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气氛猛的绷紧起了来,苗云楼冷冷的垂着眼睫,别过头去,心口却猛然传来一阵彻骨剧痛。
“唔——!”
一股血柱如同尖锐的利刃,猛然穿透了他的肩胛,顺着胸骨在血肉中肆虐,紧紧的蜷缩起他脆弱柔软的心脏。
带来一股贯穿皮肉、深入骨髓的剧痛。
“滴答……”
“滴答……滴答……”
血液在苍白的面颊上蜿蜒而下。
女人肮脏的血柱和苗云楼稀薄的血液融为一体,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钉死抵在门板上。
消瘦苍白的身躯被这样残忍对待,抵抗不得,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
苗云楼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奄奄一息的靠在木门上,一动不动的低垂着头,半阖着眼皮。
血液从眼皮上缓缓流下来,流淌下乌黑的眼睫,并不算沉重,却压的他睁不开眼。
成百上千张面皮一致冰冷起来,缓缓抬高身子,贪婪的、恶毒的、阴狠的居高临下盯着他,彷佛在对什么毫无生命的东西待价而沽。
而苗云楼,就是那个肮脏的、满身血污的肉块,一动不动的任由它们评判。
一张贪婪的面孔裂开嘴角,嘿嘿笑道:“我看她很适合成为诡婴的母体苗床,我要让她生十个用于祭祀,不,一百个!”
一张阴毒的面孔扭曲起五官,冷冷道:“生个孩子而已,哪至于这么抗拒,我看她就是太矫情,怀着诡胎不让吃饭,管几天就好。”
一张不怀好意的面孔汩汩流淌血液,娇声道:“为什么不愿意怀诡胎呢,是身子有问题吗?总不会是小小年纪就被玩坏了身子,已经怀不好了吧。”
“……”
血柱仍然狠狠穿透着苗云楼的血肉之躯,尖叫着肆虐在心脏两旁。
他唇齿间已经咬出了血印,却仍面无表情的低垂着头,任由剧痛和厉声反覆贯穿,一声不吭。
女人那张温柔和缓的面庞被成百上千张血面挤了上来,凑近盯着他,微笑道:“你方才不是还能言善辩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苗云楼闻言,迟钝的眨了眨眼,缓缓抬起头,声音轻细低沉:“因为没有必要。”
女人闻言一顿,眯了眯眼道:“什么?”
“因为和你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必要浪费口舌。”
苗云楼缓缓抬起眼皮,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庞血涔涔一片,将他衬托的格外脆弱易碎,彷佛一个不留神就要支离破碎。
然而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仍然如寒冰一般坚固冷凝,彷佛所有肮脏的血色都悄无声息落入深潭,没法留下任何痕迹。
女人猛的看到他那双眼睛,怔愣片刻,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缓缓皱起眉头。
明明眼前这个女孩苍白柔弱、满是血迹,被剧痛折磨得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而自己则稳稳占据着优势,可以随意折磨放肆,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然而她心中却突兀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种极其强烈的恐惧。
苗云楼心脏仍然阵阵剧痛,瞥了眼满身的血迹,总觉得有种马上就要咽气的感觉,却只是轻轻歪了歪头。
他抬起眼皮,看着怔愣的女人,向上扯起嘴角,在这个阴鸷到极点的血涔涔屋内,缓缓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
“本来我想告诉你,即使我是个适龄女孩,身上有旱魃的血腥味,不怀诡胎简直有违天理人伦,那也不是我怀诡胎的理由。”
“唯一能让我怀上的理由,就是我想。”
女人闻言眯起眼睛,心下顿时一松,冷笑一声道:“你不想又能怎么样,天真,我有一百种一千种让你怀上诡胎,你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
她这话说的残酷无情、毫无人性,但更残忍的永远是现实,以苗云楼现在毫无反抗之力的现状,的确没有能力拒绝,只能屈辱的任人鱼肉。
然而苗云楼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
“我现在发现了,好言相劝是对人劝的,不是对二皮脸诡物说的,和你说这些道理,没有任何意义。”
他颔了颔首,整个身子都紧紧贴着木门,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忽得歪了歪头,露齿一笑。
“我说没有必要,是因为我有足以信任的人,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专门对付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千层脸智障。”
苗云楼说完,微笑着补充道:“当然,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拒绝的权力。”
女人闻言一愣,看到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心头随之猛地一震,瞬间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下意识就要远离他。
然而还没等她动弹半分,破旧的木门瞬间便被从外到内寸寸冲裂!
“砰!”
一柄长枪猛然刺破了屋内阴沉浓稠的黑暗,被穿透的门外透出缕缕天光,轰然照上女人畸形血腥的身躯,也照亮了她胸口被刺穿的心脏。
一个俊秀的男人一脚踹开房门,手中长枪沾染鲜血、闪着银光,背着阴沉透亮的天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脚边浑身是血、瘫软靠在墙上微薄呼吸的苗云楼,又抬眼看了看眼前满身诡面,痛苦捂着胸口的女人,微微眯了眯眼,手腕一翻,长枪瞬间又在女人体内进入一截。
“呵——呵啊啊——!”
女人没有任何防备,就被猝不及防的刺入了心脏,骤然爆发出痛苦凄厉的尖叫,立刻紧紧捂着胸口,仰倒在地。
她那无数张血腥的面孔立刻消退下去,柔软纤瘦的身姿婉转的躺在地上,只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温和面庞。
然而闯入的男人没有被她凄惨的模样牵动半分,见状脸色更冷,狠狠挺入长枪,把她钉死在地。
见女人昏死一般瘫软在地,他这才转头来,看向苗云楼浑身是血的惨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轻声道:
“你……还好吗?”
“啊,我很好,”苗云楼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笑道,“就是没有你那么帅气英勇,孟子隐,你破门而入闯进来,简直是天神下凡啊。”
“……你还有心情打趣我。”
孟子隐瞥着他身上几乎没一块干净的皮肤,只觉得眼睛疼,缓缓吐了口气,用力捏了捏眉心,淡淡道:
“如果不是吴斌察觉到你那里死寂的分外诡异,紧赶慢赶的催着我过来,我现在看到的,岂不会是一具死尸?”
苗云楼扯了扯唇角,轻描淡写道:“不会的,我当然知道分寸。”
“反正她需要的不是我的命,只是我的身体,不到必要时刻,肯定不会真杀了我。”
“只要不死,我就有办法整她,保准让她焦头烂额,拦不住我逃走。”
他面上微微带笑,看上去分外稳健,一句话却是连喘带咳嗽的说完,脸色跟咽了气一样惨白,听得孟子隐直皱眉头。
苗云楼……这个要脸不要命的流浪旅客。
宁肯把自己作死也不肯审时度势的闭一会儿嘴,非要不停的说话,不停的激怒各色诡物,真应该让他吃个大亏,才能懂得爱惜自己的血肉之躯。
孟子隐听不下去了,抿着唇吐了口气,刚想让他别再说话了,却见苗云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正摇摇晃晃的扶着墙面,缓缓向屋外走去。
她瞳孔一缩,一把扶住苗云楼,皱着眉头道:“你干什么?”
苗云楼轻轻把她的胳膊拂开,漆黑的眸子仍是看着外面,淡淡道:“出去啊,去找景点出口啊。”
他点了点眼角,示意道:“你不会忘了吧,参观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了,再不去找出口,我们都会完蛋。”
孟子隐手紧紧不放,皱眉道:“我当然知道,但是你现在的身体——”
“我的身体现在千疮百孔、血迹斑斑,完全不适合独自出门,奔波劳碌去查找景点出口,应该和你们一起行动对吧。”
苗云楼打断孟子隐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静静道:“那如果有一个人,和我一样遭遇了这些,用尽全部努力抗衡,甚至某种程度上比我更努力、更凄惨。”
“而她现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你说,她独自经历了这么多,身边会有人亦步亦趋的保护着跟随吗?”
孟子隐闻言一愣,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苗云楼趁机把胳膊拉了出来,拖着发软的腿脚,缓缓往出走。
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轻声撂下一句话。
“如果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那么我在她的身体里,也理应独自面对——孟子隐,才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拦住那些暴动的村民。”
房门外,天光所照之处,黄沙漫天席卷,白骨裸露遍地。
苗云楼眨了眨许久未见光的眼睛,捂着仍在汩汩流血的肩膀,听到身后黄风缓缓流淌,孟子隐没有跟来。
这就对了,他心中颇为宽慰,看来她已经听懂了。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欺骗和肮脏,有生命的地方就有争斗和霍乱,以书写规则的人最期待的姿态,走向死亡的旅途,必定是孤独的,也是宁静祥和的。
苗云楼顺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的走向悬崖,就在他马上要接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远远的呼喊。
“小花——小花——!”
他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十几米处,有两个人正拚命的追赶着他,男人白发苍苍,女人眼含泪光,都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小花,你还活着,太好了,爸爸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苗云楼闻言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回过头来,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只是盯着悬崖边沿,一步步走去。
身后的声音仍在继续,只是以奔跑的速度越来越近,并且更加急促:“小花,你别走,你快回来看看,那些挨千刀的士兵都已经快把我们杀光了,现在只有你能救下所有人了!”
“康宁不是说,你一眼就被领头的士兵看上了吗,现在还来得及,你去求求他,他一定能放过我们。”
苗云楼就像听不见一样,仍是面色淡淡,毫无反应的向悬崖边缓缓走去,心中却突然闪过几行小字。
【“家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不要违抗他们的命令,否则你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想到这里,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终于有了反应,回过头去清了清嗓子,在两人大喜过望的目光中,清晰的开口道:
“滚去吃屎。”
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大怒:“小贱皮子,你说什么呢!”
苗云楼不理不睬,话音落地,便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几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和两人凄厉的哀嚎,一阵血腥气被黄风从身后吹来,吹拂起他乌黑散乱的长发。
吴斌的声音在他身后欣喜响起:“苗云楼,这儿!我带着孟子隐手下的亲卫铁甲兵来找你了!”
苗云楼已经走到了悬崖边沿,刚要向前迈步,闻声微微一顿,再次回过头去。
吴斌在这里是个纤瘦白皙的男孩模样,见他回过头来,立刻拚命地向他挥手,欣喜道:“我们已经把村民全部扣下来了,你不是要找景点出口吗,我让这些铁甲兵陪着你去!”
“你可别随便乱动啊,后面就是悬崖的万丈深渊,别不小心掉下去。”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漆黑的眸光一转,看向他身后。
在他的眸光中,吴斌在这漫天黄沙的破败战场上,是唯一正常的人类。
他身后站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人”,皮肤坚硬无比,散发著一种金属的冰冷,呈现出铁灰色的寒意。
它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平板光滑的铁面,在阴冷的天光下泛着寒意,冰冷铁灰的皮肤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和村寨村民的破烂衣角。
苗云楼站在悬崖边沿,挑着眉毛,伸手轻轻点了点吴斌身后:“你确定那些是铁甲兵,是人类?”
