倒是盛情款待。有什么菜接着上吧。”
妖族的人想骂娘,只觉得这厮狡猾至极。一上来就废了防御的牛和疗愈的羊,直接断了他们进入拉锯战的指望。
而论速战速决,他们显然是难以在短时内击溃对方的。
然既然决定对上强敌,众人自然不会连一点准备都无。
鸡羊牛先是被扫到一边自行恢复,剩下九位几乎是同时出手。
狗修冲赵离弦汹猛一扑,赵离弦下意识躲过,不料竟被其预判了方位。
滴落着口涎的犬齿几乎要落到他的脖颈上,赵离弦眉头一皱,偏头躲开,却猛然发现狰狞獠牙仍旧对着自己,竟是又一步的预判。
可赵离弦不认为其有反应的能力,因此干脆也不躲了,电光火石之间以掌为刃戳进狗修的下巴,直接把下骸捅穿一半。
对方狗目圆睁,想要摆脱,竟是被赵离弦从口腔内捏住了犬齿,使齐无法闭合。
眼见对方整个脑袋都要被他撕裂,一朵枕头大小的乌云忽的出现在赵离弦头顶。
赵离弦预感不妙,顺势扯断狗修的舌头便仓促躲开,有点惋惜自己没能废掉他的鼻子。
狗修那强悍无比的预判应是他那灵鼻之功,赵离弦听说狗族的鼻子若修至极致,甚至能直接推演天道。
在他躲开的同时,那朵小乌云也电闪雷鸣开始下雨,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因为那朵云的大小规模,显得那云雨淅淅沥沥,犹如浇花洒水,莫说对人有何威胁,便是淋湿衣衫怕都不是顷刻之间的事。
可赵离弦被溅上几丝,却是顿觉被末日涛浪冲刷,一个人对天灾本能的畏惧与无力在此刻无所遁形,哪怕以他之能。
眉峰紧皱,这是龙族的法则之力,且对方对法则之力的运用并不生涩,在合体中期以下的修为中,实属难得了。
赵离弦深深的看了那个龙修一眼,稳住被几滴雨丝溅得不稳的身形,正要反击,视线余光就看到一只穿着雪白毛茸茸靴子的脚。
对方全力冲自己踹过来,欲将他踹进乌云的正中心,其速度奇快,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赵离弦便是不看全身也知道是兔修。
赵离弦身法偏移,便轻松躲过。
可还未站定,那一脚竟还是落在了他身上,将他踹进了乌云之中。
赵离弦停到了细微的吱声,瞬间明白过来,竟是与鼠修合力。
鼠族天赋上不得台面,无他,善打洞,因此在妖族战场之中,鼠族多以斥候,辅助,后勤为分工。
在十二主族未分明之前,依附于强族。
直到鼠族老祖修出传承天赋,那打洞的技能可用于空间之中,鼠族方才整体崛起。
想来方才那明明已经躲开的一踢,便是鼠修在他周围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出的空间漏洞,让他没能避开。
只是如今多想无意,赵离弦整个神魂元婴都处于震荡之中,犹如被猛烈持续的迎头痛击。
此时一道闪电劈开,映照得他更亮了,漆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接着一声虎啸传来。
那啸声蕴含万物之王的威势,寻常修士闻之直接怯战三分,于心性不稳者,扔掉法器跪地求饶也并非不可能。
赵离弦自不会被其恫吓,可他此时神魂被冲刷,倒也为此心神一震。
趁这间隙,虎修咆哮着挥爪,赵离弦四处受困,一时竟眼看避无可避。
只众人还未因这一击落实而欢庆,便只觉整个空间时间凝滞,虎修只感觉眼前有层层叠叠的屏障阻挠自己。
不,非是阻挠他的利爪,而是阻挠时间的前行。
有类似棉花撕裂的声音荡漾开来,接着众人眼前好似有柳絮纷飞,未落时已经化作虚无。
竟是那小团乌云被打散了。
赵离弦摆脱乌云桎梏,这才躲避虎爪,躲避的同时飞速捅出七剑,剑剑落在虚空穿透至不同的空间。
一声唧吱惨叫传来,是暗中潜伏的鼠修中了招。
赵离弦本欲顺着鼠修打的空间洞穴移动,须臾间腿脚一沉,竟是被一条蛇尾给绊住了。
无法只能硬接这一击。
只是赵离弦从来都是拿攻击当防御,因此利爪与剑刃碰撞之下,可怖的刃势荡开,将空间内所有物品拦腰斩断。
其他处于中线的妖修要不是躲得快,今天高低也要吃一番腰斩的苦头。
锋锐之后便是力量的比拼,妖修论法体力量本就普遍优于人修,更遑论妖族佼佼者虎族。
赵离弦确实是三界闻名的天才,法修武斗也强悍,可到底还是比他们低一个境界,那么力量差距只会更大。
可渐渐地,虎修眼中的自负消失了,五官垂落直至变得惊恐。
他渐渐感受到了力不从心,虎修知道这不是源于法体肉身的力量压制,而是另一种他还未触及的东西。
那东西的威势超过了他君临万物的虎族威势,将他压得瑟缩不济。
眼见虎修落入下风,周围还能活动的妖修赶紧上前相助。
赵离弦趁势聚力为点,崩断了一只虎爪,那虎修也是硬气,拼着残爪仍是给赵离弦来了一下,但可惜以其缓慢之势难以事成。
赵离弦是这么想的,可一阵剧痛却传来。
他低头,发现自己胸腹被抓出三道利刃,殷红血迹顷刻蔓延出来,实打实的破开他的法体,给他带来了严重外伤。
怎会?
