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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

    第161章


    天道石!


    宋檀音癫狂的情绪好似被这三个字泼了盆冷水。


    在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直觉带来的恐惧已经让她打起了寒颤。


    所谓圣令为何能成为魔尊之标,为何从混沌上古到现在, 无论魔界如何割据战乱,都从未有人质疑过圣令所代表的正统。


    便是因为圣令乃混沌之根的分神所化,只有它才才能代表魔界根基,传达混沌之根的意识,除此之外,谁人堪配?


    而若是天道石也有此一念,化出分神统治人间,其身世功能其实与圣令相当。


    若大师兄原以为自己是天道石分神转世,那便不存在轻视她的出身。


    师兄破境乃是机缘巧合,在这之前可没本事探出端倪, 生出这般疑心, 那便是师父告知。


    师父明知她是魔尊转世, 却骗大师兄是天道石分神。


    师父到底意欲何为?


    宋檀音此刻才终于从天生不凡的高贵来历中清醒, 像是后知后觉般意识到还有更大的阴谋笼罩自己。


    而她心中的翻腾并不为外人所知,对于她的审判还在继续。


    除了叶华浓的伤和玉素光的死, 先前兔族卯综的暴毙也成了她的罪过,毕竟从传讯玉简上看, 当时她和林琅便已经有了勾结。


    杀害林琅挑起剑宗与妖族的仇恨,可太符合魔界利益了。


    接着就是斥骂她虽身负圣令, 却得剑宗教导养育, 宗门倾力培养, 她竟不念一丝一毫。


    最后做实魔尊果真天生邪恶,罔顾人伦。


    众人痛骂魔尊林琅及至整个魔界上下之后,方才有人试探的提起了最重要也是众人心中真正关心的问题。


    “那这魔尊,该如何处置?”


    刚直如不药真人些闻言理所应当道:“自然是拘禁封印, 叫圣令永无现世可能。”


    “没有魔尊一统魔界,便是界域之战再是凶猛,也断无真正入侵的可能。”


    此千年内人界能人辈出,又有渊清这等至强者,两界之争不在下风。


    但花无百日红,三界总体实力自然也存在此长彼消,此时强盛也得为后世考虑。


    可并非人人都赞同这个做法。


    玉扬忠道:“消极,此法无非助长人魔两界世代拉锯,延绵不休,实在是下下之策。”


    “魔尊落入我剑宗之手,这乃是前所未有之机缘,不若利用此魔,攻守易势,彻底将魔界诛灭,一劳永逸。”


    这话虽然说得狂妄,却也得到不少赞同,只因剑宗本就功法强势,几乎是人人好战,比起保守做派,自是成就先祖未完之霸业更令人神往。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玉师兄这般,未免太轻视混沌之根。”


    “与天道石和妖祖圣身不同,混沌之根因独具一脉,对魔界的影响掌控非人.妖两界的道基可比。”


    “魔尊数百年上千年不归位也罢,在混沌之根看来千年不过一瞬而逝,但若为人界掌控,恐借由反噬之风险,届时它必定断尾求存,或是滋生新的圣令,那时宋檀音不过是个弃子。”


    “不如趁她有用之时,多派些用处。”


    这话没有说明,但在场都知道什么意思。


    宋檀音虽然现在修为低下,但她体内圣令可与混沌之根同源,若能取出析之,内里所蕴含一界道基的法则,境界,甚至可能留存的上古记忆,都叫人受益无穷?


    若乐观的想,再让剑宗多几个大乘修士也不是问题。


    三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间大殿内吵作一团。


    赵离弦看着心中烦闷,如今渊清有不查之嫌,宋檀音所犯下的罪孽即便连玉扬忠都被贪欲牵扯,没空发难,但渊清此刻也实在没有主持此次事件的威仪可言。


    轻微的剑身出鞘,响起的细微声音,落在喧闹的大殿中本该隐没无声,可众人就是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火热的喧嚣冷却,众人才反应过来,便是宗主此时不便,整个剑宗还有个话事人。


    赵离弦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道:“先将小师妹押入渊狱最底层单独看管。”


    “至于如何处理,各峰回去拟待章程,三日后再议。”


    众人也知道今日吵不出结果,只得应允,如玉扬忠等人,早就想好这三日内如何游说争取更多人的表态了。


    赵离弦这才拇指一拨,那微微出鞘的剑身啪的回弹,随着这一声荡开一股有形的波纹?


    金圈一样荡开,波及在场每一个人。


    所有修士一经波及身上就多了个金束圈先是圈在颈喉,接着没入身体。


    不待众人惊慌,赵离弦便道:“魔尊之事还不便外传。”


    “诸位师叔师伯见谅。”


    他嘴上还客气,但行事却冷硬,叫其他峰脉的长老因为颇为无奈。


    玉扬忠还待抢夺宋檀音的看管,被赵离弦拒了,最终只得悻悻离开。


    临走还不忘深深看了王凌波一眼。


    若说今日有谁得偿所愿,唯有这借势除掉情敌的凡女。


    王凌波看一眼这老匹夫的心思也无,他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原本按寻常,姜无瑕和荣端定是要留下来听训一二的,可今日之事全不是他们二人敢蹚赴,赶紧随着众人溜走了。


    殿内最后还剩渊清赵离弦师徒,还有王凌波三人。


    赵离弦此生头一次用审视怀疑的眼神打量渊清,只他没说话,只静待渊清的解释。


    王凌波见状心中有些惋惜,却也毫不意外,百年情分岂是那么容易失望。


    赵离弦还在期待他的师父给他一个解释,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圆过去。


    渊清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笑呵呵的道:“可是想问为师是否真对檀音身份毫不知情?”


    “还是想问我明知她非我族类,为何不惜诓骗与你,也要促成你俩结成道侣?”


    赵离弦还是一言不发。


    渊清叹息道:“也罢,你如今修为,自是不必瞒你。”


    “今夜子时,你来渊狱底层一趟吧,檀音也是事主,一并告知你们。”


    说着便挥挥手,将两人请了出去。


    还不忘传音道:“今夜之事不便与外人道,你一个人来就是了。”


    第162章


    若说赵离弦修为大成之后有什么弊端, 那就是从此来去如电,若出山还好, 只在宗内的话任何地方都是一瞬而至。


    少了几分沿途的缓冲。


    因此赵离弦沉默的带着她回到饮羽峰,沉默的转身离开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叫王凌波都找不到机会开口。


    见他背影已经消失,王凌波想了想也没必要在此时逼急了他,便随他而去。


    她去了峰顶的眺望处,将今日事态所收集到的消息又重新推演归纳。


    渊清将回答拖延至子夜,打的什么主意她差不多猜得出来,端看对方如何行事而已。


    他被自己打得猝不及防,现在最需要的是反应时间,以他布局百年,定不会不留后招。


    因此王凌波推测赵离弦今夜之行恐怕凶险无比, 但对方此时却还对渊清抱有希望。


    若渊清今夜能杀死赵离弦, 对王凌波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但, 她也绝不愿渊清得偿所愿。


    赵离弦所作的恶均有渊清的引导和兜底, 他有意将其教导成一个傲慢自负,冷酷残忍的人。


    许是等待他犯下大错自取灭亡, 好叫自己不用背负算计徒弟的道心负担,许是为自己的阴谋预留更从容的空间。


    总之渊清的伪善与放任, 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王凌波不可能放过他。


    这样一来, 今夜倒是至关重要了。


    王凌波在山顶磐石上坐了许久, 心中才有了成算, 此时却看到叶华浓和王凌淮寻了过来。


    该说是叶华浓被王凌淮急匆匆的拽着过来的。


    饮羽峰的结界并不挡他们,见到王凌波在外面,王凌淮赶紧御剑到了她跟前。


    “你,你, 你告诉我,这趟是不是你们算计的?”


