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荣端闻言, 焦躁的表情一顿,接着状似无意般追问:“她一个修士, 怎会无端不舒服?可是出什么事了?”
“说起来近日都没见她露面,若换平时,宋檀音有个风吹草动,她早跳出来了。”
姜无瑕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但荣端多了解他,细看之下,便能悟出他面下隐隐的自得。
他回答荣端道:“她道心受损,如今正在静养,不宜为宋檀音的事耗神。”
荣端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道:“道心受损?师兄你可知这是多重的伤?”
“她既未闭关强冲境界, 又未出门生死历劫, 好好的待在剑宗。怎会道心受损?”
姜无瑕脸上适时露出心疼忧虑的神色:“她的白虎因她疏忽中毒身死, 那是她的魂契灵兽, 与我们的本命剑无异,就这般陨落自然是心神剧烈, 魂元受损。”
荣端都被他虚伪得差点笑出来:“话又回来了,郦姑娘的白虎与她贴身相伴, 又怎会在剑宗身中剧毒陨落。”
“且还中毒至深连郦姑娘都无从察觉。”
姜无瑕叹气:“也是郦芙平日性子太张扬跋扈了,这些时日又因小师妹被王姑娘处处压制, 她也心中烦闷, 就对下面的人颇为挑剔。”
“先时我与她去过一个小秘境, 白虎在内受了点轻伤,当时没注意,便只让灵侍上药照料。”
“不想那灵侍早对她怀恨在心,竟不知何处得来的毒方, 在灵药内掺入咒毒,等发现时已经晚了,再是将凶手碎尸万段,也只得眼睁睁看着白虎受尽痛苦而死。”
荣端平日里只用心在大师兄的眉眼高低,这会儿却是深深的审视着姜无瑕。
发现他在说到白虎受尽痛苦而死的时候,脸上那心疼忧虑的神色像是水面的浮油滴入一滴皂水。
一下子本能的化开,露出浮油遮掩下,那回味享受的面孔。
荣端一下子就高兴了,他们四个人,各有各的幽暗,以前无知无觉,从未以师父角度想过一门五个亲传,为何没一个真正端朗清正的人。
如今宋檀音的出身暴露,即便再不敢想,不愿想,也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就是师父扔在大师兄身边,拽着大师兄人性越陷越深的淤泥,虽然如今结果来看,大师兄受他们影响甚微。
可即便自知不是什么好人,有姜无瑕这等货色垫底,如今多事之秋身后还一堆烂摊子的,荣端觉得自己安全多了。
这么想着,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姜无瑕对这种戏码的表演是极度挑剔看客反应的。
他痴迷在自己编织的故事里做一个人人同情的受害者,以往他们三人便是知道有猫腻,也会配合数落几句,这也算他们四人相处百年来的默契。
今日听荣端一笑,姜无瑕顿时沉下来来:“你笑什么?”
荣端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师兄姻缘真是艰难,怎么次次遇到的都是这等跋扈疯癫的女人。”
说着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在姜无瑕越发不满的神色中解释道:“好在师兄福泽深厚,总能有惊无险摆脱她们,倒是她们个个自食其果,不得好死。”
姜无瑕眯眼审视荣端的表情,又岂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可又无从挑刺。
最后便只能虚伪两句,又是那些叹世事无常的话,荣端都听困了。
恰好这时王凌波传讯唤他去饮羽峰,荣端赶紧借口打发走姜无瑕应邀去了。
姜无瑕悻悻离开,回到自己洞府方才反应过来,猜到荣端作何心思。
他恐惧更甚,又心中气恼,在洞府内转了好几圈,这才打定主意,往郦芙所在的客苑去了。
她已经数日没有出门,原本雅致开阔的客苑此刻竟显得有些荒凉阴暗。
郦芙趴在白虎尸上,眼神空茫一眨一眨抚摸着逐渐黯淡的虎毛,听到动静连眼皮都没抬。
饶是姜无瑕心中有别的计较,入眼这一幕依旧叫他愉悦。
郦芙并非内心软弱之人,也很难因人贬诋开始自轻自贱,可他姜无瑕自有办法毁了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天之骄女。
用难以挽回的悔恨愧疚击垮她。
从进入这里开始,姜无瑕便戴好了他完美无缺的面具,心疼的抚过郦芙的额发:“今天也没出门吗?”
郦芙听到他的声音,眼皮才动了动,似依赖又似瑟缩。
她无疑是信任姜无瑕的,可如今本能的害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便都是对她的轻声安慰,软语开解。
姜无瑕又叹道:“罢了,你待在这里也是好事,只是我记得白虎乃是你祖父的伴生神兽血脉?”
“到底也要带回去让它见一面。”
郦芙被这话触动,越发撕心裂肺——
客苑发生的事外人不得而知,待王凌波交代完荣端事后,便收到消息,姜无瑕带着郦芙匆匆离开了剑宗。
原本这也不算显眼的事,宗内长老们尚且没想到搭理姜无瑕一个小辈。
但他们二人实在行色匆忙,路上有与之交好的招呼也不被搭理,郦芙看着神色恍惚很是不对,王凌淮亲眼看见,便顺势来说与她听了。
王凌波并未放在眼里,说到底这五人中,姜无瑕在她眼里是最不堪一击的,甚至不如早早死去的玉素光。
玉素光好歹还重重布局才将她逼到绝境,姜无瑕只要她想,随时都可送他上路。
几日后王凌波收到卯湘传来的密信,果然兔祖分神中继承而来的记忆中,有关于混沌之根的猜想。
王凌波坐在处理公务的书阁内,指尖敲击镇纸心中思量。
若卯湘的理解为真,接下来自有数套绕其量身打造的局等着渊清和赵离弦。
现在唯一的漏洞便是混沌之根太过超然,基于它的一切联想,说到底都是选择赢面最大的那个推演豪赌。
可凡人诛仙,又怎可能真正万无一失,一切皆如我想?
金铁清鸣的声音,好似这场赌局始发信号。
王凌波抬眸,抽出那枚震颤嗡鸣的玉简。
用灵钥打开,便听那边传来急报。
合欢宗林枭锁定剑宗视若根基的天极灵矿,正在攻击护山大阵,试图摧毁灵矿。
此矿乃是玉素光死时,玉氏丑事败露,被宗主借机所夺,交到赵离弦手里。
之后便一直是王凌波负责,今日面临存亡之危,消息自然头一个传到她这里。
王凌波猛的起身出了书阁,便看见剑宗上空金光一闪,以她凡目尚且看不出发生了何事。
此时赵离弦已经出现在她身后,安抚道:“别急,师父已经前往天极矿山。”
第172章
这是剑宗一早就做好的战略布置。
如今界域交汇已经开始, 交汇点基本被测算出来,五洲各方根据规模大小和位置的敏.感程度进行了派遣布阵。
剑宗大半修士也分派到了沧州各个可能沦为战场的界汇点, 开始疏散百姓,严阵以待。
因此宋檀音的事才未在宗内引起多大的波澜,实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有精力关心宗主亲传阴害同门的戏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算新鲜。
玉扬忠之流即便再想筹谋魔尊之事,也得为眼前的大战让路,叫玉氏一方暗恨渊清运气好。
而渊清与赵离弦师徒这对剑宗的最高战力,也已经做好了战时分配。
若寻常强敌入侵,那出山援护的多半是赵离弦,可此次前来的是林枭。
此魔乃是当今魔界公认最强者, 赵离弦的战力在他面前恐怕还略显稚嫩, 自保当然是有余, 却无法同时护住天极秘矿。
此秘矿乃是剑宗的根基, 即便剑宗因大战造成顶级战力陨落,头部修士凋零, 可凭借与剑宗绑定的天极秘矿以及万年来的底蕴储备,不消百年, 照样能东山再起。
其战略位置甚至高于渊清,因此绝不是派遣新初大乘前往应付的场合, 渊清没做犹豫便凝缩天地为寸, 一瞬赶到天极秘矿之内。
在秘矿防御法阵摇摇欲碎之间, 与林枭战到一起。
渊清根本就没有留手,迅如雷霆直指林枭命门,为免波及灵矿还顺势割裂空间,创造出够大的次世界, 将这个难缠的对手托入其中。
这也是大乘修士正面作战的默契,否则放开手脚不顾及周围,三界不够打几次的。
渊清的一击声势良好,或者说太好了。
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道体的破防,像纸张一样被撕成两半,若非属于大乘的厚重威压还在,渊清都要怀疑眼前是个不堪一击的傀儡。
但傀儡可破不了天极秘境,而林琅据他们数次交锋的了解,其作战风格可不是这样的。
渊清心头一突,下一秒就明白异常来自哪里。
这个林琅的威势和灵力总量足够,气息却太过混杂,如同两股不同的血肉融合在一起。
在渊清意识到那一刻,对面被一劈为二的肉身也发生了变化,左右半身竟是迅速成型化作两个完整的人。
可哪里还是林琅的面貌?