赵离弦蹙眉,眼神飞速扫过,看到自己的影子如波纹震动了几下。
“原来如此。”竟是能以影同步伤于他身。
虎修冷笑:“发现也晚了。”
接着数盏夜明灯悬挂,流畅灵活的浮于赵离弦四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妖修们只消操纵这些明灯,便可随意改变他影子的放向,长短,宽窄。然后随心所欲的攻击影子,将投入影子上的伤害转于他本体。
确实棘手。
赵离弦并不在原地纠缠,以他的速度优势立马破出了明灯的纠缠范围,期间还顺便踢断一截蛇尾。
然而在远处死角方一落定,赵离弦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接着天旋地转,众人只见赵离弦好似落入深坑之中消失不见,那块平整的,用于落脚的地面,上翻变形,还原成一颗巨大的猪头。
竟是猪修,等在那里一口将撞入陷阱的赵离弦给吞了。
第107章
赵离弦早听说过猪族无物不食, 不过并未真正见识过。
上次的界域之战,猪族所在战场与剑宗并不在同一战线, 因此今日还是头一次看到猪族大能施展种族天赋。
若论吞噬,人族或是魔族并不少修此类似术法或是法器的,赵离弦也不是头一次被‘吞’进一个空间。
但猪族的吞噬又有所不同。
它的空间并不算宽广,好似为他量身打造,周围都是厚厚的肉层,不断的挤压着他。
肉层中分泌出一些粘液,看似好像无甚用处,只在于迅速润.滑好将人落进胃袋里。
可赵离弦面对整整十二族的合体修士,自然是不敢大意。
赵离弦试图直接撕破猪修的法体,破肚而出。
但无论挥出的剑, 还是劈的掌, 都好似无法伤周围厚重的肉层分毫。
赵离弦不信猪修的法体内部能够强悍到防御自己的剑, 那便只能是攻击的原因。
此时肉层晃荡几波, 好似被人从外面拍了拍。
猪修敦实到沉闷的声音响起:“哈哈,赵道友就别白费心机了。”
“若说你在外面, 猪某或许拿你没办法,一旦进了猪某的肚子, 不消融殆尽是不会出来的。”
旁边还传来几声隔着肉层闷闷的贺喜:“猪兄好福气,这小子可是万年来三界天赋之巅, 吞噬了他, 猪兄一举踏入合体后期, 乃至大乘也不无可能。”
赵离弦并未理会外面的动静,他确认了几乎修士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这猪肚进化出了应对之法。
其中最行之有效的一样,便是进入猪肚内, 攻击强度便被削减了数百倍——任何形势的攻击。
且对方为了保险,明显还对他做了其他手脚。
赵离弦能感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迟缓僵硬,伴随些微的眩晕恶心。
一开始他还当是猪肚内部释放的毒素,但紧接着又否认了这点,因为他想起来,方才对方合围时,扒在自己小腿上的蛇尾。
那时候虎修通过影子对他造成数道伤口,既然伤口可通过影子转移到他本体,那么毒素自然也能。
他以往试过蛇族的毒素,差不多是这个感觉。
这倒是真有点无力回天的意思?