吴斌闻言一愣,茫然道:“当然了,他们不是诡物。”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他们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绝对不是你说的什么铁皮诡物。”
苗云楼盯着那一排冰冷铁皮,眼神停顿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他叹了口气,垂着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规则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他眼中的世界,和吴斌、孟子隐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那些看似正常的人类,在他眼中却都是诡物。
远处的吴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还在不离不弃的对着他呼喊,让他赶紧过来,别站在悬崖边上。
苗云楼只是摇了摇头,向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随后,他在众人凝聚的目光中,猝不及防的瞬间仰倒,整个身子迅速向悬崖深处翻了下去。
他的身子如同折翼燕鸟一般飞速坠落,悬崖距离他迅速远去,耳边风声呼啸,乌黑的头发在眼前胡乱翻飞。
苗云楼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三秒,三秒过后,背后瞬间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他立刻坠入一方狭小浓稠的黑暗。
第92章 “我要反省犯下的罪孽”
“……”
周身一片死寂,方才那些呼喊声、风声彷佛都被隔绝在外,没有一丝一毫侵入这浓稠的黑暗中。
苗云楼没有理会背后的剧痛,以及身前血迹斑斑,听到耳边毫无声响,身子微动,缓缓睁开漆黑双眸。
熟悉的棺椁血腥气和黑暗再次呈现在眼前。
他不适应的眨了眨眼,一片狭窄的黑暗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行邛窟僰人悬棺景点规则小字。
余光中的时间倒计时变成了十分钟,血涔涔的闪烁起来,如同催命的符咒,不断刺激着视网膜。
根据对规则的推测,悬崖上的悬棺应当就是景点出口,既然他已经来到了棺椁中,那就应当离开景点了。
然而即便到了现在,周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系统提示,也没有任何即将出园的反应,只是那棺椁中阴森的血腥气,仍在缓缓侵蚀着活人的身躯。
时间只剩十分钟,棺椁内却仍然没有反应,几乎就可以立刻判定这里并不是景点出口。
那么所有旅客十分钟后,无论多么不甘,都要死去。
然而苗云楼半阖着眼皮,却并没有任何焦急的反应。
他静静的看着棺椁上这几行小字,用青白的指骨微微蹭了蹭,在一片寂静中,没说任何关于任务的事,只是轻声道:
“我能问问你,你究竟为什么写下这些规则吗,小……花?”
死寂的棺椁中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苗云楼抿了抿唇,也没有接着追问,只是微微低下头,轻轻掀起一点肩膀上的宽大衣领。
那上面已经被他的血迹浸透彻底,斑驳的看不出一丝洁白干净的肌肤。
然而即便没有这些斑驳的血迹,衣衫底下也不是什么被人呵护的洁白肌肤,只是一片片比血迹更加斑驳杂乱的结痂伤疤。
苗云楼没有碰那些伤疤,微垂着眼睫,声音很轻:“我小的时候,经常因为触犯苗寨规矩被罚,所以看到这些疤痕,我一下就明白了。”
“这些疤痕绝对不是自己磕磕碰碰受伤留下的,一定是有人手上拿着绳子、鞭子,或者随便什么东西,一下下抽出来的。”
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你的家人这么畜生,你为什么在撰写规则的时候,还要说他们永远是为你好的呢?”
这一回,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从胸腔深处,得到了棺椁内一个疲惫女声的回应。
“这些规则并不是我写的。”
这个从胸腔深处出现的女声,似乎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声音很轻,也很细瘦:“这是一个被家人从小到大耳提面命,随时被告诫家人永远为自己好,需要牺牲自己全部来保全家人的女孩心中的规则。”
苗云楼似有所悟,轻轻按住胸口,似乎怕她的声音消失,沉默片刻后斟酌的开口道:“是曾经的你?”
胸腔中的女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轻声道:“我之前从没怀疑过,这些规则的真实性,他们怎么要求我,我就怎么做。”
“因为我相信,只要我勤勤恳恳的为家人付出,有一天等我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们一定也会来不顾一切的帮我。”
苗云楼的声音很冷:“可是村寨只是有几个士兵进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把你送出去了。”
“是啊,所以我失望了,所以我逃走了。”
胸腔中那细弱的女声语气平平,没有任何反应,彷佛只是在说别人毫无关系的事情。
“我只是没想到,和我青梅竹马、甚至再三说非我不娶的人,只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他,就会站出来揭发我逃跑的路线,甚至主动提议将我送进这漆黑冰冷的棺椁中。”
苗云楼沉默不语,抿着嘴唇,想起他打开棺椁时,碰到的那可怖肮脏的蜘蛛诡物。
怪不得他是那副模样。
也许在真实的世界中,他只是一个清秀阳光的青年,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羞赧干净。
但他以爱的名义,为了自私的将心爱之人留在身旁,不惜残忍破坏她逃出生天的希望,再隐瞒自己的罪行,试图以救世主的恩情绑架她过一辈子。
就如同一只漆黑可怖的蜘蛛,长满了无数锐利如牢笼的虫足,先将心爱之人推下悬崖,再徐徐救出,心满意足的用漆黑扭曲的虫足化为牢笼,困住她一辈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苗云楼眉头一动,按着胸口轻声道:“你在他把你从悬棺中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
女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他太得意忘形,说漏了嘴,把我如何被捉住的细节都吐了出来。”
苗云楼闻言阖上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这就说得通了,所以在棺椁开启的时候,里面才突然出现了那一条矛盾的规则。
因为在棺椁打开,这具身体在被极为信任的男人救出来时,从一片劫后余生的极为感激中,听到那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音,心中信任的危塔猛然坍塌。
所以那一行字体才出现的如此突兀,如此骇人的血涔涔。
那不是警示后人的提醒,那是信任崩塌之后撕心裂肺哀恸和愤恨,以及对自己痛彻心扉的警示。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才轻声道:“可是……在那女人端来下了药的汤水时,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新的规则?”
这次胸腔中的女声沉默了更长时间,直到死寂缠绕上整个漆黑的棺椁内部,才传来一声冷到极致的话语。
“因为我看到她温和慈祥的笑容,根本没有怀疑,就把她端来的清水喝了下去。”
“喝下去,再醒过来,这三年之内,我就被囚禁在破旧的木屋中,闻着屋内肮脏血腥的气味,再也没有见过屋外透彻的天光。”
苗云楼闻言瞳孔猛的紧缩起来,他下意识摸上平平瘪着的肚子,开口道:“你——?”
“你猜的没错,我怀上了诡胎,三年。”
女声在胸腔深处打断了他的话,冷淡道:“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有人千里迢迢帮忙把你救出来。”
“我只能一个人终日看着木窗缝隙中透出的一丝光线,挺着庞大的肚子,一天天痛苦的诅咒着那个女人,直到临近生产前,我趁她放松警惕,才勉强逃了出来。”
三年。
毫无希望的整日躺在床铺上,比牲畜还没有尊严,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控制,只能忍受着阵阵钝痛。
这样的日子,她足足过了三年。
苗云楼抿了抿唇,平日分外灵活的口舌此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摆放,半晌后才轻声道:“我……我已经让孟子隐,就是那个将军报复回去了。”
“我把那个蜘蛛诡物摔下悬崖,让将军把怀诡胎的药给那女人灌下,利用铁甲兵囚禁了那些愚昧的村民,你可以放心了。”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她一下,即便现在她可能已经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报复了,但伤痕犹在,能修复一点总是令人宽慰的事情。
然而胸腔内的女声闻言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突兀的笑了一声。
这笑声绝望至极,其中没有半分欣喜,只有冷至极点的厌烦疲倦。
“你和她,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她声音仍然消瘦轻细,并没有抬高音量,说出口的话却如同锋利的匕首一般,把苗云楼瞬间钉死在原地。
“你们不是也想和那个女人一样,拿我的孩子去献祭龙王,以诡胎为活牲供奉,来呵护自己的富贵荣华吗?”
献祭……龙王?
苗云楼瞬间愣住,久久的任由沉默塞紧嗓子眼,闭了闭眼,长长的呼了口气,轻声道:“原来是你。”
怪不得他在客栈住的好好的,一瞬间就被送到邛窟僰人悬棺景点,被塞进女孩的身躯中,一路参观这悲惨的旅程。
小花,杨杏花,母体,旱魃。
她就是瞳影长街那个产下一对童男童女,便被河二他们夺取双生子做成活牲祭品,又险些被杀死的女人。
黑暗浓稠逼仄,沉重密闭的棺椁内死寂沉沉。
余光中血涔涔的景点参观计时只剩下最后三分钟,胸口的女声见他一声不吭,轻轻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想离开这里,我还知道你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离开这里,否则都会死,沦为悬棺中的一具无名尸体。”
“我也知道你已经明白,这里就是你可以离开的地方,也许你想为自己辩解,但我是个恶人,我不想放你们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加细弱,也更加低沉,彷佛在喃喃自语:“这邛窟僰人的悬棺内已经有了这么多冤死枉死的魂魂,就算再多你一个,又能怎么样呢?”
轻细的声音回荡在狭窄黑暗的棺椁中,彷佛和三年前的声音相比已经不似从前,又好像隐约之间并没有变化。
余光中的参观时长还剩最后一分钟。
苗云楼垂下眼睫,薄唇微抿,能感觉到胸口深处的女孩正静静等着他开口说话。
旅社系统是有强制能力的,既然他找到了景点出口,原本理应立刻结束参观,但现在却被她强行扛了下来。
也许在倒计时结束之后,他们都会一起魂飞魄散,但她仍在苦苦支撑着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凝固不散,执拗的等着一个结局。
也许是熊熊怒火的谩骂,也许是歇斯底里的诅咒,也许是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但无论是什么,她都要一个结束。
苗云楼闭了闭眼,把纤细消瘦的手掌缓缓放在心脏的位置,轻声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无法改变,那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
“我看到,你在邛窟僰人悬棺写下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就是悬棺中人身犯罪过,想要解脱,必须反省自己的罪行。”
他睁开漆黑如深潭的双眸,薄唇微微开合,在寂静的棺椁中清晰道:“我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内,反省我这具身躯犯下的罪过。”
第93章 【参观时间归零!】
悬棺内的黑暗寂静无声,苗云楼清晰的话语轻轻打在棺椁盖板上,回响出隐隐震荡的波澜。
话音刚落,棺椁内瞬间静了下来。
“……”
他这句话说的格外突兀,令人无法理解。
在生死关头的最后时刻,能否活下来都捏在一个人的手中,只在一念之间,求生者为此破口大骂、失声痛哭、苦苦哀求都能让人理解。
然而他无缘无故,突然要忏悔自己的罪孽,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胸腔深处的女声似乎也被波澜所拂动,停顿了片刻,半晌后,才缓缓轻声道:“好,你说。”
只是她的声音不再那么虚无缥缈,而是又冷了几分,冷凝甚至传入棺椁之中,带来丝丝阴冷的寒意。
毕竟苗云楼说的是忏悔这具身躯的罪孽,这个方面痛骂她,其实也只是委婉了一星半点。
这些人和理所应当将她献出去的村民等人,没有任何不同。
棺椁中阴冷的寒意阵阵,阴气森森。
苗云楼听到女声低沉下来的音色,却仍面不改色,只是缓缓阖上眼睛,将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胸前。
他的声音沉稳清晰:“我要反省自己的罪孽,第一条罪行,是我在被村民强行送出村寨、献给残暴士兵的时候,自己却偷偷逃跑。”
话音清晰的回荡在棺椁中,寒意越发冷凝尖锐,几乎凝结成锋利的针刺,如有实体般在血涔涔的胸膛上挥舞。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50秒!】
苗云楼惨白的面庞上一寸寸浮现出片片冰霜,他没有丝毫理会,只是静静的闭着眼睛,继续开口道:
“我不应当在路上偷偷逃跑,我应当顺从村民,被送到铁甲兵阵前,跪地哭诉村寨如何蔑视朝廷、鄙夷士兵,命令我来献媚刺杀将军。”
“我应当说,愿献出微薄之力,为将军揪出村寨村民的藏匿之处,即便不被应允,也要在下地狱之前,将所有害我之人拖进泥沼。”
拖、进、泥、沼。
这四个字苗云楼说的格外清晰,语气平静无比,却令人森然恐惧、不寒而栗。
他薄薄的眼皮分明正阖着,然而那双漆黑的双眸仍然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在一层薄薄的眼皮下,悚然看向世人。
“……”
声音平静清晰,棺椁内的恻恻的冷气悄无声息停顿片刻,胸腔中的女声也顿了顿,声音重新轻了起来,缓缓开口道:
“你……”
“我的第二条罪孽,是关于青梅竹马的康宁哥。”
苗云楼没有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彷佛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似的,闭着眼睛,清晰平缓的继续开口说道:
“在他救我出来时,我不应当直截了当拒绝他的求爱,我应当欣然接受,然后将他翻身按倒在棺椁中,用铁索紧紧缠住悬棺,让他体会一番何为被人禁锢。”
他淡淡道:“当然,我知道他是因为爱我,才剥夺我的自由、欺骗我的感激,并没有害我的想法。”
“所以我不会抛弃他,只会让他在封闭死寂的棺椁中度过一天一夜,在悬棺上安静的陪伴着他,在饥渴绝望、孤独崩溃中,体会我无孔不入的爱。”
狭窄逼仄的浓稠黑暗中寂静一片,只有苗云楼冷淡的声音仍在阵阵回响。
棺椁中的阴冷寒气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消散,胸腔中的女声也没了动静,彷佛并不在意,又彷佛一直在听。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30秒!】
余光中的字体血涔涔跳成了一片,苗云楼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稳稳的阖着眼皮,薄薄的嘴唇缓缓开合,继续道:
“我要反省的第三条罪行,是在那件暗不见光的屋子中,毫无防备的喝下了那女人给的水。”
胸腔中的女声终于开口,音色迷茫而空灵,包裹着无数难以言说的苦痛,轻声道:“这是我的罪过……”
“我太轻信他人了,明明刚刚经历过亲人的背叛,还是在看到一个疲惫脆弱的女人后,升起同病相怜之心,我不应该……”
不应该轻易相信陌生人,不应该在白骨遍地的黄沙中没有防备,不应该以己度人,心存幻想接受陌生人的善意。
不应该这么天真,不应该如此愚蠢。
这些话苗云楼一句都没选,他按住胸口,冷淡道:“我的罪行在于,不应该将自己的善良当做愚蠢,以为被人伤害,是因为不曾设防的缘故。”
“我只是应该明白,有些人不是只有一张面皮的人类,而是千面百态的畜生,只有一层层撕下她的脸皮,才能看清心脏究竟是红是黑。”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20秒!】
血涔涔的字体在余光中上蹿下跳,闪烁的快要爆炸,苗云楼理也不理,自顾自的抿着薄唇,开口说道:
“这具身体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我根本无法全部反省,尤其是当她想要反击将自己当成生育母体的恶人时,居然还要为自己也冠上恶人的名头。”
“可恶。”
他微微皱着眉头,简洁的撂下两个字,清晰平稳的声音如同尖锐的匕首,甚至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暗火,锋利的划破了黑暗。
棺椁中浓稠不散的黑暗狠狠一震,胸腔中的女声似乎也在震颤,话语断断续续,起伏不定,紧紧开口道:“你……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你为我的遭遇打抱不平,所以你其实和他们不一样,不是一个坏人吗?”