“卢雉,万毒,是你们!”渊清心中大震。
他在攻击奏效那一瞬,约莫猜到了这是伪装成林琅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却怎么也没料到,皮下真身并非合欢宗的高手,而是魔界三大宗另外其二的万毒教和卢雉楼的掌门。
两人可都是与林枭地位相当的强者,如今却甘愿参与这局,莫不是合欢宗已经把宋檀音的存在与他们共享。
否则渊清想不出他们二人同意出手的理由。
原以为是试探,结果林枭竟开头就打出最强战力的交锋,只叫渊清猝不及防,心中暗道不好。
可为时已晚,万毒与卢雉两位老祖封闭渊清亲手划开的次空间,将它流放穿梭于随机之境。
即便沧州别的大乘高手察觉到此地异动想过来相助,一时也无法锁定战局,更遑论加入。
两人泰然自若的笑看过来:“渊清,上次交手已是百年前,也该试试如今三界第一可还是你。”
三位大乘之间的斗法堪称毁天灭地,情形如何外界不得而知。
此时的剑宗却是陷入一种紧绷的严阵以待中。
护山大阵已经开启,赵离弦的注意力也放在了神识笼罩上面,提防强敌入侵。
攻击天极秘矿并非魔界常规的入侵之举,在魔尊之位悬空的数百年中,界域交汇带来的入侵战争,其实多半只是例行常规,先局促试探,到小范围开战,再到真正交汇时的全面争锋,以及随着界域分离的循序撤离。
若年轻一些的修士,怕是以为两界之争合该就是这般一板一眼。
但交汇初期便是林枭这等身份的人出场,还直指剑宗根基之地,是完全脱离套路的战术之举,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接下来必定是防不胜防的雷霆骤雨。
可赵离弦严阵以待半晌,却是还没等到预想中的入侵。
他心中起疑,试图联络上渊清,不出意外并未得到回应。
天极秘矿那边倒是传回来消息,说是宗主已经引来强敌,进入虚空中迎战,秘矿已经修复好防御结界,抹去被锁定的锚点,重新隐匿于天地之间。
而在不为人知之处,几名剑宗修士却是以各自原因脱队汇集至此。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并未说话,接着围坐成一圈。
这五人也不知有何神通,如此行迹诡异,竟未被赵离弦笼罩的神识察觉。
若有人能透过他们的□□,看到他们的灵根,便会发现在同一时刻,五人身上数道灵根重新断裂拼接,形成与原本灵根走势不同的形状。
而灵根内原本滋生的浅淡金光灵气,从重新塑型那刻涌出源源不断的魔气,但并未散出体内便被收束,并未惊动外界分毫。
等魔气充盈体内后,五人血肉之下的骨骼像是被墨汁填满的石板凹槽,显露出纂刻在上面的符文。
接着几人肉身如蜡烛一般迅速融化,只余五具泛着幽幽绿光的骸骨,骨中符文连接成阵,形成一个传送光圈。
而消失在渊清眼中的林枭,则缓缓从光圈中浮出,成功潜入剑宗,至始至终没有惊动剑宗的一切防御。
现身后林枭将那五具骸骨收入袖中,虽此地隐蔽,却也避免万一被人肉眼所见。
他像是对剑宗布局并不陌生,至少在不放出神识的情况下,并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而且目标明确的潜入了深渊之狱。
然后就看见了林琅口中所说的渊清亲传弟子宋檀音。
也是他们魔界消失数百年的魔尊转世。
林枭这才放出神识,并未让它逸散,直刺宋檀音神魂。
魔界圣令好似有所感应,并未隐蔽予以回应。
林枭这才最终确定林琅所言非虚,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第173章
林枭无意在剑宗多逗留, 毕竟引开渊清,还留下个赵离弦。
上次与兔族合谋, 最终的结果饶是他也没有预料到。
兔族权力更迭,深入兔族被阖族围杀的赵离弦竟突破大乘活着回来。
两个小辈一举跻身至高境界,让人恍惚如今修界大乘是否已经不值钱了。
可惜林琅虽参与其中,但对两方秘斗并不知晓,带回来的情报也有限。
但终归以炼虚境直跃大乘境,不能以常理论之,赵离弦的身上,定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全无线索之前,孤军深入的林枭并不愿与他对上节外生枝。
林枭身上弥漫出一阵淡紫色烟雾,看着柔和又瑰丽, 那烟雾接触宋檀音束仙锁, 原本深刺元婴内的锁链变得柔软驯服, 缓慢顺滑的松开缠绕, 从宋檀音的身上脱落。
神魂一松的感觉惊醒了宋檀音,她猛的睁眼, 这才发现眼前竟有个人,只她并未与林枭打过照面, 不知他身份。
见她要出声,林枭抬手封住她口舌, 悠然施了一礼:“合欢宗林枭, 参见尊主!”
宋檀音眼睛瞪大, 魔界当世至强者姓名,谁人不知?
他是来救自己的?
林枭并不打算在这里替宋檀音解惑,和煦一笑道:“尊主,先随我回魔界吧。”
他的姿态可比林琅恭敬得多, 话落间一个树根盘亘而成,黑玉般森然肃穆的王座便出现在宋檀音座下,将她直接托举起来。
宋檀音方一接触,便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体内,那灵力好似与自己同根同源,迅速修复她被束仙锁造成的伤痛。
但魔界修士之物怎可能产生灵力?
宋檀音心中隐约明悟,这或许就是与她同源的混沌之根的力量。
坐定后,下一瞬二人便从原地消失,偌大渊狱底层顷刻空无一物。
上面的声音无法传递到此,没了唯一拘禁在此的人,只剩一片死寂。
寂静中时间流逝总是不可查,也不知过了多久,死寂中荡开一抹涟漪。
赵离弦整个人突兀的出现在此,对关押之人失踪的情形毫不意外。
他来到正中央垂吊着束仙锁的地方,伸手触碰,做了个撕拉的动作,整个渊狱像是蒙在真相上的画纸,被轻易撕扯下来。
其他别无二致,唯有束仙锁之下,宋檀音依旧稳稳的被扎穿四肢眉心,停留在此。
她脸上露出见鬼一样的惊恐之色,猛的转动头颅好似要看清这是场幻觉。
“你!我怎么——,方才明明……”
宋檀音崩溃得想大叫,那可是合欢宗宗主林枭,她分明坐上了混沌王座,紧接着就要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她甚至恍惚中已经抵达魔界,见识到了魔界风光,静待所有魔界修士对她俯首称臣。
如此真实,体内还有混沌之根的灵力在滋养她的神魂肺腑。
怎么会是黄粱一梦?
赵离弦嗤笑道:“林枭亲自出手引开师尊,生怕别人不知道目标是你似的。”
“我虽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潜入剑宗,可最后总归是到这里。”
不过这话也就他能说,正如执法长老,莫说在剑宗,便是三界之内也是赫赫威名的高手。
可人都被带走,他作为束仙锁的主人还一无所知。
换了别人,哪怕知道林枭目的是宋檀音,也无法察觉,无法阻拦,更遑论大半心力还得提防对方突袭剑宗。
但宋檀音哪里清楚这些?她缺席了太多次赵离弦绝境突破的时机,对赵离弦的本事且还停留在五洲大比。
哪里明白他分裂选择,倒果为因的手段,自然也想不通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赵离弦也无意与她解释,与林枭一样,他也赶时间。
得在师父回来之前将二人的天道之契解除,此时无人能阻拦他。
待事成之后,就算师父回来捅破窗户纸,给他的选择也只有两个。
要么收下已经和他解契的小师妹,要么就接受小师妹回归魔界的事实。
赵离弦在宋檀音眉心前虚空一划,一根虚无实体的红绳便从里面钻了出来。
宋檀音还未自己的逃出升天的处境破灭崩溃,乍一看到这红线都没反应过来。
大师兄已经自顾自开口道:“这是师父诓骗我与你结下的天道之契,现在我要解开,解契要做些什么想必你是清楚的,配合我就是了。”
宋檀音内心的恐惧不甘突然戛然而止,猛的抬头呆呆的看着赵离弦。
声音轻到好似怕吓散了这个真相:“你是说我与你已经是道侣了?”