赵离弦摸了摸垂在耳旁的鸟笼耳坠,因着猪肚内全面的法力削弱,外界传递到鸟笼内的动静也显得巨大起来。
尤其此时散发过来一股恶臭,赵离弦注意到王凌波皱了皱眉,好似快要醒过来。
他不再耽误,一剑落在猪肚肉层上,将其削出了一道寸长细微的口子。
要知道他这集中凝实的一剑若在外面,能直接削断大乘以下任意一个合体体修的本命铠甲。
而在这里却只能刮出一道小破口,但于他已经够用了。
赵离弦在那伤口愈合之前,两指为钉扎了进去,然后是涓涓的紫液被迅速注入,正是被他从身体里拔出来的蛇毒。
别看那蛇毒对他的影响有限,但蛇族之毒堪称万毒之首,便是魔界三大宗之一的万毒宗,看似强压蛇族一头,实际先祖便是未能成为始祖的另一位蛇族老祖叛逃至魔界。
可谓同脉同源。
只不过赵离弦并不算得是全然的人或妖或魔,因此这世间至毒对他影响平平。
但他却是好奇这至毒与至防之间的较量,胜负会如何。
此时外面笑眯眯双眼成缝,一脸憨相的猪修,突然脸色一变,粉白的肤色倏然变得乌青,缭绕着一股青紫。
“你怎么了?”众妖修忙问。
话是这么问,但大家心知肚明定是肚子里的赵离弦闹的鬼。
蛇修对自家剧毒是了解的,一见便知:“不好,猪兄中了我的蛇毒。”
语气里甚至听出了一丝得意,想来也是好奇自己的蛇毒若在猪修腹中是否也如寻常攻击一样泯然无形。
现在事实佐证了,即便以猪修可怖的吞噬天赋,他们蛇族之毒仍然是最强的。
猪修下句话赶紧打断对方自得:“姓赵的划破猪某肚肉,将蛇毒注了进去。”
“划破?”这个词在外不足一提,但落在猪族掌握种族天赋的大能腹中,却是个匪夷所思的说法。
若非巨大修为阶层之差,在猪肚内根本没有所谓‘划破’的说法。
就好比他们之中皮肉防御最强的牛修,被一个攻击强度削减到金丹或元婴的修士给划伤一样,根本闻所未闻。
好在再匪夷所思,既然发生了,猪修反应过来便是及时补救。
他的猛吸一口气,肚腹鼓胀起来,里面的赵离弦明显感觉得到变化,但根本不给猪修反击补救的机会。
在蛇毒侵蚀肉层内部,延缓修复的时候,他趁机扩大开口,将自己两指更深的扎进去,若能透视,便可以看见他指尖有一粒凝实成液的透明灵力溢出。
然后猪修整个人,整个法体肉躯开始老化畏缩,不过几息的功夫,原本充盈饱满的体态变得干瘪,皮肤沟壑纵横溢出点点老年斑。
猪修原本准备好的反击,甚至都无力施展。
心知若是继续让他注入那奇怪的灵液,自己必活活老死。
猪修不得不赶紧收缩猪肚,将人吐出来。
好在赵离弦也没打算赶尽杀绝,感受到了对方的意图,便抽出手指顺势跳出猪口。
出来之后,无处不在的恶臭果然消失,赵离弦掐了个诀,一阵微凉的清风拂过,他身上周围味道恢复了清新。
耳坠里被熏得频频皱眉的人此时睡眠也恢复了平静。
赵离弦一脚将身旁佝偻萎缩的猪修踹开,可怜猪修原本五六百斤的大白胖子,此时连人带骨不剩六十斤。
赵离弦视线扫过周围神色惊惧的妖修,没有刻意出言挑衅,但他仅是站在那里,便是莫大羞辱。
妖族大多好斗,如此激愤上涌,又岂会善罢甘休?
酉轰双手捏住自己的鸡喙往中间一推,已经重新长出的尖喙回到原位,他眼神锐利如鹰,浑身声势可怖,哪里还有半分在灵堂大声密谋时滑稽。
双翅骤展,一声尖锐悠长的鸡鸣荡开,然后身影倏的消失在赵离弦的视线之内。
鸡族并不以速度见长,酉轰的天赋也不足以弥补这点,因此断无可能是攻速太快难以捕捉。
此时丹田之内,赵离弦的通体淡金的元婴原本正酣眠。
突然一道尖锋直取他的眉心,正是酉轰的鸡喙。
若是让那尖锐的鸡喙将元婴啄实,赵离弦便不是重伤的事了,即便不死也是修为大减,境界掉落。
眼看喙锋即将触及,元婴幼嫩的胳膊突然如蛇般敏捷一伸,揪住眼前的鸡喙,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
神识境遇内,赵离弦的元婴一览无余,酉轰的也一样。
一只半大鸡仔就这么被元婴抓在手里,残忍并天真的玩弄、撕扯,直至奄奄一息。
元婴揪着鸡仔脖子正要拧断之时,远处传来一声驳杂的仙音。
他抬头,便见一个老者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是师父渊清真人。
对方见此形状呵斥道:“孽徒,赶紧住手。”
“为师可是教导过你不许无端虐杀生灵。”
元婴乃是高阶修士的核心,若非刻意倾注,其实并不具备如本人一般的神智,寻常表现还是如懵懂婴儿,只是根据修士自身天性,各有特色而已。
赵离弦此时不但元婴遭受酉轰偷袭,自身还得应付其余的妖修,定然是无法分出太多心神注入元婴启智。
因此那元婴懵懵懂懂的,也无从思考自己师父此时出现在此的不合理之处。
见对方呵斥,原本要杀生的手松了下来,站起身,缓慢来到对方面前。
‘渊清真人’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胳膊一伸,诱哄道:“好孩子,到为师怀里来。”