    王凌波看向叶华浓,叶华浓无奈的叹口气:“回去听他师父说此番宋檀音被搜审是源于你告发,回过味来了。”


    闻言王凌波颇为欣慰的看着王凌淮:“不错不错,短短数月长进不少,看来没有只修功法不修心眼。”


    王凌淮气得半死,他越发觉得堂妹没大没小了,跟他说话语气总有种长辈对小辈的揶揄,叫人想跳脚。


    但此时不是理论这个的时候,否则被这家伙三两句一绕便没完没了了。


    他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若非牵扯出魔尊之事,以宗主的护短,你设局害他徒弟能得什么好?”


    “做便做了,你还把我蒙在鼓里,叫我跟个傻子似的。”


    王凌波笑道:“你当真以为我的矛盾只在与宋姑娘之间?宗主对我已经死了杀心,此番设局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她这话让王凌淮霎时露出惊恐之色,好似确认她在开玩笑般死死的盯着她上下打量。


    堂妹在说什么?怎就与宗主生死不休了?修为深厚实属三界之首的宗主,对她起了杀心?


    还叫她棋先一步设套摆了一道,如今不仅折进去一个徒弟,听师父的态度,宗主怕是难免受些牵连了。


    王凌淮一面对堂妹的战绩叹为观止,一面对她的处境冷汗直流。


    他抖得话都说不利索:“那,那你以后怎么办?”


    “你现在做的无非是给宗主添点麻烦,他总能摆脱现在的影响,等他腾出手来,你要如何自处?”


    说着王凌淮烦躁的转来转去,最后站定盯着王凌波道:“要不我改修刀法吧?”


    “我们去刀宗,刀宗宗主若是知道你的丰功伟绩,定是乐意收留,实在不行能不把大师兄也骗过去?”


    王凌淮认为自从吃了裙带关系的好处后,他的清正刚直也一去不复返,但总不至于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越想越觉得自己计划可行:“若留在宗门,便是宗主碍于大师兄不好直接对你下手,恐也会牵连到家族。”


    王凌波笑了:“你倒是痛快,不怕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啊。”


    王凌淮脸都皱成纸团了,一脸苦相道恼羞成怒道:“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连家里人都不管吧?”


    “祖母去后,合该由我为家族遮风挡雨。”


    王凌波叹气:“这么眷恋凡尘,与修行可是无益。”


    王凌淮嗤笑:“大师兄痴迷情爱,已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照样得道大乘,我区区修为谈斩断俗缘为时尚早。”


    “便是不图我们王家兴盛千秋万代,至少也不能叫祖母心血毁于一旦,待她故去百年后归于平凡也并非不能接受。”


    饶是王凌波心硬如铁,建立王家本就是为了复仇大计,此番也不由软了心肠。


    但别这小子手起刀落就准备斩断与剑宗的瓜葛,实际这里有他孺慕的师长,志向相投的同门,相伴二十年的师兄师弟,哪一样是这么好割舍的。


    他天资心性都好,运道更是不错,入剑宗以来也是顺风顺水,并未亲身体会过底层的倾轧与人情冷暖,避祸还行,让他站在宗门对立面是决计不可能的。


    因此王凌波从未想过将他拉进复仇计划里。


    只得敷衍道:“宋姑娘之事和接下来的界域之战,宗主是没功夫应付我了,在这期间我自有办法消了他对我的杀心,一劳永逸。”


    “你便收好心吧,不用你叛出师门。”


    王凌淮初闻觉得她口出狂言,但想到她的作为又觉得自己堂妹手段实在深不可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干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一时间竟是有点怕与她聊下去,惴惴不安的离开了饮羽峰。


    等回了主峰才想起对方瞒着他设局的事还没给个说法,又想起宋师姐曾打晕过他们,待醒来的时候除了储物袋被收走,自己还是全须全尾,该是她早设下的防御。


    最终只得悻悻的按下心神。


    王凌波与叶华浓两人倒是一同喝了盏茶又去喂了喂鸟才分开。


    以她们的默契,许多事不需说明便可意会。


    如今王凌波已经走到了人前,不知谁的神识便可能落在她身上,自然不能同以往,找暗处密谋便可高枕无忧。


    就这么糊弄着,时间来到了深夜。


    在赵离弦去渊狱之前,王凌波敲响了他的房门。


    第163章


    这还是王凌波第一次敲响赵离弦的房门。


    自上山以来, 她一直恪守约定,从不试图踏入对方为自己画的禁圈, 倒是赵离弦来她房间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好似没了边界一般。


    房门从里面打开,赵离弦这时候的表情却很耐人寻味,面上是猝不及防的惊讶,还有些恍惚。


    王凌波笑了笑道:“没料到我会过来?该不至于吧?神君不是神识笼罩饮羽峰,我一路走来应是都在你眼下。”


    赵离弦听她说话这才收敛了神色,也不回答她的揶揄。


    实际上她猜错了,赵离弦惊讶的并不是她突然造访,而是听到她敲门, 什么都没想便把门打开了。


    赵离弦一直清楚自己心里有个作茧自缚的圈, 不肯走出来也不让人进去。


    这个房间就好似那个圈的显化, 是他自己为自己划出的宁静茧房。


    有哪只蝉茧会乐意破开茧壳, 将自己丑陋如鬼,脆弱如汤的内里摊在人前?


    本该的提防与尖刺还来不及竖起, 身体四肢就欢欣雀跃的把门打开了。


    临开门之前甚至还替本就空旷无尘的房间施了个净洁咒。


    此刻想来赵离弦都不知道那咒是谁下的指令,分明他当时脑子什么都没想。


    心乱如麻, 赵离弦面上却一派从容,偏了偏头冲王凌波道:“进来说话。”


    王凌波也不推辞, 坦然从容的走了进去, 对于赵离弦的洞府有些意外。


    她以为会看到当时在七情镜内所见的, 竹林小筑中那个他幼时的房间,没想到竟是全然不同的面貌。


    里面空寂寒冷,像是玉砌冰雕一般,最显眼的是一张巨大的石灵玄玉床, 通体莹白,王凌波一个凡人都能肉眼看到那上面流动的幽幽神光。


    想来是世出无二的修炼圣品。


    宽阔的开窗足有两丈长,今夜圆满的明月挂在窗外,月光与玉塌交映相接,叫人以目视何为吸取日月精华。


    除了练功的玉床外,房内便是密密麻麻四处悬浮的玉简。


    赵离弦并非一个多有条理的人,玉简归置的位置错落不一,像是夜空挂着的不规则星子,倒是将这数量庞大的悬浮玉简阵显得不那么吓人。


    见她好奇,赵离弦随手往某处一摘,一枚玉简就飘到了他手里。


    赵离弦道:“这些都是我多年收集的,大多是功法典籍,各界游志,你若想看可以来拿。”


    剑宗藏书之巨本就是三界佼佼,能被赵离弦看上还收入房中的,自不是能轻易寻得的凡品


    王凌波自然不会推拒。


    赵离弦这才手一松,任那枚玉简归位,飘回的途中撞到了周围的玉简,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音。


    赵离弦这才问:“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王凌波毫不拐弯抹角:“神君一会儿可是要避开我单独前往渊狱与宗主会面?”


    赵离弦顿时有些心虚,都不敢看王凌波的眼睛:“你,你为何知道?”


    王凌波:“宗主已然吃够了有我碍事的亏,今夜想暗害于你,自然不要我在场。”


    说着她还叹道:“其实宗主也算是太过草木皆兵了,若他能有把握瞒过神君你,我一个凡人又何德何能看出端倪。”


    赵离弦都听得瞠目结舌,赶紧道:“不,你这就笃定此去师父会害我?”


    “他虽对我有所欺瞒,却如何也不至于此,今夜一叙正是答疑解惑,怎就到你说这步?”


    王凌波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好似淌过惋惜和遗憾。


    “既如此,神君便送我出剑宗吧。”


    赵离弦顿时急了:“你要去哪儿?”


