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外雨水已歇,龙王殿内一片沉寂,河二的话却如同一声惊雷,响彻正殿,狠狠的砸在李淳头上。
将他浑身砸的僵硬板直,呆立在原地。
“河……导?”
李淳茫然无措的张了张口,试了几次才终于能够出声,声音如同绷紧欲裂的弦:“河导,您说把名额让给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是……”
他强行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狼狈不堪的笑容:“是不是您一时顺口说错了,我是跟了您这么久的旅客,您怎么可能让我把命签,让给一个流浪旅客……?”
“我当然没有说错。”
河二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你不是已经上香拜过龙王了吗,正好,就让苗云楼替你去抽命签吧。”
李淳几乎目眦欲裂:“可是河导——!”
“李淳。”
河二惨白的眼球中危险的闪着凶光,他伸手拈了拈仍在向下滴水的灼水幕雨衣,冷冷道:“你胆子大了、翅膀也硬了,是想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
李淳听到河二的语气,腿肚子猛的一打软,强撑着才没坐在地上,眼神呆呆的盯着地上的石板砖,失魂落魄的闭上了嘴。
他当然不敢违抗河二的命令。
如果说在景区中,最重要的是享众人香火的地方神,其次就是带队参观的导游。
导游就像夹在地方神与旅客之间的桥梁,只有导游才能将旅客的供奉转而献给神灵,也只有导游,能将神灵的庇护赐予在旅客身上。
尤其是河二这种睚眦必报、强制要求旅客将所有得来的积分和藏品都供奉上来的导游,更是不能得罪。
没有命签他还能苟且偷生,违抗河二的命令,他就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条路了。
“……是,我知道了。”
李淳站在原地,沉默的低着头,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里干瘪的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河导,您别生气,您做出什么安排我都没有意见。”
“我这就把抽取命签的机会让给苗旅客。”
他顿了顿,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沉默的转身让开了一条道路,示意苗云楼可以前去龙王像后抽取命签了。
随后,李淳看也不看众人,垂着头拖着脚步走到河二身后,竟然真的一言不发,也没有再提命签的事情了。
“……”
众人见到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全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只敢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随后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瞥着风暴中心的三人。
河导不是河神旅行团请来的人吗,怎么反而斥责自己人,开始帮上流浪旅客了?
总不能是因为这个苗云楼脸长得好看,河导对他一见如故,看多了就想要把此人收进河神旅行团,以此示好吧?
这些旅客基本上进入子不语世界公园也有一年了,常年混迹于旅客中心,大多都看过苗云楼参观林海雪原区的直播视频。
几人此时想起当时直播间中,某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行径是个狂徒、甚至大放厥词让纸人“陪/睡”,小心翼翼的眼神更加诡异了一些。
这还没在景区里过夜呢,河导就开始忙着对流浪旅客示好了,总不会在景区之外,两人就有交集了吧……?
众人的思维在正殿中狂飞乱舞,只有吴斌知道河二曾经提示过苗云楼寺中签文的事情,不由得忧心忡忡。
河二既然给过苗云楼关于命签的提示,自然是希望他获得抽取命签的机会,让李淳把名额让给他倒也正常。
然而河二在提示的时候,特意提出寺中签文皆为虚幻,暗示苗云楼照着命签的提示,反过来去做,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在做参观准备之前却都了解过,命签是提示抽签人应当如何做的,并没有反过来理解一说。
吴斌皱起眉头,咬了咬腮帮子,站在众多旅客身后,透过几人的缝隙中抬眼看着苗云楼,眼神中满是担忧。
河二此时如此示好,究竟是真心想要收揽苗云楼,还是仅仅虚以委蛇的抛出诱饵,等着苗云楼上鈎呢?
他在暗处隐隐盯着苗云楼,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把想法直接传输过去,希望他能拒绝河二的提议,干脆就不要去抽命签。
这样虽然他缺少了一个参观提示,却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分辨河二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然而苗云楼却对种种疑点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听见李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倏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好啊,多谢河导的厚爱。”
他掀了掀眼皮,理所当然的微笑道:“既然李淳已经放弃抽命签的机会,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与其浪费这个机会,还不如我替他去抽。”
这话听上去格外的挑衅,李淳闻言手指动了动,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别过头去,咬紧了牙关。
河二倒是愉悦的笑了起来,他扯着嘴角的面皮,意有所指的对苗云楼说道:“哈哈哈,你愿意去抽命签,那当然好。”
他缓缓走上前,在苗云楼耳边低声道:“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
“当然记得。”
苗云楼也小声回应他,势在必得的微笑道:“寺中签文,皆为虚幻,反其道行,生死逆转。对不对?”
“放心吧,不记得你的提示,我怎么可能放心去抽命签。”
他懒洋洋的冲着河二比了个手势,吹了声口哨,看也不看李淳一眼,就溜溜躂达的走向龙王像后、去偏殿抽取命签了。
河二满意的目送他前往偏殿,见苗云楼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便倏地变了脸色,耷拉着嘴角,惨白的眼珠一动,对呆立在原地众人冷冷道:
“你们愣在这儿干什么,等我去替你们参观吗,还不赶紧去龙王像前面,供奉降真香?”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连忙诺诺的答应下来,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挑选一个血涔涔的蒲团,便开始叩首祭拜。
苗云楼走了,蒲团便正好够用了,旅客们有条不紊的上前,挨个给龙王像上香。
看着降真香在香炉灰中静立片刻,都缓缓蜿蜒升起了细长白烟,就知道供奉得到了龙王的认可,拥有了抽取命签的资格。
这就显得有一个人在一切如常的旅客之中,格格不入。
李淳被浓稠的黑暗笼罩,一动不动,静静的站在河二身后,彷佛一个无人控制、便不能动弹傀儡一般。
他心中犹如龙王殿内的暗色一般,源源不断的翻滚着阴暗的浪涛,汹涌的拍打着他摇摇欲坠的自尊。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他已经在景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用尽手段攀上排名靠前的导游苟活下来,忍辱负重的挂着笑脸、奉上所有他拚命挣来的积分和藏品——
可他一路混到现在,竟然还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甚至还在被通缉的流浪旅客踩在脚下。
看其他旅客陆陆续续都完成了对龙王的祭祀,李淳不甘的闭了闭眼,死死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划出红痕,浸出条条血丝。
前面传来河二冷淡的声音:“李淳,你呼吸重了,是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吗?”
“不敢,”李淳松开紧攥的手指,垂着头低声道,“您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我怎么敢不满。”
河二闻言嗤笑一声,抱起胳膊,掀了掀眼皮冷笑道:“是吗,你难道没有觉得我不顾情面、冷血无情、良心被狗吃了吗?”
“河导!我怎么可能——”
“好了,别来来回回的说那些废话了。”
河二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惨白的纯色眼珠凝视着偏殿黑暗的门口,半晌后,缓缓开口道:
“你真的以为,我让你把抽取命签的机会让给苗云楼,是偏心他、不愿意保全你吗?”
李淳闻言一愣,随后心头狂跳,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道:“难道……您还有别的安排?”
河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了抬眼,以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你知道当时在大巴车上,我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什么吗?”
“我告诉了他一个十六字决:寺中签文,皆为虚幻,反其道行,生死逆转。”
“寺中签文,反其道行……”
李淳闻言皱起眉头,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随后猛的瞪大眼睛,惊愕道:“难道命签其实是用来误导旅客的陷阱?”
“可……可是,那您为什么要把这个陷阱告诉他……?”
河二闻言哼笑一声,嘴角克制不住的勾了起来,苍白的面上满是得色:“什么误导、陷阱,这些全都是我编出来骗他的!”
“命签根本没有什么反其道而行之的说法,我让你把抽取命签的机会让给他,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陷阱。”
李淳若有所思的想着河二的话,心跳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亮。
这么说,这个苗云楼自以为是得到了河导的庇护,实则已经深陷在危机之中?
他倏地看向偏殿浓稠的黑暗,眼中闪过兴奋恶意的暗光,冷笑着低声道:
“这个流浪旅客如此自负,算计来算计去,恐怕想不到自己百般算计得来的命签,会是导致他葬身的元凶吧!”
李淳想到这儿,忍不住快意的笑了起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嘴角的弧度又滑落下来,咬了咬嘴唇,略有遗憾的愤愤道:“可惜为了引君入瓮,让他占了我的名额,我没办法抽命签了。”
“要不然,我得到命签的指引,一定能把他整得更惨。”
河二闻言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你现在也能得到命签的指引啊。”
“您的意思是……”
李淳闻言一愣,随后眼睛一亮,抓住希望似的急忙道:“可是蒲团有限,我不是已经没有资格了吗?”
“你的确没有资格抽取命签了,可你不是没有机会看到命签啊。”
河二盯着偏殿那一片毫无动静的浓稠黑暗,勾起唇角,意有所指的缓缓道:“这不是有人去抽取命签了、还没出来吗?”
第72章 诡物上身,假扮活人
龙王像后的偏殿内。
抽签木板后的长香正缓缓在空中蜿蜒着白线。
浓稠的黑暗笼罩住宽阔高耸的房梁,房梁上昏暗无比,目光所及是一片死寂的浓墨。
殿内却不像正殿一般漆黑,反而隐隐有些自然光线,透过镂空雕花的木窗映上石板砖地,使人能将殿内的装设看个轮廓。
苗云楼藉着这一点光线,垂眸看着手中抽出的签文,面色不变,漆黑的双眸却是有些出神。
他手中那细窄的木板上只写着简略的五个字:富贵险中求。
富贵险中求……
苗云楼凝视着这丹砂描金的五个字,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富贵对他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然而这一个“求”字,却是让他心绪连绵起伏,难以平复。
沈慈如今记忆全失,他藉着景区中无人打扰的机会,趁虚而入、几番剖白,这才让沈慈对他敞开心扉,使两人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
然而这心意相通终究是他百般求来的,犹如镜花水月,轻易便会破碎。
随着景区的层层深入,他必然会一步步找回沈慈的躯体,而沈慈重新登上神坛,接管起这个诡物横行的地方的时候——
他会不会想起所有的记忆?
沈慈会不会像曾经一样,平淡的、轻而易举的、毫不留情的解除,这本就创建在隐瞒欺骗上的亲密关系?
如果两人相行陌路的结局是必然,那他究竟还要不要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情况下,遵从本心、不顾一切的求一求两人之间的可能性……?
苗云楼眼神茫然复杂,微抿着薄唇,难得没有保持面上那一贯的微笑。
他青白的指骨抵着命签底部,无意识的伸出食指浅浅摩挲,静静的颤着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鬓角两缕长丝浓雾般的黑发。
半晌后,苗云楼还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唉……”
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明明已经能装作若无其事、安分守己的熬过了这么多年,都不敢去破坏两人情感上拉扯的平衡,满足于尚且能见到沈慈的现状。
没想到仅仅一个景区、几天几夜的朝夕相处,他就像在暗中窥视月亮的孤狼,已经生出了不满足的狼子野心,既平陇、复望蜀,甚至想求一个永远了。
说到底,他也没有资格去评判河二等人,他自己明明也是一个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罪人。
苗云楼半阖着眼睛,用青白的指骨蹭了蹭木签,微微平复了一会儿心绪。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事在人为,既然已经抽完了命签,还是想想如何完成潜浪浮波区的参观更为紧迫。
他随手柄木签揣进兜里,站起身来,刚要跨过门槛、从偏殿出去,耳尖却突然动了动,听到房梁上载来一声异样的响动。
“咖嚓……”
这声音十分细碎、微不可查,几乎没人能够听见。
然而在死寂一片的偏殿中,苗云楼的五感分外敏锐清晰,这细碎的声音在他耳中,听的清清楚楚!
方才旖旎沉思的氛围瞬间被打破,他倏地抬眼看向房梁,脸色阴沉,漆黑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冷冷道:
“谁,给我滚出来!”
“……”
房梁上没有一点动静,仍是死寂一片,彷佛刚才那一点动静只是幻觉。
然而苗云楼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回温,他眯起眼睛,冷冷道:“装什么装,有胆子偷听偷看,没胆子直面我吗?”
“刚才的声音明显是房梁碎木开裂,没有人在上面压着,房梁怎么可能突然开裂。”
他直直的盯着房梁,眯起眼睛,手背上的黑色鈎爪印记一动,银亮的狐尾鈎爪立刻凭空甩了出来。
“啪嚓!”
浓稠的黑暗中寒光一闪,银链鈎爪在石板地上狠狠抽出一道裂痕。
苗云楼压下锋利的眉骨,厉声喝道:“到底是谁在上面,立刻给我滚出来!”
黑暗浓稠的偏殿中回荡着他洪亮的声音,回音阵阵。
房梁上却依旧毫无动静、无人应答,彷佛真的是他自己多心了,没有任何人在上面。
“……”
苗云楼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眸光一闪,伸手将银链鈎爪绕上消瘦的手腕,缓缓道: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刚落,鈎爪瞬间飞上房梁,鈎爪瓣狠狠嵌入木梁中,死死咬住收缩。
“当啷!”