元婴一听,脚步加快几分,啪嗒小跑过来,往‘渊清’身上一扑。
‘渊清’眼神中露出不易察觉的精光,心中难掩高兴。
此渊清乃是猴修所化,猴族本与人族同源,种族天赋便是伪装,集大成者更是能骗过天道。
而猴族有一绝杀谓之抱杀,此技针对人族比妖魔两族更加事半功倍。
若元婴被抱实,轻则永无摆脱,被抱缠虚弱致死,重则遭侵蚀同化,成为对方养料。
猴修都未想到赵离弦的元婴竟是这么上道,取这么便宜他的死法,方才还嫉妒老猪占了这么个便宜,如今也轮到了自己。
然而下一瞬,胡子一紧,一阵钻心剧痛传来,下巴连胡子带整个肉皮被撕下来。
对方还不罢休,趁着惯性,手指对着猴眼就要戳进去。
猴修心中惊恐,此计他只能攻其不备,实际单论个人武力,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单独胜过赵离弦。
那么元婴自然也不能。
因此对方的元婴一旦对他产生攻击性,在偷袭未得逞前便没有赢的可能。
猴修丝毫不敢计较吃这个亏,赶紧从元神境遇中退了出来。
正好对上赵离弦的眼神,对方冷笑道:“早想收拾老头子一顿,你倒是会选人。”
第108章
元婴的伤害被如实的反馈在肉身上, 原本离赵离弦最远的猴修下半张脸撕裂,涓涓流血, 看着极是惨烈狼狈。
此计不成,众妖的攻势更沉默了,他们在场内所有人年纪都至少比赵离弦高出几个甲子。
在多出来的数百甚至数千年岁月中,最不缺的自然就是斗法经验。原本以为赵离弦再怎么天纵奇才,这也是难以弥补的阅历差距。
但谁能想到这家伙竟如此应对自如。
许是连番有妖修的重伤折损打碎了对方的信心,之后的时间哪怕合围齐上,也显得攻效平平。
赵离弦习惯混战,因此在适应节奏后,便越发从容。
但他也不准备继续跟这帮人耗着,正欲击破两个主攻妖修, 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听到这声音, 众妖好似突然抖擞振奋, 然后同时四散而去, 任赵离弦的攻势落了个空。
空间内顿时显化出一个巨大的法阵,阵中有十二方位, 而所有的妖修都在一瞬间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方位。
哪怕是只剩下一口气的猪修,也拖着颤巍的身体早早的入了局。
十二族齐聚, 阵法活运,赵离弦试图随机击杀一两个妖修, 看能否使阵崩溃。
但此时没人与他正面交锋了, 只一味躲避致命攻击。
且阵法一旦形成, 各自便不再需局限于站位之内,无论他们如何移动,或是躲进法器,次空间内, 大阵依旧运行无碍。
都是合体期的修士,正面迎战不一定占上风,但若只想保住性命,在对方协同合作下,赵离弦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破局。
而他们耗的就是赵离弦的时间。
从阵法开始运行的那一刻,赵离弦就敏锐的感受到了,天地灵力开始无法调动。
按理说此界乃是妖界,妖界灵力来源是十二妖祖成圣肉身,人族修士自然不可能受用。
但若按照此逻辑,魔族便不可能是人族的心腹大患了。
三界修士若在他界便无法吸收调动灵力,便不会有哪方能掀起纷争之势。
实际上天道石也罢,混沌之根也罢,妖祖圣身也罢,都不再是具备界域意识之物,产生的灵子自然无法根据敌我之别,选择让谁摄取调用。
而三界修士只消从小修一道转灵诀,便可将他界灵子转化为自身受用的灵力。
然而为了提升本土界域的安全,三界修士自然都在此处做过文章。
其中最极端的便属魔修,他们发现魔与人.妖两族身上均不存在的一方特质,以此为源研制出对魔无碍,对人.妖两族却万劫不复的天毒。
并将此毒注入混沌之根,从此过后人.妖两族皆无法在魔界长存,要么身中剧毒而死,要么被天毒改造入魔。
当然修为高深的大能或有手段能抵挡天毒侵蚀,但不可否认魔族从此过后本土之境安全无虞,也因此有了尽情入侵他界的从容。
否则以魔尊消失数百年之式微,他们仍旧敢次次趁界域交汇开战,便是由此而来的底气。
魔族敢污染混沌之根,那是因混沌之根特性驳杂,并不追求纯粹,但人族的天道石和妖族的妖祖圣身自然不能沾染污秽。
虽无法效仿魔界,但两界的大能定然也对此道有过修研,只是方法不为外道。
但很显然,妖族要发动此法,阻隔他界修士灵力转换,是需得十二大族同时在场的。
若是没法转换灵力为己调用,即便赵离弦境界再深厚,储灵再富余,只出不进也总归有被耗尽的时候。
因此妖修们丝毫不急切,只一味反攻为守,消耗赵离弦的存灵。
还不止如此,赵离弦隐隐感觉到了境界的松动之危,若再继续待在阵法中,怕是境界掉落也未可知。
果然能让十二族合体修士齐出的法阵,不会是好相与的。
赵离弦扫视了众妖一眼,视线最后落到了马修身上。
突然露出一抹笑意:“你才是这群蠢货的领头人对吗?”