倘若存活于世上这么多年,和亲人朋友朝夕相处,尚且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反而每一个都要将她推入火海。
而这个即将被她害死在棺椁中的陌生人,却为她说了一句公道话,那也太可笑、太令人难堪了。
苗云楼唇角微微勾起,却一口否认:“当然不是,虽说我不像那些人一样下作,但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这些,只是认出来你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依旧本性善良,为了感动你,想博取一丝生还的机会而已。”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不过,我的确还有一个小小的目的,那就是把选择的权利,重新归还给你。”
“让你在无数次受制于人、身不由己的命运中,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苗云楼说到这里,悄无声息的捏碎了对讲机,缓缓睁开双眼,垂着漆黑深邃的双眸对胸口一字一顿说道:
“你生下的那一对孩子,并没有被做成活祀祭品,他们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安安全全的活着。”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他立刻感受到胸口的气息一窒!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10秒!】
苗云楼微微加快了语速,抿了抿唇,轻声道:“这一对双生子、龙凤胎,是你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怀了三年的骨肉。”
“我不知道你对他们是极致的恨、还是复杂的爱,但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需要把他们交还到你手中,此后无论养育、抛弃、交付他人,都由你来做决定。”
他眼睫微微颤动一下,话语忽的温和下来,一字一顿清晰道:“小花,做决定的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杨杏花、小花,不是什么母体,不是什么旱魃,怀胎三年生下来的孩子,是她的孩子,也不是旁人挣来抢去的什么祭品。
她不用非要是脆弱崩溃的黑化反派,为了复仇,拼尽全力将全世界拉下来为自己陪葬;也不用非要是善良不改的坚毅母亲,即便苦苦挣扎萎靡了三年,也要对两个小生命于心不忍,抛下仇恨亲自将他们抚养长大。
她什么都可以不是,什么都可以不成为,只要她能自己掌控自己的行为、思想、婚丧嫁娶、走向何方,那就什么都行。
什么都可以。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5秒!】
苗云楼纤长的手指微微搭在胸膛上,感受着心脏上面蓬勃滚烫的跳动,在这个寂静冷然、狭窄黑暗的地方,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很小,很温和,但是也百分百纯粹。
“小花,我知道,景点还有一分一秒没有完全破碎,你就仍旧存有一丝尚未消散的魂魄。”
他洁白的手指在肋下三寸按了按,彷佛是一个邀请,微笑着轻声道:“你被人欺骗了这么多次,这次也不可以直接相信我的话,必须要仔细检查,仔细考量才可以。”
“所以,杨小花,你愿不愿意亲自跟我一起离开,好好看看自己生下的孩子,好好决定应当如何选择,再好好做一做自己?”
苗云楼的声音清晰流畅,温和平淡,不似平日中深潭不可测,反而像是流水潺潺,缓缓流淌过悬崖峭壁之上血涔涔的棺椁,浸透下这片白骨森森、黄沙漫天的土地。
“……”
棺椁内寂静一片,只有肋下三寸心脏的跳动声,在悬崖之上炽热滚烫的微微震颤。
“砰,砰。”
砰砰。
【警报,警报!】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3秒!】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2秒!】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1秒!】
【邛窟僰人悬棺临时景点参观时间归零,参观结束!正在进行最终参观结算——】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以景点主参观旅客的身份,在邛窟僰人悬棺景点中成功找到园区出口,按时完成参观,旅客已重新回到固定参观景点——瞳影长街!】
第94章 “不要让他想起你”
随着系统提示音的结束,狭窄漆黑的场景瞬间如同玻璃般寸寸破碎。
邛窟僰人悬棺景点中,那股洗不掉的血腥黄沙气息也缓缓消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彷佛只是一刹那,便又回到了瞳影长街。
“……”
苗云楼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还是熟悉的灌太守客栈。
破旧的木板地上满是黑色泥水,鼻腔中重新蔓延起腐臭的雨水雾气,他眨了眨眼,迟钝的伸出手来看了看,手指苍白纤长、骨节突出,没有丝毫血迹沾染,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的确已经离开了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膝盖上还铺着那件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上面流光溢彩的精美刺绣还剩下一小半没有绣完,显得空空落落,平白有些缺陷。
苗云楼眼神略有些空泛,盯着开襟上衣上青黑色的河水波浪,微微有些出神,不知为什么,总恍惚的感觉这熟悉的客栈仍然狭窄,仍然漆黑浓稠。
似乎他已经离开了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却还没有从那悬崖峭壁上的棺椁中离开。
“嘟——嘟——嘟——”
手腕上的系统印记突兀的响了起来,带来一阵灼热滚烫的刺痛。
苗云楼回过神来,看着上面闪烁不停的按键,挑了挑眉,点下接通的按键。
河二熟悉的声音立刻从那边清晰的传了过来,声音嘶哑阴恻恻,还带着一丝不爽。
“那女人真是不安分,快死了还要把我们拉下水,要不是你机警,差点就要团灭。”
“也不愧我给你开了一路的状态锁定,苗云楼,用着那么个弱不禁风的身体,还能绝地翻盘,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苗云楼眯了眯眼,身子往后一靠,卷起唇角,微微一笑的谦虚道:“河导过奖了,我这也不算什么,要不是您被禁止参观了,想必能比我做的更好。”
他虽然看着刺绣有些出神,应对河二这话说的可谓是滴水不漏,不仅没否认河二的表扬,还藉着他的表扬,把河二自己夸了一通。
河二听着他说的话似乎很满意,扯着嗓子呵呵的笑了两声,在那边啐了一口唾沫,想了想,突然又有些狐疑道:
“不过,苗云楼,最后几秒钟的时候,你那儿的显示屏为什么黑了,声音也变成忙音了?”
“怎么,你说什么我听不得的话了吗?”
苗云楼听到话音那边传来的冰冷怀疑,微微一顿,却是缓缓扩大了嘴角,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突然沾染上一股纨袴风流的姿态。
他薄唇微微一翻,歪了歪头,半晌后,开口轻笑道:“这……我们最后说的几句话,还真不能给您听见。”
“您也知道,这女人一直被家里人排挤背叛,特别缺爱,”他的语调带着点纨袴的坏笑,“我嘛,别的什么拿不出手,就是嘴皮子好使,哄人一流。”
“想让她把咱们放出去,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少不得需要我来……安抚安抚。”
最后这四个字,苗云楼说的是婉转多情,颇有一股纨裤子弟的轻描淡写,还带着点暗示的意味。
“……”
通话那边似乎愣住了,安静了半晌,随后猛然爆发出河二破锣破鼓的嘶哑笑声,一边咳嗽一边笑,笑声颇为拚命,都快破音了。
“哈哈哈哈哈,咳咳,原来,原来你在暗中还牺牲了不少啊!”
他的笑声接连不断,狂放不止,在寂静的客栈中久久不息的回荡:“苗云楼,你还真是厉害啊哈哈哈哈,用着一个女人的身子,还能靠嘴皮子色诱。”
“美男计?亏你能想得出来,哈哈哈呵咳咳,怪不得你要切断对讲机和直播画面,原来真有我看不得听不得的东西啊!”
苗云楼听着对面边咳嗽边笑的声音,勾起唇角,面不改色的压下心中翻滚的恶心,也跟着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轻笑道:
“河导,这下您不怀疑了吧,我为了咱们能顺利离开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可是做了不少牺牲呢。”
“我当时也是不好意思,那种话……您不听就不听吧,要是真听见了,还不一定怎么笑我呢。”
河二被苗云楼这略带委屈的调笑逗乐了,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笑了好半晌、声音才终于低了下去,找回了自己阴恻恻的嘶哑:
“呵呵呵,咳,好了,这临时景点的参观你的确贡献了很多,等潜浪浮波区的参观结束,我会给你多分配一些积分和藏品的。”
“现在已经天亮了,你先赶紧过来,在青寂山寺前的青山顶上,要开始龙王水愿的最后一步祭祀了。”
苗云楼闻言手腕微微一顿。
天已经亮了?
他顿了顿,侧头向窗外看去,方才走神没有注意,此时灌太守客栈的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血涔涔的纸皮灯笼也已经熄灭。
系统提示适时的在手腕上响起。
【恭喜潜浪浮波区河二导游带领的旅行团,成功完成龙王水愿第三阶段的任务!】
【已开启龙王水愿最终任务:童男童女献祭龙王】
【任务奖励:祭祀者将获得在阴江堰底龙王殿中,挑选一件心仪的藏品(注:藏品在未确定的时候,不显示品阶)】
【任务需求:请几位旅客祭祀者携带涂满墨泥的童男童女,在规定时间内向龙王献祭,若献祭成功,则单独获得龙王奖赏,记录为全部旅客完成任务】
【任务限定时间:早晨8:00至12:00】
【请注意!】
【若任务限定时间结束,龙王水愿祭祀仍旧失败,则全部旅客将有概率成为尸油贡香】
【若在任务限定时间结束内,龙王水愿祭祀成功,奖励将都被归结于祭祀者,目前祭祀者为旅客“李淳”,请各位旅客做好配合】
河二的阴恻恻的嘶哑声音再次清晰传来,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你和李淳不对付,但你别担心,即便他得到了祭祀者的身份,也不会好过。”
“我没有告诉他命签需要反过来看,即便他靠偷看你的命签获得去挑选藏品的机会,也终究不会参观成功的。”
河二的声音被通话扭曲的有些模糊,听上去的确有些真诚的安抚,是真心在为他考虑。
苗云楼闻言叹了口气,垂眸无声的点了点头,嘴角微微落了下来,似乎略有些不甘心:
“河导,你确定那个命签……真的是倒着看的吗?”