赵离弦闻言却是突然被溅到火星一样从她面前弹开,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这才记起没带王凌波下来。
他不怎么敢回忆当初拆穿天道遮掩,看到他与人结契的红线时王凌波的眼神。
如今听到宋檀音的话,只想跳进黄河洗刷一遍再起来。
他恼怒道:“什么道侣?如今你我两两对望,不吐出来都是修行勤勉的结果。”
说着又对渊清骂骂咧咧:“真是手腕肮脏不堪为人,他也配为人师表?给我等着,此间事了,我非把他姻缘线跟猪绑在一起不可。”
宋檀因心中那短暂的上扬被赵离弦摔了粉碎,只觉难堪至极,原来大师兄心目中,与自己结契竟是同猪狗相当。
赵离弦愤怒之余却并不耽误正事,他将两人的红线同时拽住,解天道之契需得满足三个条件。
一是双方已然无情,二是双方均属自愿,三是根植契线的那块神魂只可生剖,永不再生。
神魂缺损于修士来说,掉落境界都算轻的,因此哪怕修界佳偶最后成怨侣,也轻易不会解契,当然道侣之间一开始能选择结天道之契的也不多。
赵离弦原本不受天道约束,但他亲手打下的绳结,算是将自己的姻缘线亲自送入了天道规则辖下,因此想要解契即便不如寻常人伤筋动骨,却也不是毫无代价的。
绳结之中凭空出现一个阵法,赵离弦放任它们悬浮于空,那解契阵便发挥效用,开始一点点抹除天道印记。
数息之后,法阵运行开始滞涩,赵离弦目光森森的盯着宋檀因:“你在阻止?”
宋檀因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大师兄,你趁着师父出山才前来解契,多半是没多少时间吧?”
“你将我强留在此,沦为砧板鱼肉,还想我乖乖配合你,做什么美梦?”
“想要我同意解契也行,只要你立誓将我送回魔啊————”
话未说完便是神魂被生扯的剧痛叫她惨嚎出声。
赵离弦面无表情道:“算了,也不是定要你配合,不过是生扯下一块神魂的事。”
他抓住两根红线,直接生拉硬拽,若谁能同时看见两人识海核心,定能发现他俩的神魂犹如强剖树根被拽出的土,开始松散不稳,要被生撕下一块。
宋檀因被这非人的剧痛折磨得声音扭曲,赵离弦倒是如无事人一般,不知是毅力惊人,还是在兔族两度被吸收神魂崩散已经习以为常。
待契线松动,再有一扯之力就能拔出之时,赵离弦突然停下了动作,身形划破虚空往不同的维度一躲,堪堪躲开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只见林枭手里拎着一个宋檀因,突然出现在此处,脸上露出惊叹恍然之色:“我就说直觉不对劲,亏得回来一趟。”
“原来你那神通竟已修至这般境界。”
第174章
林琅在兔族与赵离弦有过一战, 只不过当时赵离弦还在炼虚境,所展露的法则与五洲大比时并无突破, 因此林枭从儿子这里了解的赵离弦也仅限于此。
他当然知道如今的赵离弦早不可同日而语,作为一界至强者,林枭将宋檀因带回魔界时,便直觉不对。
尊主分明就在他身边,可他丝毫没有将其掌控的感觉,好似对方随时会消失。
大乘强者,这等直觉岂会是空穴来风?因此林枭当机立断,直接原路返回了剑宗,果然就撞见这里还存在着另一个宋檀因。
在打上照面时,两个宋檀因便开始合并, 只是双方均是意识完好的活着, 又都被大乘修士所拘, 一时间竟分不出该以哪边为主。
被两条时间线所撕扯带来的剧痛比之方才生剖神魂也不差什么。
宋檀因已经惨叫不出来了, 她只期盼自己赶紧晕过去,但那是肉身浅表之伤才有的福利, 涉及神魂,哪里容得逃避?
“放, 快放开我。”宋檀因破碎的喊出声,可不管是她大师兄还是口口声声奉她为尊主的林枭, 无一人听到一般。
赵离弦讥诮笑道:“原本你只是为了诛灭魔尊, 继续把持魔界而来?若只是想她死, 此番又是引走我师尊,又是秘密潜入,倒是声势浩大。”
他意在揭破林枭色厉内荏的脸皮,若真稳得住不在乎宋檀因死活, 一开始便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林枭却是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也笑道:“若林某无能,今日真带不走尊主,与其让她落入剑宗,不如死了。”
“圣令消散于天地再临至多不过数百年的功夫,我魔界却是等得起的。”
说罢若有所思的看向宋檀因眉心因阵法打断缓慢往回收的红线,瞬间明白了赵离弦的打算,冲他意味深长道:“倒是结下天道之契的道侣,若一方身死,契结便永不消散。”
“看赵师侄方才那般不惜生剖神魂的狠绝,好似不是自愿结契啊。”
赵离弦现在最讨厌的莫过于这种阅历深厚,许多事一眼便知全貌的老狐狸。
他心里骂娘,但也只得无奈自己底牌被看穿,比起林枭,他却是才是现今最不可让宋檀因死亡的人。
因此手里也干脆,拘术一松,他手里的宋檀因便化作虚影,以林枭手里那个为主合并而去。
然与宋檀因同时过来的,还有赵离弦的攻击。
面对林枭这等高手,赵离弦全无藏拙试探之一,出手便是不遗余力的杀招。
林枭只觉自己仿佛置身空茫天地间,万事万物缩小至虚无,广阔苍穹如浩瀚邃迷的深渊搬可怖。
然后天地间,一柄剑刃凭空出现,落势裹挟毁灭一切的恢弘,在它落下之前,人的意志已经被那天灾般无力抵挡的威势碾碎成尘埃。
林枭神色恍惚了一刹那,随即赶紧扇了自己一巴掌,将宋檀因往次空间一收,一边抵挡一边道:“你们剑宗的攻势永远这般蛮不讲理。”
顶级修士之间的斗法已经摒弃了花哨的功法招式,赵离弦这一剑,堪称毁天灭地无人生还,即便切割空间,以他的所特有的法则之力,也可将对手拆分为是否施展的两种可能,一剑毙之然后再合并结果。
仅见识过他如何留下宋檀因的,林枭便将这能力品出个八九不离十,因此并不指望寻常防势能够抵挡。
那便干脆以攻为守。
只见原本在剑势下渺小得如沧海一粟的林枭,突然变得伟岸起来,好似要以这遮天蔽日之剑齐平,然而事实是不管剑刃还是林枭的身形都从未便过。
这只能说明他的威势在剑势的压制下,不溃反扬。
空气中好似弥漫出浅淡的紫烟,赵离弦一眼看去,发现竟是周围的灵子被改变了形态,变得混沌迷离,混乱的逸散在天地间不成规律了。
而那紫烟往剑势一沾,赵离弦便心中一跳,与他心魄相连的本命剑突然变得迟钝滞涩,剑灵的锋锐全消,像是陷入混沌一样。
果然,最后那剑势直劈林枭身上,竟是连他法身也没破坏半分。
“阴阳调和。”赵离弦口中低声道。
林枭轻笑:“哦?渊清说的?雕虫小技罢了,百年前也没在那老东西手里占便宜。”
“不过应付一个小辈却是欺负人了,后生可畏啊,本座可不敢大意。”
就这两句话的空隙,二人已经调整战术又交手了数合。
依旧是赵离弦被死死压制,林枭的阴阳调和能使天地万物颠倒阴阳陷入混沌,可在赵离弦看来,这还不光是从一极反为另外一极,林枭的法则之力,连解释合理解都显得混沌不清,只可意会。
他的一切攻击,不论是剑势,剑意,剑道,那无形之力乃至上到规则破灭,在接触林枭的紫烟后,都会陷入无法凝聚之混沌,就好似一个疲惫至极昏昏欲睡的人,又如何指望对方专注攻势奋力一击?