不是咋咋呼呼的酉轰,也不是看似攻势最强的龙修或虎修,而是全程毫不起眼的马修。
马修看起来沉默寡言,并不高调。
但即便再沉稳,今日见识这天纵奇才的惊艳,乃至于对方落入自己手中即将陨灭,抹杀掉一颗光辉夺目的星辰的快意使他难免得意。
这是从来在同辈中声名不显的他,干掉的最强悍的对手。
马修淡笑道:“赵道友谬赞了,我等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道友落此下场并非我一人之功。”
赵离弦脸上的笑意却更深:“其实我早便注意到你了。”
“你攻防平平,但与所有人都能衔接无误,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应同族之邀走个过场,因此从很早便忽略你的作用,不将你纳入急于废除的目标。”
马修对此颇为满意,它不喜在群战中成为最显眼目标的,那会显得莽撞愚蠢。
因此赵离弦这话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轻视,于他来说却是赞赏。
可还未等自得带来的爽快沁润心脾,便听赵离弦道:“但有个人提醒过我,若将某人排除之前,势必得现在对方身上留下足以挽回判断失误的后手。”
“因此这也成了我的习惯。”
马修原本如同浸入温泉的心脾突然冰凉,便见赵离弦的剑尖提起,不偏不倚的对准他。
接着众人只见一朵血色烟花炸开,待漫天的腥红散去之后,只留下一只幼马元婴,面露惊惧的慌忙逃窜。
有离得近的妖修迅速反应过来,准备抢夺马修的元婴,好将其护住一线生机。
可哪有早做准备的赵离弦快?
脚步未移,便看到幼马元婴已经被对方抓在手里。
赵离弦感受到灵力的循环调动恢复,可犹觉不够,他并未选择杀死马修,彻底破解阵法,反倒是侵入马修元婴的灵核之内。
瞬息之间便通过对方读取了整个阵法的运行逻辑,并将自己的灵力侵入了阵法之中。
这样一来,当妖修们慌忙的想断开阵法连接,也为时已晚了。
众妖修惊恐的发现,他们在退化,人形逐渐维持艰难,退化为兽,元婴的凝练开始崩散,在赵离弦手里的马修视觉上最明显。
原本凝实的马婴边缘已经开始虚化,与此同时进行的是境界的松动与掉落。
其中羊修是近期内刚突破合体的,因天赋以治愈为主,在团队斗法中价值奇高,屡次被赵离弦按着打,时不时废掉一番。
连连重伤加上元婴的摧残虚化,竟是数息之内无力支撑境界掉落了。
众妖修见状更是心中惊惧,再也没法为妖族颜面强撑了,赶紧七嘴八舌的求饶。
可赵离弦岂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这帮人,对方足以十二人之多围挑一人,也就莫说妖族地界身份尊贵的话了。
在三界任何一个地方,以多欺少还落败的,遭对方打杀了绝无占理的可能。
赵离弦虽对这些人没有赶尽杀绝之心,却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因此对众人求饶充耳不闻,还喝止对方太大声。
果然,妖族的长辈到底是没法坐视一下子损失十二个合体修士的。
在众妖奄奄一息之际,几位族长及时赶来,中断了赵离弦的杀招。
顶着长辈的身份,又是低头又是赔礼,这才捡回了自家小辈的一条命。
只不过今日到场的妖修,便是伤最轻的怕也得闭关百年才能恢复修为了。
而这十二人里,还有几位是一族少主。
若是族内储位之争激烈,未来犹未可知。毕竟数百年内可以发生很多变故。
待各族族长晦气的带着本族小辈离开,赵离弦视线落在人后的卯赢和卯湘身上。
与其遥遥对视一眼,双方并未说话。
赵离弦摸了摸耳畔的鸟笼坠子,冷哼一声回到了房间。
期间所有的动静,隔壁客殿的宋檀音三人都未被惊动。
见赵离弦关门,卯赢二人也不再逗留在此。
回到灵堂,卯赢又为卯综上了炷香。
一旁的卯湘问道:“您也看到了,十二族合体齐聚都没占到便宜。”
“真要为宣泄一时之气,拿我兔族安逸做赌注?”
第109章
卯赢没有理会卯湘, 只沉沉的注视着卯综的脸。
眼神深沉幽暗,内里深处的翻涌被尽数遮挡, 被一族之长的体面和威仪所掩盖。
见他不应自己,卯湘也不放过他。
声音中竟是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你与剑宗的约定说得好听,只要合体后期以上不出手,便生死自论。”
“但正如你不会轻易了结卯综的死一样,若赵离弦真命丧兔族,剑宗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届时你真觉得兔族能面对整个剑宗的报复?”
“也别拿妖界立场说事,今日被姓赵的废掉那几家,你莫不是以为他们算账的时候,没有兔族头上一份?”
“为了一个本不是直接凶手的意气之争,已经闹得太大了。”
卯赢的眼瞳颜色要比卯湘和卯综深得多, 因此当他注视一个人的时候, 眼神会显得黏着可怖。
他视线落在卯湘身上, 总算开口道:“那姓赵的小儿来头再大, 综儿也不能白死。”
“否则他带着委屈回归圣祖,便是我为父不慈。”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 若是一晚辈轻易震慑,我妖族才是真没了骨气。”
“你莫要再说了。”
卯湘冷哼一声:“我也是多余一说, 整个兔族绑一起,哪儿比得上你千辛万苦得来的血统尊贵好大儿。”
“都是儿子, 同妖不同命啊~”
卯湘将一句话说得是一波三折。
卯赢闻言, 许是儿子的离世让他此时道心软弱, 唤醒了些许慈父之心。
对卯湘这么个早年遗留在人界,得道后利益拉拢的儿子生出来些愧疚之心。
声音有些讷然道:“胡说,自你认祖归宗回到兔族,我对你可曾亏待?”