    王凌波淡淡道:“我在剑宗虽未四处树敌,但乐见我消失者不知凡几。”


    “我一身安危皆系于神君,但神君此番执意赴死,我自然要为自己的性命做打算。”


    “宗内与我不共戴天者唯有宋姑娘,她如今自身难保暂且不论,其他人不过是不乐见我在神君身侧,想必只要离开剑宗,不久便会将我忘之脑后。”


    “唯有宗主,今日可是当真让他气恼,但以宗主心胸气度,得偿所愿后约莫也不会与我一个凡人计较。”


    赵离弦被她这条条句句,说得心中酸麻。


    便是心中所想不与她相同,却也实实在在感受她的惊惧难安。


    也罢,师父自己行迹不坦荡招致疑心,便不能怪她猜忌过重。


    于是便道:“好,那你要我做什么?”


    赵离弦原本以为要自己偷藏她带去渊狱,或是干脆不去赴约,不料王凌波并未提出叫他为难的要求。


    只提出一计,以防备师父,赵离弦自然无不应承。


    待二人事了,也正来到了子时。


    赵离弦独自一人前往渊狱。


    那从上悬挂下来的玄铁牢笼,垂落在幽暗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而渊狱的最底层,从来是关押身负重罪的大能,底部中心的法阵只要启动,便是当世最强者也不可挣脱。


    宋檀音被关在这里,周围只余无边死寂,哪怕上面那些邪修重犯的声嘶力竭污言秽语,也传不进这里分毫。


    只余自己惊惧的心跳,杂乱的灵脉流淌,还有身体动作时骨骼细微的咯吱声,叫人听着如同无凭无依悬挂在无边漆夜。


    渊清与赵离弦到时,宋檀音整个脸色发白,缩在角落里身体微微发抖。


    今日她受了太多罪,又是众叛亲离又是惊惧悲愤,还被玉扬忠关进袖中折磨数月,此时可说是精疲力竭。


    见到渊清和赵离弦,宋檀音一个激灵赶紧跑过来,扯动穿透四肢和丹田的锁链,疼得又是一阵扭曲。


    仍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喊道:“师父,师父救我!”


    “我什么都没说,您不能不管我。”


    赵离弦审视的看向渊清:“她这话何意?这次事端果真是您授意的?”


    渊清叹息一声,有些后悔没封了宋檀音的嘴,不过也不妨事。


    他道:“不急,事情总要一件件说。”


    说吧手里多了个玉瓶,倒出一粒仙丹喂给宋檀音,那药实非凡品,方一入口宋檀音浑身颓势便褪去大半,心境也稳固下来。


    第164章


    待宋檀音安静下来后, 渊清才反问赵离弦:“为师一开始要你与檀音成婚的原因,你可还记得?”


    赵离弦听闻这话脸上就闪过难以抑制的抵触, 但还是回答道:“您说小师妹乃是我命定之人,此生也命运相连,纠缠难离。”


    “若我二人成婚,必能得偿所愿。”


    渊清笑了笑道:“你虽对此不屑一顾,但为师却并未欺瞒于你。”


    “自你出生起,你们二人命数便紧密相连。”


    “魔尊之位已经悬空数百年,圣令迟迟不肯降临,你当为何檀音诞辰与你相近?”


    这倒是赵离弦没有想到的,他侧头看了宋檀音一眼,若圣令的降生是魔界的混沌之根感应到他的出世而为, 倒也并非说不过去。


    但无论混沌之根有何意图, 却不是此时的赵离弦关心的。


    他道:“那又如何?魔界道基意图不轨, 您还打算将计就计不成?”


    “便是如此, 欺瞒我的事又如何说法?”


    “天道石转世。”赵离弦忍不住嗤笑:“亏您编得出口,我就说小师妹这等阴险脾性的人怎可能是天道石分神。”


    宋檀音猛的抬头, 看赵离弦的眼神不似以前爱慕中暗含怯懦,反倒是有种豁然开朗的傲然。


    她大声道:“你有何资格藐视我?满门上下这几人谁是好东西?”


    “大师兄你自己便是自负冷漠, 刻薄寡恩之人,乌鸦也别笑猪黑。”


    说罢边哭边道:“我可是圣令化身, 魔界尊者, 天道不公竟掩我光芒为你做衬, 我本不该沦落至此,都是大师兄的错——”


    说着说着心绪又开始癫狂,渊清只得广绣一挥,一道悠长绵延的灵气罩上宋檀音, 叫她又安静下来。


    赵离弦不耐道:“我们非得在这里说?她一会儿又发疯怎么办?”


    渊清嗔怒:“你师妹说得对,别这般刻薄无情,此事与她也相关,自然要她在场。”


    “你如今竟是连这点耐烦都没有了,为师可不曾教过你这般无礼。”


    赵离弦气笑了:“您叫我来就是为了跟小师妹磨牙?还是这大几个时辰,您还没想好借口搪塞我?”


    “早说便不约在今夜又何妨?我再给你三日时间可够?”


    渊清一噎,指着鼻子把他骂了一顿,赵离弦就在那儿木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骂完渊清才拂袖叹道:“驱使魔族之物为己所用并非正道之举,更何况是魔界圣令。”


    “为师此举却有隐瞒,却并无私心。”


    他抬手一招,宋檀音便悬空浮到了近前,食指轻点她额头,似有波纹荡开,接着整个空间就陷入了停滞。


    好似此处时间不再流逝,唯有他们师徒二人。


    接着赵离弦看到师父从小师妹眉心中勾出一缕气线。


    但好似有人同他在拉锯,以至于那黑色的线如雾似气,松散不稳,只即便这样也确确实实存在着。


    赵离弦一眼便看出来,这是与白日那对同源雕琢,又连结相契的契线类似的东西。


    与死物不同,修士身上非天道所契的主从或道侣不可有。


    这颜色自然不是天道之契,小师妹也并未受制于人,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赵离弦也忍不住有些动容:“这是,圣令与混沌之根相连的命线?”


    渊清颔首:“正是,人魔两界相战数万年,自天地开辟混沌初歇,两界存在多久便争斗了多久。”


    “无穷无尽绵绵无期,不知何时是个头。”


    “数十年一逢的界域交汇,哪次不是死伤惨重,尸骨累累。”


    渊清看着赵离弦,此时目光里没有平时的温情,只于一宗之主一界之长的冷酷。


    “那一年,我在竹林小筑找到你的时候,除了满心的怜悯愤慨,还叫我看到了希望。”


    “结束两界之争,让战乱止于吾辈的希望。”


    赵离弦嘴唇微动,隐隐知道了师父的打算。


    不待他组织起来,渊清便直接点明:“你想的没错,便是借你的吞噬之力,透过檀音捕获混沌之根,最后由你取而代之。”


    “混沌之根与天道石一般无形无踪,若说天道石还有五洲大比之划分,有一甲子一次的露面,那混沌之根的元神才真可称来去无踪,幻化无形。”


    “且它乃一界道基,又无惧侵蚀污染,地位仅次天道,万物生灵不可侵。”


    “只它在一日,只要它吞噬三界之志不改,那三界便战火不止,永无宁日。”


    他说话间,宋檀音眉心那一缕黑雾好似化作了盘根错节的根须,扎根于血肉之上。


    渊清手一松,好似拉锯的两端有一方突然放手,那黑雾猝不及防的弹回去。


    “可为师得到了你。”


    “你吞噬之力霸道无解,便是天地尊位与天道齐名的辟时箭也最终与你融为一体,区区混沌之根自不在话下。”


    “只要你取代了它,三界纷争何愁不止?而这只消你与你师妹结成天道之契。”


    赵离弦蹙眉沉默,对于师父口中抱负与使命毫无波澜。


    他尝试推演师父计划的可行性。


    小师妹身负的圣令乃是混沌之根的分神,代表它统治魔界的意志与化身。


    可否通过分神寻到,更甚重伤本体,通过先前与兔祖分神一战证明,是可行的。


    那么所谓的与师妹结契,不如说是通过她与混沌之根结契,这样一来他就有了锁定捕获它乃至吞噬它的契机。


    这个理由倒是能说得通师父为何一力促成他们的婚事,但——


    “若只是这般打算,直说便是,为何要欺瞒我?”赵离弦问。


    渊清淡淡道:“你可知圣令苏醒,魔尊归位是盛况?”