即便攻击奏效,威力也去了九成九,无论赵离弦施展何等手段,即便拆分结果,但林枭已然出招,所有的结果都逃不过他那看似平平无奇的紫烟。
与之相反,林枭的攻势却是凌厉无阻,因此攻守易势,赵离弦那一身神鬼莫测操控时间的法则之力,竟只能用在自保上,以避免林枭在阴阳调和的间隙里猛烈的攻击。
打得太顺手,以至于林枭开始琢磨干脆就趁此废掉赵离弦,顺便毁了剑宗。
剑宗虽还有不少高手驻阵,配合重重防御法阵便是他也短时难以破坏,可全力一击之下多少得死伤小半,也算元气大伤。
犹豫期间,林枭忽觉眉心一痛,他心下一惊,便看见自己额心皮肉破开一道口子,红绳乍现一般血液渗了出来。
赵离弦剖有些惋惜的声音响起:“割浅了。”
林枭皱眉,并非因着不算多深重的伤势,而是他一时竟无头绪赵离弦如何伤的他。
不过身经百战至强者,稍一琢磨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是赵离弦在自己密不透风的阴阳调和之内,竟抓到了一丝可趁之机,并用自己的逆回时间之法作用在本命剑上,以时间与他的混沌拉扯,终于堪堪维持住剑刃破体时的威力。
只是这精密操纵之难度,不若在单个灵子中雕琢大千世界,他一个年岁不过百的小辈,如何能做到此等出神入化?
可有一就有二,随着此法不断施展,赵离弦只会越来越熟练,林枭身上的伤口也就越来越多,伤势越来越深。
一时间原本胜败已定的斗法,竟扑朔迷离起来,林枭也逐渐失去了优势,天平往赵离弦处倾斜。
眼看要陷入拉锯,林枭可不敢在渊清随时可至的剑宗大本营里持久斗法。
因此霎时间,原本平静悠然的紫烟如啸风一般刮过,将赵离弦逼退,林枭撕开虚空,从里面抓出宋檀因。
对她歉笑道:“尊主,劳驾一用,好打发这小子。”
说完指刃一戳渗入宋檀因眉心,将她那收回去的红线强拽出来。
第175章
几乎是林枭做出那动作的一瞬间, 赵离弦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缔结天道之契并非仅是将两个人的神魂相连这么简单。
首先从结契那一个,双方便可分享气运与道法感应, 于修行而言可谓是事半功倍。
莫说宋檀音本就是圣令转世,天资不俗,便是平平无奇的庸才,若与赵离弦这等世间罕极大气运强者结契,立马便能突破天赋桎梏,修行一日千里很快便能跻身强者之列。
其次便是结契双方生死不离,若一方不幸离世,契线根植那片魂核便会寄生于另一方魂核中,等剩下那人仙逝再一并结伴黄泉。
也就是说,缔结天道之契双方, 还会有下一世的情缘。这也是赵离弦无论如何也要与宋檀音解契的最大原因。
这一世尚且两看相厌, 反目成仇, 还要给下一世折腾出一段孽缘。
但撇开他们二人的特殊情况不论, 缔结天道之契非但坚贞彼心,还好处颇多, 但结契者实际寥寥。
最大的原因便是它的共通输送特性。
契线线直通魂核相连,双方可凭它心意相通, 定位彼此。也可输送灵力,用于相互的疏导治疗或双修。
一定条件下分享彼此记忆, 或可分担伤痛诅咒。也就是说, 因其直达魂核畅途无阻的特性, 若有针对魂核的咒法,毒阵,也照样畅通无阻。
若一方背弃,另一人以此轻易便能杀死对方, 当然代价沉重且不可逆转。
这本是天道之契的约束,但一方若实力不济落入仇敌手中,便会连累两人万劫不复。
林枭此举,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赵离弦在察觉他意图的同时便切割出两个结果,选了对自己有利那个,便如疾风骤雨般攻击林枭的命门,好叫他分不出心神使这下作手段。
可林枭出手又岂有落空的道理?他混沌之力逸散,无论赵离弦如何切割,咒毒已经打入了宋檀音魂核之中,无非是催化快慢的问题。
果然赵离弦开始逐渐神识模糊,攻势消减,连先前陷入逆境时都不曾萎靡的战意都开始疏懒起来。
由魂核内而外蔓延的混沌非意志可冲击,赵离弦以自己神识为刺,像是对敌一般毫不留手的刺向自己的识核,神魂震颤的惨绝之痛才叫他稍稍清明。
只脸色已经惨白如冰,嘴角也有鲜血流下来。
林枭挑了挑眉,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时强者之间的对话并不需要言语,即便只是一个念头,赵离弦却明白了林枭的意思。
他在纠正自己对渊清的看法。
从赵离弦趁机强解契线来看,与魔尊的天道之契缔结并非他所愿。
如今以赵离弦的修为境界,能强迫或是诱骗他结契的非渊清莫属。
一开始林枭还当渊清是为了坑害整个魔界,譬如以圣令之连接锁定混沌之根。
如今看来,好似并非如他想的这般单纯啊。
至少短时内于混沌之根威胁寥寥,于赵离弦却是——
渊清,这个正道魁首,三界最强者,竟好似对徒弟抱有不可言说的恶意。
这叫林枭如何不幸灾乐祸。
赵离弦正是被那一眼泄露出来的嘲讽和怜悯所刺伤。
他眼中的混沌散开,不再管林枭,而是疾手撕开自己的内心拉出契线,用尽全力一扯。
神魂撕裂的无声惨烈之状看得人心颤。
饶是林枭活了几千年,见识过的硬骨头无数,也是头次见面不改色自残神魂的疯子。
尤其这疯子还是并非一条烂命,有哪个大乘修士这么不惜自身。
林枭心中一凝,随即又放松下来。
天道之契哪是这么好剥离的,单方面强拔,只要一方还存在,很快契线就会顺着契引接回去。
这个时间约莫只消几息之功。
可对于赵离弦却是够用的。
魂核中抱着辟时箭的元婴松开手,淡金色的箭头横空降世,此刻整个三界的强者都无端感受到一股压迫。
那是不逊于天道施威或是道基震动带来的震慑。
这些强者无论此时在何处,做何事,哪怕闭关紧锁,抑或隔离于天地,都纷纷心念颤动,猛的抬头看向同一方。
离得最近的林枭只会感触最明悟。
他神色震惊,思绪奔袭如洪流,认知被真相啸吞后方不可置信的看向赵离弦:“你——你?”
“原来你竟是——”
这下子渊清的恶念因何而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林枭自己身处位置肩负责任与渊清相当,可说他是世间最理解渊清的人。
只是那老东西自诩正道,恶又恶不彻底,贪又贪不坦荡,也是难为他一身修为堪比真仙,却行这摇摆不定的蝇营狗苟之事。
林枭的感慨只在刹那间,下一瞬他就没工夫腹诽渊清了,融合了辟时箭的剑势与剑意坚不可摧,不可抵挡,无法扰乱。
无往不利的紫烟在道阶比肩天道的辟时箭面前不堪一击。
在对方的时间无限压缩,自己的时间却被反复玩弄之下,硬是生受了这一击。
剑宗肃杀幽静依旧,山间灵鸟都警惕的立于高处。
渊狱更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泄露。
可若有人来看一眼,便会发现合欢宗宗主此刻正亲临于此,只身体半边已经消失,包括头颅躯干,一半尽数灰飞烟灭。
断口处是夹杂着淡金的紫色魔血。
这就是具还未倒地的残尸,而这具尸体竟然还开口说话了。
“这便是辟时箭的威力,当真不是我等凡修蝼蚁可匹敌。”
他仅剩那只眼睛深深的注视着赵离弦,里面有他熟悉的赞叹和贪念。
紫烟凝聚如浓雾,最后稠如紫墨,重塑了林枭消失的那半边身体,烟雾散尽,竟是又恢复如初。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他并不掩饰:“若非你年岁如此,境界不丰,本尊还真不定能活命。”
又看向宋檀音已经捕捉到方向,马上就要重新连结的契线,林枭轻笑:“是打算在契线重连之前解决我吗?”