“我听了你的话,收敛起来没有做出头鸟,结果不仅失去了祭祀者的资格,被李淳捡了漏,还被送到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做主参观者,九死一生,没有任何奖励。”
他漆黑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薄唇抿紧,声音有些发冷:“河导,你敢保证,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
河二闻言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在那边斩钉截铁道:“我是想招揽你,怕你出事,连状态锁定的内核欲望技能都给你用了,你还担心什么。”
“放心吧,关于命签我心里有数,李淳偷看你的命签,顺着上面的谶语去做,即便现在一切顺利,后续也会出问题的。”
他语调沉了下来,低声道:“你只要按照我说的,事事避讳一些,机会一到,立刻就能翻身。”
“……”
通话另一头“滋啦滋啦”的轻响起来,无人开口说话,一片寂静,直到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应声。
“我知道了。”
苗云楼抿了抿薄唇,微微垂下眼睫,情绪还是有些冷淡:“河导,你先去指引孟子隐他们离开吧,我在客栈里休息片刻,稍后再去跟你们汇合。”
河二的声音微顿,身为高高在上的导游,显然有些恼怒于他的冷淡情绪,然而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去,撂下一句:
“好吧,那你休息时间,别误了正点时辰,七点半之前,必须在瞳影长街的街口和我们汇合。”
他听到苗云楼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面部抽动着憋了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最后一直躺在棺材里,又没怎么动弹,到底要休息做什么?”
苗云楼扯了扯嘴角,挑着眉毛撂下一句话:“我要给衣服刺绣。”
说完,还不等河二的声音传过来,他轻描淡写的点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键,随手关闭了系统通知。
“……”
客栈内终于寂静下来,苗云楼漆黑的眸光一转,看向膝盖上的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从床头上拈出一根银针,居然真的面不改色的开始认真绣了起来。
他说这话还真不是为了搪塞河二,现在衣服上的刺绣还剩一部分没有完成,看着格外令人难以忍受,还是必须要补上。
刺绣有幽绿尸瞳和藏猕猴覆毛做颜色线绳,青黑色的滚滚波涛极为生动,在透彻的天光下粼粼荡漾,如同真正翻滚起来一般。
苗云楼眉眼间格外专注,青白指骨稳稳的抵着衣面,一针一线的细细绣过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
他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漆黑的乌发丝丝缕缕垂落在衣服上,屏息凝神,看上去不像刺绣,反而像是在做一件珍贵的非遗工艺品。
直到手腕上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锲而不舍的“滴滴”发作,苗云楼这才放下手中的银针,转了转手腕,随口接道:“河导,又有事?”
“什么河二啊,是我!”
对面传来吴斌的声音,他焦急道:“你一会儿过来汇合的时候碰到李淳,不要和他说话,更不要和他发生冲突,赶紧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方法。”
“千万不要让他想起你的存在,否则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第95章 青黑色滔滔河浪
不要让李淳想起来他的存在?
河二都已经明摆着站在他这一边了,李淳还要针对他,是心野了想要犯上作乱、清君侧吗?
苗云楼茫然的张了张口,莫名其妙道:“又怎么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能往哪儿躲往哪儿藏啊。”
不让他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首先嘴就不同意。
“再说了,李淳能对我做什么,”他眨了眨眼,轻声道,“就算他夸的海口是真的,能在龙王殿拿到破除河二状态锁定的藏品,难道我是个不会反抗的死人吗?”
不说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即便李淳有藏品加持,他也有从林海雪原区得来的藏品加持,谁输谁赢可不一定。
对李淳,保持警惕是必须的,但避如蛇蝎,就有点太夸张了吧。
苗云楼说完,继续拿起银针,慢慢把针脚补齐,对吴斌轻言细语道:“你别关心则乱,就算李淳能拿到龙王殿的藏品,那也是祭祀之后的事了。”
“等把祭祀的问题解决完,你如果还是担心,趁李淳前去龙王殿领取任务奖励,我们再做打算,不就行了么。”
他还打算在前往青寂山寺祭祀之前,把开襟上衣的纹样青黑河浪绣完呢,再拖延下去,他就没法及时完成了。
“不是,你根本就没明白!”
吴斌被苗云楼这一股温吞吞的态度浇的心火更旺,都快急死了,贴着通话用最大音量低声急道:
“李淳可没给你在做打算的机会,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提前挑选好了藏品,只等祭祀完成,就会立刻受到龙王的恩泽!”
苗云楼闻言手中银针顿了顿,眯起眼睛:“……什么?”
吴斌言简意赅道:“他找方法,把获取藏品的时间提前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祭祀成功,就会立刻获得藏品,破除我的状态锁定?”
从潜浪浮波区的种种来看,龙王可不是慈善家,李淳能提前在龙王殿挑选藏品,必然是付出了相当昂贵的代价。
看来他是坚定不移的相信了命签上“富贵险中求”的谶语,这才频下险棋,宁肯付出代价,也要不遗余力的解决敌人。
苗云楼眯了眯眼,摸着下巴整理了一下语言,若有所思道:“他不会献祭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吧,居然能和龙王达成一致。”
“我倒是很好奇,他的积分和藏品大部分都被河二收走了,贿赂龙王,还能付出什么呢?”
“好,好奇?”
吴斌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性格温吞,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换成孟子隐,现在一定会冷声怒骂:
“……你没听明白吗,一旦祭祀完成,你很可能就会被他杀死!”
“死”这个字眼,吴斌用了最重的语气,说出口的音量却接近听不见的气音。
死亡,多么可怕。
死亡意味着抛弃一切,被一切抛弃,远离全部美好的事物,甚至是可怕的不美好的事物,沦为一团无人问津、意识消散的空无。
即便来到这个阴谋阳斗的可怖世界,需要抛下所有尊严良心才能生存下去,他都没有想过死亡,只是在两者间苦苦挣扎。
就算因此只能在泥泞中偶然偷得喘息之机,也比彻底投向死亡的死亡怀抱要好。
吴斌紧紧的抿着嘴唇,满眼沮丧,轻声道:“苗云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知道你厉害,你心思缜密,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你总是这样满不在乎,我,我跟孟子隐……”
他张了张口,心中情绪喷涌翻滚,然而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还是闭了口,悻悻的不再言语。
“……”
通话中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苗云楼平缓的声音从通话中传来:“吴斌。”
“……嗯。”
“谢谢你们的担心,还有,我只是看着玩心大了一点,不是真的不识好歹的人。”
他的声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即便李淳能得到龙王殿的藏品,我也有应对的方法,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就死去的。”
“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事情,毕竟,我好不容易追来的男朋友还在外面等着我出来呢。”
苗云楼的声音带了一点他特有的懒洋洋的揶揄,然而那种温和的包容,却轻飘飘的、缓缓浮出水面。
似乎是一种奇异的安慰,令通话中难堪的沉默,转化成一种另类的心照不宣。
“……”
吴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道:“那,那你现在决定怎么做,需要我们配合吗?”
“是一会儿及时打断祭祀,还是把李淳踢出祭祀者的身份,还是直接……把他解决掉?”
苗云楼举着通话,笑眯眯道:“都不是哦。”
吴斌:“那,那你现在不找我们汇合,是要做什么?”
啊,这个啊,”苗云楼仍是笑眯眯的,纤长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缓缓移到通话按键上。
“我要先给衣服绣花纹。”
话音刚落,他眉眼弯弯,毫不犹豫的按下手指,单方面切断了通话,也切断了另一边全部的声音。
房间内彻底寂静下来,苗云楼微微一笑,手指拈起银针,垂下头开始专心致志的刺绣。
——————
一个小时后,整装待发的大巴车前,准时出现了苗云楼惨白消瘦的身影。
他身上的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原本素色朴实的上衣,被青黑色的河浪所覆盖,卷起滔天的一片浪潮。
河浪纹样上面坚韧的绣线,在天光下反射出隐隐幽亮的纹路,道道青色的光线流淌过河浪,有一种极为诡魅的绚丽。
苗云楼不急不缓的登上大巴车,对着神色各异的旅客微微一笑,捏着衣角对河二问道:“河导,你看我绣的好看吗?”
河二带着一群旅客,在瞳影长街的入口等了整整一个小时,联系通话也根本没人接通,想抽他的心都有了。
他闻言脸色沉沉,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上面精致细腻、一看就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绣出来的纹样,面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许久才憋出来一句:
“好看。”
声音相当扭曲,面色相当难看,话语间是极为的口不从心。
这短短两个字似乎用光了河二所有和苗云楼说话的欲望,他说完便立刻别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苗云楼,脸色阴沉了一个度,阴恻恻的对丁一修道:
“用来祭祀的童男童女带了吗?”
丁一修低着头,闻言把臂弯中的两个婴孩托了起来,闷声道:“都带了,河导。”
河二眯了眯眼,伸手接过那两个孩子,揪着衣服的领口,凑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那两个孩子看不清相貌,因为他们浑身都被按规定涂满了浓稠墨泥,漆黑无比,不仅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还不住的向下流淌黑水。
河二几乎是揪起来只看了几眼,便把两个婴孩厌恶的扔回丁一修怀里,蹭了蹭手,皱着眉冷冷道:“小孩子,真是恶心。”
“你看好他们,等到了青寂山寺祭祀的时候交给李淳,别把他们弄丢了,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偷走了。”
他说完带着隐隐的怒意,惨白瞳孔意有所指的看向苗云楼。
苗云楼正欣赏着自己开襟上衣的青黑河浪纹样,猝不及防被河二的眼风扫到,颇为敏锐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什么?”
河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头怒火中烧,看他这幅看似与世无争的样子就来气。
分明他是导游,他才是这里的内核人物,能决定所有旅客的命运,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苗云楼却一次次为所欲为,不把他放在眼里,相当的特立独行,尤其那张嘴,令人真是不堪其扰、怒火中烧。
然而在这龙王水愿最后的关键时刻,对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特殊角色,还需要一边照顾他的情绪、一边不能让他破坏祭祀,有脾气也实在无法发作出来。
河二恼怒的闭了闭眼,脸上仍是一副阴恻恻的苍白模样,面无表情的转头对苗云楼道:
“没什么,你既然来了,就去旅行车上找个座位坐下,我们马上就出发。”
苗云楼闻言唇角一勾,漆黑的眸子瞥了一眼河二难堪的脸色,没说什么,微笑颔首道:“好。”
他说完便转过身来,缓缓走向旅行车的座位。
子不语世界中的旅行车和现实不同,没有那么多空座,有多少个旅客进景区参观,就有多少个双人座位,只有最后一排是四个空座,以备不便之需。
旅行车上,所有人都已经坐好,河二坐在驾驶位,沉默垂着头的丁一修抱着孩子,和半死不活的苏俊坐在一起。
再往后一排,吴斌和孟子隐正坐在一起,两人阴沉程度不同的眸色中,都燃烧着最高级别的怒火。
苗云楼敏锐的瞥见了他们的眼神,身子微微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加快脚步迅速绕过他们,行云流水的坐在一个双人空座上。
他坐稳便转过头,在前面两人惊愕的目光中,对双人座位身旁紧贴的旅客打了个招呼。
“嗨。”
等了半天,身旁都没有一丝回应,苗云楼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什么,眉头放松的捏起衣角,对身旁的李淳微微一笑。
“你觉得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第96章 “你马上就要死了”
苗云楼面上带笑,眉眼舒展,眼神专注的盯着李淳,显得格外真诚。
然而他的话却如同神经病人,刚一出口,旅行车上温度便瞬间降低,几双眼睛难以置信的转向他。
河二在驾驶位上满脸的阴沉无言,根本一句话都不想说;吴斌嘴唇抿紧,满眼冒火星;孟子隐直接别过头去,一眼都不想看他。
刚刚嘱咐过他,不要挑事,现在看来,似乎是说到狗肚子里去了。
苗云楼就跟看不见一样,通通无视了这些目光,直直的盯着身旁的李淳,嘴角的微笑就像烙印上去的一样,歪着头轻声道:
“李淳,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问你话呢,你低头看看,觉得我的衣服好看吗?”