苗云楼冷笑一声,挽着银链的手腕猛的向后一拽,消瘦的手臂上轮廓分明、青筋毕现,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
木质房梁“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上面无数灰尘扑簌簌的飞舞着落下,竟然真的有了沉沉向下坠去的趋势。
一旦房梁被鈎爪拉扯下来,房梁上的人也就无处遁形了。
苗云楼眼神冷凝,唇角却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手腕向后再次发力!
只听房梁不堪重负的哀鸣一声,重重向下一沉,眼看就要狠狠摔在地上——
“吱吱,吱吱——!”
房梁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小的叫声。
苗云楼闻声一顿,手腕微收,冷冰冰的狰狞鈎爪就此停滞在半空中。
只见一只灰皮细毛的小老鼠吱吱叫着,滴溜溜的黑眼睛直转,甩着细细的尾巴,惊惶的和苗云楼对上了眼神。
它见房梁摇摇欲坠,激烈的吱吱叫了起来,迅速从摇摇欲坠的房梁上窜下来,撒着四只爪子一溜烟跑了。
“……原来是一只老鼠。”
苗云楼啧了一声,眉头一松,伸手捏了捏鼻梁。
他手背上鈎爪印记一闪,方才死死咬着房梁的银链鈎爪便凭空消失了。
怪不得刚才房梁上的横木发出一声断裂的细响,恐怕是老鼠在上面跑动的时候,年久失修的木房梁被压的有些脆弱。
木质房梁不堪重负,纹路开裂,这才引发他的怀疑,闹了这么个小题大做的乌龙。
不过,乌龙就乌龙吧,不是暗中偷窥的旅客就好。
苗云楼放下心来,掂了掂裤兜里的命签,吹了声口哨,头也不回的迈过偏殿的门槛。
也正是因为没有回头,他没看到身后摇摇欲坠的房梁上,迅速闪过一个人形的黑影。
——————
“好了,既然你们都已经抽过命签,那接下来,我们就要前往原定的第一个景点——瞳影长街了。”
河二照例阴沉着一张惨白面颊,挂上导游麦,带着众人坐上景区自动修复、重新派过来的大巴车。
苗云楼从偏殿中出来之后,其他旅客也陆陆续续的进入偏殿,抽取过自己的命签了。
众人出来的时候神色不一,很明显抽到的命签有好有坏,即便已经刻意平复了情绪,面上多多少少也显露出一点端倪。
这些旅客中,最奇怪的反而是李淳。
他明明被河二剥夺了名额、没有抽取命签,面上却是一副乖顺的神情,安静的跟在河二身后,没有任何反应。
苗云楼心下觉得奇怪,多瞟了他好几眼,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大巴车就已经到了青寂山寺门口。
众人挨个上车,在大巴车发动的轰隆声中,河二站在车头,掀起眼皮扫视着众人抽取命签后各异的神情,阴恻恻道:
“进入瞳影长街后,你们务必要注意一点,那就是记得时时刻刻辨认身边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原本你认识的那一个。”
“如果没及时认出来的话……”
河二冷笑一声:“那么后果自负,九泉之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吴斌听到河二被导游麦扩放的分外扭曲阴森的话,在大巴车后面打了个哆嗦,悄声对身边的孟子隐问道:
“河导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认识的那一个?”
孟子隐靠着椅背阖眼休息,闻言闭着眼睛淡淡道:“他的意思就是,去瞳影长街住客栈,很可能会碰到有诡上身替代原本旅客、甚至直接假扮旅客的情况。”
“什么?”
吴斌大惊失色:“那,那有诡上身的话,我怎么能知道你还是不是你自己啊。”
他这话说的绕得厉害、跟绕口令似的,然而孟子隐仍然听得明白,半掀起眼皮,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认不出来我?”
“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吴斌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有些委屈的看了一眼孟子隐,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悄声道:“要不咱们还是约定一个暗号吧,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对一对。”
孟子隐这次终于抬起了眼皮,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行,那你说约定什么暗号?”
吴斌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兴奋的低声道:“不如这样,你不是有百科注释镜吗,你把这个眼镜戴上。”
“我如果怀疑你,就会让你摘眼镜,你就一直带着不要摘下来,如果你摘了,就代表你是假的,是诡物变的。”
孟子隐想了想,感觉这竟然的确是个办法,便点点头道:“可以。”
她当场从系统背包中掏出那副百科注释镜,稳稳的架在鼻梁上,推了推镜框,低声对吴斌道:“怎么样?”
“好,挺好的,”吴斌脸突然红了一下,羞赧的笑了笑,“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分不出来你和假扮你的诡物了。”
孟子隐闻言微微一笑,刚要问吴斌,如果他被诡物假扮,又该约定什么暗号,就听见前面大巴车猛的停了下来。
“吱呀——”
她皱了皱眉,立刻伸手按住想要探出头去、看看前面出了什么事的吴斌。
上次大巴车猛的停下,就是因为雨天路滑,直接把众人送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现在雨已经停了,按理说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怎么大巴车还是出了问题?
孟子隐皱了皱眉,刚想从座椅缝隙中看一眼前面的状况,就听见河二似乎正与旁人交涉的声音,从车窗外模模糊糊的响了起来。
“你们说什么?”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河二的音量一下子高了起来,听起来格外嘶哑阴沉、怒火中烧。
“我们不是提前说好的,在你们客栈住宿吗,为什么突然不能住了?”
第73章 献祭童男童女
旅行车外。
河二咬紧牙关,惨白的眼珠几乎要冒火,紧紧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客栈老板。
从他停车下来办理住宿,整整十几分钟,眼前这个客栈老板就只开口说过三句话。
“很抱歉,本客栈受不可抗力影响,无法保障住宿旅客安全,因此并未安排住宿,请您另寻其他客栈住宿。”
“您说已经预定客栈了?很抱歉客栈已经无法入住,我们会为您取消预定并归还预付款。”
“您说不办理住宿就把我剁成肉块然后喂狗?很抱歉,本客栈附近并没有狗,若您有类似需求,请您自行离开客栈查找。”
就这三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甚至最后这一句话,还是连续问了十分钟、一直重复前两句话后,河二眼睛冒火逼出来的限定话语。
眼前这位客栈老板就像是个设置好的机器人,无论河二如何软硬兼施,都永远面无表情的重复着一个事情:
——客栈不能入住。
河二磨了磨牙,见无论问什么,客栈老板都是一副眼神呆滞、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愤恨的怒火噌噌往上窜。
在景区参观中,住宿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他身为领队导游,如果没给旅客安排好住宿、让所有旅客留宿街头,不仅旅客满意度会直接降低60点,还会扣除他大量的积分和藏品。
而在潜浪浮波区这种3A级景区里,积分和藏品甚至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存活的可能会大大降低。
根据传说,诡物虽然有穿透门窗的能力,然而它进入某人家的前提是,它被主人无意间邀请了进来。
而装设齐全的客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旅客参观期间的家,旅客在午夜时分待在客栈中,关好门窗,足以抵挡蓝色品阶以下的大部分诡物。
他是导游,也要和旅客一起办理入住,如果在天黑之前无法找到合适的住处,他自己也会陷入诡物的威胁之中!
“……”
河二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死死的盯着客栈老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确定,你们客栈没有办法住宿?”
客栈老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河二也点点头道:“好,很好。”
既然没法办理住宿,那么这个客栈老板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平静的掀起眼皮,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惨白的手指突然腾腾升起一股黑雾。
河二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见事情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寒光,瞬间抬手,就要把客栈老板头捏爆。
然而他的手腕刚一动,却被身后一个人猛的攥住,顺手推开了。
……这种时候,到底是谁敢来触霉头?
河二危险的眯起眼睛,阴寒恻恻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把他推开的人正是苗云楼,目光中的阴森顿时变成了狐疑。
“你怎么下车了?”
“你也没说不让旅客下车啊。”
苗云楼神色轻松的从车上下来,多褶宽脚黑色长裤随着行走摆动,微微露出苍白的脚踝,立刻驱散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挑了挑眉,看了看客栈老板,又看了看河二,开口问道:“你这什么兴趣爱好,怎么开始跟npc吵架了?”
“……”
河二揉了揉眉心,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画,冷冷道:“跟你没关系,上车呆着去。”
“没关系吗,”苗云楼歪了歪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这关系到我们今晚会不会露宿街头呢。”
河二:“……你都听见了?”
“你跟人家单方面吵的那么厉害,大家当然都听见了,只不过只有我敢下来而已。”
苗云楼笑了笑,直截了当道:“你就直说吧,这里的客栈到底能不能住了?”
“……不能。”
河二手腕上爆出一根青筋,咬着牙憋出这两个字,立刻又接了一句:“瞳影长街的客栈也不止这一家,大不了再去别的客栈看看。”
苗云楼闻言摇了摇头。
“去别的地方也不一定能入住啊,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搞清楚究竟为什么无法入住。”
他不理会河二的恼怒,多褶宽脚长裤下苍白的脚踝动了动,银耳饰也跟着叮当作响。
一阵脆响中,苗云楼挡开河二径直走上前去,直视着客栈老板,微微一笑。
客栈老板闻声抬起头。
他凑近来看,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客栈老板,根本没有一丝人样,躯体就像是由黑雾拼凑而成,无时无刻不在变形。
而客栈老板整张脸上,连五官都蒙着黑雾,说是抬头看人,其实只是在眼睛的位置,两块凹陷下去的黑雾正直勾勾的盯着人瞧。
这个黑雾组成的玩意,绝对无法称之为人,一看就是某种诡物,和这种东西说话,正常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苗云楼不知为何,平日里就格外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是显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锋利高耸的眉骨在眼窝上,压下一块漆黑浓稠的阴影,看起来竟然比这客栈老板更要诡气三分。
“老板,”他漆黑的眸子闪了闪,轻声道,“您退房不要紧,不过您倒是告诉我们,为什么现在不允许入住?”
“要不然我们这些大老远过来的旅客,找不到住处,可怎么办呢。”
“……”
客栈老板面上的黑雾一动,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却并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的不置一词。
苗云楼面上不带一丝急色,静静的看着他。
良久,就在河二的耐心告罄、想要强行把两人分开、接着找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道:“因、为,马上就到正日子了,客、栈有虾兵蟹将强占,监督我们向龙王祭祀。”
【叮!】
【旅客“苗云楼”触发景区参观支线任务——龙王水愿(二阶段)】
【任务背景:相传,在阴江堰底龙王殿中,有一位龙王控制住了连绵的江水,掌管着潜浪浮波区的生计】
【若是百姓供奉殷勤,龙王便龙颜大悦,翻动黑云滚滚,降下丰润雨水;若是百姓懒怠于供奉,龙王便大发雷霆,使江水干涸见底、空中万里无云,数月滴水不落,因此,百姓每年都殷勤供奉着龙王,众人都相安无事。】
【然而在多年之前,瞳影长街的一位客栈老板,竟然无视龙王对百姓的恩德,公然指责龙王祸害一方,并大逆不道的宣称龙王并非真神,而是篡夺了原本供奉的神位,借此贪婪无道的要求百姓供奉】
【龙王听闻便大怒,搅动云雨,使得瞳影长街连年干旱,一滴雨水都无法汇聚在长街上空,命令瞳影长街的百姓每年都要献上一对童男童女,作为惩罚】
【并且所有曾经附和过那位客栈老板的百姓,都被活生生抽取了身体中的所有水分,化为善于伪装的诡影,在长街的夜晚四处游荡】
【任务奖励:窄木命签(已兑现)】
【任务需求:在瞳影长街住宿一晚,参加第二日的祭祀】
【请诸位旅客完成二阶段任务:准备一对童男童女,重返青寂山寺还愿,将童男童女献祭给龙王,为瞳影长街的百姓求得丰年雨水】
【请注意!】
【诸位旅客已经抽取过命签,视为已向龙王许愿,若未完成还愿,有概率以自身尸油献祭、供奉在龙王像前燃烧火烛作为惩戒】
伴随着冰冷提示音的结束,系统血涔涔的大字也迅速撤回,只剩下面无表情的客栈老板仍站在原地。
苗云楼神色淡淡,听到任务步骤中的“献祭童男童女”,狭长的眼眸一眯,缓缓皱起眉头。
看来这里的龙王和传统民间传说的形像一样,是一位恶神,百姓不诚心诚意的祭拜他,不按时给他供奉,就会兴风作雨、祸害地方。
潜浪浮波区这个就更过分了,为了保证祭祀能够顺利完成,甚至在旅客不知情的情况下,用命签强买强卖,迫使他们必须协助祭祀来还愿。
只不过篡夺供奉的神位,取而代之,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难道沈慈真的这么惨,每个景区都被诡物夺走躯体的一部分,取代他的位置吗?