    “百世凝聚之智慧,阅历,参悟顷刻灌注一身,届时你师妹都不好说还算不算你我熟知的宋檀音。”


    “为师便想着,即便我所求不得圆满,也可借这百世记忆修补你道心,让你成为真正的人。”


    赵离弦呼吸一停,猛的看向渊清,神色看不出喜怒。可本能却诉说着在意。


    渊清却是一派坦然,颇有负担尽卸的轻松。


    第165章


    赵离弦从小便知自己与常人不同。


    并非是他的出身来历, 修界跟脚奇特之人三界比比皆是,他虽让人贪婪, 却不是最罕见那个。


    但他看这世间万物从来都如罩中看花,隔着一层。


    他无法对旁人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也无法为恢宏的野心而激荡,为天授大任而澎湃。


    一切在他眼里都是灰暗死寂的,偶有人性的闪光,生灵的璀璨,也是一闪而过,从未留下任何痕迹。


    他只是活着,做着师父让他做的事,修行会让他平静, 暂时得以在死寂的枯萎的灰暗里解脱, 因此他沉醉于此。


    师父说这不是他的问题, 辟时箭乃是独立于天道之外的创世神器, 自是视万物为尘埃,不以万物悲喜所扰。


    他成为了辟时箭, 辟时箭也成为了他。他无法摆脱道身从此悬于高空之上,也无法扎根世间融于红尘。


    师父承诺会补全他, 只是要改变创世神器之特性,非一日之功。


    在那之前, 他得伪装成一个端方君子, 一个嫉恶如仇的正道神君, 一个完美的可堪依托修界的剑宗继承者。


    一直伪装下去,直到神器的物性淡化,他终能体会这些荣耀。


    即便对此厌恶,但赵离弦认为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搭建自己的未来, 有这么一个盼头,日子尚且过得下去。


    而此时听到他师父想出的解决之法近在眼前,赵离弦才惊觉自己好似并不多期待。


    于是他沉默半晌后吐出两个字:“不要。”


    渊清好似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皮耷了一下:“你说什么?”


    赵离弦抬头看他:“我不要被圣令的百世记忆淹没。”


    渊清摇摇头,笑道:“你可是忧心自己迷失于记忆洪流之裹挟?”


    “不必忧虑,常人或许如此,譬如你师妹。圣令苏醒之时,恐怕属于宋檀音的百年人生顷刻便会被冲成碎片。”


    “但你的神魂可吞噬辟时箭,便是百世阅历的冲刷,也无法撼动你神魂核心,你终归还是你自己。”


    赵离弦却是仍旧断然道:“不需要借别人百世喜乐来修补,我内心缺失之处,已经被人填满了。”


    渊清是何等人?对自己道体掌控已臻化境,可此时仍旧难免嘴角抽搐,对徒弟这便宜样不忍直视。


    只片刻又恢复从容,但声音忽的空虚了几分道:“哦?是吗,何以见得?”


    赵离弦却是听出他口气里的质疑,不悦的撇了他一眼:“师父你孑然一身,莫说与人两情相悦,数千年来身边便是一个女修都未出现过,又怎判得明白?”


    就差指着渊清鼻子说你自己都不懂的事问什么问?


    饶是渊清今夜要行事大伤师徒之情,心中对赵离弦原本愧疚不已,此时也忍不住想对孽徒破口大骂。


    他深吸口气,僵硬笑道:“为师不是要质疑你,罢了,既然你说你好了,那便看看吧。”


    也省了他将话头引到那处。


    只见渊清单手掐了个决,数息之后一个阵法凭空出现在赵离弦脚下。


    渊清是他的传道恩师,得随时把控他的修为方向,也常探查他元神中属于辟时箭的部分转变,类似这样的检查很频繁。


    赵离弦此时虽做不到以往那样毫无芥蒂,但他自破境大乘以来,面对世间任何存在便都有了自保之力,因此也并不抗拒。


    他抬腿盘坐,悬空于法阵中,一瞬间意识便与师父一起来到了识海之中。


    在赵离弦本人的配合之下,不用费力便进入识海内核安置这元神的地方。


    渊清一进来就看见有一缕红色的丝线,犹如一条游蛇,闲适自在的游荡在元神周围。


    他一惊:“这是何物?”


    说着便伸手去触碰,然后便看到淳国皇宫中,那凡女身着华服冲自己抬眸一笑。


    渊清一惊,冲赵离弦骂道:“你在识海之核里放什么东西?”


    修界天字第一号痴情种都干不出这种蠢事,真叫不把道心分散和心魔扰乱当回事。


    孽徒却是一把拍开他的手,任那记忆的游丝溜走,缠绕回自己的指尖。


    不悦道:“对别人的记忆瞎看什么?”


    见师父实在气得要烧开了,赵离弦只得无奈解释道:“我的情形师父又不是不知,若它能牵扯我道心反倒是好事。”


    “不过事实证明我没错,便是有它牵引,当初被卯赢吞噬之时,我才能这么快重聚意志,反扑回去。”


    否则以他自己那活着可行,死了也无妨的散漫,势必要耽搁些年份的。


    渊清听闻他这么说,此刻竟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多少算是正义之举。


    否则修界就交到这满脑子情情爱爱的混账手上,岂非一界生灵当儿戏?


    渊清指着他手指颤了好几下,才咬牙道:“开核。”


    赵离弦将红线往自己手腕一绕,这才对着识核一点,那巴掌大状似果核之物缓缓打开,一缕灼眼的亮光落在两人眼前。


    若是常人定是只能看见元神刺目的闪光,但师徒二人却能透过灼目的外衣窥见其本来模样。


    一把通体透明的微小箭矢被一拇指大小的元婴抱在怀中,那元婴沉睡正酣。


    常人的元神通常是无法化形的,只凭光亮的明暗便可辨别元神强弱,而赵离弦的元神却是纤毫毕现,非是一缕无所凭依的幽光可比。


    渊清目光落在那枚箭头上,心中不由感叹兔祖与卯赢的铤而走险,竟妄图以大乘之躯直接吞噬。


    那辟时箭,光是目光触之,便觉神魂刺痛,仿似冒犯天威。


    本意多些时日慢慢耗磨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赵离弦本要开口,就见师父收回目光看向自己,那目光幽深得好似要把他吸进去。


    不合时宜的,赵离弦突然回忆起了小时候。


    那时师父将他带回剑宗不久,他因父母之功并不习惯现于人前,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待在师父的洞府内,每日由他教导。


    这段记忆仿佛是蒙尘的书,平日虽无人打理,翻开后却是字字清晰。


    赵离弦都有些疑惑自己为何对这日的记忆这般深刻。


    这日师父为他读完书后,阖上书页,大手落在他脑袋上。


    “徒儿,替为师做一件事。”


    年幼的赵离弦疑惑抬头,便见师父手里拿了两根红色的绳子递到他面前。


    “替师父将这两根红绳系成死结。”


    年幼的赵离弦闻言,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空无一物,但他总觉得师父要他所做之事,好似与这处的什么东西有碍。


    但只是系绳子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心中虽莫名犹豫,赵离弦还是伸出尚且幼嫩的双手,将红绳两端接过来。


    笨拙缓慢的系成了一个结。


    第166章


    他将打好的绳结递到师父手里, 师父接过的时候,手有些微微颤抖。


    接着那串红绳灵活穿织, 师父放了枚环状玉石上去,眨眼间就编织成饰。


    师父将那玉扣递到他手里:“此物压制辟时箭器性,叫你便于行走在外,不至被当做异类。”


    “戴上吧,若哪日你可自行压制时,方可取下来。”


    年幼的赵离弦接过那玉扣,他来剑宗也有些时日,经师父教导多少通了些事理。


    没有人会在杀了父母之后心无波澜,他曾在峰顶中遥遥看过同龄的弟子是是何面貌,不是他这样的。


    因此虽心中抵触, 赵离弦仍是将此压制器性之物戴在了身上。


    一晃快百年过去, 他早已不需要区区法器辅助伪装才可融入人群, 但也戴习惯了从未取下来过。


    赵离弦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间的玉扣, 温润的触感竟一时有些陌生。


    但来不及多想,便听师父叫他:“看看这处, 可是越发凝实了?”