李淳闻言一顿,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过头来。
他看着苗云楼期待的眼神,和旁人的反应完全不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丝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冷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信苗云楼没有听说自己即将拿到龙王殿藏品的事。
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到不死不休的状态了,而此时很明显,他由于偷看到了命签,在这场斗争中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现在祭祀即将开始,如果没有意外,还有最多三个小时,苗云楼就要死了。
李淳在景区中摸爬滚打了很久,像一只豺一样暗中躲在河二身后,见过这么多旅客,已经总结出了一条规则。
面对生死关头时刻,正常人的反应是不可置信、濒临崩溃,激进一点的,比如苏俊,会像陀螺一样一刻不停的行动,试图解决眼前的危机,或者造成危机的人。
而性格软弱稳健一些的,一辈子没近距离接触过死亡那种,比如吴斌,不敢轻举妄动,只会试图在有限的范围内保护自己,祈祷事情最终会有变化。
至于那些心思深沉缜密的人,无非也就是比前两种人更会思考,更会利用分析身边的一切,不仅满足于解除死亡威胁,更需求直接触底彻底翻盘。
一个是解决危险本身,一个是解决自身安全问题,一个是解决全盘的局面。
只要能分出面对的人是哪一种,判断出他们的思维路径,即便麻烦一点,曲折一点,最终也总不会脱离出掌控。
然而苗云楼不一样。
他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人。
无论是谨慎聪明的人,还是迟钝愚笨,至少都还是正常人,拥有正常人下意识趋利避害的思维,害怕死亡,渴望生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此服务。
但苗云楼对待自己的生命,就像是捡来的一样,看上去从来不在乎。
在面对种种险境,甚至是自己设下的圈套时,他居然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其中一环,冷静的计算着生命的价值,濒临死亡都还能面不改色的挑衅别人。
这不是因为他无计可施了,恰恰相反,这表明一切都还在他的计算之内。
即便他可能已经意识模糊、濒临死亡。
这种人李淳只见过两个,一个是苗云楼,另一个,就是河神旅行团归属的旅社社长洪长流。
前者是因为清晰的知道自己性命价值几何,后者则是因为根本不理解生命是什么。
李淳冷冷的看着苗云楼,没有半点把目光分给他衣服上栩栩如生的青黑河浪,开口道:
“你不用拿这些东西做文章,试图用毫不相干的话题干扰我,让我不知所措、头昏脑涨。”
“你要么闭上嘴一声不吭,要么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淳的眼神中翻滚着阴寒的浪涛,彷佛正试探的拍打着岸边,一个不注意,就要在岸边一寸寸侵蚀腐化。
他很清楚,苗云楼直到现在还能说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胡言乱语,是因为他一定还有什么底牌没显露出来。
这张底牌一定固若金汤、非常强大,即便他能拿到龙王殿破除状态锁定的藏品,甚至能提前拿到藏品,都不会对它造成影响。
想要去除掉苗云楼这张让他保持镇定自若的底牌,就必须先探查出这张底牌是什么。
苗云楼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李淳,缓缓勾起嘴角笑了。
“我能有什么想说的,”他轻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衣服很好看。”
他不顾李淳越发冷下来的神色,挑了挑眉,自顾自的继续道:“衣服这种东西呢,经常随着自身变化而更换,无论旧的多喜欢,都必须要新的才最好。”
“如果非要想穿旧衣服,那就要让衣服上多一些新鲜花纹,靓丽纹样,把旧衣服变成一件新衣服,才能重新穿在身上。”
苗云楼漆黑的眼眸一转,倒映着李淳难看的脸色,意有所指的道:“李哥,你看我这开襟上服绣上纹样,是不是好看了很多,像一件新衣服了?”
话音落下,大巴车上顿时寂静一片,两个人的目光交错刹那,随后同时看向驾驶位的河二。
“……”
李淳眼神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掀起眼皮缓缓道:“你难道是在暗示我,河导已经厌弃了我这个旧衣服,要重用你这个新衣服吗?”
“我只是在说衣服而已。”
苗云楼耸肩挑了挑眉,绮丽的狭长眼睛挑起,微微一笑,突然猛的凑了上去,在李淳耳边轻声耳语道:“你还记得自己偷看到的命签吗?”
“……什么?”
“富、贵、险、中、求,”他把这几个字在嘴里缓缓嚼了一遍,含笑带冷的盯着李淳,轻声重复道,“李淳,你不就是因为偷看到我的命签,才一反常态的积极起来,争取到祭祀者的身份吗?”
“你怎么——”
李淳一直以为自己偷看的行径做得天衣无缝,除了河二没有任何人知道,猝不及防被苗云楼质问,瞬间怔愣在原地。
明明当时他用了减弱存在感的藏品,极为隐秘的藏匿在高耸漆黑的房梁上,即使有人抬头,都无法看清任何东西。
就算他在离开的时候,不慎发出了一丝声响,但在老鼠出来的时候,苗云楼很明显也放下了戒心,根本没有怀疑他。
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李淳瞪大眼睛,脸色肉眼可见的惊惶了一瞬,随后立刻沉了下来,面色分外难看的咬牙道:
“就算你知道了,那又怎么样,无毒不丈夫,命签我看到了就是我的,你没抓住机会,又能怪谁。”
“祭祀者的名额已经定下来了,除非祭祀失败,否则绝不可能换人,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苗云楼看他满眼警惕的样子,镇定自若的翘起二郎腿,青白指骨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座椅,掀起眼皮,居高临下的开口淡淡道:
“你也说了,不是不能换人,是除非祭祀失败。”
他饶有兴趣的托着下巴,盯着李淳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轻声道:“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你,你猜龙王水愿任务的祭祀者,还会不会是你呢?”
苗云楼的眼神如同锐利的冷刃,带着猫捉老鼠的趣味笑意,一眨不眨的定在李淳身上,把他定在原地。
李淳被这目光定在原地,下意识呼吸一滞,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的低声吼道:“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杀的了我。”
“旅行团内自相残杀是导游的责任,算在旅客满意度里,河导已经被扣过分了,苏俊半死不活、也随时都可能死亡,现在只要再死一个人,河导的满意度就只剩10,随时可能被撤去导游资格!”
他死死的盯着苗云楼,催眠自己一样,急促的说道:“你不可能杀的了我,河导一定会阻止你的,他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苗云楼闻言挑起一边眉毛,摸了摸下巴,歪着头微微一笑道:“河导?”
他饶有兴趣凑上近前,的缓缓道:“李淳,你以为,你偷看命签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
“……”
话音落下,大巴车内顿时一片死寂,李淳僵硬的顿在原地,眼神一片空白,重复道:“你是怎么知道……”
是河二。
其实答案他方才自己就已经说出来了,在暗中偷窥命签的事情,除了他本人,就只有河二知道。
苗云楼看他怔愣的表情,眉眼间带上了一抹满意的神色,身子又正了回来,轻笑道:
“你偷窥我命签的事情,河二早就告诉我了,他不仅告诉我这个,还告诉我命签就是要反过来看,之前和你说的都是为了忽悠你,他早就想抛弃你了。”
“也就是说,你如此积极的冲锋陷阵,完全是南辕北辙,因此你在完成祭祀之前,就一定会因为命运隐隐的指引,直、接、死、亡。”
被跟随了多年的导游毫不犹豫抛弃,对李淳这种人,恐怕相当打击,尤其是在即将意气风发翻盘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死讯,甚至可能立刻崩溃。
苗云楼掀起嘴角,抛下这个重磅炸弹,便蹭了蹭指骨,饶有兴趣的盯着李淳。
然而他却发现后者不仅没有接着呆愣在原地失魂落魄,反而在听到河二的时候,神色微动,露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表情。
“河导告诉你的?”他重复道。
这表情分外奇异,眉毛还停留在方才呆愣的状态下垂没变,然而嘴角却缓缓提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割裂无比。
苗云楼见状眯起眼睛,心头一跳,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李淳眼神中的空白慢慢变了,闻言极快的卷起嘴角,以面上格外古怪狂喜的神情盯着他,缓缓道:
“我笑,是因为你完蛋了,你彻底完蛋了。”
“苗云楼,你马上就要死了。”
第97章 龙王聚雨,祭祀开始
李淳的嘴角咧的几乎要裂开,他那双阴暗狂喜的双眼在旅行车浓稠黑暗的笼罩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似乎有毒蛇正藏匿于其中,面上分明是一片花团锦簇,然而听到信号,立刻就要窜出害人。
真没想到,能让这个棘手的流浪旅客沾沾自喜的底牌,居然是河导这个大靠山。
他仍在笑,笑的眼泪都快沁出来了,肩膀不停的抖动,一边颤抖着伸手抹去,一边大笑道:
“苗云楼啊苗云楼,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难道真以为河导把状态锁定给你,是因为喜欢你、欣赏你、想对你好吗?”
“你怎么不想想,状态锁定不仅能让你免受死亡伤害,还能让你免承濒死的状态呢?”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眯了眯眼,微微皱起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淳明明方才还格外的失魂落魄,怎么一听到河二告诉他命签谶语的事,情绪突然迅速突兀的转变过来了。
然而李淳并没有回答他。
因为旅行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稳稳的停在青寂山寺前,一个苍翠欲滴、树木萦绕的小山坡前。
模糊的车窗外,是一片被浓雾包裹住的苍翠,树林的空地之间是一个精致的木质祭坛,空空如也,正静静等待着祭祀者的到来。
雨水的清澈气味伴在白茫茫一片散落的雾气中萦绕,钻进旅行车内,为每个旅客的鼻腔中增添了一股阴冷湿润的水汽。
李淳看了看窗外,上挑的嘴角落下来一些,不再是浓稠的狂喜,却仍是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微笑着撞开苗云楼的肩膀,缓缓向车下走去,临走前,在后者耳边轻轻留下一句话。
“你就好好看看吧,看看祭祀结束后,自己是怎么被天真和愚蠢害死的。”
说完,李淳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旅行车。
“……”
苗云楼没有动,仍是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子盯着李淳的背影,面无表情的惨白脸孔被浓稠黑暗所笼罩,只露出一张血涔涔的薄唇。
半晌,他青白的指骨微微蹭了蹭开襟上衣上,翻涌着栩栩如生的青黑河浪,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
——————
“哗啦啦……哗啦啦……”
刚下了车,淅沥沥的雨水便落了下来,雨下的不大,细线轻薄,即便打在人身上都留不下什么痕迹,只能让地上的青草湿润半分。
从小山坡远远向山下看过去,能看到白日暗淡无光的纸皮灯笼,正在瞳影长街随风缓缓荡着。
山坡上细雨温润,瞳影长街却是一片干涸,在长街入口处的砖缝,细密的雨水戛然而止,鲜明的分出了生机勃勃与死寂沉沉的界线。
彷佛在这一片祥和、龙王赐福的潜浪浮波区中,这方寸之地成了被老天爷厌弃的罪土,独独享受着十年百年的干涸死寂。
苗云楼垂下眼眸,微微扯了扯开襟上衣的袖口,似乎想要以此来抵挡住阴冷湿寒的雨水侵蚀。
一旁的河二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看着截然分明的两个地方,常年阴沉的苍白面孔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
“不愧是掌控整个潜浪浮波区的龙王,”他对着阴沉的天色赞叹道,“想让哪里落雨就让哪里落雨,恩怨分明,对得罪自己的人和地方,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河二对瞳影长街的遭遇表现出一种冷眼旁观的幸灾乐祸。
瞳影长街的母体在产子后变异为旱魃,把他们拉进了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历经九死一生,差点整个队伍都折在里面。
即便那母体在幻境结束之后,立刻没了呼吸,他仍是记恨在心,连带着厌恶所有瞳影长街的人。
河二想起那凶悍的母体,苍白的瞳孔不由得暗了暗,冷笑一声,抬起眼皮对丁一修道:
“那两个活祀祭品呢?”