苗云楼眯了眯眼,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说不通的地方,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问话,河二便已上前一步,掀起眼皮,对客栈老板冷冷道:
“老板,既然你说你们很快就要祭祀,那童男童女呢,准备好没有。”
客栈老板闻言顿了顿,黑雾腾腾的摇了摇头,声音刻板道:“瞳影长街的多数百姓都变成了影人,几次献祭后,剩余几对夫妻也不愿再生育。”
“因此,今年没有任何童子降生。”
客栈老板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匕首转瞬便冷冷的架在他脖颈上。
“别跟我耍花样,”河二单手捏着匕首欺身上前,抵在他的脖颈上,眼神冰冷漠然,“没有童男童女,你们这些人今年怎么祭祀龙王?”
“你跟我耍花样,别怪我现在就弄死你,让你都活不到祭祀的时候。”
河二身上的灼水幕雨衣瞬间开启,灼热的雨水滴落在石板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然而客栈老板却没有任何反应,凹陷的眼眶中黑雾更加浓重,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
“客人,我已经说了,今年没有任何童子降生,无法献祭龙王。”
河二猛然眯起眼睛:“你他妈的……”
“好了好了,河导,差不多行了。”
苗云楼适时的横插进来一只手,在河二阴森冷然的目光猛的看过来时,面色不变,伸手指了指上面。
瞳影长街在他们争吵的时候,竟然已经悄然暗了下来。
纸糊的灯笼散发著血涔涔的红光,挂满了整条街巷,在逐渐黑沉的天色中释放着不怀好意的血色。
“这里很快就要入夜了,再不去找能入住的酒店,咱们今晚就真的要和诡物睡一个被窝了。”
河二闻言抬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长街,又瞥了他一眼,眼中寒光毕现,冷冷道:
“他既然说龙王派了虾兵蟹将看守客栈,其他的客栈也必然是同样的情形,不可能允许旅客入住。”
他的眼神中浮现出阴狠的杀意:“与其窝窝囊囊的住在街上,不如直接干掉他,说不定还能把整个客栈弄到手里。”
“咱们就是为了住店而已,何必打打杀杀的?”
苗云楼听了竟然微微一笑,几缕黑发垂落下来,惨白的脸颊在血涔涔的灯笼下,映衬的格外诡异。
他轻声道:“我知道一个地方,也是客栈,那里绝对不会有龙王的人看守。”
第74章 灌太守客栈
半小时后,旅游大巴车在瞳影长街的一个偏僻巷子里停了下来。
巷子尽头有一家客栈,客栈看上去破旧无比、毫无人烟,翘起木檐上布满灰尘,青黑色的瓦片色泽沉暗,一看就是许久无人光顾的样子。
客栈房檐下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乌黑落灰的几个大字——灌太守客栈。
厚木牌匾年久失修,晃晃悠悠的挂在木门上,随着阵阵阴风,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声。
“吱呀——吱呀——”
【叮!】
【您已到达河二导游选定的、景区参观第一晚住宿地点——灌太守客栈】
【相传,在灌太守客栈的老板陈奎得罪龙王后,客栈内的所有小厮和客人,便都被龙王变成了失去记忆的影人】
【居住在附近的村民们都说,由于他们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却仍被束缚在客栈中,因此他们每晚都会从阴影中出现,游荡在灌太守客栈的走廊上】
河二第一个下车,纯白瞳孔扫了一眼眼前的客栈,立刻后退一步,抬手厌恶的扇了扇客栈陈旧腐朽的气味,面色铁青的对苗云楼道:
“你说没有龙王看守的,就是这个地方?”
“当然,”苗云楼也跟着从大巴车上跳了下来,任凭银耳饰叮当作响,微笑道,“河导,这里没有虾兵蟹将,连客栈老板都没有,咱们随便住,都不用花钱。”
河二嫌弃的瞥了一眼客栈,冷笑一声道:“那是当然,如果我是龙王,我也不会来这种破地方。”
“形势所迫啊,不住这个客栈就要睡大街了,谁让我们参观的不是时候呢。”
苗云楼耸耸肩,见左右无人,上前一步,在河二耳边低声道:“河导,你也知道,整条瞳影长街就只有这家客栈不会被龙王监视,这还是因为客栈主人是带头反对龙王的人,现在已经被变成影人,自顾不暇了。”
“如果让其他旅客都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合适的客栈可住,现在来的客栈还是得罪过龙王的人开办的,那恐怕您的旅客满意度……”
苗云楼暗示性的咳嗽一声。
河二眯起眼睛,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其他旅客见大巴车到了地方、已经陆陆续续的下车,脸色格外难看,勉强道:
“知道了,我就说这客栈看似破破烂烂,实际上有保护旅客的能力,是特意选出来的。”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幽暗的眸光一闪,给河二竖了个大拇指,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回了旅客队伍里。
河二苍白的脸上泛着青色,面色格外阴沉,见旅客全部下了车,全程沉着脸、用嘶哑的嗓音简略介绍了几句客栈。
众人见到眼前破旧腐朽、连牌匾都摇摇欲坠的客栈,又听了他的解释后,神色各异。
碍于河二那格外阴沉的脸色、和平日残忍无情的行事作风,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和反对意见。
然而内心底下信还是不信就另说了。
至少苗云楼站在队伍后面,就清清楚楚的看到吴斌和孟子隐对了个眼神。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苗云楼心下暗笑,面上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见河二已经转身进了客栈,便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跟了上去。
客栈内部正如他的猜测一样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寒意,被隔街上灯影瞳瞳、红火热闹的光影一衬,显得更加凄凉。
然而屋内的木梁上却并不像房檐一样满是灰尘,反而格外的干净整洁,彷佛有人每天都在打扫一样。
河二走在队伍最前面,嘶哑的声音阴恻恻的透过走廊传了过来:“这里的夜晚肯定不平静,两个人住一屋,有什么危险还能照看一下。”
“李淳,你跟我一个屋子住,苏俊跟丁一修,你们两个废物住在一起,别打扰到别人。”
他向后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吴斌和孟子隐在小声交谈,惨白的瞳孔一动,面无表情道:“伍白,你去和苗云楼住在一起,孟子隐,你一个女的不方便,就自己住一个屋子吧。”
吴斌闻言愣了愣,身后被苗云楼暗中推了一把,这才想起来皱着眉头,一脸惊恐道:
“河导,不行啊,您把我和苗云楼放在一块,我会被他弄死的!”
“你自己整出的事情,自己解决,”河二不带感情的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别让我知道你私下偷偷换房间,还有你,悠着点。”
最后这两句是说给苗云楼听的,后者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一把揪起吴斌。
“放心吧河导,我有分寸,一定好好让他活着,感受接下来的参观。”
苗云楼说这话的时候,脸侧的银饰泛着冷光,衬得面上血色全无,偏偏还笑着,血涔涔的唇瓣一翘,更显得鬼气森森。
没人怀疑他说的话,全都屏住呼吸,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吴斌连拉带扯的扔进一个房间。
“砰!”
破旧的木门被狠狠甩上了。
孟子隐见状眼神一动,听着里面传来隐隐的哀嚎声,不由得抿了抿唇,顶着河二意味不明的目光低头道:“河导,我想住他们对面的房间。”
河二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后,似笑非笑道:“当然可以,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就是给我记住一点。”
“想在我手底下活命,就少跟和苗云楼有关系的人混在一起。”
“……”
孟子隐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视线直直的顶着地板,见河二说完便转身离开,这才直起身子,打开自己的房门。
她在进房间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吴斌和苗云楼刚刚进去的屋子。
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
房间内。
苗云楼在里面听着众人的脚步声渐渐散去,这才清了清嗓子,停止模仿吴斌粗犷的哀嚎声。
他伸手比了个手势,示意吴斌可以放松了,便一个猛虎扑食跳到床上,在厚厚的白被子上面幸福的打着滚。
“这才是在景区应该有的生活,”苗云楼一边打滚一边感慨道,“住客栈真棒,比林海雪原区的雪丧葬寺后面,那几个漏风漏雪的小木屋好太多了。”
“就是可惜少了一个陪着睡觉的纸人。”
吴斌想着他在林海雪原区里搂着的那个纸人,不由得一个激灵,苦笑道:“你的审美太独特了,我可欣赏不来。”
“纸人怎么了,多好看啊。”
苗云楼顿时停止打滚,在床上直起身子,大声辩驳:“我的纸人完美符合大众审美——肤白貌美大长腿。”
“尤其是肤白这一点,更是超额完成,皮肤雪白雪白的,比纸都白。”
那不是因为他就是用祭祀的白纸做的吗?
这句话在心里前后左右打了个转,刚涌上喉口,又被吴斌恰当的咽了下去。
算了,喜欢纸人算什么,河二还喜欢杀人呢,和他们一比苗云楼正常多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房门,抿了抿唇,问出一个最关心的问题:“你,你说,孟子隐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她会不会有事啊。”
“孟子隐?”
苗云楼对这个名字还真没有印象。
他摸了摸下巴,刚想问这人是谁,便发现吴斌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瞪大眼睛张了张口,惊异的缓缓道:
“……怎么,在青寂山寺的时候,我就离开你们去杀了会儿猴,这么点时间你就发展了自己的感情线吗?”
“不是!”
吴斌的脸瞬间憋的通红,说话都结巴起来了,讷讷道:“她,我,不是那样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之前在青寂山寺的时候,我发现房梁上有几行字被泄愤一样划掉了,她过来用了一个道具,帮我看清楚了那上面原本刻的究竟是什么。
苗云楼一听到这个,眉头一挑,也顾不上八卦了,立刻追问道:“刻的是什么?”
吴斌一听便卡壳了,那么长一串字,他根本没记住,摸了摸头,绞尽脑汁的想道:“刻的是……是……”
“上面刻的是筑坝通水的三字口诀,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冷淡的女声突兀的传来,两人一惊,立刻齐齐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孟子隐竟然打开房门进来了。
她进来后回身把门锁好,这才转过身来淡淡道:“我得提醒你们一句,最好还是记得把门锁上,不然小心有人未经允许就偷摸进来。”
苗云楼见状,狭长的眸子意味不明的一动,高高的挑了挑眉,半晌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吴斌与他淡定的反应完全相反,瞪大眼睛,嘴张得都快塞得下鸡蛋了,愣愣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孟子隐看着他微微一笑:“河二不让你过去,又没说不让我过来。”
她说完便放下了笑容,转向苗云楼,正色道:“青寂山寺的房梁上,被什么东西恶意泄愤的划去了几排刻字。”
“一排上面写着:六字传,千秋鉴。挖河沙,堆堤岸。分四六,平潦旱。水画符,铁桩见。笼编密,石装健。砌鱼嘴,安羊圈。立湃阙,留漏罐。遵旧制,复古堰。”
“另一排只有六个字:深淘滩,低作堰。”
“深淘滩,低作堰……?”
苗云楼低头想了想,半晌后,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刚才说,这个字是被人泄愤划去的?”
“我猜是这样,”孟子隐颔首道,“上面的划痕深入木梁,而且杂乱无章,很可能就是泄愤。”
苗云楼心头一动,脑海中迅速闪过青寂山寺的龙王像、瞳影长街客栈的传说、还有所有景点隐晦的名字。
潜浪浮波区,青寂山寺,瞳影长街,阴江堰底龙王殿……
“有意思……”
他幽暗的眸子闪了闪,突然展颜一笑,唇角一勾,眉眼弯弯的对着两人笑道:“关于这个划字泄愤的人,我有个猜测,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我猜,这个怒火中烧的泄愤之人,正是龙王。”
第75章 尸瞳染布,猴毛做线
“龙王?”
吴斌闻言立刻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脱口而出道:“龙王为什么要在供奉它的寺庙房梁上泄愤呢,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苗云楼没有回答,只是挑了挑眉,微笑着把目光投向孟子隐:“你觉得呢?”
孟子隐推了推眼镜,冷淡的目光闪过一道暗光,若有所思道:“先前我在青寂山寺的时候就怀疑过,明明是供奉龙王的寺庙,却被恶意划烂了房梁上的字,并且没有人来修补。”
“那这划痕,就很可能是龙王自己弄上去的,这才能解释没人敢修复房梁上面被划烂的字。”
吴斌皱着眉想了想,感觉孟子隐的猜测确有道理,不过事实如果符合她的推断,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
“那上面的字是谁刻的?”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中暗光一闪,缓缓道:“那就要问龙王,它究竟鸠占鹊巢、取代了谁的供奉和寺庙了。”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推测事关重大,如果推测成立,那整个潜浪浮波区的参观任务,就都不得不再仔仔细细重新推敲了。
高高在上、食千万百姓香火供奉的龙王,在潜浪浮波区兴风作浪、翻云覆雨这么多年,居然有可能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那它瞒天过海,究竟是为了什么,又究竟取代了谁?
吴斌只觉得一股寒气阴森入体,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额头上冒了一滴不易察觉的冷汗,半晌开口问道:
“既然龙王很有可能是个冒牌货,那,那我们还要不要做任务了?”