    赵离弦松开玉扣看去,便见他元神中那枚幼微的小箭, 细看之下确实比上次更凝实,甚至表面浮现淡淡游纹, 只是细看却还无法捕捉规律。


    饶是他也忍不住惊讶:“这——”


    渊清皱眉:“按理说, 辟时箭越是凝实于元神主导便越强, 可你却并被物性挤占人性。”


    “许是这符纹之功?为师却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这纹的蹊跷。”


    赵离弦摒弃杂念闭眼融入元神中,审视自己元神的细微变化,只除了细微的牵扯和留念,却什么也感受不出来。


    他想了想, 心中有所猜测,许是他如他倾慕于人,心有惦念,与这世间的牵连和不舍也多了几分。


    心下了然,接着脸上就露出了笑意。


    渊清:“……”


    “行了,出去吧,为师去查查古籍,看看能否查到些线索。”


    二人从他识海中出来,外界还维持着仿若静止的模样。


    渊清广袖一挥,目之所及内开始流动,宋檀音也回过神,却并不知发生过什么。


    虽解决了诸多疑惑,但赵离弦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师父:“那时你为何要骗我说她是天道石。”


    “你明知在我眼里,她来历是正是邪于我都别无两样,为何要撒那个慌。”


    渊清眼睛微阖,叹了口气:“正是知道,才蒙骗于你。”


    “为师总归是不愿你选择魔界的时候毫不犹豫。”


    既要他借魔界之力,又不愿他心境坦然,这般矛盾的内心,赵离弦倒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


    一时倒也勉强被这个理由说服。


    接着又指向宋檀音:“那小师妹如何处置,你可想好了?”


    渊清:“我们师徒一场,总不会叫她没有出路。”


    他问道:“檀音,你可愿抛弃圣令肉身,割舍魔尊之位?”


    宋檀音好似被针扎了一般,卷起自己身上的锁链便急退至角落,惊恐警惕的瞪着渊清:“不,我死也不要堕于平凡。”


    “师父我求你,求你别这么做。”


    渊清神色悲悯:“傻,你天资本也不俗,即便不依赖圣令,修至合体也不过是千年内的事,若得机缘,踏入大乘也未可知。”


    “何苦不顾性命抓着魔尊身份不放,此番之情者太多,便是为师有意维护,也不定护得住你性命。”


    宋檀音根本就不听,尖声道:“机缘在哪儿?我这一生最大幸事已经在出生前便耗光了,若我弃之,便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天命便不会再眷顾于我。”


    “要我苦修数千年才止步于合体,我的血海深仇无从得报,我从此代天骄逐渐泯然众人,那些本该听我号令为我驱使的也将弃我如敝履。”


    “我死都不要这样。”


    这话若外人听了,指定要骂宋檀音心比天高。


    修界多少惊世天才最终也才止步于合体,这其中百岁以内修为远超她的比比皆是。


    可她曾知道自己上限在哪,注定登上一界最高位,又哪里甘心接受“平庸”?


    好在渊清和赵离弦是比她更眼高于顶的人,倒也不觉得她的抵触有何不妥。


    见她实在不愿,渊清只得摇摇头:“罢了,你好好想想吧,过几日为师再来见你,若那时你想通,也好早做准备。”


    宋檀音警惕的盯着他们离开,这才稍稍放松,全然忘了二人没来之前自己如何盼望的。


    离开渊狱后师徒二人便分别回了自己的洞府。


    赵离弦一现身自己房间,便见王凌波并未离去。


    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枚随手取下的玉简,用可显化玉简内容的法器随意查看。


    赵离弦心中高兴,见王凌波抬头便道:“可有你感兴趣的?”


    王凌波点头:“这些高深功法秘典我虽无法深耕,但囫囵吞枣瞧上一眼也颇有意思。”


    “神君这便回来了?竟是没有打起来。”


    赵离弦在她旁边坐下,思忖如何如何跟她说。


    若要打消凌波对师父的怀疑,势必不能藏话,她心思敏捷,见微知著,在她面前刻意隐瞒反倒弄巧成拙。


    但若全盘托出,那便涉及幼年时在竹林小筑那段过往。


    赵离弦不愿将它诉诸于人,数月前小师妹哪怕无意窥见,他都能毫无顾忌送她去死。


    如今斟酌,心中依旧不愿,可下意识的抵触过后,又有些隐匿的,可耻的期待露头。


    不愿狼狈现于她眼前,亦渴望一场迟来百年的慰藉。


    见他神色犹豫,几度嘴唇张合,王凌波倒是来了兴致:“怎的吞吞吐吐,不像平日的神君了。”


    赵离弦被这不轻不重的一激,冲动很快淹没了所有。


    他咬了咬牙道:“你可还记得在淳京之时,我无端杀死小师妹,引得师父瞬息而至那事?”


    王凌波心下了然了,嘴上却还佯作无知应道:“记得,宗主那时还与我有些不愉快来着。”


    赵离弦:“……那次确实是师父无理取闹。”


    “总之今日要同你说的事,便是与当日小师妹看到的有关。”


    王凌波忙道:“且慢,神君说完不会如当日杀宋姑娘那边,也捏断我脖子吧?”


    赵离弦当即气得站起来:“你怎么如此作想?我怎么会想杀你?”


    第167章


    王凌波并不理会他的质问, 只用一种“这还用问?”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便拒绝在此事上纠缠。


    赵离弦先前在渊狱被小师妹骂刻薄寡恩毫无触动, 这会儿倒是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以前做事太不讲情面了。


    以至于王凌波始终警惕的守着他一开始划出来的线不敢逾越。


    可天晓得他多希望她此刻没那么清醒,最好能恃宠生娇得意忘形,好顺势践踏掉先时那些双方默契的底线。


    只是这时候不说正事掰扯这些,肯定又要碰一鼻子灰。


    赵离弦只得悻悻的收回质问的架势,冲王凌波伸出手。


    王凌波回握住他,下一瞬便置身于识海之内。


    赵离弦的识海一望无垠,宽阔且平静,若一个人置身其中,定会为这天地之广而无所适从,无处不彰显他身为一个大乘修士的底蕴气派。


    接着又是身体一沉, 没入海中, 本能的恐慌褪去后, 已经抵达了幽暗的识海核心深处。


    估计渊清也没料到他这前脚造访, 后脚好徒弟就大开识核迎客,因此赵离弦的识海之核尚且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