丁一修闻言一顿,臂膀微微松开,抬手柄两个浑身漆黑一片的孩子递向河二。
河二眼中满是厌恶,皱着眉头,手上垫了一块帕子,伸手就要接过那两个孩子,却见拽了一下,那孩子居然纹丝不动。
他苍白的瞳孔中顿时遍布阴寒,冷冷的掀起眼皮,毒蛇一样紧紧盯着丁一修,嘶哑的轻声道:
“丁一修,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面临即将开始的祭祀,你突然犯了圣母病,决定用你一条贱命,可怜可怜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吗?”
河二纯白的瞳孔冰冷无比,明明正死死的盯着丁一修,瞳孔里面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活物。
丁一修在他越来越冷的语气中狠狠一颤,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用极小的声音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河导……”
“我只是稍微有点,有一点觉得可怜……”
“可怜这两个孩子?”河二瞳孔一动,轻声道,“他们被旱魃生出来,唯一的用处就是做祭品讨龙王的欢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丁一修,如果你再多嘴,你的下场就和这两个孩子一样,我不介意再多给龙王献祭一个废物。”
河二的口吻平静无比,然而阴冷的眼神已经令人格外不寒而栗。
原本在丁一修被食尸藏猕猴弄得几乎残废的时候,他心下就已经有些不耐了。
就算丁一修的内核欲望技能不是斗争相关,但跟了他一年多,总要有些长进吧,居然连一群绿色品阶的诡物都对付不了?
只不过苏俊濒死,眼见游客满意度岌岌可危,他这才按耐下发作的心思,给了丁一修照看活祀祭品一个机会,否则,他绝不会看顾一个废物。
河二根本没意识到,他收走了旅行团内跟随者的大半藏品和积分,这才导致几人即便出入了一年多的景区,依旧得不到任何锻炼。
每一次的险境,都是靠河二在满意度接近见底的时候,掠夺挑拨旅客的藏品和积分,拿一部分献给景区地方神,获得神明庇佑,大摇大摆完成参观的。
旅客在他手下,只不过是苟且偷生的养料罢了,怎么可能成长出独当一面的参天大树呢?
河二对此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用苍白的瞳孔盯着丁一修,眯了眯眼,手指在童男童女身上微微一动。
摆在丁一修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把孩子给他,就当事情没发生过,祭祀正常进行。
另一个是在关键时刻反水,不把孩子给他,那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丁一修嘴唇颤抖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垂着头顺从的松开手,将两个孩子递给河二。
河二瞥了他懦弱的发旋一眼,冷笑一声,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把两个沾满黑泥的孩子递给祭坛上的李淳。
“这就是龙王水愿祭祀的最后一步了。”
他面色沉沉,然而嘴角却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满意:“做的不错,接下来别出差错,把活祀祭品献给龙王,我会给你应有的待遇。”
“记住。”
河二在李淳耳边用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在龙王殿挑选藏品的时候,记住我告诉过你的紫色藏品特征,拿出来之后允许你用一次,然后再交给我。”
“当然了,河导。”
李淳笑容满面,阴狠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瞥过苗云楼,满口答应的低声笑道:“没有您我哪里能活到今天?您放心,我一定完美完成龙王水愿的任务,把紫色藏品带给您。”
他得意的眼神直直看向现在祭坛一旁的苗云楼,后者此时面色惨白,半阖着眼皮,只是轻轻抚摸着衣服上青黑河浪纹样,没有向祭坛上投去半分注意。
李淳气的咬了咬牙,眼神更加阴毒了几分,想到即将到来的祭祀,和祭祀成功后马上要到手的藏品,这才勾起一抹冷笑。
装模作样有什么用。
还不是自以为的靠山崩塌了,强撑着最后的体面,等到祭祀结束,龙王赐福,看他还能不能绷得住这份淡定,忍住不屈膝求饶。
李淳冷笑一声,抬脚踏在祭坛上,志得意满的把视线收回来,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大声喝道:“祭祀者李淳已经准备好了活祀祭品,请龙王现身,开始祭祀!”
“轰——!”
话音刚落,天空中顿时传来一声巨响,方才还阴沉无云的天空,顿时翻滚起一片浓墨般的黑云,在空中酝酿着奔涌的河浪。
黑云之间不停翻涌,闷沉的雷声随着翻动的黑云,在空中阵阵回响。
恍然间,又是一道滚滚的雷声,天空中乍然亮了一瞬,浓墨般的云层中闪过一片翻云覆雨的鳞片,凛冽的倒映在天边。
“轰隆——!”
李淳顿时瞪大眼睛,惊喜道:“是龙王,龙王现身了!”
几乎是同时,在一片滚滚雷声和隐隐龙吟之中,众人的手腕处顿时传来一声清晰的响动,系统音随之响起。
【叮!】
【恭喜河二导游带领的潜浪浮波区三日两晚参观团,完成了龙王水愿任务的前置项目,开启最终献祭任务!】
【检测到祭祀者“李淳”已经登上祭坛,请将涂抹好【浓稠墨泥】的童男童女祭坛上摆好,祭祀即将立刻开始!】
第98章 【供奉活祀祭品】
【请诸位旅客注意,祭祀者注意,龙王水愿任务最终阶段分为三个步骤!】
【龙王水愿任务第一步,获得龙王认可】
【请祭祀者跪在祭坛之上,将尸油香烛放在祭坛正中点燃,若香烛火苗在雨中不灭,反而浮上白烟,则第一步成功,获得龙王认可】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步骤一!】
“轰隆——!”
系统声刚落下,黑云翻滚的天空中又是一声雷鸣巨响,细雨密密麻麻织成一片帘子落下,劈头盖脸的披在苍翠山林之上。
遮天蔽日的黑云之中,龙王凛冽的鳞片反射着阴冷的暗光,时隐时现,半晌,天边隐隐传来一声龙吼。
“吼——!”
李淳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耳朵都被震得发麻,几乎要聋了,立刻按照系统提示拿起两个婴孩,一男一女左右放在祭坛上。
他摆完之后,就在祭坛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向龙王的方向磕了个头,一边磕头,一边满眼惊惶的大声道:
“龙王,请您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把一对童男童女准备好了,我这就通过祭词把他们献给您!”
李淳显然是早就被提点过,准备十分充分,一边说,一边匆忙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香烛,小心翼翼的摆放在祭坛正中。
他将香烛摆好后,又拿出一张血涔涔的黄底符纸,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缓缓放在香烛上。
“哗啦——!”
火苗一瞬间燃烧起来,黄符纸在跳动的炙热火焰中瞬间焦黑发臭,片刻后便消失殆尽。
然而在细密雨帘和苍翠山林遍布的白茫茫浓雾中,香烛上这一簇火苗,却彷佛被各路神佛庇佑一般,丝毫没有受到雨水的浸染。
香烛火苗端正的摆在祭坛上,噼里啪啦的静静燃烧在雨中,轻细的白烟缓缓升向黑云雾霭之上。
黑云翻滚的苍穹之下,沉郁的苍翠山林之中,这一抹亮色火光,为整片雨水都染上了一层血涔涔的红光。
李淳趴在地上屏住呼吸,一瞬不眨的盯着这香烛上细微的火苗,眼见它一直燃烧着没有熄灭,这才松了口气。
香烛没熄,就证明龙王满意他这个祭祀者,也同意收下活祀祭品了!
他立刻跪下向龙鳞闪烁的黑云中磕了个头,恭恭敬敬的欣喜道:“多谢龙王,多谢龙王!”
“多谢龙王接受了瞳影长街的一对童男童女,大发慈悲,同意了降下甘露!”
“吼——”
如山海般翻滚的黑云中传来隐隐龙啸,彷佛是在回应他的祭品,雨水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后降下的更加猛烈!
【叮!】
【恭喜祭祀者“李淳”,龙王已认可祭祀者身份,同意进行龙王水愿最终阶段,步骤一已达成!】
【龙王水愿任务第二步,虔诚唱念祭词】
【请祭祀者继续跪在祭坛上,双手张开贴在地上,额头扣下触地,根据系统提示,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向龙王虔诚祷告求雨】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步骤二!】
李淳闻声看向满是雨水的祭坛,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决。
男儿膝下有黄金,虽说他为了生存早已不在意这些,然而在漫天的雨水中毫无尊严的五体投地跪下,还是有些太过侮辱。
然而想到苗云楼那副漫不经心的嘴角,想到即将到手的紫色藏品,想到龙王向他收取的代价,李淳咬了咬牙,头向下一磕,猛的扣拜下去!
“砰!”
他的额头在祭坛上磕出了红肿的凸起,很快便蔓延上一丝血色,然而李淳面不改色,浑身匍匐在地,咬着牙在雨水中高声道:
“为请甘露在瞳影长街降下,祭祀者李淳在此诚挚叩拜龙王!”
声音响亮的在雨水中回荡,李淳额头触地,对着系统提示高声念道:
“维潜浪浮波区某年某月某某日,我李淳,代表瞳影长街的百姓,于青寂山寺前的祭坛之上,特备一对童男童女,涂满了瞳影长街罪人的尸骨漆黑墨泥,虔诚祭拜于此。”
“曰:潜浪浮波,烟波浩渺,万顷蔚蓝。千尺之下,水晶宫藏。奇珍异宝夸天下,灵光妙境造乾坤。巨鲸赤鲤逍遥游,老鼋紫蟹排班出。雷霆威武,万世水神!”
“农家渔家全赖神威善佑。但有渔家海船出,望风平浪静满仓归。但有农家农事急,望风调雨顺五谷收。莫有雷霆之怒风浪起,但有及时雨常至。莫有不平藏奸诈,但有惩恶扬善显正气!”
雨水哗啦啦的冲刷着众人,黑云沉默翻滚,青寂山寺前一片寂静,只有诚挚的赞美祭祀声回荡在苍翠山林中。
李淳仍旧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接近麻木,满眼都是模糊不清的雨水,却也根本不敢抬手擦拭。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口腔中干涸无比,舔了舔唇喘息一声,重新提气,将最后一段话高声喊了出来:
“行云布雨踏风来,擎雷扯电威名在。子孙万世常敬畏,神州宏图锦绣开,神其来格尚飨年月日!”
“愿龙王慈悲,以德报怨,宽恕瞳影长街的百姓,降下雨露甘霖!”
“轰隆——”
话音刚落,空中顿时传来一声巨响,翻滚的黑云中雷声滚滚,龙王在身形其中时隐时现,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
满身水渍的李淳身上顿时浮动出一层金光,金光耀眼夺目,立刻拂清了他身上所有的水渍,甚至将周围的雨水都弹开一层庇护。
李淳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的金光,心头重重一跳,反应过来后嘴角迅速咧开,几乎是欣喜若狂!
这是龙王的庇护!