【龙王水愿】这个任务的要求格外残忍,需要旅客献祭一对童男童女,才能祈求到福泽百姓的雨水。
到这一步,一般人就已经心存不忍了,亲手杀死一对无辜的幼小生命,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并且他们这七个人更为倒霉,就算为了活命、狠下心去查找一对童男童女,也没办法完成任务。
孟子隐淡淡道:“那个客栈老板不是说了,今年没有降生的童男童女,我们从根本上就无法完成任务。”
吴斌闻言叹了口气,沮丧的垂着头,倒也并没有反驳。
对于他来说,伤害无辜的生命来保全自己,本身就无法做到,如果他能放下良心参观景区,也不至于一年多了混成这个样子。
没有童男童女降生也好,至少这样河二他们也没机会下手,众人能联合起来想想别的办法。
只不过想到任务无法完成后,很可能会变成青寂山寺前,那一排排噼里啪啦燃烧的香油火烛,还是让人一阵恶寒。
吴斌想到这里,彷佛鼻腔里还残存着香烛燃烧散发出的腐臭尸油味,猛的打了个喷嚏,垂着头郁闷道:
“那不完成任务,我们怎么办啊,从开始现在写遗书吗?”
苗云楼瞟了他一眼,笑道:“当然不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另有办法完成任务。”
“你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除非收到我的暗示,否则不要在明面上帮我,生死关头也不要。”
他说完便转头看向孟子隐,微微一笑道:“当然,孟小姐也是,保护好自己,行有余力的话照顾照顾吴斌也可以,不用管我。”
孟子隐轻轻嗯了一声,知道苗云楼这也是在暗示她该回去了,向两人示意的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苗云楼却又突然叫住她。
他似乎刚刚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盯着孟子隐开口道:“你看到我们相处和睦,似乎不是很惊讶啊。”
“我还以为你见过吴斌捅了我一刀,会担心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会被我趁机弄死呢。”
孟子隐一默,片刻后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可奈何:“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在河二面前看上去倒像是个冷酷无情的神经病,但吴斌眼神中的关心也太明显了,我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不过这位当事人毫无察觉,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像是时刻准备冲上去护驾,还以为自己没有破绽。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暗恋苗云楼呢。
她瞥了一眼茫然不自知的吴斌,在心底叹了口气,扶着门框,最后撂下一句话:“我能看出来的事情,河二的狗腿子李淳一样能看出来,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苗云楼微微颔首,示意他心中有数。
孟子隐见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便不再多说,伸手拉上门把手,另一只手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对着吴斌轻轻点了点眼镜边框。
“别忘了。”
说完,她便毫不留恋的转身,利落的打开门锁,缓步离开了房间。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只听见走廊内的木板嘎吱作响,一阵脚步声渐渐微弱,随后对面的门也传来一声轻响。
“咔哒。”
屋内一片寂静,苗云楼高高挑起眉毛,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眼神格外古怪的盯着吴斌。
他沉默了片刻,摸了摸下巴,深沉道:“你们已经准备半夜约会了?”
“……苗云楼,你每天到底在想什么?”
吴斌坐在床上叹了口气,像看熊孩子一样瞥了他一眼:“我都快三十了,人家小姑娘才二十出头,能不能不要总把我们扯在一起。”
“况且,就算是说着玩,你也别总开这种玩笑,人家听到了不合适,也不尊重。”
苗云楼淡淡道:“要是你们真的毫无关系,我绝对不会这么没素质。”
他深潭一样的眸子中暗光闪烁,也不知道说给谁听,轻声道:“两个人双向奔赴是很难得的,如果有这个幸运,就不要总在乎那么多,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
吴斌沉默了片刻,闷闷道:“我说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就算有,现实也没那么容易,总有一些问题需要在乎。”
“好吧,我只是提个建议。”
苗云楼叹了口气,眨眨眼,恍惚的状态转瞬即逝,脸上立刻挂起微笑,耸耸肩道:“你不愿意采纳也没关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男朋友的岁数大我好几轮。”
“你——”
吴斌刚还沉浸在怅然若失的状态中,听到这句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刚想质问他大好几轮岂不是找了个死人,又想起来雪丧葬寺里,那个陪他睡觉的纸人,顿时感觉心脏和大脑双双疲劳过度。
“我不问了,”吴斌精疲力尽道,“随便吧,我相信命运天注定,如果有缘分,就一定会有机会。”
苗云楼闻言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当然,你随意,我只是提建议而已。”
他似乎放弃了和吴斌争论,伸出苍白狭长的手指,摸上黑色窄袖开襟上衣的盘扣,缓缓一挑,三下五除二的就开始解衣服。
漆黑的窄袖开襟上衣里,是洁白到晃眼的衬衣,衬着苗云楼惨白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晃眼。
衬衣如纸张一样轻薄的面料,随着主人换下衣服的扯动,微微露出清晰的腰线,勾勒出苗云楼消瘦的身形。
吴斌正在铺床,见状一愣,不解道:“你这就要睡觉了吗?”
“不啊,”苗云楼把黑色开襟上衣平铺在膝盖上,抽空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晚上太危险,肯定不能随意睡着,我要找个兴趣爱好消遣消遣。”
“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吴斌脑子里一闪而过唇红面白的阴森纸人,又闪过“陪/睡”两个大字,打了个寒颤。
苗云楼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面色不变,微笑道:“虽然让某个特定纸人陪着睡觉,也是我的兴趣爱好之一,不过我现在说的这个兴趣爱好稍微正经一些。”
他跳下床,裸足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食指捏着什么细小的东西,指缝尖寒光凛凛。
“银针,我随身带着的,”苗云楼抬手晃了晃,示意道,“记得吗,我还从食尸藏猕猴手里弄来两个好东西,正好可以用上。”
“……你说那一布袋眼珠子和毛发吗?”
“是幽绿尸瞳和藏猕猴覆毛。”
苗云楼一边纠正,一边用银针对准黑色开襟上衣,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专心致志的比划:
“幽绿尸瞳绿莹不掉色,藏猕猴覆毛坚韧无比,很适合做染色剂和缝线啊。”
他苍白纤长的手指细细搓着毛发,尝试着用毛线系在银针上,头也不抬道:“这衣服版型好看,就是太素了,我要绣一些纹样上去。”
吴斌:“……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刺绣吗。”
“学会苦中作乐是很重要的,”苗云楼充耳不闻,已经开始专心致志的刺绣了,微笑道,“这是必修课,希望你也能学会。”
吴斌看着他悠闲的样子,在心底叹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口气。
看着苗云楼悠然自如的样子,总觉得无论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危机,现在正有着什么样的烦恼,好像都如同过眼浮云了。
没看见这位大爷都要被做成灯油了,还在给衣服绣花吗。
吴斌放空大脑,只觉得头好痛,宣称道:“你好好刺绣吧,我去洗澡了。”
他说完便恍惚的开门,关门,随手锁门,走进了洗浴间。
灌太守客栈年久失修,虽然能够保证基本的灰尘都已经打扫干净,然而洗浴间仍然十分简陋,地板上只摆放着一个干净的木桶。
里面甚至格外诡异的放满了热水。
吴斌不想思考这热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随意的脱下外衣,便走进了木桶。
热水温度正合适,他整个人下意识发出一声放松的声音,立刻转换阵营,不由得在心中赞同苗云楼的人生哲理。
苦中作乐,说的真对,至理名言。
吴斌先是掉进水里,又对付了一群猴子,还被倾盆淋成了落汤鸡,这时疲倦的蜷缩在木桶热水之中,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他意识朦胧的醒了过来,眯着眼睛模糊的问道:“怎么了?”
“是我,”苗云楼的声音在门外同样模糊的响起,“孟子隐来了,她的百科注释镜丢了,你快出来,她正急着找呢。”
“好,我这就来。”
吴斌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从仍然温热的木桶中起身,随手柄衣服套上,睡眼朦胧拖着脚步走了过去。
他把手放在门锁上,刚要拧开,却突然一顿,停在了原地。
门外的苗云楼仍在叫他:“快点,她的百科注释镜丢了就没法和你验明身份了,找不回来容易出岔子。”
吴斌手心一片黏腻的冷汗,死死盯着木门,似乎想要透过这扇木门,看到身后说话的人。
“我从没告诉过你,你怎么知道,她会通过百科注释镜和我验明身份?”
第76章 畸形影人
屋内那一木盆热水仍是热气腾腾,洁白的水雾蔓上房梁,昏暗的灯光下,分明温馨暖意十足,吴斌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门外沉默了一秒,苗云楼模糊的声音照常响起:“你没告诉我,可是孟子隐刚刚告诉我了,这有什么问题?”
门外的人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没人规定,孟子隐不能将辨别自己的方法告诉苗云楼。
此时确认门外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确认对方的狐尾鈎爪是否还在。
毕竟苗云楼拥有河二的【状态锁定】,这种级别的诡物应当无法占据他的身躯,最多变换成他的样子来骗人。
然而此时一扇木门把对方挡的严严实实,他想确认什么藏品,都无法做到。
吴斌额头上滑过一滴冷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仍然没有放下戒心,沉默了片刻,眼神微动,沉下声音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还记得,就证明你是真的苗云楼。”
“如果你忘了,别怪我怀疑你是诡物,不给你开门。”
门外的人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好,你问。”
“你说,你之前告诉我,河神旅行团带的导游是谁?”
“导游是谁,这算什么问题。”
门外的人似乎松了口气,立刻笑了起来,很快回答道::“河二啊,当然,我们不是还一起做戏给他看,想来个反间计吗?”
“不对,你这个冒牌货骗子!”
吴斌大吼一声,用身子狠狠抵住木门,满头冷汗,咬着牙冷笑道:“在来参观景区之前,你我根本不知道导游是谁,你不是苗云楼!”
这是景区之外的事情,影人就算在潜浪浮波区无处不在、有通天的本领,也不会知道。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瞬间变得死一样的寂静,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只有屋子内水汽蒸腾的热浪仍在缓缓上升。
“……”
吴斌皱了皱眉,心头不安的狂跳,缓缓把耳朵贴在木门上,试图听见外面的声音。
门外一片死寂,就像是那东西见对面不上套,已经离开了。
吴斌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把耳朵移开,想在洗浴间中观察一会儿,等确认安全了再出去,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
“砰!”
木门突然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门外瞬间混乱起来,传来一声凄厉可怖的愤怒尖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不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木门立刻剧烈的晃动起来,彷佛有人正在后面拚命撞击!
“砰——砰——砰——!”
吴斌贴的近,差点被撞飞出去,反应过来拚命用身子挡住门,使了吃奶的力气往后靠,一边硬撑一边大喊道:
“苗云楼!苗云楼!”
“苗兄弟,你到底去哪儿了,别绣花了,快过来把这东西干掉!”
“嘿嘿嘿咯咯咯,你在叫谁啊!”
门外的东西已经不再维持着人类声线,用一种夹杂着尖细凄厉和粗犷低音的声音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你被困在浴房里,你以为外面那个人还能独善其身、腾出手来救你?”
“……你说什么?”
吴斌脑海中闪过苗云楼专心刺绣的画面,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苗云楼也被这些鬼东西偷袭了?
苗云楼身上有河二的【状态锁定】,倒不用担心受伤,但如果连他都斗不过这些东西,被缠斗的自顾不暇……
那他自己还能脱身吗?
吴斌闭了闭眼,甩出脑中不那么鼓舞士气的内容,压下狂跳的心脏,咬紧牙关对木门后吼道:
“你以为你们那点三脚猫功夫能缠得住苗云楼,做梦吧,连我都能看破你的伪装,就更别想骗得过他了。”
门外的东西似乎是被他戳到了痛处,愤怒的尖叫了一声,开始更加剧烈的撞着门。
“砰——砰——砰——!”
吴斌眼睁睁看着锁头松动,身后的木门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咬了咬牙,把目光投向封死的木板墙。
既然门出不去,大不了用技能在木板墙上开个洞,从那里跳出去逃生。
他下定了决心,死死抵住身后木门,胸口的刺青闪烁片刻,刚要用土浪将木墙冲破,余光却发现木桶中的水不太对劲。
面前的木桶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浓稠的黑色,彷佛能将周围的事物全部吸收进去。
吴斌一愣,看到那黑水上的色泽,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反应过来它像什么了。
它像是一桶影子!
他刚反应过来,那桶原本安静的黑水就瞬间膨胀,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笼罩住整个房间,迅速向吴斌扑了过来!
黑色影子的速度太快,把身边的一切都衬托成了慢动作。
吴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黑影长成畸形庞大的人形,鼻尖一股潮湿腐臭的味道,黑影张牙舞爪的向自己扑来——
“咖嚓——!”
木门破碎声音传来的同时,一道银光由身后极速闪过,划破了浓稠的黑暗,瞬间挡住了这畸形庞大的黑影。
吴斌惊魂未定,定睛一看,这竟然是一只闪着凛凛寒光的银链鈎爪!
“苗云楼!”