    赵离弦甚至没有关闭那种子一般识核——反正一会儿也要大开。


    这是去赴约之前两人的约定, 王凌波不信渊清不在此时动手,哪怕这个动手不一定流于表面。


    因此设好关窍后, 承诺回来后在渊狱发生的一切都会事无巨细的呈于她眼前,她要自行判断。


    至于是否单纯只是为查验渊清是否出手, 这便要问王凌波自己了。


    总归赵离弦觉得自己的记忆或要渊狱发生的事都在这里, 便图轻省直接摊开给王凌波看。


    王凌波见过他切割记忆的样子, 但此次却不是从脑中拉出一条线,身在他意志的核心,要看哪一段记忆,立马就能身临其境。


    熟悉的竹林小筑, 静谧美丽犹如蒙了一层绿色薄纱的地方。


    王凌波再度被人引着推开那面篱笆院门。


    或许是辟时箭的缘故,赵离弦记事很早,早到他还未出生之时,便能记得到父母耕种侍药,赏景静修,恩爱不疑的时日。


    他甚至清楚的记得母亲分娩那日的场景,出世后父母脸上的狂喜。


    因为记忆深刻,王凌波几乎是旁观了他整个幼年。


    她敢笃定赵离弦是不会这般清晰的记得日常琐事的,他一贯散漫不将人放在眼里,大多不过心,时常忘记许多事,只因他修为高深,修炼勤勉,反倒得了个不为外物所动的名声。


    他幼年的记忆很沉重,一开始只是汲取血液,固锁元神,单是如此已然让二人修行大有裨益。


    再之后越来越不满足于此,索取的就更多直到超过一个幼童能承受的极限。


    再接着是彻底当成可再生器物的取用,剥皮剔肉,敲骨吸髓。


    赵离弦眼睁睁的看着幼年的自己,脸上除了淡漠之外还夹杂厌弃,他并不同情自已。


    哪怕一丝自怨自怜的情绪都会让他感到羞耻。


    他厌恶无力自保的自己,并非厌恶他的弱小,更厌恶他将孺慕与真心交付给了两个贪婪低劣的小人。


    苛责过去的自己是无理取闹的事,更遑论那还是不谙世事的幼童,但他就是无法一笑置之。


    他厌烦于多看一眼那傻兮兮的小崽子,所以目光多半落在王凌波身上。


    将她从一开始的平静审视,再到警惕蹙眉,接着面露隐忧,直到看到第一次突破底线时的紧绷震惊,全部都尽收眼底。


    她并不对事大惊小怪,这是赵离弦一早就了解的她,再是惊险的处境她都会是个完美精明的旁观者。


    此时也一样,王凌波并未就一对父母对自己孩子犯下的不可饶恕罪孽流露多余的情绪。


    这让他很安心,又隐隐有些失望。


    赵离弦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分明当初小师妹流露一丝异样,就被他恼羞而杀。


    想到这里他一惊,莫不是她也是忧虑于此,所以这时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替她找好借口,赵离弦又陷入了恼恨的悔意中。


    竟不知时间已经来到了尾声。


    借着赵离弦的血肉生魂,夫妻二人修为已至世间绝顶,若要更进一步,唯有一枚的辟时箭注定无法公平分配。


    于是至亲至密的这对夫妻终究为了贪欲反目成仇,殊死相斗。


    惨烈的阴谋斗法再到不计后果的搏杀后,终归是赵离弦的生母笑到了最后。


    然夫妻二人均是实力强悍,对对方了解甚深,便是最终得胜那个,也是重伤不愈,几近丧命。


    她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吞噬亲生儿子来治愈伤痛,突破境界,打破世间修士之屏障,与天同齐。


    但她失败了,夫妻二人决斗之时,好似遵循了默契,都特意没有波及最终作为战利品的赵离弦。


    他亲眼见证至亲厮杀,从未被浇灌过人性的神器被激起了活性。


    尚不知反抗为何物的幼童错误的理解厮杀的本质,模仿着刚肉眼见过的绞索与吞噬。


    认为这是至亲之间浓烈深刻的情感表达,却未料到在神识中与母亲嬉玩获胜过后,脱力枯萎的父母再也没有站起来。


    他蜷缩在房间开阔的窗前,对一切无措茫然。


    两位决定高手之战便是掩盖得再紧密,也惊动了遍寻他们的剑宗。


    渊清是最先赶到那个,入眼的触目惊心叫他飞快了解事态,然后第一个发现了赵离弦身世。


    为免他日后都陷于无休止的觊觎窥探,渊清毁了有关他身世的一切证据,清理了夫妇二人残存的神魄记忆。


    接下来的事不用看下去也知道,渊清将人带回了剑宗,悉心教导,掩埋过去,有了今日的离弦神君。


    王凌波眼中的画面定格在年幼的赵离弦倚靠在生母的尸体前,抱着膝盖盯着窗外落日的情形。


    暗淡的日光从竹林的缝隙穿过,一缕一缕如同箭矢打在他身上,犹如万剑穿身将他钉在此处。


    见她久久未语,赵离弦不知是期待还是逃避,开口道:“这便是一切的源头。”


    “师父所行在你看来的异常之处,大多也因此而来。”


    “先出去再说吧。”


    王凌波点点头:“走吧。”


    赵离弦下意识跟上她准备离开,便见她脚步停下来。


    视线穿过他落到还蜷缩着的那个幼童身上。


    “我是叫他。”


    一刹那,那宛如箭矢一样细锐的阳光仿佛散开了。


    第168章


    那留存在记忆里本不会与她这个旁观者有所交汇的孩子, 好似透过百年的时光壁垒,听到了她说出的话。


    麻木沉寂的身体动了动, 然后缓缓抬头,看向她的方向,目光逐渐汇集定焦到她身上。


    而她身旁年长的赵离弦,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但王凌波知道他就在那里。


    此刻时间混沌,虚实不分,唯有绝顶修士终于甘愿回到孱弱的身体里,继续一场迟来百年的抉择。


    王凌波冲他伸出手,微微点头,那孩子总算起身, 试探般搭上她的指尖, 好似触碰烧热的锅底, 警惕灵敏的收缩两下。


    接着才确认不似作伪一般, 紧紧抓住,好似要将他的血肉焊进来再不分开一般。


    王凌波牵着人走出了竹林小筑, 再踏出篱笆院墙的那一刻,身后的世界燃起熊熊烈火, 终于如它真实的命运一般被烧毁,而非固执顽强的存在于某人记忆中。


    似水波拂过全身, 王凌波回到了识海核心当中, 掌心的触觉已经从攥在手心的幼嫩, 变成包裹住她的密不透风。


    她试着松开手,却被进一步攥紧。


    王凌波看向赵离弦,发现他先一步别过头,耳朵有些发红, 手上却又攥了一下。


    王凌波欲说着什么,却在看清识海现状时忘了言语。


    此时的识海一片灰白,入目皆是苍凉死寂,显得本就浩瀚空寂的天地更加窒息可怖。


    王凌波:“这是——”


    赵离弦声音有些轻颤:“这才是我识海本来的样子。”


    “只是师父说修士与人相斗,神识难免被人窥探。若我这般显眼的道识破绽为人所知,接下来便是针对我无休止的攻心布局。”


    “因此我必须将自己识海粉饰得澄明浩瀚,与剑宗继承人的道心相符。”


    他话音落下,腕间那一缕记载着王凌波当日在淳国风姿的记忆红线散开,落在识核之上。


    霎时色彩开始在在这个空寂冰冷的识海中蔓延,为这苍白灰暗的世界装点了颜色。


    赵离弦好似被拨开雾罩,头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


    原来一花一叶,竟也可以让人心生欢喜,潺潺流水的声音叫人舒适得快化入其中。


    仅是活着什么都不必做,也能平静欢愉。


    赵离弦眼神雨洗过一般前所未有的澄明,好似盛放了星子。


    他终于敢看向王凌波,用玩笑掩盖笨拙局促:“正好,今后都不用耗费心力伪装识海了。”


    王凌波好似也心有触动,手在识核上抚过,打从心里感同身受一般:“我知道。”


    王凌波想,我懂你此刻如获新生,因为我也曾这般被人缝合。


    正是如此,才决无法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王凌波率先打断这温存,问道:“所以宗主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赵离弦偶尔有些恨这人不解风情,悻悻的瞪了她一眼,才不情不愿带着她踏入渊狱的那段记忆当中。


    王凌波旁观了师徒三人的争执,冲突,安抚,说服。


    最后只得感叹渊清布局深远,根本不是临时发难能打断的。


    恐怕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变数,就是赵离弦竟能百余年内便突破大乘,这才有了破解他筹谋的可能。


    王凌波指着他为红绳打结的画面问:“你确定这段记忆没有问题?”