“小子,本尊原本想讲礼数的。”
话音未落,紫烟迸发,穿透渊狱的结界与障碍,蔓延于整个宗门。
即便护山法阵在同时尖锐嗡鸣并开始防御反击,依旧有一丝渗透出去。
而那渗出的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增殖,整个剑宗霎时间如油锅溅水。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第176章
赵离弦想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他可借辟时箭之力硬伤林枭,却拦不住这等强者波及池鱼。
大乘的本事泄露一丝, 于一般修士而言就是不可撼动之威,高阶修士尚且有自保之力,可一个宗门更多的是不同阶层的工.兵,料理杂事的外门弟子,以及那些还未长成的天骄。
宗门的力量并非一两个强者巩固的,若一夜间削去大半,即便赵离弦和渊清这两个顶级强者还在,剑宗也必定要沉寂许久才能恢复今日昌荣。
即便被师尊背叛,但对剑宗的守护职业已经成了赵离弦的本能。
他断然拨动整个剑宗的时间,试图将那紫烟逆回到还未膨胀的那刻, 再解决林枭这个毒源。
他成功了, 眼看紫烟以肉眼可见之势收缩回渊狱中, 回到林枭体内。
可林枭是何等人?岂会如林琅当初那般稚嫩, 被赵离弦反复的逆回折腾得毫无还手之力。
林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结果被修改,反应速度让赵离弦的逆回之力优势折损大半。
在赵离弦要毕其功于一役之时, 面露森然,山中阵法就又尖锐警示。
赵离弦眼皮跳动, 林枭本人分明就在此处,紫烟也还未散开, 那他神识中感受到的逸散开来的紫烟是何处而来?
他心知多半是潜入之时随手撒下的, 这个认知让赵离弦心中越沉。
林枭潜入剑宗一路走到渊狱, 谁也不知道这样可随时引爆的紫烟他埋了多少。
原本又打算何时用于发难。
思绪万千却只得再次发动逆回,并标记好那个点以待之后清扫。
却听林枭说了一句:“就只会这一招?如此拮据可没法保住你的师门。”
赵离弦明白他的意思,因为紫烟可以通过逆回阻止它扩散。但林枭可不是林琅,对于时间逆转束手无策, 顶多对发生过却强行回溯的事感到似曾发生。
林枭属于大乘的天人感应,频繁重复的经历只会让他越发从容,于法则中窥探到时间回溯产生的漏洞。
他甚至无需那些失败的记忆便能建立经验,如打地鼠一般随机引爆不知何处的紫烟,让赵离弦颇有些陷入手忙脚乱。
赵离弦到底长于杀戮,不擅守护,很快便被林枭抓到漏洞。
一丝紫烟躲过了时间的法则,隐于暗处终于等到机会伺机而动。
而此时宋檀音的契线也重新连接,感染神魂的混沌之力再次袭来。
赵离弦断然再一次扯断红线,接踵而至的又是林枭天罗地网般的攻击。
神魂碎裂的剧痛无法支撑他扛下这一击的同时阻拦那缕疏散的紫烟,虽然乐观的想即便造成伤亡,他也可以利用逆回改变结果。
可赵离弦的直接却告诉他,这次没有反悔的机会。
一旦林枭给剑宗带来灾难,那将是不可逆的。
而凌波还在饮羽峰上。
身体先一步做出抉择,赵离弦放出大半心力那一缕时间夹缝内狡猾穿梭的紫烟,对自己只护好缺失的神魂,甚至做好道体消弭的准备。
那凝成一点如闪光般的杀势落下时,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刺破云层出现在剑宗上空,神光甚至取代了太阳的耀辉,缓缓落下,似是要将整个剑宗攥进掌中。
林枭神色大变,大手看似缓慢的动作竟让他不得不放弃重伤赵离弦的千载良机。
只能回收抵挡。
此时弥漫的紫烟也终被赵离弦锁定拔除,一场足矣湮灭剑宗的大祸总算消弭无形。
只是脸色冰凉,对他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并不算多意外。
林枭都能以身设局自己却出现在剑宗,没道理渊清就毫无准备。
他怎可能安心放任宋檀音独留在剑宗,落到自己手里。
渊清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渊狱之中,精准撕开空间,进入两人的战场。
笑眯眯的冲林枭道:“林道友盛情相邀,怎么自己跑来寒舍欺负我家小辈?”
“可是我这孽徒招待不周?”
林枭的面皮差点没绷住,即便料到万毒和卢雉两个老狗出工不出力,却没料到这点时间就叫渊清脱身了。
他俩的修为手段是狗肚子里拉出来的?
也不对,二人即便再不顶用,他虽未明说,透露的也该猜出来事关魔尊了。
除非这二人是渊清安插在魔界奸细。
林枭惯来胆大心细出手迅捷,咂摸出不对立马就动手试探了。
他与渊清也算老对手,对方的状态变化只消一瞬便能断个七七八八。
就是这一刹那的交锋中,林枭笑出了声:“原来是一分为二。”
眼前的渊清只是半数实力,万毒和卢雉没本事这么点时间削去他这么多,就只剩这一种可能。
只是林枭脸上虽笑着,心中却越发阴沉。
那两个家伙再不济,也不至于连眼前对手中途切割分.身都无法察觉,阻拦不下。
渊清没那本事遮掩这般动静,那唯有一个可能。
林枭幽幽道:“渊清,你与天道在筹谋什么?”
他说话间视线在赵离弦身上扫过,实际对其筹谋已经心知肚明。
赵离弦闻言也是讥诮一笑:“我也挺好奇。”
“师父在筹谋什么,竟劳得天道三番五次出手遮掩。”
无论是之前遮掩契结,还是如今脱战蒙蔽两位魔界老祖。
渊清回林枭道:“万毒和卢雉两位道友颇为顾惜己身,与老夫斗法中是生怕自己磕着碰着。”
“既只是玩闹,老夫一半分.身陪他们足矣。”
接着又看向赵离弦:“先解决眼前敌人。”
赵离弦冷冷道:“哪一个?”
说这话,但身体已经投入了战局,只是手中的剑却并非全然朝林枭去的。
渊清心中一痛,他亲手养大的徒弟,终于拿看仇敌的眼神看自己。
三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便是眼力再好的人也捋不清这缠线毛团一样混乱的战局。
第177章
剑宗不乏修为高深者, 在这反复的时间回溯中察觉到端倪,或是敏感的触及到大乘强者斗法的余波。
直到宗主那一掌威势压下, 他们才确定出了事情。
不少人料到恐怕多半是冲着渊狱中的魔尊来的。
因此宗内长老瞬息之间做好分工,一部分强者赶到渊狱,却只发现空无一物。
众人心知必定是划破虚空鏖战之中,一边焦心等待,一边摆好架势。
离得近了,确实时不时便能看见虚空因势削薄几欲破解,复又堪堪归拢,接着又跳跃到下个界点的动静。
执法长老立马在本就阵法森严的渊狱又设了数道结界,以防术法威势的余波泄露出来,破坏渊狱。
而在场人若能看见虚空中三人战况, 便只会瞠目于其摧天毁地的混乱。
任何人都无法在这场鏖战中分清谁与谁是敌是友, 上一刻顷力合作攻击另一方的二人, 下一瞬便以命相袭。
简直乱成一锅陈年稠粥。
期间渊清试图唤起赵离弦的长远打算, 无论他们师徒如何相争,剑宗的归属到底属于胜者。
与林枭联手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林枭就不干了, 拿渊清虚伪算计徒弟说事,游说赵离弦皈依魔界。
并承诺只要他来, 万毒和卢雉两宗他想要哪一个,都不是问题。
丝毫没顾忌正与渊清分.身苦战的另外两位魔界老祖。
渊清又取笑林枭连画饼子都这么抠门, 两个没落宗门诚意何在?倒不如把你合欢宗宗主位置让出来。
他剑宗宗主, 赵离弦师父, 立马同意他投身魔界。
把林枭憋了个好歹。
两人嘴仗打得厉害,攻势却又狠又厉。
林枭虽强,却到底先前被摧毁半边道体,与渊清这只剩一半实力的分.身全是半斤八两。
只渊清的法则之力阴险, 乃是渗透敌手的记忆中,修改其变成现实,然后对如今的未来有着不可逆转的影响。
与林枭这等高手对战可能限制重重,但若一个普通合体修士,渊清甚至能不付出任何代价,修改对方结丹乃至筑基时的结果,将一个高阶修士生生变成蝼蚁。
林枭此生也是遇敌无数,其中法则之力阴险者在魔界比比皆是。
但当初第一次试出渊清的法则之力,还是让他骨缝生寒。
从那以后,林枭便对自己识海加固了数道防御,不让自己意识记忆有一丝泄流。
好在他并非泛泛之辈,不至于叫渊清直接读了去,但二人曾经的接触所留下的共有记忆,便无法规避了。
那毕竟属于渊清的。
比如此时,林枭的右手腕就突然爆出一朵血花,接着迅速愈合,但愈合后仍是灵脉阻塞,莫说行动别扭,便是灵力运行也多了丝后滞。
这几乎不可观测的一丝后滞,在这里却足够致命。
渊清趁此一击,将林枭本就借混沌之根的力量重塑的道体给打出了裂痕。
林枭破口大骂:“渊清你个小人,几百年前的一道小破口子,但是让你做文章到现在。”
方才渊清修改了数百年前一次斗法的记忆,埋下一道暗伤留而不发,当时因瞬息引发此时果。
即便那种小伤不可能数百年还留在林枭身上,可渊清改变的记忆,那结果便避开了这数百年的时光,作用在此刻。
这也是林枭最恨的地方。
最终还是林枭先出了局,即便他试图召来另外两位老祖,未果后干脆试图杀了宋檀音,以免魔尊沦为渊清算计的棋子。
可渊清着手做的准备远比他想的深。
宋檀音分明被他收入法器之中,仍是被渊清凭借契线给挪移出来。
怪道敢独自离山迎敌,原来早有万全之策。
林枭最后无法,只能在渊清和赵离弦师徒的双双压力下,选择自保划开界壁回到魔界。
而在他离开时,与另外两位老魔相斗的一半分.身也被渊清收回。
那两位老魔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且如今渊清消失,怕是另一边也分出胜负,天极灵矿重新投入虚空坐标之中,二人只得也回到魔界。
却见林枭一副狼狈模样。
自然,魔界的事已经无法扰到渊狱中的师徒二人。
赵离弦视线落到渊清身旁的宋檀音身上。
她几经折腾,这会儿早是面无人色,还能维持清醒,已经是毅力顽强之辈。
赵离弦收回目光落到渊清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只看着强压着苦涩不肯暴露。
他问渊清道:“你也想要那枚箭?”