他立刻回头,身后果然站着苗云楼本尊,赤/裸苍白的足底踩着一滩浓稠的黑水,手腕上正缠着几道细银锁链。
苗云楼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面色更加惨白了一些,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吴斌立刻回答道,“这些黑影伪装成你,想引诱我出去,被我认出来了,就准备硬闯。”
“你来得及时,我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苗云楼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吴斌看起来的确没受伤,这才把目光转回那试图挣脱鈎爪束缚的畸形黑影上。
他眯起眼睛,眼神凝的像寒冬黑沉的坚冰,薄薄的唇角却勾起一个微笑,轻声道:
“伪装成我去骗人,嗯?”
手腕猛的一收,银链鈎爪迅速收紧,被牢牢困在其中的黑影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尖叫!
“啊啊啊——!”
锋利的鈎爪上满是千面鬼狐的怨气,黑影那彷佛人四肢的畸形躯干疯狂挥舞起来,却仍是被毫不留情的寸寸收紧,迅速化成一地浓稠的黑水。
【叮!】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诅咒生物:畸形影人】
【畸形影人(绿阶):这是一群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它们犯了滔天罪孽,因此被诅咒惩罚,化为瞳影长街中没有自我意识的畸形影人】
【它们一生都在查找自己的命运,因此见到活人会忍不住模仿,受嫉妒心驱使,会用活人的外表来诱骗他人】
吴斌听到系统信息,一脸难以言喻的看着地面,鼻腔里全是潮湿腐臭的味道,捏着鼻子把溅入口中的黑水呸掉,皱起眉头道:
“畸形影人?还以为晚上不出去就行,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连客栈里都有。”
苗云楼手背上黑影一闪,收回银链鈎爪,闻言看了看脚下,淡淡道:“我猜这些应该是客栈原本的小厮夥计,在客栈老板得罪龙王之后,就被变成了这种鬼东西。”
吴斌心有戚戚的哦了一声,小心的绕着浓稠黑水走出洗浴间,见苗云楼脚下也有一滩黑水,想起方才门外那冒牌货说的话,赶紧问道:
“刚才冒充成你的畸形影人说它们也去找你了,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苗云楼不以为意道,“我方才正在给开襟上衣绣青色河浪纹样,突然地上冒出来不少黑影,把我围了起来。”
他指了指地板上的黑水:“它们的结局你也看到了。”
吴斌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一变,焦急道:“那孟子隐呢,她一个人住,不会也出事了吧?”
“不,她当然不会有事。”
苗云楼眯起眼睛,一脚踢开床铺,看着床铺下漆黑一片的浓稠泥水,缓缓冷笑道:“整个客栈,只有我们有事,因为有人早已在我们的房间里动了手脚。”
“只要住在这里,一到阴气浓重的时候,就会被畸形影人团团缠住。”
吴斌惊愕的看着床铺上漆黑的污渍,想起自己刚刚还一无所知的坐在上面,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又是河二手下的那一群人干的,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被剥夺了抽签机会的李淳。
可是他们费尽心思下这种绊子,究竟图什么呢?
吴斌喃喃道:“你有【状态锁定】、不会受到影响,我虽然不算厉害,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身上也有一两件保命的藏品。”
“他们整出这种无意义的为难,总不会是闲的没事干了吧?”
苗云楼盯着一片漆黑的床铺,缓缓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会想尽办法整他;如果你恨一个人,就绝不会做明显无用的功夫,而是会抓住最关键的机会,让他死。”
“他们不是想害死我。”
苗云楼沉沉道:“他们是想拖住我们,去做一件真正能致我们于死地的事情。”
吴斌呼吸一窒:“……是什么?”
苗云楼幽暗的眸子里闪烁着深潭一般的沉色,他薄薄的唇角抿起,半晌,从血涔涔的薄唇中吐出四个字:
“龙、王、水、愿。”
就像是为了映衬他的推测,苗云楼话音刚落,方才还一片死寂的木门外,便传来一声敲门的动静。
“咚,咚。”
苗云楼冷冷看着木门,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门外的人显然也并不打算等他开门,形式化的敲了两下门,便停住了手,开始隔着门说话。
“苗旅客,你没跟着我们夜游瞳影长街,真是可惜啊。”
门外传来一个轻慢的男声,显然是李淳,他的声音中难掩兴奋,还带着一丝恶毒的不怀好意。
“你还记得那客栈老板说的话吗,今年没有童男童女降生,做不了龙王水愿的任务。”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今晚我和丁一修在瞳影长街挨家挨户搜索,终于,还是让我们找到了任务关键!”
李淳不顾房间内无人回应的寂静,自顾自的在门外笑了起来,笑声隔着门,被扭曲成一种格外阴寒的声音。
“今年的瞳影长街里,的确没有童男童女,但是今年有一个孕妇,怀着一对快要出生的龙凤胎!”
【叮!】
【潜浪浮波区支线任务——龙王水愿三阶段已开启!】
第77章 “我要让他死”
【恭喜旅客“李淳”找到即将降生的童男童女,开启龙王水愿三阶段!】
【任务奖励:旅客李淳发现了任务关键,可随时指定一人为明日献祭的祭祀者】
【祭祀者明日将携带童男或童女,向龙王献祭,若献祭成功,则单独获得龙王奖赏,记录为全部旅客完成任务】
【若献祭不成功,则祭祀者将有概率成为尸油供香,由旅客李淳再次指定一人成为祭祀者,直到有祭祀者献祭成功】
【任务需求:前往瞳影长街指定客栈,看守正在产子的母体,促使童男童女平安降生】
【请诸位旅客完成三阶段任务:保护母体免受畸形影人的干扰,大量清剿畸形影人,获得藏品[浓稠墨泥],涂抹在新生儿的身上,完成祭祀准备】
【请注意!】
【请务必看护好母体,若母体死亡,活祀祭品同样无法降生,[龙王水愿任务]视为失败】
【若活祀祭品已降生,且安全脱离母体,则不再需要保护母体,可视情况处理】
系统提示音机械冰冷的吐出“处理”两个字,便停止了响动。
李淳还在门外肆意的笑道:“苗云楼,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指定自己为祭祀者,只要我明天完成了任务,就能获得龙王单独的奖赏!”
“听说单独奖赏可以在龙宫里任意挑选一个宝贝,你猜龙宫中,有没有能破除你身上【状态锁定】的藏品?”
他自从来到潜浪浮波区,事事都被苗云楼压了一头,此时却先他一步找到了活祀祭品,心中的狂喜根本压抑不住。
这个流浪旅客不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处处都有特殊待遇,连河导都对他另眼相待吗?
那他就让这瞧不起他的流浪旅客看看,什么叫自己争来的东西。
李淳被压制这么久,终于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心中充斥着阴暗自满的想法,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让苗云楼求饶。
听到屋内一片寂静,似乎是无言以对了,他阴恻恻的笑了笑,还想再叩门奚落几句,木门却突然从内而外打开了。
“吱呀——”
苗云楼推开木门,扶着门框,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后,漆黑的眸子瞥着面前还没反应过来的李淳。
他赤/裸的足底沾染上浓稠的黑水,青黑色的多褶宽脚长裤宽阔空荡,裸露出一截青白消瘦的脚踝。
来到潜浪浮波区仅仅一天,他的面色就越发惨白,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像是濒死之人一样,整个人如同一具尚有呼吸的活尸。
李淳离得这么近,居然都没听到他的心跳声,不由得屏住呼吸,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跟我炫耀活祀祭品的降生?”
苗云楼见他后退,向上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如果你是为了炫耀,那你已经完成了,现在可以离开,让我好好睡觉了吗?”
他往阴暗的走廊里比了个手势,随后瞥了李淳一眼,那意思很明显:
别他妈在这儿讨人嫌,没人关心你找到了什么,赶紧滚。
李淳自然听明白了,瞬间将苗云楼的异样抛之脑后,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被羞辱的怨毒,咬了咬牙,愤恨的质问道:
“【龙王水愿】是潜浪浮波区的支线任务,关系着整个旅行团的存亡!”
“苗云楼,你得了河导的庇护,难道还想推脱看护母体的责任?”
“难道是我求着他给我庇护的吗?”
苗云楼丝毫不为所动,嗤笑一声,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得不到,把他的技能当个宝,我可一点都不在乎。”
他身量消瘦,却十分高挑,与李淳面对面站着,无论是实际还是心理,目光看上去都格外的居高临下。
“反正我也不想在接触那些黏腻肮脏的畸形影人,谁是弄不到孩子明天必死无疑的祭祀人,谁就去保护母体吧。”
苗云楼说要就要关门,李淳自然不能让他离开,却也根本拿他没办法,被他噎的目眦欲裂,大怒道:
“苗云楼,你——!”
“李淳,吵吵闹闹的,这又是怎么了?”
两人的争吵一顿,听到这突然传来的嘶哑声音,齐齐向走廊深处看过去。
河二正站在走廊尽头,浑身滴着灼热的水滴,被客栈木梁下浓稠的黑暗包裹着。
他似乎已经入睡了,是听到李淳与苗云楼的争吵,才从房间内走出来查看,面色格外阴沉不善,惨白的瞳孔缓缓扫视过两人,冷冷道:
“大晚上的,所有人都睡了,明天还要想办法完成任务、继续参观景点,都在这儿吵什么呢。
“李淳,你挑这个点挑事儿,是不想活了吗?”
“不不不,不是,河导,我这么晚还没睡是有原因的,我有重大发现!”
李淳听到河二的声音,立刻如同找到主心骨一样,也顾不上他言语间的威胁,快步上前,献宝一样急忙道:
“河导,刚刚我和丁一修去瞳影长街,挨家挨户的找活祀祭品,结果真的被我们找到了!”
“活祀祭品?”
河二闻言一顿,缓缓眯起眼睛,狐疑道:“那个客栈老板不是说今年没有童男童女降生吗,你们又怎么找到的?”
“河导,那客栈老板没撒谎,今年的确没有童男童女降生,”李淳急促的话语中难掩欣喜若狂,“可是他没说全,瞳影长街里有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怀的正是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
河二闻言若有所思,惨白的瞳孔闪过一丝暗光,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有龙凤胎即将降生,那自然是最好,他原本还打算忍痛供奉点积分和藏品给沉睡的主位神,直接换来两个活祀祭品呢。
现在看来,倒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惨白的瞳孔瞟了一眼李淳:“母体呢,你已经带人守好了?”
“当然当然,”李淳连忙道,“丁一修已经在那里看守了,保证生产之前不会有畸形影人捣乱。”
河二闻言这才勾起嘴角,苍白的脸上挂起一点笑意,缓缓对李淳道:“不错,李淳,不愧我带了你这么久,办事情还算有些章程。”
“这次做的还可以,不如……给你个藏品护身吧?”
李淳立刻凑了上去,低着头谦卑的笑道:“不敢,都是河导教导的好,我有您护着,哪里还需要什么藏品啊。”
“不过……”
他低着的头突然一顿,话锋一转,缓缓回头看向苗云楼,眼中闪烁着狠毒的阴沉暗色,口吻却仍是犹豫谦卑的。
“苗旅客看上去,似乎不是很赞同我这么做……”
“任务三阶段需要保护生产的母体,但方才我问了问,苗旅客好像不愿意过去保护母体……?”
走廊内顿时一片寂静,河二眯了眯眼,缓缓将视线转向苗云楼,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后,开口道:
“苗云楼,你真的不愿意过去保护母体?”
浓稠的阴影包裹着几人,河二话音刚落,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苗云楼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迎着李淳隐隐阴暗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河二,居然缓缓勾起唇角承认道:
“当然,我一点也不愿意。”
“不仅不愿意,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发现任务三阶段的幸运旅客——李淳。”
他眯起眼睛,看也不看河二阴晴不定的脸色,眸光瞬间一转,幽暗的瞳孔紧紧盯着李淳,冷冷道:
“在青寂山寺的石阶上我就感觉出来了,你这个人,最喜欢躲在别人后面,借刀杀人完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这次你居然这么豁的出去,不仅在阴气最重的晚上,去瞳影长街找活祀祭品,还主动接下了完不成任务、就必死无疑的祭祀人职业。”
苗云楼锋利的眉骨一挑,目光如同锐利的匕首,寒意凛冽的将李淳牢牢钉在原地,一字一句的缓缓道:
“李淳,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才突然转性了,要把自己放在如此危险的位置,毫无顾忌的求取尚不明朗的荣华富贵呢?”
此话一出,整个走廊瞬间一静。
“……”
李淳闻言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额头上缓缓冒出豆大的汗滴,手心里满是冷汗,湿滑的让他根本无法使力。
苗云楼……发现命签的事了?
他眼神一动,下意识的看向了河二,这隐隐六神无主的目光,却立刻被苗云楼捕捉到了。
苗云楼见状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盯着河二,缓缓道:“原来是河导一手策划的啊,真是足智多谋。”
“这么说,河导,在青寂山寺的时候,你一边在抽取命签时卖我一个面子、试图拉拢我,一边也不让自己的狗腿子吃亏、让他去偷看我的命签?”