“综儿有的你都有, 谁人见了你不是尊崇有加?”
“便是综儿,对你这个哥哥也是亲近礼遇。莫要以为我不知道,综儿单纯,容易遭人煽动,你背地里撺掇他怕是少了?”
说到这里,卯赢神色一顿,看向卯湘的神色带上了一丝责备和疑虑:“反倒是你,你与他同行,结果却未护好他。未能护住你得效忠一生的少主。”
“你该庆幸我还分得清里外,只迁怒了赵离弦那小辈。”
卯湘知道他的未尽之意,无非是对他有所怀疑,却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不愿开口伤了仅剩子嗣的情分。
他心中讽刺,嘴上也半点没有心虚。
只讥诮道:“你们邀我回来的时候,可没说过要当无能之辈的狗。”
“要我卯湘效忠,他卯综平庸之资且不够格。”
卯赢大怒:“你——”
卯湘压了压掌心,安抚道:“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
“只是你想一想,以我出身血统,能做个长老已经是顶天了,我既无法觊觎你屁股下面的位置,那于我最好的便是坐上那位置的人是个耳根子软的蠢货。”
“我虽然看不上卯综,但他对我来说却是最好的兔王,所以你在疑我什么?”
“疑我替比卯综难应付的家伙做嫁衣?”
卯湘用一脸寒心的作态盯着自己亲爹。
卯赢难得心虚,因着他苦思冥想也实在想不出若卯湘参与对他有何好处。
他心里不是没有成算,综儿的天资在下一辈储君中实在不算出众。
反倒是卯湘,从小流落人界,以不契合的灵力自行修至合体,才是天纵奇才。
可惜血统不纯粹,他的王座只能落入旁系了。
一想到此处卯赢便忍不住扼腕:“天不佑我,你怎就只有一半兔族血统呢?”
卯湘皮笑肉不笑的赶紧打断他的惋惜:“打住,我可并不以我的另一半血统为耻。”
“您还是少说些惹人发笑的话吧。”
说罢也不再劝慰亲爹,离开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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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第二日清晨,王凌波从睡梦中醒来,入目的便是整个房间的残桌断椅。
整个屋里就没件全须全尾的东西,偏生还各自规整回原位,只是不少裂成碎片齑粉,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凌波掀开毯子,指着眼前问:“昨夜来的哪些人?竟连这些物件都不放过。”
赵离弦见她起了才起身准备出门,边走边与她细说昨夜战况。
待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维系平衡的术法被撤出。
屋内所有物件如沙堡一样坍塌,成为一片废墟。
赵离弦:“不算难应付,不过也算是他们托大,自以为十二族齐出必能旗开得胜。”
“若布局再阴险缜密些,结果犹未可知。”
说着不知是讨好还是邀功,又添了一句:“我这次便没犯在雍城时的错。”
王凌波还未反应过来:“你是指哪件?”
赵离弦一噎,当时他在雍城确实因为傲慢,战术上被对方点出了好多处。
只是那时面对的邪修是何等修为?这次面对的又是何等修为?
他自然不可能托大。
此时宋檀音三人许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也各自从房内出来。
听到赵离弦昨夜已经与妖族打了一场,虽早有预料,但听到是十二族合体聚齐,仍是心惊胆战。
恰在此时,远处响起一阵沉闷的钟声。
几人明显能感觉到,钟声响起时,周围兔族宫人修士止步停手,面露虔诚。
片刻以后,卯湘的传音便入了几人的耳。
说是兔祖已经开通了卯综的葬穴,叫几人去灵堂,送卯综最后一程。
赵离弦几人自是客随主便,并没有耽搁便来到了灵堂。
许是昨夜一战已经传遍了妖界上层,今日灵堂内的人少了许多,且添了不少生面孔。
比如伤势最重的几人,非族长之力不可挽回,因此好几个妖族此时代为参礼的便是其他人。
年轻一辈看过来的眼神也不再如昨日那般充满挑衅。
这些眉眼官司并未妨碍葬礼的有序进行。
兔王宫本就是建立在兔祖的圣躯之上,只不过平日里圣躯化实为虚。
此时在场众人便能看见一座庞大虚影笼罩在兔王宫上空。
那虚影消失后,卯综陈尸玉台下的法阵现出一条通道,直通地底。
一眼看过去,那通道幽暗,神识无法探入。
“卯综的尸身入了这葬穴,整个葬仪便算是礼成了。”卯湘不知何时站到了赵离弦身侧。
赵离弦烦死了这家伙,便听对方果然不憋好屁道:“我猜老爷子定会叫你送葬下去,以全你剑宗的歉意。”
“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谋划可不少酉轰那些个蠢货一样好应付。”
“为了王姑娘安全,赵兄不若将你的耳饰取下来交由我保管吧。”
赵离弦看着他那因期待一晃一晃的兔耳朵,想给他一把拽下来。
好在卯赢此时开口,打断了一桩血案。
他道:“赵师侄,既然综儿是死在你剑宗,凶手又为你剑宗所擒,便烦请贤侄送综儿下去,为我兔族老祖解释一番缘由吧。”
宋檀音三人一听便急了。
这连客套话都不说一句,直接叫人去陪葬。
宋檀音紧紧拉住大师兄的胳膊,生怕他同意,瞪视卯赢也不顾辈分礼数了。
“这葬穴直通妖祖,怕是只进不出之地,与我师尊约定不符,我师兄是不会下去的。”
卯赢并不理会他,只目光定定的盯着赵离弦:“贤侄怎么说?”