渊清深深的闭了下眼睛,并未说话,只态度已经回答了一切。
赵离弦的笑意更冷:“真亏得你忍了这么多年,装了这么多年。”
“你若学我父母,一开始便将我豢养起来,不教我生存之道,不授我修行之法,便没有今日这般麻烦了。”
渊清重重的叹息一声:“是为师的错,既无法澄明道心,也无法摒弃贪念。”
“哪怕时至今日,为师也不敢说更想要哪种结果。”
他深深的看向赵离弦,眼神中的慈爱并不掺假:“若非事态逼迫,你带回来那小丫头太过精明,原本你我师徒或可继续相安无事数百年。”
“可惜造化弄人。”
赵离弦给气笑了:“那倒是弟子不懂事了。”
见他竟受了这句歉,赵离弦只觉心肺生生多出一道内伤。
他嘲讽道:“既天道不容我,即便箭落到你手里,你又凭什么觉得天道能容你?”
渊清老神在在的点头:“为师自有计较。”
赵离弦见他自负,不耐的啧舌:“老不死的真能折腾。”
渊清叹气:“若不折腾早止步在金丹期倾轧,命陨在化神期的暗算,受限于合体期的自满。”
“能踏入大乘之人,哪个不是心比天高之人。”他说着又看了弟子一眼:“正是如此,为师才不堪屈居人下,未能拒绝与天同齐的诱惑。”
赵离弦沉默半晌,反倒是舒展了眉眼:“也是,你教我的就没有耻于野心一说,我竟为自己师父有这上进之心大惊小怪。”
说着手里的剑已经摆好起式,今日必得用剑分明的。
然而渊清出手更利落,他好似尽量回避与赵离弦动手,直接催动了圣令的苏醒。
霎时间,宋檀音心口绽出了蜿蜒木根。
第178章
即便赵离弦没有真正见过圣令, 也知道它的苏醒激活携者归位不可能是这样的动静。
倒像是一粒种下以久的种子,终于在此时破土而出, 生根发芽。
赵离弦当机立断划破眼前的虚空,好使自己与宋檀因在物理上不存于同一个空间,只是天道之契岂是空间的阻隔可断开?
那如雷般迅疾生出的根须迅速蔓延了宋檀因全身,接着便伸出触须试图寻找更肥沃的土壤,沿着契线的连结,径直寻到了赵离弦身上。
赵离弦是可以再一次拔掉契线,以争取时间,可神魂频频撕裂的痛楚终于叫他道体走向虚弱,就是这一瞬的犹豫,那根须便攀附而上, 扎根他的神魂元婴, 侵入他的道体灵根。
浑身血肉与灵力被飞速抽走, 成为滋养根须的养分, 在与之结合的那一瞬赵离弦才终于确定。
宋檀因体内那所谓的圣令之中,竟还暗藏着一枚混沌之根的种子。
他抬头深深的看向自己师父:“为这一日, 你们倒是布局深远。”
渊清见自己从膝盖那么高养到如今顶天立地的孩子,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心中也升不起棋高一着的得意。
他侵入赵离弦的记忆之中,因为此时对方道体虚弱已几近崩溃, 神魂也专注于抵抗混沌之根种子的吸取, 所以渊清的神识很顺利就进入了赵离弦的记忆之中。
其实并非没想过诱使他结契的事提前暴露会如何, 只是没有意义了。
在两人——或者说混沌之根的种子以结契的方式与赵离弦连结在一起的时候,结果便已经注定。
渊清遗憾的叹息:“原本打算界域之战过后再行计划的,你总是这么沉不住气,非要闹开。”
赵离弦冷笑:“杀我之前还指望多卖一次命, 从前怎没看出你这么无耻。”
渊清并不为这些言语所动,他得配合混沌之根的步调。
混沌之根既能扎根混沌之中,独辟出魔界这一全新的界域,它的作用规则必定是独树一帜。
与天道石和妖祖圣身自我产生灵力不同,混沌之根可分裂重铸世间一切,就连空气中最微小的灵子或是无用的混沌之气都能重组析出可支撑一界根基的魔气,而天道早意识到,要将辟时箭与赵离弦本源神魂彻底分开,唯有混沌之根的力量不可。
眼前别看混沌之根来势汹汹,轻易捕获赵离弦的神魂道体,已将他吸纳至濒死边缘,但与当初的卯赢一样,若以为这便可高枕无忧,结果只会是赵离弦的神魂重组于混沌之根的内部,将它反吸收掠夺直至他复活。
一旦陷入经久弥远的元神拉扯,光凭混沌之根必不可能抵挡赵离弦足以同化辟时箭的吞噬之力。
因此计划在赵离弦死的时候,便得三方合力,将其生机与吞噬本能彻底断绝。
由天道通过契线压制赵离弦的道位,好叫混沌之根能在辟时箭上起到作用,再着渊清修改赵离弦的记忆,断绝他主观上的执念与求生意志。
这个过程不会太短,若不顺利的话,恐怕得耗费数十年的功夫,可箭在弦上,虽时机不妥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始。
渊清阅览过赵离弦这百年来的记忆,对他所认为不利于此行的删删减减,更改调换。
百年的人生于修士而言太短,但记忆的画卷却很长。
这其中塑造他人格的,决定他言行的,与他神魂共鸣的,除本人以外,别人根本不可能精确到哪一段记忆,哪一片或许不值一提的瞬间,带来的触动捏就了现在的他。
这工程太过浩大,即便是渊清也需得闭关多年才能完全捋清,但如今界域之战已然打响,魔界也不可能轻易放弃宋檀因,并没有时间留给他。
因此渊清只能先将赵离弦如今最在意的人和事暂时抹去遮掩。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背叛与饮羽峰的那个凡女。
索性这些都是堪堪一年内发生的,他先是修改了从兔族回来后,那凡女对他的疑心之语,接着是宋檀因的失败与暴露,在主峰殿内当着众多长老他束手无策被牵连进去,引得赵离弦终于开始对他产生怀疑,以及之后的全部。
赵离弦已经失去了意识,在这些记忆被修改之后,他眉宇间的愤怒和抵抗之绪消减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茫然。
接着渊清扯出了赵离弦与王凌波从相遇开始的记忆。
囫囵扫过,对那凡女的聪慧更是叹为观止,又对其中几段记忆深深皱眉。
他不是傻徒弟,对那凡女情根深种言听计从,从客观的视角冷眼旁观,那凡女有几处言行倒好似别有深意。
只是渊清虽觉得可疑,却也毫无线索让他推演下去,且若赵离弦的神魂被成功拆解,那凡女便是再别有心思,没了庇护也不过是回归她蝼蚁的处境。
因此渊清只略略一顿便不再理会,干净利落的将有关王凌波的记忆一段段切除。
从雍城的初识问计,到相携回宗的各取所需;从饮羽峰的朝夕相处,再到淳国的惊艳触动。
一次次欣赏积出的喜爱,一寸寸心动将她这个人挪移到了心中,而构筑这份深刻爱意的阶梯正被渊清一步步拆除。
赵离弦的神魂在渊清切割第一片有关王凌波记忆时,表现出了疯狂的不安和对抗。
可随着记忆的不断消失,他的对抗变成失去理由的茫然,只遵循着不知来处的本能指引,但仍在渊清可控范围内。
终于渊清拆除了那凡女在赵离弦生命中的一切影响——不对,还有一片!