    赵离弦从脖颈间拨出那枚玉扣:“此物从幼时便被我随身佩戴,若只是伪造,关于它的所有记忆都经不起推敲。”


    “我还不至于连这么跨时久远细节遍布的破绽都看不出来。”


    王凌波:“我若说就连这玉扣也是宗主早做的准备,未免有些胡搅蛮缠。”


    “罢了,从头开始检查吧。”


    赵离弦并不拒绝,从去赴约起他便应了王凌波的要求,在自己道身法体,灵脉元婴,识海元神之中都设下了禁制。


    但凡有一丝异变,他都能察觉。


    这还不够,王凌波还要求亲自检查,方能信服。


    渊清既然没有选择直接动手,那么阴谋暗算的方法虽可能防不胜防,但作用在修士上,影响不过是那几样。


    赵离弦的道体并无异常,这是早有预料的,到他们这个修为,谋权道体获利太低,风险却太高。


    再进一步便是着眼于魂识,赵离弦细密的梳理一番,也并未发现魂识的异常。


    顶多记忆有些扭曲之处,但尚且不能成为绝对疑点。


    赵离弦施术斗法时常玩弄时间,分割现实,不同时间线上的记忆合并拆分,造就的结果势必不会顺滑无阻。


    这算是他自己法则之力的余波,不一定就跟渊清有关。


    甚至最后赵离弦还听她的,与天道连接,查看自己的契线,看是否有异常契线突现。


    结果是除了他的本命剑以外,并无任何关系的契线存在。


    赵离弦这回是长长松了口气,欣慰师父熬过了考验。


    颇为自得的对王凌波道:“若是师父真对我有歹意,根本不至于等到今日。”


    “我浑身可图不过是神魂中那枚箭头,若师父想要,百年间多的是机会可取,又如何坐视我修为渐长。”


    王凌波却笑得意味深长:“你可知并非所有人做恶都能轻而易举的。”


    见赵离弦蹙眉疑惑,王凌波接着道:“少时我王家有位得力掌柜,从小便追随家主,真可谓端方君子,人品高洁。”


    “后来有一挚友携妻来雍城投奔于他,掌柜对挚友之妻一见倾心,情根深种。”


    “以他品性,起先自是不敢觊觎友妻的,然心不由己,念念难忘,于是掌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一些表面光鲜的劣根货以生意为由引荐与友人。”


    “近墨者黑,与这些人日夜厮混,长期以往能坚守本心有几人?果真挚友从此堕落沉沦,吃喝嫖赌染尽,又被设局欠下巨债,家破人亡,典妻卖子。”


    “这期间掌柜有无数次可阻止规劝,但他什么都未做,只是冷眼坐看挚友走向末路,最后遭万人唾弃时跳出来与他割袍断义,并出钱买走挚友妻儿,叫他们不至于沦落不堪之地。”


    “最后掌柜既得偿所愿,又收了美名。每每面临自己内心拷问之时,还可推脱一切都是友人自己的选择。”


    “毕竟比起直接强取豪夺,将人引至河边,坐等他湿鞋可经得起审视多了。”


    赵离弦脸上的笑意有些难看了,好似想到了周围这几个糟心的师弟师妹。


    他并非容易被人左右想法的人,但剑宗人才济济,天资卓绝品性清正者,他师父竟是一个都没捞到。


    小师妹还可说是出身特殊,那另外三个呢?


    若说师父因道义与野心的拉扯,矛盾行事,赵离弦试着去理解,一时竟越想越惊慌。


    师父人品高洁是真,对他情意也是真,这也是他相信师父的原因,但他从未想过这些可与贪婪漠视一并存在。


    他心中仍不愿怀疑,试图用事实反驳王凌波:“可你看,我确实没有任何疏漏。”


    “便是天道也证明了师父并未对我动手脚。”


    王凌波笑容更冷篾:“所以我连天道也不信。”


    赵离弦一惊,还未及反应,便听王凌波接着道:“天道有未欺瞒于你,一试便知。”


    “你试试看,可能与我结契。”


    第169章


    赵离弦好似被一把落锤抡中的古钟, 满脑子都是惊跑飞鸟走兽,让天地失声唯余它作响的嗡鸣。


    这就可以结契了?会不会对她太过草率?婚典的衣服该穿哪套?


    不对不对, 他以前不爱红色,并未做过如此装扮,可对心爱之人,总有非天地独一份羞于现她眼前的局促。


    若他们成婚,自是再细微之处也得尽善尽美。


    听说雅洲有灵修豢养一种血蚕,产出灵丝天生赤美如血玉,用它所织的灵布制成仙衣,非但美轮美奂,还可永葆青春。


    便是高阶修士着身,也有疏朗道体之效, 他看就挺合适。


    只是养血蚕的修士修为必不会太高, 或许经验丰富技法高超, 但灌注灵力引导灵蚕怕是未必能将蚕虫品相养到极致。


    不如重利聘几位养蚕大家前来剑宗, 豢养之余他亲自为血蚕开灵?


    还有婚典上招待的灵果琼浆,装饰宗门的布局设计, 还有宾客名单。


    卯湘要不要邀请?他敢请那家伙敢来吗?


    啪的一声,赵离弦越跑越远的思绪被截断, 眼神一清,看到王凌波的手在他眼晃动。


    那清脆的噼啪声是她手里的手串发出的声响。


    王凌波:“神君在想什么?我叫你好几声了。”


    赵离弦脸有些发热, 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待掩去自己脸上没出息的羞意和窃喜后, 才扭扭咧咧的来了一句:“这样会不会太轻浮于你。”


    他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将声音压得很轻,推得很窄,只夹在鼻腔的前端。


    莫说中气十足, 再弱一分都说得上矫揉造作了。


    王凌波拿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为何要操心这个?能不能成功结契还是一回事。”


    赵离弦脸色一僵,这才反应过来,她此举约莫是为了试探师父是否利用天道遮掩。


    是了,她提起结契之前说过,自己怎的一听结契就全忘了。


    赵离弦脸有点辣疼,只得将漂浮的心思全都拽回地面。


    看了看王凌波,发现她真就公事公办毫无迤逦之色,赵离弦顿时心中郁结动作粗暴的扯出自己的姻缘契线。


    递过去声音沉闷道:“给。”


    王凌波道:“帮我取出我的。”


    赵离弦闻言照做,这次动作便轻柔如手捧蛛丝了,小心翼翼将她的姻缘契线抽出来,偷偷在手中捻了捻,这才递过去。


    王凌波将两根丝线捧在手心,流畅的打了个结。


    她动作毫不迟疑,快得赵离弦甚至觉得不够庄严,可待那绳结猝不及防成型,赵离弦心中就只剩那对永恒归属的震颤与幸福。


    他想摸一摸那红色的绳结,但下一秒,那绳结却在无人动做的情况下,自行松散解开。


    赵离弦心中一慌,连忙用手抓住这个快要散掉的结,可即便被捏在手中,它仍然活蛇寻路一般,顺着正确的方位结束纠缠,各回各位。


    窒息的失望和被愚弄的震怒点燃怒火,赵离弦神魂中的辟时箭震颤,飞出,往天幕一割。


    被天道蒙蔽的假象就此撕破。


    再看看手里,自己的那条姻缘契线,哪里是独树一头,上面分明接连了另一条线。


    而线上那个死结,甚至还是自己打的,不是在渊狱中那段回忆里的画面又是什么?


    赵离弦险些被气疯,不单是被愚弄被摆布的屈辱,期待落空的极致失望,还有师父最终被证实对他意图不善的痛心。


    他一把扯断连接的红线,可天道契约又岂是这般容易解束的?


    那断掉的线又重新生长,寻觅彼此,缠绕成结。


    若是不看携线双方,定是感动于这不离不弃,哀婉缠绵。


    但赵离弦就跟吞了苍蝇一样,对神圣不侵的所谓天道契约反感作呕。


    无论他还是小师妹分明都未对对方情根深种,莫说至死不渝,只怕有事推对方去死都毫不犹豫。


    这样的两个人竟因为一个绳结,姻缘线便难舍难分了。


    突然好似想到什么,赵离弦猛的抬头看向王凌波,见她盯着红线,神色毫不意外。


    抬眼看他时,脸上闪过一抹嫌弃。


    好似怀春少女将真心痴付,却发现对方已有家室。


    赵离弦顿时有种自己是什么脏东西的无措。


    接着一腔愤怒便顺理成章的宣泄到欺瞒愚弄他的师父身上。


    赵离弦脸色阴沉的退出识海,转身就要往主峰去。


    被王凌波叫住:“你去哪儿。”


    赵离弦:“去弑师篡位。”


    “我非得把他倒吊在渊狱百年,倒干他脑子里的坏水。”


    王凌波赶紧抓住他:“别去,不是时候。”


    赵离弦这会儿全靠龟息压制怒火:“那你说何时是时候?”