他这话说的格外阴阳怪气,显然是已经对河二先前的庇护和拉拢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只要河二认下这件事,之前一切的优待,就都是板上钉钉的图谋不轨。
然而面对苗云楼的质问,河二却丝毫没有反应,面上的神情纹丝不动,只是微微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苗云楼,而是缓缓对李淳道:
“李淳,你先离开,去丁一修那里,一定要保护好母体。”
“……河导?”
“我让你离开。”
他的话里没有留任何余地,李淳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闻言不甘的看了一眼苗云楼,便转身离开了。
河二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惨白的瞳孔盯着苗云楼,神色不明的保持着沉默。
直到听见李淳的脚步声在客栈中完全消失,他这才缓缓开口,抬了抬头,神色淡淡,居然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你猜的没错,我的确让李淳去偷看你的命签了。不过,我让他去看你的命签,并不是为了让他受益,而是恰恰相反。”
“——我要让他死。”
第78章 活祀祭品,畸形长身诡影
客栈灯光昏暗,黑暗浓稠的厚重木梁下,河二苍白的脸被分割成明暗两部分,只露出纯白瞳仁,看上去格外阴森。
苗云楼听到他的话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坏了,身形顿了顿,垂下眼眸,眯起眼睛笑了。
“我没听错吧,河导?”
“您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弄死李淳,他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啊。”
抛弃丁一修和苏俊,这可以理解,毕竟丁一修实力低下,苏俊又大脑缺乏,以至于格外容易被挑唆做蠢事。
以河二这种不尊老不爱幼的性格,在自己的目标面前,抛弃他们是很容易理解的。
然而李淳和这些人不一样,李淳对河二恭恭敬敬,也相对更有脑子,把这最后一个自己人也用命签给坑了,河二图什么?
河二直直对着苗云楼审视的目光,神色纹丝不动,反而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需要他的效忠?”
“我根本就没告诉他命签的秘密,这个蠢货,到现在还以为签文相反是我随口一说呢。”
河二厌恶的说道:“你和李淳现在势如水火、不共戴天,我想要招揽你,就必然在李淳和你当中选择。”
“我把【状态锁定】施加给你,还把命签的秘密也告诉你,当然是要选择你、抛弃李淳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苗云楼闻言居然也没有反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这话说的倒也有道理。”
毕竟他说李淳有脑子也是相对的,除了立场问题,他不相信会有人在他和李淳中选择李淳。
可河二的解释中,还有另一个问题。
“河导,你就算要弄死李淳,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苗云楼摸着下巴,瞳孔深不见底,微微眯了眯眼:“又是骗他,将他支开的,你连旅客满意度都不在乎,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缩手缩脚起来。”
河二闻言脸色一僵,一时半会都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半天,突然冷冷的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苗云楼:“?”
“我早看出来了,你这人颇为圣母,”河二咬牙切齿道,“要是提早弄死李淳,让你帮我一起弄来活祀祭品,你绝对不会做,说不定还要摆我一道。”
“与其花大功夫说服你,还不如利用命签的暗示,让李淳直接帮我弄来童男童女,反正你有【状态锁定】,就算被他暗算,也不会出什么事。”
河二眯起苍白的瞳孔,瞥了一眼苗云楼,见他听完半晌不说话,且神色不明,啧了一声,颇为不耐烦道:
“行了,两个景区里的小孩儿而已,这点牺牲算什么,还没到为了参观景区旅客之间自相残杀的时候呢。”
“为了潜浪浮波区的旅行团里,所有旅客都能活下来,你还矫情什么?”
“……”
苗云楼站在木门里面,抱着胳膊,闻言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我也无话可说。”
他神色冷淡:“李淳已经提前把母体安排好了吧,我现在就是再赶过去,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河二见他不仅神色冷淡,言语中还有暗暗有些不满的意思,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压下火气,冷冷道:
“你知道就好,总之,完成龙王水愿任务这件事没得商量,其他的事情上,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现在三阶段的任务应该完成的差不多了,母体那里你去也行,不去也行,自己看着办吧。”
河二也知道他心里不爽,也不想留在这里看他冷脸,说完话转头就走,头也不回的去找李淳了。
这架势看上去,颇有一些忌惮苗云楼为了童男童女阻止他,让他干脆眼不见心为静的意思。
“……”
苗云楼一声不吭,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目送着河二衣角水点翻飞、迅速走下楼梯,从始至终站在房间里都没有挪动。
直到听着木楼梯上腐朽木板随着河二的离开、而嘎吱嘎吱响动的声音逐渐消失,他扯了扯唇角,面上这才一松。
方才他面上那些步步紧逼的质问、对河二的阴阳怪气和不可置信的浮夸神情,转瞬间便如同潮水般退却。
苗云楼苍白的面颊上此刻只剩下了沉沉思索的面无表情。
房间内,吴斌为了防止被修罗场波及,一直在被窝里缩着,直到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这才掀起一个被角,试探道:“你们结束了?”
“结束了,”苗云楼没有回头,眯着眼睛,摩挲着大拇指,蹭了蹭食指青白的指骨,轻声道:“河二跟李淳那些话,你刚才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
吴斌闻言猛的一下把被子掀开,长呼了一口被子外的新鲜空气,这才皱着眉头道:“李淳平时在景区中非常谨慎,这次估计的确偷看了你的命签,所以才变了个人一样拚命。”
“不过河二最后的解释……”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苦笑道,“我实在是听不出来他说的是真是假,就不随便给你提建议了。”
苗云楼闻言沉默了片刻,锋利的眉骨留下一抹浓稠的阴影,在昏暗的客栈中,与他幽暗的眸子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他的神情。
半晌后,他才轻笑道:“河二说他想利用李淳弄来童男童女,这我倒是相信。”
“像他这种人,不管招揽谁都不会放下自己的利益,这种做法倒很正常,很像他的作风。”
吴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犹豫道:“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真的站在你这一边?”
苗云楼这次没有回应他,静静的站在门口,沉默了更长时间。
直到吴斌忍不住想要询问的时候,他才轻声开口道:“既然河二说签文必须反过来看,那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无意间顺应了【富贵险中求】,和李淳落在同一种境地。”
“不过,虽然我不去,你和孟子隐最好还是去一趟。”
苗云楼漆黑深沉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幽光。
“我有一件事情,希望你们两个能帮忙去做。”
——————
瞳影长街内。
夜色浓重中,一间破旧的木屋外仍挂着血涔涔的纸皮红灯笼,屋内隐隐传来一个尖利凄厉的女声。
“好痛!好痛——!我的肚子痛的要裂成两半了,血,全是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女人凄厉的声音在夜色中传的极远,长街上血涔涔的纸皮灯笼都被震的微微一动,随后从它下面无声无息的爬出一抹浓稠的黑影。
“呃吼……”
屋外的畸形影人都被这凄厉的女声、以及生产的血腥气味所吸引,悄无声息的从石板地里涌出来,浑浑噩噩的支起畸形的身子,一步步向屋内走来。
河二站在屋内黑沉着脸,不耐的看着李淳和丁一修一边手忙脚乱的安抚母体,一边还要清剿房门外潮水涌动般袭来的畸形影人,只觉得太阳xue突突的跳。
他厌恶的瞥了一眼床上挣扎的女人,惨白的瞳孔缩紧,咬着牙,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生个孩子而已,你们就不能让她安静下来?”
李淳刚解决掉一个冲进屋内的畸形影人,就瞥见了河二要杀人的目光,立刻双腿一软,战战兢兢道:“河导,不行啊,母体如果死亡的话,活祀祭品也活不下来的!”
“等那一对童男童女出生了,河导您怎么处理母体都行,不,您不用动手,我帮您处理也行!”
河二闻言脸色更阴沉了一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耳朵里充斥着母体尖利的惨叫,却并没有再说话。
毕竟活祀祭品能否出生,关系着他们所有人的存活,母体哀嚎的如此凄厉,恐怕也预示着这一对龙凤胎并不简单。
李淳小心翼翼的观察者河二的脸色,见他没再说什么,立刻松了口气,随后瞬间变了脸色,沉着脸扭头对丁一修喊道:
“你听到河导说的话没有,赶紧帮着母体把孩子生下来,再想办法让母体安静下来。”
“这样吵来吵去,河导还怎么好好休息,明天费心费力的带我们参观景区。”
丁一修被他李淳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也没有反驳,只是垂着头安抚母体,低低道:“我知道了。”
李淳见他不敢回嘴,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优越感,总算满意了一些。
这个丁一修,还算识时务。
他勾了勾嘴角,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身前一阵极高分贝的凄厉叫喊,接着便是婴孩哭喊之声。
“啊——啊啊——!”
李淳顿时喜上眉梢,大喊道:“生了!河导,母体把活祀祭品生下来了!”
童男童女活着出生,【龙王水愿】的任务基本就算是完成了,也不枉费他在这间破木屋里忙活了整整一晚!
李淳想起祭祀人的奖励,更是欣喜若狂,见一旁河二神色也终于有所松动,立刻走到母体面前,想要把孩子拿给河二看看,身后却又传来一声巨响!
“砰!”
破旧的木门猛的被撞开,吴斌和孟子隐一前一后冲了进来,焦急的喊道:“不好了,河导,外面出事了!”
“刚刚我和孟子隐从客栈赶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畸形影人多了一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全都往这边冲!”
“而且,而且……”
他吞吞吐吐,面露迟疑之色,孟子隐见状立刻接过他的话,推了推眼镜,冷声道:“而且这些畸形影人似乎逐渐有了智商,开始融合在一起了。”
“什么?”
河二闻言眉头一皱,惨白的瞳孔一眯。立刻往木窗外看去。
只见血涔涔的纸皮红灯笼下,浓稠的黑影遍布了瞳影长街,如同一张巨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木屋涌动而来。
在黑影的正中,有一个三米多高的瘦长黑影,四肢纤长无比,格外扭曲,正嘶吼着飞速冲刺过来。
【叮!】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诅咒生物:畸形长身诡影】
【畸形长身诡影(蓝阶):或许是这些畸形影人长年在瞳影长街游荡,猛然闻到鲜血的刺激,让他们也有了一丝贪婪的渴望】
【这种渴望使得他们奋不顾身,甚至愿意融合自己,与其他畸形影人合为一体,化为畸形长身诡影,嘶吼着飞速向鲜血源头奔去】
出现了蓝色品阶的诡物,就需要导游为旅客保驾护航,不出手就不行了。
真是……
河二烦躁的闭了闭眼,随后猛的睁开惨白的瞳孔,对李淳喝道:“你!跟我过来,去把畸形长身诡影身边的杂碎清理清理。”
“吴斌,孟子隐,你们两个给我看守好门口,别让畸形影人趁机溜进来。”
“还有你——”
他又把阴冷的目光转向丁一修,见丁一修满脸坑坑洼洼、还没好全的伤口,冷笑一声道:
“行了,你个废物就别去了,好好看着活祀祭品,要是婴儿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心狠!”
丁一修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柄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搂的更紧了一些。
他坐在床边,看着河二冲他不屑的冷笑一声,随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几个旅客急匆匆冲出屋外、准备剿灭那个最大的畸形长身诡影。
丁一修低头看着孩子,胸口上暗淡的刺青,悄无声息的闪过一道流光。
第79章 邛窟僰人悬棺
黑暗浓稠的瞳影长街中,血涔涔的纸皮红灯笼下,隐隐照出一片惨烈的争斗。
畸形的黑影从石板地上骤然暴起,又被迅速压制下去,变成一滩黑泥,身后又涌现出成百上千畸形的黑影。
门外的动静在阵阵阴风中显得古怪又激烈,浓稠的黑泥不断试图从门缝、窗户中涌入,却次次都被滑过的凛冽寒光斩断。
大约半个时辰后,打斗声渐渐消失,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河二走在最前面,带着一众旅客回到屋内。
丁一修沉默地抱着孩子,闻声一顿,慢吞吞的抬起头来。
李淳几人看上去都受了些伤,脸颊上、胳膊上都有好几道尖锐的伤口,一看就是被畸形影人锋利的四肢划伤了。
让几个旅客面色凝重的是,伤口呈现一种幽暗的纯黑,并且似乎还在向内侵蚀。
而领头的河二看上去倒是没有受伤,然而他的脸色黑成一片,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比他脸色更阴沉的,是他满身满脸的黑色泥浆,甚至冲破了他身侧的灼水幕雨衣,直直的黏在河二苍白的脸颊上。
河二纯白的瞳孔死死的盯着这浑身上下的影人残骸,都快盯出红血丝了,显然是对这些恶心东西厌恶到了极点。
“畸形长身诡影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绿色品阶合成的诅咒生物,临死之前居然还敢爆体。”
他咬牙切齿的用力往下擦这些黑泥,却根本擦不下去,这些畸形影人的残骸彷佛和他的皮肤长在了一起,再随意弄下去,就只能把皮肤割掉了。
“妈的——”
河二怒火冲天,苍白的脸上阴沉至极,闭了闭眼,转头对李淳道:“浓稠墨泥收集好了吗?”