渊清想到当日进入他识海深处时,发现有一丝关于那凡女的记忆竟被锁在识核深处,只要还保留一丝,以赵离弦神魂之强悍,未必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毕竟记忆只是削掉了,事情却是发生过的,发生过的事流淌在时间长河里,而面对赵离弦,最不能放松警惕的便是时间与他的联系。
渊清花了点时间才进入被主人封闭得最严密的识核,揭开种子一样的外壳,那一缕红色的记忆线段果然缠绕在元神的腕上。
弹指揭下,正待毁去,可接触到的瞬间,传递进渊清脑海中的记忆画面却让他大变了神色。
只见那凡女原本的抬眸一笑,突然多了丝深意,而背景中的淳王宫却是被一张巨大的画卷所替代,上面还书写了文字。
字迹却是他好徒弟的手笔,待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饶是渊清历经生死,此刻也只觉五雷轰顶。
第179章
如今三界, 以天道为尊。世间万物运行法则也在天道拟定的规则之内。
凡俗的契约文书不足以约束修士,因此修士之间但凡涉及重大交易与约定, 又希望有足够分量的代价约束双方,必定是定立天道契约。
就好比当初兔族要求赵离弦只身前往妖族吊唁卯综,与渊清立下天道之誓承诺合体以上修士不对他出手。
虽然有规则就必定有钻规则空子的方式,即便是天道契约也难以幸免,但只要约定详实,大体上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世间修士千千万,是否每一个发下天道誓约的人,都得幸天道分出一缕心神时刻关注,待对方违背契约之时降下惩罚?
事情自然不是这般运行的, 天道岂会将注意平等的分散给每个蝼蚁。
因此所谓天道反噬, 其实运行原理不过是在订立契约之时, 自我向天道立下的承诺, 若违背承诺,便是以卑欺尊, 这在道位序列上是天理难容的。
届时天罚自然会降下,其运行自成一套规则逻辑, 可以说并不以天道意志为左右。
那么天道是否也在此规则限制之内呢?
若有那么一个存在,位尊不亚于天道, 却被天道所欺。无人追究还好, 若有人将天道此行书于独立于天道之外的法则之书上, 那么天道会受到惩罚吗?
以前的渊清没有想过这些,但现在他非常笃定,若是天道欺压道位同阶者,也是会受到惩罚的。
因为渊清看清了王凌波那身后的巨大幕布书写的文字, 尽是赵离弦为天道欺瞒的事实。
单是它遮掩契线,伙同自己诱骗签订道契,便是不折不扣的两项罪行,赵离弦以辟时箭的存在道序状告天道,合情合理。
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时已经来不及了,渊清赶紧撤出赵离弦的识核,果然天道利用契线对他的压制已经消失,没了天道的遮蔽,混沌之根方才吸收了多少赵离弦的神魂灵力,此刻就得原封不动吐出来。
不光如此,它方才扎根于元神深处的根须,此刻也成了束缚它逃脱的枷锁。
渊清只觉一时耳鸣,识海中传来混沌之根惊恐的尖啸,刮得他神魂震颤,意识腥甜。
他暗骂对方不中用,不过也明白多少有些严苛了。
说到底这只是混沌之根的一粒种子,若按灵类算,堪堪出生的样子,有何阅历应变可言?
但还真不能就这么放任它枯萎消亡,混沌之根千万年才凝结出的这么一粒种子,若就此失去生机,以后还有何图谋之法?
因此渊清以方才切掉的关于那凡女的记忆为引,将那些记忆碎片洒落与天地各处,见赵离弦的元神果然本能的追逐过去,方才将混沌之根砍下,对方也配合的将核心挪移到脱落之处。
正如赵离弦无法轻易解开与宋檀因的契线一样,混沌之根的根须也难以就这么抽出来,但好歹能短暂的切断赵离弦的吞噬。
结果那混沌之根一断,剩下部分迅速龟缩回宋檀因体内,叫渊清看到一眼状态,险些把他气笑了。
只见混沌之根上面还萦绕着一层浅淡的光圈,若非收拢至巴掌大小还难以察觉,但渊清岂会认不出来,这就是辟时箭掠过的光晕。
原来这玩意儿早被辟时箭所摄,而辟时箭作用于混沌之根身上会有何后果,最基本的便是它所谓的吞噬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成功,随对方一个念想便可回溯至任意状态。
他的好徒弟非但早想好对策应付天道,就连混沌之根这里也早埋好了后手。
那他——
渊清悚然一惊,这布局不是他好徒弟的风格。
赵离弦并非行事粗糙的莽夫,但他更像是一枚锋锐灵活的刺,总能找到意想不到的薄弱处刺破全局。
但这般环环相扣,丝丝入局,密织天罗地网的风格,毫无疑问是那个凡女的手笔。若是赵离弦或可对他这个师父手下留情,那王凌波便绝无可能没算到他身上。
渊清一瞬间念头通达,方才只觉赵离弦记忆中可疑的几处串联起来,虽不至推出全貌,但好歹许多事心中了悟。
这场一网打尽的陷阱分明不是无奈的自保之局,而是被刻意促成的进攻之举。
若林枭的潜入早落在了王凌波的眼中,那么天极秘矿坐标的泄露,八成也是那凡女的手笔,谁让蠢徒弟连这些事都交给了她打理。
身为宗主,渊清竟没发现整个剑宗的实际掌权者早已易主。
饶是此刻生死相博,渊清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抽赵离弦脸上:“卖家贼,赔钱货,你送,让你送!”
“怎么不把整个剑宗送出去?”
赵离弦恍惚回到犯错挨打的少时,心中五味杂陈,一边躲一边冷笑:“
不然呢?你当我为何还愿意护着剑宗?”
渊清气得眼前发黑,想骂这蠢货被女人耍得团团转,想从他记忆线索里抠出几条尚且立得住脚的疑点来唤醒徒弟的疑心。
可时不待他,从看到识海深处那抹记忆开始,渊清的心神就无从镇定。
那些陈列天道罪状的文字个个叩在他神魂深处,难以忽视,如鲠在喉。
直到他抽徒弟的时候,那般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之下,那些字依旧占据他主要心神,渊清这才意识到对方为他设的局在哪儿。
他没心思教训徒弟了,赶紧掐诀凝神试图清明内心,驱散魔障,可为时晚矣。
赵离弦取下揉捏脑袋的手,幸灾乐祸道:“怎么!心魔引的滋味可好受?”
下渊狱之前,赵离弦对王凌波提供的数种针对师父设下的陷阱均不甚满意。
他不愿承认,但还是无法真的拿对付敌人的手腕对付他的师父。
王凌波便让他将心魔引放入了那根渊清必会去触碰的红线当中
心魔引会放大修士的心魔,成为其迅速壮大的养料,结果如何全看渊清心中所想。
这是赵离弦能够接受的。
王凌波当然不是神,无法预料到战局走向,但看渊清执着于宋檀音与赵离弦结契,再联系混沌之根最独一无二的特性,便基本能判断出他要如何剥离辟时箭。
她只需要在他阴谋得偿,收拾战果的路上挖好坑设好陷阱等着他就行了。
第180章
赵离弦狞笑着走近, 冲渊清道:“我说过,会把你倒吊在渊狱百年, 直到你脑子里的水倒干。”
渊清闻言却是不知该感动于他至此都未想过让自己这个师父去死,还是忧虑他不合时宜的情分。
他抬眸看着这个亲手养大的好徒弟,声音冷酷得好似他才是剁在砧板上的刀刃:“为师没教过你对生死仇敌这般心慈手软。”
“怎的你还指望为师幡然悔悟,在渊狱清修百年剔除野心,再出来与你师徒团聚皆大欢喜吗?”