    “你捅破真相就是为了让我忍着?”


    王凌波松开手道:“你与宗主斗起法来,谁有把握可不伤根基解决对方吗?”


    赵离弦看轻谁也不会看轻自己师父,即便现在二人在同一个大境界,数千年的沉淀也是一道鸿沟。


    他确实也有自己的底牌,自突破以后,对辟时箭的掌控力和脱离天道约束的道位,便是师父也无法破解。


    只是若非以性命相博,二人交战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王凌波又接着道:“界域交汇在即,这些时日便是我也听到不少风声,有些界壁较薄的区域,已经有魔物魔修出现了。”


    “大战在即,剑宗作为领头主要战力,你与宗主二人若都失去战力,人界如何抵御魔界入侵。”


    赵离弦想说两界战局并非由一两个高手左右,也想说宋檀音这个魔尊在他们手里,要牵制战场易如反掌。


    可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对剑宗并非没有一丝感情,若他与师父两败俱伤,以私怨妨碍大义,剑宗必定备受攻讦。


    赵离弦像是咽下鲠在喉间的尖刺,不甘怨愤生剐过血肉,从喉到心,咽下一口咸涩的血水。


    “好,那便大战过后再行清算。我先去解开与小师妹的契结。”


    王凌波:“既然不打算发难,你去找宋姑娘与告诉宗主他计划败露有何异?”


    赵离弦:“难道我还得留着它?”


    王凌波:“倒也没有那么被动。”


    第170章


    渊清执掌剑宗千年, 作为人界修士领袖,他绝对做到了在其位谋其政。


    赵离弦都得顾全大局, 更遑论渊清?


    只消战时引他离开剑宗,或是远离宋檀音,赵离弦顺便钻个空子将契线解开,便是渊清感应到也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何必在剑宗之内便对上。


    不过这当然是王凌波找给赵离弦的借口,她实在好奇渊清如何利用契线吞噬赵离弦。


    从失败的兔祖和卯赢的经验看,解决他的最大难处便是他神魂天赋中无视道位阶级的吞噬能力。


    就像蛊盆中注定会赢到最后那只蛊王,若要与他相争,结局可谓无解。


    渊清安抚赵离弦的借口,在王凌波看来未必就全是假话, 至少九成是真的, 否则以赵离弦如今境界一眼就能识破。


    他与宋檀音结契, 能捕捉混沌之根的本体大概是真的, 能以此为媒介吞噬混沌之根多半也是可行的,至于能否取而代之, 掌控魔界,应是不难。


    毕竟混沌之根在道位上, 甚至低于辟时箭,上位吞噬下位理所应当, 若不成多半只是时间问题。


    渊清说出口的都是真话, 至于谎言, 就藏在他没说的地方。


    赵离弦可对混沌之根视之为砧板鱼肉,那连接之后混沌之根能对他有个影响呢?


    蝼蚁尚且挣扎,统治魔界亿万载的混沌之根岂会因着赵离弦道位高于自身便坐以待毙。


    而混沌之根面对上位法则神器压力下的反击手段,约莫就是渊清要利用的地方。


    只是世间何曾有过让一界道基狼狈反击的情形, 这完全超出了王凌波能够理解的范围,还是得问问卯湘。


    他毕竟吸收了兔祖分神,其中好处可不光只有足让他进阶大乘的灵力储备。


    势必可窥探兔祖部分记忆,领悟层次,乃至更核心的,身为道基的运行之法。


    如今世间紧迫,王凌波并不拖延,安抚好赵离弦后,便传密于她的人,自会有人带着只有她和卯湘才可解读的一套暗码,传讯出去。


    只是她才传出消息,喂鸟的时候便收到了暗桩传递过来的密信。


    是一只被驯化得不错的乌鸦,时常来她这儿讨食,又亲人又机灵,时不时会衔些草环鲜花,或是果实石子送她,因此在饮羽峰混得很熟。


    这次衔了一块彩色的灵石过来,像是在何处捡的,品阶倒是一般,只颜色鲜艳,叫人叫了喜爱。


    王凌波收下礼物,喂了它一把灵谷,待回房后方才细细端详。


    下面很少主动传讯于她,这次恐怕事情不小。


    果然,闭眼感受瑕疵灵石表面的气孔裂纹,确是她的暗码之一。


    偌大剑宗,有渊清这般与天道共谋者,但也多的是底下如蝼蚁般暗结成网的小人物。


    王凌波选择安插在剑宗的人,是她认为最敏锐细致,擅探听消息,行事谨慎者。


    许多事不被大人物放在眼里,但小人物确可初见端倪。


    这次送上来的消息,说的是近日宗内几个不太显眼位置有流动,突然安插了新人,即便没有更换人手,当职的修士也不对劲。


    因为这其中不少也是王凌波布棋的位置,所以格外敏感,甚至被动的有她的人。


    这些位置并不起眼,许多甚至不算紧要,紧要的关卡剑宗经营万年自然不会漏成筛子,但串联成网,要如何奏效就端看怎么用了。


    若是剑宗内部的派系争斗波及到下面,却不会这般隐秘,那只能是外部势力的渗透,一般也就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这般琢磨,王凌波心里便有了几个怀疑对象,其中合欢宗便是头一个。


    林枭围困剑宗的时候,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苦寻数百年的魔尊就在此处。


    当初她与卯湘合谋,撺掇卯赢以林琅要挟林枭阖宗出动那招,打的也是个信息差。


    林琅回到魔界后,一切秘密自然拨开云雾,怕是对真相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合欢宗已知宋檀音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放任她留在剑宗被人利用。


    即便当日主殿内渊清为众人施下密咒,杜绝有人将她是魔尊的秘密传出去。


    可宋檀音因谋害同门被关进渊狱却不是秘密。


    合欢宗若知,救她之心定是越发急迫。


    若这波人真是合欢宗的手笔,倒是送到她手里顺手的刀。


    想到此,王凌波便马不停蹄的知会手下的人,又邀来了荣端。


    说实话荣端有点不想去饮羽峰。


    许是宋檀音的坠落,让二人一时搁置了先前推诿顶罪的不愉快,从离开主峰,二人便没分开过。


    分崩离析的师门里,好似只剩对方可以报团取暖,以解此时心中惊惧。


    荣端:“你真不知道小——宋檀音是魔尊?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你与她时常混在一起,净琢磨伤天害理的坏点子,就丝毫没有察觉到?”


    姜无瑕这会儿还心里狂跳,他处境比荣端还危险。


    荣端因为先前的事与宋檀音颇有割席断义的姿态,但自己却是一直与她混在一起。


    甚至拘禁叶华浓二人还是他们一起动的手,此时宗门的长辈只是一时震惊于魔尊的存在,没人想到他而已。


    待情绪褪去,回归到各方为利益花样百出的谋算时,他这个掌门亲传又与宋檀音过从甚密的弟子,必定首当其冲。


    荣端的话更加剧了他的恐慌,声音都有些扭曲的大喝道:“我若有那本事发现魔尊真身,此刻还是与你坐在一个席面上的人?”


    这话引得荣端拍案而起:“你此话何意?跟我坐一桌还屈就你了是吧?”


    “总归我与宋檀音早就划清界限,你也给我滚。”荣端忽然想到什么,冷笑:“我险些忘了,师兄不光与宋檀音往来密切,事事商议,便是缠绵的女子,也与她是至交好友。”


    “怎么,近日怎么没见郦姑娘外出走动?”


    姜无瑕神色一凝,眼中闪过权衡,两相对冲竟是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淡淡的回荣端道:“她最近不舒服,不愿意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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