李淳闻言白着脸,不顾自己身上也在被腐蚀,立刻从背包里徒手掏出一团黑漆漆的浓稠粘液。
他讨好的说道:“在这儿呢,河导,都已经收集好了。”
【浓稠墨泥(绿色品阶):这是畸形影人死后留下的残骸,它们对龙王的怨念经久不衰,一旦触碰到活人伤口,便会拚命向内渗透怨念,若不及时处理,有概率被同化为畸形影人】
【一旦活人被浓稠墨泥全部涂满,将会立刻停止呼吸和心跳,处于活死人状态,不可逆转的成为龙王祭品】
河二闻到浓稠墨泥那一股潮湿腐臭的味道,顿时厌恶的退了一步,指示李淳道:“行了,你去把这东西给那两个小崽子糊上,抓紧点。”
他一边说,一边用苍白的瞳孔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丁一修。
见他手中的一对童男童女不仅完好无损,而且不知道怎么哄的,甚至不再哭闹,都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休息了,不由得稍微放松了一些。
河二不由得在心中嗤笑一声。
这个丁一修,实力不怎么样,哄两个即将被当成祭品的孩子倒是在行。
他示意丁一修把孩子交给李淳,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把浓稠墨泥给孩子涂上,自己则难以忍受的一脚踏出门外。
屋内那一股潮湿腐臭的腥味,实在是令人作呕。
河二捏着鼻子匆匆迈过门槛,然而当他的脚步踏到门外的时候,忽然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的淡淡道:“伍白,孟子隐,你们跟我出来。”
吴斌闻言一愣,暗中皱了皱眉头,犹豫的和孟子隐对了个眼神,然而河二说完便出了门,完全没有给他们拒绝机会。
两人只好对视一眼,心中防备,缓缓跟着他走出了门外。
破旧的木门外,遍地都是泥泞浓稠的黑水,连高高挂在客栈木檐的血涔涔纸皮红灯笼上,都被溅上了畸形影人的残骸。
长夜已经过去了大半,现在天边已然泛起微乎其微的隐隐亮光,瞳影长街原本青白色的石板地上,却比黑夜更加暗沉。
无数畸形影人的尸体倒在了地上,黑压压一片,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放眼望去,就令人不寒而栗。
吴斌越看越觉得神色凝重,心下狠狠一沉。
河二把他们弄过来,不会是发现了他和苗云楼在做戏,准备趁着畸形影人都被消灭的时候,直接解决掉他吧?
吴斌的神色越发谨慎,胸膛上的刺青已经隐隐发亮,只等河二发难,就要放手一搏。
然而河二站在两人身前,斜着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却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你们两个,看到床上的母体了吧。”
吴斌一愣,反应过来下意识透过木窗,看向房间内的母体。
那个女人从孩子生下来之后,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斜斜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彷佛已经昏死过去。
孟子隐观察了一会儿,开口道:“母体……似乎已经昏迷了。”
“当然,”河二道,“活祀祭品生来就是为了献祭,因此在出生之时,需要大量的生命力来降生。”
“这个生命力,自然就是从母体身上汲取的。”
吴斌听了,心里没由来的一震,神情复杂的看着床上生死不明的母体,犹豫道:“那,那我们应该想办法,恢复她的生命力吗?”
“当然不是,伍白,你神经病啊。”
河二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母亲天生就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即使她现在昏迷不醒,也很难说会不会突然暴起。”
“所以你们两个给我过去,趁现在想办法在不刺激母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把她弄死。”
“把,把她弄死?”
吴斌心下一惊,下意识看了母体一眼,见她生死未卜的无声躺在床上,眉头轻轻皱了皱,彷佛被死死的定在了原地。
母体千辛万苦把孩子生下来,然而他们不仅要将她的孩子献祭给龙王,还要在精疲力尽的时候,被无声无息的抹杀。
而这仅仅一个龙王水愿的支线任务,便见血封喉的害死了三个无辜的性命。
那尚未发布的主线任务呢,难道会要求他们害死更多的人?
河二说了半天,见吴斌都沉默不语,心下冷笑一声,脸色倏地一沉,一抹寒光猛然滑过昏暗的天色,抵在吴斌的脖颈上。
孟子隐眼神一沉,下意识就要上前,却被河二苍白瞳孔中的冰冷定在了原地。
“伍白,你差不多得了,别给我在这里矫情,”河二冷冷的看着他,“这里是潜浪浮波区,不是什么游乐园,想活下去,就必须有人去死。”
“我不在乎你怎么糟蹋自己的性命,但母体和活祀祭品,关系着所有人的性命,你敢心软救活他们,我就敢把你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屠个干净。”
吴斌被泛着寒光的匕首死死抵住脖颈,只觉得一阵刺痛,几乎不能呼吸。
“唔呃……”
他的目光越过河二的肩膀,看向孟子隐隐隐担忧的面孔,心下沉了沉,沉默的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地方心软,不是善良,而是过于懦弱,不敢对景区中无辜的人下手,就会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
亲人,朋友……爱人。
河二居高临下的捏着匕首,见吴斌低垂着头,眼神中沾染上格外迷茫的神色,这才哼笑一声,把匕首松开。
“这就对了,想想你身边的人,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比这些景区里微不足道的任务目标重要。”
他见吴斌没有反驳,勾了勾嘴角,瞥了一眼孟子隐,抬起头轻笑着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我知道你们是苗云楼派过来的,他想让你们把孩子救下,再想别的办法对吧。”
“说实话,苗云楼现在是我招揽的对象,我无所谓你们和他关系亲近与否,只要不破坏任务进程,你们可以随意交往。”
河二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一脚迈进屋子,只留下缓缓摸着脖子,沉默的愣在原地的吴斌。
原来河二已经知道他和苗云楼的事了。
现在河二已经不再针对苗云楼,对他和孟子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跟着他一步步参观景区,也许他们真的能成功结束参观。
可景区参观的旅行路上,这一个个无辜的性命,背负着深仇血怨的百姓,和这位他们要崇敬供奉、百般讨好的龙王,鱼肉百姓、祸害一方的龙王。
这些看似虚幻的血淋淋现实,又应当置于何地?
吴斌叹了口气,心脏里空白一片,空虚无比,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想跟着河二一起进屋,肩膀上却搭上一只纤细洁白的手。
是孟子隐。
她的眼神分外清澈,轻声淡淡道:“吴斌,我问你,如果你有机会在不波及到他人的情况下,救下母体或两个婴儿,你会拼尽全力去救他们吗?”
吴斌点了点头。
“这种话,听上去很蠢,”他闷闷的说道,“但如果真的有机会,我的身体会先于理智一步做出选择。”
吴斌看着孟子隐,苦笑道:“为了景区里的人拚命,听上去是不是完全无可救药的圣母病?”
孟子隐摇了摇头,淡淡道:“有勇气和行动支撑的善意,绝对不是懦弱,也不是什么圣母病。”
“我不相信你会随心所欲的释放善意,既然你同情母体和两个孩子,那就想办法对得起你的善良。”
她轻轻拍了拍吴斌的肩膀,越过他的身侧进了屋子,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要把这里当成干瘪刻板的虚拟世界,你怎么知道,这儿的一些人和事不是真实存在过的?”
吴斌闻言愣在了原地,眼神直直的看着孟子隐缓缓走进屋子的背影,半晌后,忽然笑了出声。
他的笑声中很纯粹,没有具体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先前那种紧张迷茫的状态,却一下就被驱散了。
曾经也有一个姑娘这么说过,明明她一无所有,爹不疼娘不爱,连辛苦考上的大学都没钱去,需要他这个邻居哥哥挣钱供她。
可她却跑回来找他,那么淡然坚定的跟他说,他的善良很珍贵,只要等等她,她绝不会对不起他的善良。
吴斌并不需要她的回报,却一直记得这句话。
直到他意外摔进医院,昏迷了许久,再醒来的时候所有治疗费用都已经被付清了,只是这个向他信誓旦旦保证的小姑娘,却在他的世界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斌笑着笑着便停了下来,眉眼间有些淡淡的舒展,嘴角仍挂着一丝微笑,开始沉着下来,细细的思考孟子隐最后说的话。
他已经明白孟子隐的意思了,一个母亲在孩子被夺走后,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夺走孩子的人,拼了命的把孩子夺回来。
然而一个景区中的npc却不会,当旅客完成任务后,母体唯一会做的,就是毫不反抗,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景区中。
后者是河二的思维态度,但孟子隐在暗示他,潜浪浮波景区很有可能存在真正的“生命”,他看似无用的善意,可能正是关键时刻的重要机会。
接下来就看他该如何付诸实际了。
吴斌只觉得平日里茫然的大脑此时一片清明,彷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砰的一下开窍了。
他心中盘算一遍,隐隐有了设想,立刻就要推开破旧的木门进屋,里面却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喊!
“啊啊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刚刚进屋的河二立刻冲了出来,脸上不仅阴沉一片,还多了一丝煞白煞白的恐慌。
河二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玩弄人心的游刃有余,脸色苍白,破口大骂道:“李淳!我让你把浓稠墨泥给两个孩子涂上,你他妈的闲的没事动母体做什么!”
“河导,河导,我也不知道母体会突然暴起啊!”
李淳紧随其后,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煞白着脸哭诉道:“我听您在外面说要处理母体,就想给您减轻负担,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河导!”
吴斌难得见到他们两人如此惊慌失色的忘记,立刻把孟子隐拉到身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叫母体暴起了?”
孟子隐刚从屋内出来,脸色也格外难看,少有的骂了一句脏话,冷冷的怒道:“李淳这个傻逼,非要在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处理母体,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让母体安息。”
“没想到他涂浓稠墨泥的时候接手过孩子,身上的血腥气太浓重,离得近了母体一闻立刻暴起,直接尸变了!”
“什么,尸变了!”
吴斌闻言大惊失色!
像母体这种能孕育出满足供奉条件的活祀祭品的,本身就很不同寻常,再加上现在是产子后血腥气最重的时候,尸变之后,至少也是蓝色品阶的诡物。
母体被催化尸变,怨气必定极为深重,还谈什么想办法救下母体,能在母体盛怒之下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
吴斌心脏狂跳,鼓起勇气向屋内看了一眼,只见雕花木窗的缝隙中,床上那方才还悄无声息的母体正在一下下的抽搐,眼球翻白,口中还在长出獠牙。
“呵呵——呵呵——!”
而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是,母体的头发正迅速变白脱落,浑身长满了白毛,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脱水,变得极其干枯。
吴斌的脸瞬间白了,他难以置信的盯着母体,颤抖着声音对孟子隐轻声说道:“你,你最好用百科注释镜,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孟子隐见他一脸凝重,立刻推了推眼镜,锁定屋内的母体探查了一遍。
系统“叮”的发出一声提示音,她刚刚看到百度注释镜上的第一行字,平日淡然的脸色也立刻发白,下意识喃喃道:
“居然是旱魃……”
【叮!】
【子不语地图潜浪浮波区图鉴更新!】
【解锁神诡图鉴:女尸旱魃】
【女尸旱魃(靛蓝色品阶):是什么样倒霉的旅客,居然能在3A级景区内,遇到介于蓝色和紫色之间品阶的女尸旱魃!】
【《子不语》卷一《旱魃》中描写过:“猱形披发,一足行”,传说中最古老的旱魃是黄帝的女儿女魃,在与蚩尤一战中耗费了太多的法力,因此被放逐到人间,成为被人诅咒驱赶的旱魃】
【旱魃的身体毫无水分,干枯无比,头发发白掉落,最后会变成猴子一般的红色,所到之处水分快速蒸发,遍地干旱】
【注意!注意!】
【旱魃原本在北方生存,然而瞳影长街内三年未下一滴雨水,母体体内生命力原本接近干涸,被血腥气刺激起尸已成大凶!】
【母体起尸初期无法行动,请在此阶段尽快处理母体,若无法处理,旱魃将在起尸完全时,再次进化为凶残暴虐的犼,请旅客务必尽快逃离!】
吴斌和孟子隐的异样立刻引来了河二的注意,他迅速眯起眼睛,捕捉到孟子隐口中的字眼,立刻看了过去,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你刚才说什么,旱魃?”
“是,”孟子隐面色惨白,“图鉴信息说明,母体尸变化为的旱魃,已经达到了靛蓝色品阶。”
“旱魃等再次进化为犼的时候,恐怕就要升级成为紫色品阶了!”
“紫色品阶?!”
河二闻言瞬间面如金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弄死紫色品阶的诡物,那是高级导游进阶的前提条件。
他带着这么一堆拖后腿的旅客,自己还是中级甲等,能进阶早就进阶了,怎么可能斗得过紫色品阶的诡物!