“若你真这么想,不若现在就撤掉反抗,引颈受戮。因为绝无可能拔掉心中贪念,也从未后悔过谋你性命。”
赵离弦的脸色变得冷硬,看向渊清的眼神甚至是带了丝怨恨:“你平日里不是最擅和稀泥?如今倒是愿赌服输,显着你刚直清高似的。”
最后一丝侥幸被戳破, 赵离弦也只能面对不容忽视的冷硬事实。
他的师父即便百年来诸般犹豫, 行事迂回, 但毫无疑问是抱着碾碎他灵魂, 剥离辟时箭,叫他魂飞魄散的觉悟做下这一切的。
若旁人或可能是一时糊涂, 欲念压倒人性,尚且有一丝不忍。
但他师父, 身为三界第一强者,其意志之稳固, 山崩海啸不可催扰, 百年前心中做下决定之时, 今日局面便一定会发生。
渊清笑道:“我猜你与那凡女谋划的时候,她为我准备的陷阱必定不是区区心魔引,你该听她的。”
“你看为师就不会因为优柔寡断对你下手轻了。”
赵离弦气笑了:“还给你得意上了。”
渊清转而严肃:“你心性已成,我没什么好再教你的。只悔不该欺瞒你心神所伤, 让你从小到大孤寂无依,倒是叫那凡女钻了空子。”
“为师不知她所图为何,若只求长生不死,权势荣华倒也罢,怕只怕——”
赵离弦打断他:“你什么意思?何为欺瞒我心神所伤?”
他眼神警惕暗含不可置信,饶是渊清已经坦然接受结果,不吝暴露自己的无耻,幽暗,狡诈,狠毒,此时也因这件事的揭开而心中羞耻。
渊清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一直告诉你,你之所以无情无爱,不能感触万物悲喜,是因辟时箭神性之故。”
“实则并非如此,你只是被你父母所伤,内心作茧将自己藏起来而已。”
“为师仗着你年幼无知,欺瞒了你,又教你修行剑术,拿无匹战力和强硬自傲武装了你的虚无脆弱,为的就是这一天,拆解你神魂时好叫你无意抵抗。”
“可惜那凡女竟看穿了你色厉内荏。”渊清眼神饱含深意:“你自称她与你两情相悦,究竟是天命馈赠,还是又一次的算计——”
“闭嘴!”赵离弦声音阴冷,闸断了渊清还欲滔滔不绝的离间。
他眼睛泛红,七窍好似被淤泥堵塞挣扎不出来,那口心气堵得他几欲爆裂一样生疼。
看着眼前这张脸,他当父亲一样崇敬百年的伟岸身躯,如今只觉那身自己心中塑上去的圣光如此恶臭刺鼻,比世间再是可怖扭曲的恶鬼都不堪入目。
“你想死?”赵离弦问着话心中却笃定,他的师父刺破温情幻像,挖出残酷现实,敲碎他心中伟岸的雕像,种种不留余地只为剔除他的留恋。
若他缄默不言,或是认输蛰伏,赵离弦心里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诛杀他。
许是阴谋揭露得太快,许是从始至终被王凌波一目十步的预判拽着走,许是师父的阴谋被摧毁得太过容易,赵离弦虽深恨他的背叛算计,却无法做到真正将他视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可他分明赢了这局,他们捣毁了天道,混沌之根还有师父三方的合谋,却好似主动权仍不在他手里。
渊清听他质问有些讶异,接着总算露出些欣慰:“你总算还愿意动动脑子。”
赵离弦:“为什么?不过是区区心魔引,你别告诉我这种东西便能叫你一蹶不振。”
渊清摇头:“不是,你如今修为,我的筹谋之机仅此一次,这次败了,此生便再无可能。”
“为师好像没跟你说过,三界第一人这头衔,其实为师甚是满意。但于我而言,修行若再无前路,比死更难受。”
“离弦,在这之前,你便是为师的前路。”
渊清将自己的本命剑往虚空一抛,抬腿坐下悬浮于空,身上的灵子以肉眼可见之势逸散——
“心魔引会源源不断壮大为师的心魔,若不压制等待为师的便是元神被心魔吞噬,道体易主。若耗神压制,今后恐怕境界跌落,不复巅峰。”
“为师宁死在最璀璨煊赫之时,也不要滑落坠下仰望他人。”
能教出赵离弦这般目空一切,傲慢弥天的人,又岂会不自负自傲?
赵离弦似有所感,辟时箭几乎是同时从他眉心脱出,试图停下这座山峰即将发生的一切。
并非为时已晚,他成功了,师父的道体回溯到了灵力逸散的前一刻,但人又如何能阻拦一个为自己选定结局的人。
渊清在赵离弦利用辟时箭彻底将他拘住之前,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道体可修复,神魂可逆转,但唯有人的意志不可束缚。
“不必阻拦,为师并非意气用事。”
“为师与天道合谋,共行阴私之故,百年来算是与天道联系最密切之人,诚然这让为师获益良多,可如今事败,天道那侵扰道阶的罪过总会由我与混沌之根平分的。”
“为师若不尽快赴死,趁天道反应过来前了却这因果,接下来承受的便是整个剑宗。”
“在离去之前,为师作为一宗之主,人界首修,便最后履行一次责任吧。”
只见他抬指引过宋檀因的道体,左手掐诀食指置于宋檀因眉心之上,良久一滴艰难凝聚的金光滴落在宋檀因眉心。
那滴金光滴落后,渊清整个人如同被抽干的枯树,整个人干瘪枯萎到了极致,好似风一吹便能化沙飘走。
而宋檀因却是猛的睁开眼睛,眼白变得漆黑如墨,整张脸陷入一种疯狂的惊恐中,尖声质问渊清:“你做了什么?”
声音那里似平日的清丽甜美。
或许是和混沌之根有连接,赵离弦倒是一眼看见发生了什么。
只见混沌之根被那金光迅速浸染,从来都是混沌之气污染灵力,此刻渊清以元神道体的生机凝结那滴金光却似反过来,瞬间净化了黑气弥漫的混沌之根。
接着一根发丝粗细的金光显现,于混沌之根连接不知到了何处。
赵离弦心知肚明,那是混沌之根本体的放向。
若只是灵力净化,混沌之根不会这般惊恐,师父虽强却抵不过一界道基的混沌之力。
那物便是他们合谋犯辟时箭的规则罪状了,因为赵离弦在其中感受到了他书写天道告书时同样感受到的规则波动。
霎时主峰那边传来动静,以二人神识覆盖不消过去已经可知全貌。
主峰盛放的人界天地仪显出动静,原本因界域交汇不断侵入的魔界修士乃至生灵像是疯了一样尽数退缩,好几个主战场原本魔气覆盖,大军显现,如今也收到前线传讯,那些魔军前所未有般整齐划一涌回魔界,好似家里着火。
甚至正在交汇的界壁也显出分离趋势,这是魔界高阶修士放弃驱使的结果,否则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随着界域分开,准备了数十年的界域之战竟是不战而胜,凭空消弭一场大战,万千生灵得以免于屠戮,当然这都是可以预见的事。
有人急寻宗主,却不知宗主在渊狱之内,须发皆白,身形萎缩。
渊清声音好似破风箱一般,说完一句整话都困难,他再看一眼自己的爱徒:“如此这般,为师的罪孽也算稍作抵消。”
赵离弦后退一步,好似无法承受这眼神的重量,他不忍的别开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父。
渊清又问:“你是如何想到利用道阶规则惩治天道的?”
许是人之将死,赵离弦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鼻间发涩声音压低道:“凌波说若我只是道阶齐天,对天道毫无威胁,它定不会深沉谋算。”
“必然是我的存在挑衅了它的唯一至高无上的,不受管束的处境,那么便只可能在它之上还有规则。”
渊清笑了,笑容有些发苦,又好似不得不服:“聪明的女人。”
赵离弦唇角勾了勾,若最后一刻,这傲慢固执的老头能对他情事改观坦然,也算了却一桩遗憾。
可下一秒变听渊清道:“这般聪明,决计是不能留的。”
话音未落,元神便化作金光冲了出去,直奔饮羽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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