龙王可是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在景区中的地位谁都无法与之抗衡,能得到它的庇护,自己就再也不用被任何人威胁了。
无论苗云楼有多厉害,有通天的本领,只要他还身在潜浪浮波区,就只能被自己踩在脚下!
李淳胸膛来回起伏,呼吸急促,分明还匍匐的跪在地上,激动的几乎像是已经要把人踩在脚下。
他身上这一层金光,在苍翠的山林中耀眼无比,几乎冲破了层层黑云的阴暗沉郁,连身侧的雨水都被沾染上耀眼的光亮。
河二远远的看着李淳身上耀眼的一层金光,微微勾了勾唇角,半晌后叹了口气,侧过脸去对身旁面无表情的苗云楼安慰道:
“你别担心,李淳……虽然获得了龙王的庇护,然而他没有按照命签谶语的反语去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即使现在他看起来光鲜亮丽,但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发生意外,让他无法完成祭祀呢?”
河二这番安慰的话说的实在是敷衍无比,虚伪至极。
先不说他关于寺庙签文反语的告诫是真还是假,就算是真的,寺庙签文也只是个指引,其中蕴含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上龙王的庇护?
况且祭祀都进行到这一步了,祭祀者已经被认可了,祭祀词也毫无问题,童男童女都满身黑泥摆在了祭坛上,又怎么可能还会出岔子。
河二纯白瞳孔中的虚伪都快不加掩饰了,他阴沉的面孔上挂着一丝轻笑,苍白的手指搭在苗云楼肩膀上,居高临下道:
“龙王水愿任务即将成功,你也别撑着一副冷漠的样子了,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仅仅是交上去两个小废物,死了一个不识时务的母体,就拯救了瞳影长街所有百姓,也让我们收获了紫色藏品和龙王的庇护,怎么看,都是大获全胜啊。”
这话说给苗云楼听更为戳心,珍贵的紫色藏品是用来对付他的,龙王的庇护给了自己不死不休的敌人,大获全胜的只有仇敌,反观自己,是全盘的一败涂地。
从李淳准备齐全的祭祀用品就能看出来,河二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在怀疑信任中丧失一切。
然而苗云楼听到河二的话,却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若有所思。
他微抿着薄唇,青白的指骨轻轻缠了缠乌黑发丝,半阖着眼皮,沉思了一会儿居然开口赞同道:“是啊,河导,你说得对。”
“我之前真不应该怀疑你,现在想想,你说的不仅对,而且太对了。”
“……我说的对?”
河二闻言一愣,阴沉的脸色狐疑的扭曲的一瞬,微微眯了眯眼瞥向他道:“怎么,你是同意牺牲两个废物一个母体十分值得,还是同意获得藏品和龙王庇护是大获全胜?”
他在邛窟僰人悬棺临时景点里看的分明,苗云楼明明对那个旱魃母体抱有一丝可笑的同情,甚至为了这个还想跟他翻脸,提到这个完全是在捅他心窝子。
而同意后者就更不可能了,紫色藏品和龙王庇护都是针对他的杀器,为获得将要杀死自己的东西感到高兴,神经病都不会这么想。
他到底同意了什么?
“啊,不是这两个。”
苗云楼眉眼微垂,目光远远看向李淳金光弥漫的身影,浅浅的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我同意的是您那一句‘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发生意外,让他无法完成祭祀呢’?”
“河导,你之前告诉过我,命签上的谶语要反过来看,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我倒是明白了。”
他看也不看河二一眼,指尖微动,别有深意的冲着李淳的方向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富贵险中求啊……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一句话,可惜,大多数人对这句话的理解都不够全面啊。”
苗云楼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是抱着胳膊,微笑的看着祭坛上的李淳。
河二听了却是眼皮一跳,脑海中的警铃疯狂响了起来,心跳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缓缓皱起眉头。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叫不够全面——?
河二顿时升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他脑海警铃大震,面色一沉,立刻转头看向李淳,疾步向祭坛走去。
然而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苍翠的山林中猛然响起。
【叮!】
【恭喜祭祀者“李淳”,龙王已接收到唱念祭词的虔诚,同意进行龙王水愿最终阶段,步骤二已达成!】
【开启龙王水愿任务最后一步,供奉活祀祭品!】
第99章 “龙王,我不甘心!”
【龙王水愿任务最终阶段——供奉活祀祭品】
【请祭祀者“李淳”双手捧起一对童男童女,将婴孩高过头顶举起,恭恭敬敬的献给龙王】
【注:在婴孩奉上后,龙王若认可祭品,则会在瞳影长街降下甘露,同时给予祭祀者“李淳”在龙王殿中挑选藏品的机会】
【由于祭祀者“李淳”已经提前供奉龙王,获得龙王的庇护和恩赐,在祭品奉上后将立刻获得已挑选完毕的藏品】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最终步骤!】
河二脸色格外难看,刚快步走到祭坛前,立刻便被一层无形的障碍挡在了外面。
祭祀一旦开始,就不能被任何人阻扰,除非当前祭祀者死亡,才能暂时停止祭祀,从旅客中换一个新的祭祀者。
“轰——!”
“李淳,你给我停下!”
他咬了咬牙,试着出声提醒李淳,然而黑云翻滚的苍穹中仍是雷声滚滚,巨大的轰鸣声从九天之上载来,掩盖住了人间任何一丝声响。
李淳什么都听不见。
河二余光瞥见苗云楼似笑非笑的眼神,阴沉的闭了闭眼,迅速对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淳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苗云楼,坚决的摇了摇头。
他在警告李淳,现在这顺利的情形有问题,再进行下去的话,可能会被拖进摆好的圈套,暂时先不要继续供奉。
河二一边打手势,一边在心中暗恨,牙关紧锁,纯白的瞳孔紧紧缩着。
和苗云楼交锋过几次,他已经充分意识到这人有多能在困境中全身而退,在劣势中反败为胜。
即便现在眼见李淳的祭祀就要成功,即便这个流浪旅客只是微微一笑,留下了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也不能简单的判断他在虚张声势,必须要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才行。
否则,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的话不是空xue来风……
河二难看的闭了闭眼。
他天生多疑,此时心中的警觉更是上升到了顶峰,脸沉的几乎能挤出水,在祭坛外用力给李淳比着手势。
别再继续向龙王献上祭品了,赶紧停下来!
然而河二唇齿开开合合,语气激烈急促,说的话却全被滚滚雷声和雨水所覆盖,不剩一丝一毫。
李淳五体投地的跪了许久,艰难的站起身来,转过身便看到河二急切的口型,茫然的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头仔细辨识,见河二一边看苗云楼,一边坚决的摇头,还以为是在催促他赶紧解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浪旅客,这才舒展开眉眼,露出一个笑容。
“河导,您放心!”
李淳颔了颔首,难掩狂傲的勾起嘴角瞥了一眼苗云楼,也顾不上河二听不听得见,急急的提起祭坛上两个婴孩,对着河二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这就把活祀祭品供奉给龙王,解决掉您的心头大患!”
河二向来疑心颇重,手段毒辣,恐怕实在担心苗云楼又起什么幺蛾子,这才催促他赶紧处理完祭祀的事情,以免夜长梦多。
他说完不敢耽搁,迅速转过身去,面向龙王翻滚的黑云腾雾站的笔直,在越发磅礴的大雨中,双手捧起一对童男童女,高声喝道:
“龙王在上,我身为祭祀者,为祈求您降下甘霖雨露,已经将一对童男童女作为祭品带来了!”
“两个祭品都已按照要求在全身涂抹了漆黑墨泥,也就是那些不尊敬您的瞳影长街百姓的尸骨,请您收下奉上的祭品!”
“吼——”
话音刚落,空中翻滚的黑云中立刻传来一声龙吟,彷佛是表示嘉奖,李淳身上的金光一瞬间大盛,猛的升腾起来,刺穿了厚重的黑云!
刹那间,黑沉浓稠的云层中猛然破开一道口子,一抹耀眼的金光奔涌而出,从上至下照射在李淳手上的两个漆黑的婴孩上。
李淳眼睛都被这耀眼的光芒刺痛,不适的眨着眼睛,然而他却没有一丝懈怠,仍是瞪大眼睛盯着这两个婴孩,神色近乎痴迷。
“轰——!”
又是一道滚滚雷声,这一对童男童女在金光之中,骤然腾空,离开了他的手掌,顺着这耀眼的光束缓缓升空。
婴孩不哭不闹,浑身都被漆黑的墨泥覆盖,甚至不知是死是活,只是如同污点一般被动的随着金光移动,看上去格外突兀。
直到这一对童男童女升至最高,被翻滚的黑云一口吞噬,这种突兀才猛然消失,金光也随之消失不见。
“……”
“哗啦啦……哗啦啦……”
苍翠的山林间刹那寂静无比,天空顿时恢复了一片阴郁沉闷的黑暗,雨水也逐渐变小,细碎珠帘一般连成线落下。
云层厚重漆黑,如山一样巍峨雄浑,除了偶尔露出的凛冽鳞片,反射出点点寒光,地下的人即使仰破脖子,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童男童女消失了,龙王也没有回应,这一切彷佛幻梦一般,金光破去,仍旧留下浓稠厚重的黑暗。
吴斌站的远,见状心惊胆颤的看着沉寂的黑云,心中惊疑不定。
祭祀……失败了?
然而李淳看着这一片沉默翻滚的黑云,却是松了口气,缓缓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至此,终于结束了。
他早已祭拜过龙王,接受与否只是走个过场,只要这场祭祀毫无疏漏的走完,无论苗云楼多么不甘心,都只能劈头盖脸的迎来一个结局。
——死。
多亏了河导看过了苗云楼先前参观的视频,在最初进去潜浪浮波区的时候,就用上了状态锁定,才能让他无法使用内核欲望技能。
没有这最关键的技能,又在河导误会诱导的错误签文含义之中犹豫,导致被他李淳抢占了先机,当上祭祀者,即将获得珍贵的紫色藏品。
等到龙王殿中紫色藏品到手,苗云楼既没有神佛庇佑,又没有内核欲望技能傍身,等待他的除了死亡没有任何结局。
李淳在飘摇的细雨中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缓缓勾起嘴角,转身面向苗云楼的位置。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阴寒无比的盯住后者漆黑的眸子,冲着他一字一顿、缓缓比了几个口型。
他咧着嘴角,轻声道:“苗云楼,你、去、死、吧!”
去死!
黑云瞬间倒腾了一刹那,极具压迫性的在天空中沉默、翻滚,这一股令人恐惧的结算时间彷佛被无限拉长,重重的压在苗云楼头上。
彷佛只要他稍有恐惧,便会立刻碾碎他脆弱的心脏。
然而苗云楼却看也不看,只是微笑着站在细雨中,薄唇似乎在讥讽一般缓缓翘着。
他清瘦单薄的身躯立在雨中,乌黑的长发被彻底浸湿,丝丝缕缕黏腻的缠绕在惨白的面颊上,如同一缕幽暗的魂魄。
那双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寒潭,正似笑非笑的静静盯着李淳。
苗云楼青白指骨绕着一缕湿漉漉的乌黑长发,歪了歪头,对着李淳狐疑阴狠的目光缓缓笑道:
“李淳,你就不觉得,现在有些安静过头了吗?”
李淳阴冷的眯着眼睛,闻言正要冷笑,反应过来却是一愣。
前两个步骤完成的时候,系统都迅速响起了提示音,可为什么最终步骤这次完成了这么久,龙王没有动静就算了,系统怎么也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心头重重一跳,不知为什么,竟然从心底猝然升起一股恐惧的寒意。
李淳脸色迅速变了,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看向黑云翻滚的天空,却见方才还变得细小温润的雨水,此时突然变成了瓢泼大雨,劈头盖脸的倾盆下在他脸上!
“轰隆隆——!”