拒绝的理由自然可有千万个,但卯赢既已开口,便没准备给他拒绝的余地。
赵离弦若是不同意,对方自然有千万种办法帮他同意。
本就是为了走这一遭,赵离弦也不迟疑。
只是他开口谈条件:“要我送卯综一程也行。”
“不过待我出来,可否让卯湘道友送我离开妖界?”
卯赢闻言呼吸一停,下意识便觉得是剑宗知晓卯湘乃是他的子嗣。
要拿取走卯湘性命之威胁,报复他今日的咄咄相逼。
饶是卯赢没打算让赵离弦活着离开,也对他的意指和挑拨震怒。
话说到这份上他不能不应,应了岂不是刺卯湘的心?
卯赢白眉紧蹙,正琢磨如何委婉使卯湘不多想,便听卯湘道:“赵兄非但带着心爱女子以身涉险,还想杀了每一个情敌。”
“如此做派不是良人之选呐。”
卯赢:“……”
这小子何时竟和姓赵的还有了风月之争?
第110章
这下好了, 也不用卯赢为难,最终卯湘自己应了赵离弦的要求。
若是他活着从葬穴里出来, 便由自己护送他出妖界,至于护送期间他是生是死,那便全凭本事。
做下约定,赵离弦便毫无迟疑的进了那幽深的葬穴之中,急得后面的师弟师妹跳脚,却是无可奈何。
葬穴的隧道要比赵离弦想的浅一些,只觉走了几十步便抵达。
赵离弦深知决计不会是这么短的距离,因为妖祖们的圣身均在地底数万米深渊之内,不但是妖界灵子来源,更是构建整个妖界大陆的基石。
因此如无意外, 他们应是已经身出数万米地心之中。
赵离弦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王凌波此时也站了起来, 做严阵以待之势, 闻言摇了摇头。
从进入妖界起, 赵离弦便在耳坠上布下最精妙的防御法阵,且会时不时根据实况略微调整, 即便是瞬间抵达足以让普通人爆体而亡的地心之中,她在鸟笼内也舒适得毫无妨碍。
赵离弦见状没再多问, 视线和神识同时在整个空间内逡巡。
葬穴的空间并不大,看着只十来丈的宽窄, 卯综的尸体悬浮在半空之中, 呈五心向天的打坐姿态。
他的面前是林琅的尸体, 只不过在昨日已经被卯赢毁得面目全非。
真正的葬仪从他们进入葬穴的时候已经开始,只见林琅的法体缓慢的尘化,如亿万闪烁微光的灵子,被卯综的尸身吸入体内。
这便该是凶手随葬的最后一道流程, 若那是真的林琅尸身,怕来世无论投身何处,都会因缘际会最终成为转世卯综的奴仆。
两人原本以为这个吸收的阵法也针对赵离弦,可警惕片刻,直到林琅的法身被尽数吸收,赵离弦依旧未感受到任何不适。
只是静默,两人与一具尸体遥望静默,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
突然,卯综灰白的手指动了动,平摊在膝尖上朝天的掌心收拢,紧握成拳,他左手腕上戴着的铃铛手环发出了一声细想。
接着卯综缓缓落地,竟是动作流畅的站了起来。
缓缓睁开眼,绯色的红眸还带着枉死的腥戾。
卯综声音沙哑的开口:“再等什么?”
“我兔族血仇,自然得是亲手报之。”
原本赵离弦还眉头紧皱,听了这蠢货的话,只觉得蠢货绕出再多的花活还是蠢货。
他讥诮道:“你老子疑心重撒泼打滚不愿错杀就罢了,你自己不知道死在谁手里的吗?”