幸好,幸好现在母体还没尸变完成,就算成功尸变成旱魃,也还停留在靛蓝色品阶。
河二闭了闭眼,迅速冷静下来,再次睁眼的时候,苍白的瞳孔中带着一丝森然的阴鸷,对众人冷冷的喝道:
“好了,都别紧张,来了个旱魃不是坏事,反而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明史》中记载过,每遇干旱,为了求雨,百姓就会发掘新葬墓冢,将里面的尸体拖出,残其肢体,这就叫[打旱骨桩],还有焚烧残缺的尸体,叫[焚旱魃]。”
“如今既然我们要完成【龙王水愿】的任务,原本就要向龙王祈求雨水,有现成的旱魃能用来求雨,自然更好。”
他苍白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贪婪凶残的野心,示意战战兢兢的李淳站到身侧,把一坨散发著腥臭气息的黑色固体给他,冷声快速说道:
“既然母体起尸是因你而起,就由你来结束吧。”
“这是陈年黑狗血,蓝色品阶的,你趁着母体起尸还不能动弹,立刻塞进它的嘴里,削弱它的能力,我先供奉完主位神,弄来灭旱魃的雷火,再进去处理它。”
李淳拿着黑狗血的手都在打哆嗦,下意识瞥了一眼屋内狰狞无比的女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祈求:“河导,我,我不行啊,这是靛蓝色品阶的诡物,我真的没法做到!”
河二目露凶光,冷声道:“眼看母体起尸马上就要变成旱魃,你再推脱不做,马上就要死!”
他盯着李淳的眼睛沉声道:“你难道忘了,那命签上写了什么吗?”
李淳闻言瞬间怔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咬咬牙,眼神中露出一丝狠厉,猛的拿起黑狗血,迅速冲进屋内!
“砰!”
破旧的木门狠狠打在墙上,李淳一眼便扫见仍抱着孩子坐在原地的丁一修,破口大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带着孩子跑远点!”
丁一修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抱着孩子便往外走。
时间紧迫,李淳也顾不上他了,见女尸仍抽搐着一动不动,他咬紧牙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拿起手中拳头大小的黑狗血,迅速就要往女尸口中塞进去——
“吼——!”
就在他刚要把黑狗血塞进去的时候,女尸微微一动,居然猛的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珠血红无比,满口獠牙,见李淳手中的黑狗血近在咫尺,顿时狂怒的吼了一声:“吼——!!”
这一吼格外震天动地,李淳离旱魃最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濒临破碎,痛苦的扭曲起五官,猛的向外吐出一口鲜血!
“哇——!”
与此同时,河二瞬间破门而入,面容扭曲阴狠,苍白的手指泛着红光指向旱魃,犹如狂放的雷火一般,猛的打在后者身上!
“吼——!”
旱魃痛苦的哀嚎一声,刚刚尸化完成的身体上顿时焦黑一片,腾的燃烧起火焰,怎么都无法熄灭!
它凄厉的哀嚎起来,浑身上下火焰滚滚冒着热浪,在扭曲的气流中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不甘至极,死死盯着河二。
河二完全不为所动,苍白的瞳孔紧紧盯着它,面容扭曲了一瞬,冷笑道:“这是我向主位神供奉了上万积分和三个蓝色藏品,才请来的惊雷赤火,专门克制旱魃。”
“你这诡物才刚刚起尸,根本无法抗衡,最好立刻伏诛,不要再毫无意义的挣扎了。”
旱魃此时身上已经滚烫至极,焦黑一片,他极为不甘心艰难扭过头去,看到李淳匆匆逃出屋外的身影,两个婴孩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它浑身如同烧焦的枯枝,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了一声,吼声传出阵阵音波,掀起滚滚热浪,猛的扑向河二等人!
“吼——!!”
河二听到这声不同寻常的怒吼,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他心头狠狠一跳,皱起眉头,匆匆退后几步想要离开屋子,却在转身的刹那之间,和所有在场的旅客顺着滚滚热浪,一起猛然消失在木屋之中。
“哗啦……”
方才还在剧烈震颤的木屋,顿时安静下来。
瞳影长街遍地黑影的石板地上空空荡荡、寂静无比,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只剩木屋内一把焦黑的灰尘,铺满了整张几乎燃烧殆尽的木床。
与此同时,崖壁上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苗云楼紧紧阖着双眼,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倏地睁开了幽暗的眸子。
【叮!恭喜潜浪浮波区河二等人旅行团,开启新的参观景点——邛窟僰人悬棺】
第80章 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今天……是什么日子?”
苗云楼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秀气脸蛋,盘腿坐在床上,撑着下巴,盯着落地窗外高楼上一个大大粉红爱心,疑惑道。
“我今天去上学,看到很多地方都贴着这个形状,红色的粉色的,这是什么意思?”
沈慈从厨房出来,给他端过来一杯热牛奶,淡淡道:“今天是七夕节,你看到的那些图案,是爱心的形状。”
他气质淡然,看上去格外年轻,垂落至腰间的长发却一片雪白,和他全身上下一样,连眼睫毛都是雪白的,如同天上的仙人一样。
然而手上这一杯热牛奶,却冲淡了沈慈这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他那张淡然清冷的脸,也被牛奶腾腾的热气熏软了三分。
“爱心,心脏?”
苗云楼回身接过牛奶,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还是感觉有些迷惑。
“我在苗寨里见过活人的心脏,都是血淋淋的,一点都不粉嫩,而且形状也没这么标志嘛。”
沈慈见他暂时不打算上床睡觉,便也在他身边坐下,静静的想了想,开口道:“爱心,和心脏还是不一样吧。”
“既然有一个爱字,可能就不是普通的心了,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区分方式。”
苗云楼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看着窗外闪闪发亮的粉色爱心,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会跳动的都是心脏,但不全都是爱心。”
“怪不得那些爱心图案都是粉红色的,如果是血红色,那就俗了。”
他想了想,突然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也很爱你诶,我可以在这个七夕节,也给你写粉红爱心的小卡片吗?”
“粉红爱心小卡片?”
沈慈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连爱心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知道七夕要送卡片的。”
“有人送给我的嘛,”苗云楼微微一笑,伸手送到沈慈面前,变魔术一样搓开小一沓粉嫩嫩的卡片。
“小姑娘们说我长得好看,给我送了不少,还有几个男孩也给我送了,他们脸红的可厉害了。”
“沈慈,既然他们能送给我,那你也是男孩,我也可以送给你吧。”
苗云楼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天真纯粹,当真是一副令人倾心的好皮相。
然而沈慈轻轻看了他一眼,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个节日不是给我们过的,”他淡然道,“爱也分很多种,七夕象徵着恋人之间的爱情,你想过这个节日,可以和以后的恋人一起过。”
苗云楼见沈慈的神色半点没有波澜,微微撇了撇嘴。
他当然知道爱情是什么,自然也知道沈慈这种不会和别人开玩笑的正经人,就算是说笑,也不可能收他在七夕送的爱心小卡片。
给沈慈送爱心小卡片,挑个父亲节还差不多。
可是见沈慈的表情动都没动,苗云楼还是有些不甘心,轱辘一下滚进沈慈的怀里,摸着他雪白的长发,故意问道:
“你肯定是搪塞我,凭什么七夕就必须是恋人一起过,这是谁规定的,怎么咱们两个就不能过?”
沈慈看着怀里小猫一样来回乱动的少年,淡淡的笑了笑,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你收了这么多封情书,怎么,都没人告诉你七夕的来历是什么吗?”
苗云楼轻轻扯了扯他雪白的长发,撒娇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告诉告诉我。”
沈慈任由头发被他扯着,抬头认真的想了想,轻声道:“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牛郎的农夫,和一头老牛相依为命,日子过得非常清苦孤单。”
“有一天,几个仙女下凡游玩,牛郎原本在田间耕地,突然听到老牛口吐人言,让他去碧莲池一趟,说那里有些正在洗澡的仙女,只要牛郎把那件红色的仙衣藏起来,穿红仙衣的仙女就会成为他的妻子。”
“牛郎听了将信将疑,然而当他来到碧莲池边,果然见到几个仙女翩翩而至,脱下轻罗衣裳在池子中戏水游玩。”
“牛郎见了大喜过望,连忙按照老牛说的话,从芦苇丛中跑了出来,如法炮制的把红色仙子衣服藏了起来。”
“织女们见到有人来了,慌忙拿起衣服飞走,只剩下被拿走衣服的红衣仙女,无法飞回天宫,只能又羞又恼的站在原地。”
“牛郎见状立刻上前,拿出藏好的红色仙衣,要求织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才能把仙衣归还给她,织女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
“后来,这件事被王母娘娘知晓,王母娘娘大怒,立刻派人将织女带走,命令她永远不能再回到人间。”
“牛郎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面苦苦追赶,即便王母娘娘用金簪划出一道长长的天河,也没有退缩,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织女的名字。”
“王母娘娘见状,略微感动于两人的感情,于是便同意两人每年相聚一次,在七月七日,由无数喜鹊搭建成鹊桥,两人便在鹊桥相会,互诉衷情。”
沈慈轻声讲完这个故事,便看向苗云楼,见他不仅没有再说活,眉眼间反而有些沉沉郁色,顿了顿,淡淡问道: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这个故事,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苗云楼垂着头眯了眯眼,冷冷道,“我在苗寨的时候,族长用铁链拴住我,强迫我办事,还要时刻警惕我反咬一口。”
“怎么在这个故事里,牛郎拿走织女的衣服威胁她,织女连争论一句都没有,就顺势答应了一个陌生人的求婚呢?”
他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对面粉色爱心的光点,在落地窗上反射出来,却泛着凛凛的寒意。
“如果我是织女,我一定不会原谅牛郎,”苗云楼轻声道,“我会夺过仙衣后,把他永生永世沉入湖底,死不瞑目的看着我飞回天宫。”
他脸上分明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颊肉,眼神中却有一种完全不像孩子的冷漠和透彻,静静的盯着对面那不断闪烁的粉色爱心。
“……”
沈慈闻言眼皮颤了颤,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联想到苗寨时的事情。
苗云楼从苗寨中逃出来还不到一年,和他相处也仅仅是几个月的事情,他从没特别过问苗寨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也就没有想到,一个民间传说的故事,竟然引发了苗云楼对自己曾经的回忆。
特别还是这种不堪回首的惨痛过去。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讲这种故事。”
沈慈微微低下头,轻抚了一下苗云楼漆黑顺滑的长发,轻声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牛郎每年只能拖儿带女的见到织女一次,织女却日日都能见到他。”
“经年累月,人仙终究有别,也许这个传说在赞誉爱情的同时,也已经隐晦的惩罚了牛郎的所作所为。”
他站起身来,拿走桌子上已经空了的牛奶杯,又伸出纤长的手指,把一沓粉红色的小卡片从他手中拿走,淡淡道:
“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也上床吧,该睡觉了。”
苗云楼眨了眨眼,立刻从刚才沉郁的状态中切换出来,乖乖爬上床盖好被子,在沈慈即将关门的时候,突然歪头笑道:
“我睡觉,需要你把表白的卡片拿走吗?”
沈慈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动,罕见的笑了笑,淡淡道:“牛郎织女再如何,他们也不是九岁的小孩子。”
“这种事情,你还是等成年之后再想吧。”
话音刚落,灯“啪”的一下被人关上,房门轻轻合上,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苗云楼躺在床上,听着沈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看向窗外仍在闪烁的粉色爱心,心中罕见的有了一丝期待。
成年之后,就可以追求自己的爱情了吗?
他阖上眼睛微微一笑,翻了个身,便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
十年后。
苗云楼安静的坐在落地窗前,捧着一杯冷下来的牛奶,静静的看着窗外。
他如今早已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了,当初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皮囊,长成了见人三分笑的俊美青年。
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仍然在浮于表面的笑意下,泛着凛冽的寒光。
对面的公司倒闭,当年的粉色爱心早已被拆除,七夕也已经被情人节压了风头,安静的躺在无数节日中,就像十年前那晚的记忆一样。
苗云楼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所有的牛奶,掏出手机,给唯一一个号码打去了电话。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苗云楼把手机放在耳边,微笑道:“您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
对面是一片沉默的寂静。
苗云楼毫不在意,垂着眼眸,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语气分外熟稔,微笑着感慨道:
“今天可是七夕啊,说起来还真是令人唏嘘,我记得十年前,您还在身边抱着我,给我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可惜现在您不让我和您住在一起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看着窗外,已经看不到当年闪个不停的粉色爱心了。”
“……”
对面仍是一言不发,苗云楼面色丝毫未动,仍是微笑,眼神看向身旁空出来的位置,轻声道:
“您还记得当年那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那时候我说如果我是织女,一定要让牛郎付出代价,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对面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似乎是衣服摩擦的声音,苗云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定定的看着身旁,缓缓道:
“如果我不是织女,我是那个觊觎织女的牛郎,我依然会去池塘边,却绝不会偷取织女的仙衣。”
“我只会远远的看着她,祝她能顺利回到天宫,永永远远住在天上,再也不要下凡,也不要受到人间任何一点恶意的染指。”
苗云楼说到这儿,便停住口,微微一笑,对手机对面的人缓声道:“好了,我想说的故事都已经说完了。”
“今天是七夕节,沈慈,祝你七夕快乐。”
他说完就不再言语,微微垂下眼眸,却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静静的把手机放在耳边,耐心的等着。
良久,对面传来一声平淡的声音。
“七夕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