原本已经有所消散的乌云顿时聚拢起来,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在空中汇成了一片疯狂涌动的黑暗幕布,密不透风的狠狠盖在众人头上!
黑云攒动的天空中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滚滚雷声,一声巨震的龙吼声愤怒的滚动下来,重重砸在李淳耳边。
“吼——!!”
李淳耳廓内顿时巨响震动起来,迸溅出汩汩的血液,他被这剧烈的震动击打的瞬间“噗通”跪在地上,痛苦的捂住耳朵。
“呃好疼啊啊啊——!”
耳廓内阵阵剧痛,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在口腔中都蔓延上血腥的气味,缓缓渗透在湿润阴冷的磅礴雨水中。
这种剧痛不仅停留在耳朵内,而是如同千刃穿身,狠狠刺透着浑身上下,穿烂了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千疮百孔的皮囊。
在如此庞大的疼痛面前,李淳剧烈颤抖的跪在地上,只能疯狂的哀嚎叫喊,根本动不了一星半点。
颤抖的手捂不住耳朵,无力的掉落在地上,他呆呆的盯着自己被血液浸透的双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祭祀失败了?
明明一切都已经做好了,虔诚供奉神灵,抢夺走母体生产的童男童女,屠杀整个瞳影长街的漆黑影人,以便讨龙王的欢心。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还要怎么虔诚,又怎么可能会失败……?
他盯着自己空虚的手掌,疑惑的缓缓眨了眨眼,心头迟钝的翻上一个念头。
金光……没有了?
不,不是没有了,而是变红了,血涔涔一片笼罩住身躯,彷佛是被浸出的血液染红一样,散发著不详的血腥气。
李淳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却传来一阵无孔不入、深入骨髓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
那一片笼罩在身上的血涔涔光芒,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侵蚀他的身体!
李淳全身痛的几乎麻木,牙齿近乎要被咬碎,在这种剧痛之下,脑海中一根弦突然猛的绷断了。
他在一片滚滚雷声中不管不顾的挣扎着爬起来,在磅礴雨水的冲刷下依旧浑身是血,死死的仰着头向滚滚黑云中狂吼了一声:
“为什么!”
“我不甘心,龙王!我供奉了这么多东西,甚至包括我自己的一部分,你凭什么撤回你的庇护,凭什么不同意接受祭品!”
第100章 呼吸的破旧棉布
天空中黑云翻滚,雨水磅礴如幕,伴随着滚滚雷声压下人间。
李淳满身血涔涔一片,被磅礴的雨水冲刷全身,如同刮骨一般疼痛,跪在祭坛上,几乎被剧痛折磨的没有了任何力气。
然而他的头却仍是死死仰着,眼睛瞪得极大,状若疯魔,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口齿不清的向黑云中吼道: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龙王,你告诉我,为什么!”
在一片苍翠的山林和磅礴雨水中,他的身影即使带着刺眼的血色,也显得格外渺小,但这嘶哑暴出的声音,却响彻了整片寂静。
李淳的眼球突出,血迹斑驳,样子极为可怖,早已没有了先前虔诚算计的模样。
他的虔诚是带着算计的虔诚,恭敬是带有目的的恭敬,现在一切幻梦迅速被捅破,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恨与不甘。
黑云之上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质问和怒吼,也被这态度所激怒,李淳的话音刚落,天边的雷声便滚过一道巨响。
“轰隆隆——!”
雷声雄浑震耳欲聋,连怒带恨打了下来,那股透彻心扉的剧痛,压的李淳再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砰!”
他脊背迅速塌陷下来,五体投地的爬跪在地上,五官剧烈扭曲起来,“哇”的张口吐出一口血,在祭坛上印上一朵骇人的血花。
这一声爆裂的滚雷过于霸道,压的李淳再也没有力气抬头,只能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一双凹凸出来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摊血迹。
方才站在祭坛上,那个意气风发、肆无忌惮的畅想着祭祀成功的李淳,在阴沉黑云暴雨之下,似乎根本没出现过。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河二远远的在祭坛之下看着,见李淳连番吐血,已经瘫软在地一动不动,那张素日阴沉看不出神色的面孔,此刻格外明显的扭曲了起来。
他气的几乎也要跟着吐血。
李淳居然真的没有完成祭祀!
他从看林海雪原区的参观视频时,就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流浪旅客不可小觑,如果给他时间成长,必然会酿成大祸。
原本河二的计画格外周详,只要先找机会用状态锁定来控制住苗云楼的内核欲望技能,再释放欣赏的意思,用寺庙签文来动摇他的想法,就必定能成功。
他知道这人相当聪明,不可能轻易相信他的话,尤其是如此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这谎言只要多拖一天,就会被轻易推倒。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苗云楼只要动摇了,哪怕动摇了一秒钟、一瞬间都可以。
只要他在瞳影长街因为犹豫晚来一步,河二就能指示李淳夺取祭祀者的身份,抢占先机获得紫色藏品,再结合起来毫无压力的解决掉他。
可是为什么,在明明绝不可能出问题的祭祀环节出了问题,龙王竟然要怒杀李淳?
河二脸色难看,五官格外扭曲,直勾勾的盯着生死不明的李淳,苍白的瞳孔中神色不明。
苏俊半死不活,丁一修唯唯诺诺,吴斌和孟子隐立场扭曲,整个旅行团中就只剩下他一个能帮上忙的旅客了。
如果他死了,那接下来一天一夜的参观将会非常不利于按照自己的意思推进,甚至可能稍有不慎,就被苗云楼钻了孔子。
而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李淳死了,他的游客满意度就会掉到40,到这个程度,只要再死一个旅客,他就必须要捏着鼻子保护苗云楼。
否则他就会被剥夺辛苦得来的导游权力,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剥削旅客。
李淳绝不能死。
河二盯着远处一动不动、很快就要咽气的李淳,咬了咬牙,沉下心来暗下决心,苍白的瞳孔顿时闪过一丝锐利的幽光。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对准祭坛上的方向,双手迅速比出几个手势,像是在进行一种奇异的祭祀一样,口中念念有词。
一股微弱的金光从他掌心中腾空升起,缓缓蜿蜒爬向李淳。
吴斌站在后面,余光瞥见这有些异样的光芒,立刻皱起眉头,难以置信的仔细观察一边,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种奇异的金光,他在曾经加入的参观旅行团中见过多次,无一例外都起了作用。
这是请神的手势!
但请神灵庇佑,一般都是在景区参观后期、导游在遇到危险之前,用用旅客交上来的积分和藏品,供奉神仙获得垂怜。
景区参观后期,几乎所有活下来的旅客都已经收获了不少东西,把这些东西全部缴纳供奉给神仙,导游不但没有亏损,还能留下来一部分。
然而现在所有旅客几乎都还没获得任何藏品,状况紧急、形式不利,河二甚至还没有收取一丝一毫的利润,就要强行请神庇佑。
那么他所供奉的全部藏品,就都是自己的私藏,而景区七个旅客的份量都承担在他一个人的供奉上,必定是一次重大亏损。
河二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既然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他在救活李淳之后,一定能获得此代价更大的利益!
吴斌抿了抿唇,立刻拽住苗云楼的衣袖,急切的张了张口,想要告诉他这件事,却见后者按住他的手,神色淡淡,似乎没有一丝动容。
苗云楼漆黑的瞳孔盯着李淳,微微侧过头,对吴斌轻声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不用担心,对李淳它绝不会起作用。”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平淡,似乎格外有信心,然而听在吴斌耳中,却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轻敌。
“不,不是,这一定会起作用的!”
吴斌紧紧的拽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焦急道:“你还没参观过几次景区,你不明白,只要导游肯请神,就从来没有失败过。”
“景区中的神仙贪婪,喜爱所有的藏品和积分,只要肯付出代价虔诚供奉它们,就算再难的愿望,也能被实现!”
河二身为排名中上的靠前导游,绝对出得起救活李淳的代价,而只要李淳活过来,就会有喘息之机,事情就会立刻翻盘。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苗云楼便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转向他淡淡道:“你觉得,如果一个尊贵的神仙被凡人欺骗了,它是更想收下藏品息事宁人,还是不惜一切代价碾死这个蚂蚁?”
吴斌一愣:“什么?”
“四个主位神正在闭关,其他景区的神仙鞭长莫及,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一人独大。”
苗云楼闭上眼睛,轻声道:“整个潜浪浮波区,唯一有权利决定李淳生死的就只有龙王一神,你说,河二向九天之上请神庇佑李淳,究竟能请来哪路神仙呢?”
他的话音很轻,然而落在磅礴的雨水中,却彷佛顺着水滴掷地有声,“滴答”一声不轻不重的点在了每个人身上。
吴斌心头一跳,怔愣的开口道:“你——”
“轰——!”
一道滚滚雷声从九天之上落下黑云,震耳欲聋的砸在苍翠山林中,盖住了他的要说的话。
一旁的河二双手焦黑蔓延,彷佛被雷声劈中一样,迅速爬上他青筋暴起的苍白皮肤,延展出浓郁的漆黑。
河二手上一阵烧焦的剧痛,他咬牙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和恐慌,再也绷不住那阴沉的面孔,却不是因为这股疼痛。
请神怎么可能失败?
他为了这次请神,甚至咬咬牙在贡品中加入了一个极为稀有的紫色藏品,连龙王见了都一定想要占有,怎么可能无法获得一个小小的宽恕?
其实无非是这一个在他眼中极为珍贵的紫色藏品,对龙王来说,却根本不足以平息被凡人愚弄的震怒。
河二一向将神仙当做压底的翻身牌,供奉祭品依靠剥削向来不曾短缺,从来不明白神仙有多无情残酷,神仙有多么高高在上、不可被凡人冒犯一丝一毫。
他对现在的情况根本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无比荒谬。
然而河二毕竟是排行榜靠前的导游,狠狠咬了咬牙,头脑冷静下来后,心思转的极快。
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电光火石之间,迅速睁开眼睛,手腕上暗光一闪,急急的踏步上前一步行礼,恭敬的对着翻滚黑云中隐约的龙形高声道:“龙王,请您息怒!”
“我知道,李淳犯下的罪孽已经不可饶恕,您震怒之下,愿杀愿罚都我绝无二话,但请您看在我平日诚心供奉的虔诚下,告诉众人您为何震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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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二看也不看地上眼睛瞪大的李淳一眼,姿势极为恭敬,言辞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无怨无悔的真诚:
“您如何惩罚罪人都好,但请您明示惩戒的原因,也好让我们没有犯错的人引以为戒,从此再不触犯啊!”
“……”
苍翠的山林中鸦雀无声,雷声滚滚的黑云中暂且安静了片刻,厚重的云层中反覆涌动,彷佛在仔细思考他的话。
河二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紧紧咬牙低垂着眼睛,无声的屏住了呼吸。
磅礴的雨水仍在冲刷着众人,空气紧绷的凝固在一块,山林中彷佛空无一人,死寂一片。
半晌,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忽然声响再起,阴沉的天空中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不等众人抬头看去,两个漆黑的东西从天而落,呼啸极速的坠落在地,砸在李淳面前。
“砰——!”
两个漆黑的东西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冲击使它们一下裂开,掉落出细碎的漆黑渣滓,迸溅在李淳急促呼吸的面孔上,散落了一地。
河二见状立刻上前,定睛一看,那漆黑的两个东西居然正是方才献祭上去的一对童男童女!
他心头重重一跳,立刻皱起眉头,仔细看去,发现此时抹在上面的浓稠墨泥已经凝固碎裂,露出了里面的婴孩。
若是寻常婴孩,从这么高的地方摔落下来,此时应当立刻迸溅出血花,摔成肉泥。
然而此时浓稠墨泥的硬壳中露出的婴孩,却完好无损。
两个破旧棉布呈现出婴儿模样,身躯有规律的微微起伏,正在墨泥硬壳里面均匀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