卯综兔头一偏,好似在思索赵离弦这话的意思,看着更让人着急了。
赵离弦挥了挥手,冲王凌波抱怨:“我就不该多那句话。”
他弥补自己的方式便是速战速决,心念之间长剑已经出鞘,以神仙难追的速度眨眼间便数千刃落在了卯综身上。
只听整个空间都好似发出了数道断层之声,然后卯综碎成肉眼难辨的一片一片,薄如蝉翼的兔肉片飞散在空中,缓缓落下。
赵离弦并不指望这就杀死对方,在拥有昨夜对战十二妖的战绩后,卯赢若还自信进入葬穴便能够杀死他。
便说明‘卯综’的诈尸一战在对方看来强于十二妖联合。
赵离弦感受到了对方‘苏醒’的修为境界,竟是深不可探,据大乘怕也只是半步之遥。
甚至不确定这个修为会否在斗法期间再次拔高。
他也多少看出了端倪,其中林琅的法身成为了对方的养料,但也只不过是滋润法身强度,修为突拔的原因还是来自于此刻卯综与兔祖的连接。
也就是说:“他在借用兔祖的力量。”
赵离弦这么跟王凌波解释的时候,便听到从她嘴里同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他勾了勾唇,为这点越发紧密的默契而开心。
果然,话音落下便看到那些被切成蝉翼薄厚的兔肉还未落地,便已形成一个卯综,从蝉翼大小到一个七尺男身,竟不到两息的功夫。
接着整个空间便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卯综,地上站不下,便堆叠在头上,墙上,横陈竖躺,像是一窝数不到头的刚出生的兔子。
而卯综们纷纷向赵离弦伸手,如同深渊地狱里拉人下坠的万千鬼手,看着尤为渗人。
赵离弦剑身横在眼前,两指一弹,好似来自天际外域的梵音荡开。
整个空间内的卯综瞬间化作齑粉尘埃,挤成浆糊的葬穴瞬时一空,好似让人心旷神怡。
可一口新鲜气还未吸完,便见那些齑粉又化作新的卯综。
若说先前卯综数量庞杂倒还勉强能计,此时的卯综数量竟是不能以数论之了。
赵离弦有生之年从未见到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那些动辄几十几百万的魔军规模在此时是不值一提。
莫说人,便是储灵门那帮玩虫子的,那漫天遍野看得人浑身发毛的虫子大军,也不及眼前‘卯综’数量之十一。
这十数丈的空间已经失去了意义,不知道是界壁扩展或是消失了,总归不论是神识还是视线之内,只有亿万兆数量的‘卯综’存在着。
诚然赵离弦说过,敌人的数量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但这般没有底线没有边际没有规则的增殖,却是让他今天大开了眼界。
按理说赵离弦的剑不但能够斩碎肉身,甚至能斩断意志和灵魂。
但卯综此时并不以意志灵魂为驱动,自然也不可能以崩散他的意志核心阻碍他的分裂。
赵离弦干脆收了剑,双手掐诀起阵,霎时间地狱业火屠满漫天,数不尽的卯综在业火被烧熔成液,液化为炭,直至灰飞烟灭。
可几炷香过去了,只能见到卯综们在业火中不断地消融新生,非但数量没有减少,反而身披业火,围烬的凶势更大了。
一招无用赵离弦便立马舍弃,接着有先后使用了冰,雷,土,木,水系的术法。
只是万古冰封之力也无法阻断其再生的活力,天道雷劫之危也劈不碎着繁殖核心,再试图用土木以卯综们为食物,吸收的数度也比不上再生速度。
且源源不断的吸收并不会使其便得虚弱,而就此让己方占据上风。
最后观察良久的王凌波道:“他们数量太多了,挤挤挨挨总让人头痛,便是无法减少数量,好歹清点空地出来,让人眼睛透透气。”
赵离弦一下子便明白她的意思,借着已经扩至几近无限的五行阵。
一瞬间,亿万卯综同时悬空而起,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像是挤毛巾一般,将所有卯综刹那间挤成了兔干。
兔干被击中到了一处,虽仍是数量可怖,但到底空出八九成的空间。
当然,那灰飞烟灭的伤害都未能阻碍卯综复原,此招就更不可能。
但随着法阵底部开了个大洞,卯综的兔汁即将随着空洞流向别处时,那无计可解的增殖突然停止了。
因为无论是卯综还是兔祖,都意识到了那大洞连接到何处。
正是他们兔族的领地。
若凭着这具有最强繁衍法则的兔汁流出去,莫说兔族,便是整个妖界怕都会顷刻被‘卯综’填满。
卯综只得不情不愿的收了这神通,不再试图以无限制的繁衍增殖耗死赵离弦。
然而兔祖是何等存在?便是借用给卯综的力量不足其生前本体的万一,却每一样都涉及法则之力。
寻常合体以上修士能掌握一样,已然是难得。
只见卯综双手结印,接着一株半透明的大树腾空而起,那大树足有二人合抱之粗,状若琉璃,美仑美奂。
而卯综在催生出这颗树后却并未再做什么,只是双腿一盘坐在树下开始打坐。
又是这等消极被动的攻势,赵离弦心中不耐。
他并非是在斗法中没有耐心之人,但时间于卯综和他却并非公平。
他们身处地心,卯综也早已成为亡魂,若可能,他甚至可与赵离弦耗上一万年。
这便逼得赵离弦不得不处处主动。
正如此时,眼见卯综坐下,赵离弦剑也落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以他的神速加上惯性,便是卯综想躲,也决计没有避开的可能。
可生平第一次,赵离弦几乎是耗尽了自己反应力的极限,才将那要抹断脖子的剑锋停了下来。
因为那本该架在卯综脖子上的剑锋,不知何时赫然出现在了他自己脖颈上。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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