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河村寨内。
阎峥沉沉的站在帐篷里,面色被被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一只手用力捂着胸口。
“滴答。”
他的胸口已然被染红,上面一片血涔涔,渗透了衣料。
鲜血从指缝中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洒在地上,汇聚成一片血洼,浸湿了他脚上那双单薄的布鞋。
“这就是你们为明日擂台做的准备?”阎峥看了看胸口的伤,声音沉沉,没有什么情绪,冷冷道,“下三滥。”
“下三滥又如何,咳咳……只要起作用就好,阎寨主,您和我们祝寨主作对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这一天吧。”
在阎峥对面,一个男人斜斜的躺在地上,后背靠在帐篷上,身上的伤口比阎峥看上去要重多了,整个人几乎躺在血泊里。
然而他却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一边笑,一边不住的往外吐著血沫,畅快的对阎峥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咳咳……阎寨主,阎老爹,这只是个开始,你赢不了的,死了我一个还有其他人,你终究要死在我们手上!”
“你……咳咳……还有你不自量力的理想,全都不可能成功……”
他状似癫狂,越说胸口起伏的越厉害,很快便气管破碎,吐出一口血,便无力的垂下头去,一动不动了。
阎峥静静的盯着他,直到他断了气,才松开捂住胸口的手,对帐篷外低低的喊了一声:
“阎良。”
话音刚落,门外的人便已经掀开帘子进来。
阎良对阎峥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随后面无表情的拉起地上的尸体,只一瞬间,紫色火焰燃烧殆尽,那具尸体便消失不见了。
他甩了甩手,抬眼看向阎峥,立刻便注意到阎峥胸口的血迹,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父亲,您受伤了。”
阎峥摆了摆手,随意道:“小伤。”
“是刚刚那个人做的?”
阎良眉心一动,不自觉的蹭了蹭指腹,一张脸仍是面无表情,语速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加快,紧皱着眉头问道:
“能伤了您,他一定实力不弱,那您明明可以叫我处理,为什么要放他进来,万一伤口沾了毒怎么办?”
“……”
阎峥这次沉默了一会儿,见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青年黑沉沉的眼瞳下,布满了真挚的担忧和执拗,顿了顿,才言简意赅道:
“我,没有想到会受伤。”
此话一出,阎良顿时停在原地。
他了解阎峥,他的这位养父谨慎小心,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把握,绝不会出现这种错误估计,让寻常人伤害到自己的情况。
如果养父突然预判错误自己的实力,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出现了自己尚未察觉的问题。
可这段时间,他作为亲信一直跟在养父身边,阎峥分明没有参与任何争斗,身体绝不会突然出现问题。
除非……
阎良突然呼吸一滞。
他的胸口猛一起伏,不由得立刻抬眼看向阎峥,四目相对间,那种熟悉的感觉立刻漫上心头,淹没了两个人。
“……老爹?”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阎良注意到老爹眼中的变化,立刻明白了一切,不由得用力闭了闭眼。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在逐渐恢复记忆,这个景区内的所有人,都在慢慢恢复正常。
这种恢复,不仅仅是记忆的恢复,还有每个人的欲望内核技能,还有……原本的身体状态。
阎良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老爹的手,后者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立刻就要放下手,却慢了一步,被阎良用力抓在手中。
阎峥用力一抽,却抽不出去,声音立刻低沉下去,严肃道:“阎良,松手。”
“……”
阎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低下头,盯着老爹粗粝壮实的小臂。
老爹的胳膊上有许多疤痕,布满了经年的风霜,而在疤痕之下,是一道道黑线,如血管一般密密麻麻的交织在皮肤下面,不停的蠕动。
那东西就像一团令人恶心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让人看了便一阵恶寒、毛骨悚然,绝对不正常。
阎峥见状皱了皱眉,一个用力,便把手抽了回来,匆匆放下袖子,对这个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养子沉声道:
“好了,一点小伤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出去让他们加强防守,别再把这些人放进来。”
他说完转身便要走,却听阎良在身后突然喊了一声:
“父亲。”
阎峥顿了顿,准备离开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沉默半晌,还是转过身来,看向了阎良。
“还有什么事,”他看着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语气还是放缓和了一些,沉声道,“好了,不要发愣了,天色已经开始变亮了,别浪费时间,快去吧。”
阎良沉默不语,半晌,突然开口道:“父亲,您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
“您明明比我强那么多,这些毛毛雨一样的刺客,平时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他紧紧抿着唇,直视着阎峥道:“如果您身体没有问题,怎么会受伤,怎么会迟钝的连我都躲不过?!”
“……”
阎峥眼神一凝,用力按住阎良的肩膀,居高临下的直视着他,冷冷道:“我的身体没问题。”
“阎良,刚才的事只是一个意外,我不想再重复了。”
他说完便走,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只听见阎良在他身后顿了顿,随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管不顾的开口沉声道:
“父亲!其实您不说我也知道,生死之事本就由不得人,您从景区里复生了那么多人,一定是有代价的。”
“我知道,您不想让我担心,那陈怀安呢?”
阎良看着阎峥骤然停下的脚步,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只一瞬便消失了,低声道: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您的身体出现问题了。”
“土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可您却越来越不常出现,身上总是沾着药味,”他低声道,“后来,您把那个苗云楼请来,我就知道了。”
“您已经时日无多了。”
阎峥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背对着阎良,淡淡道:“你这是在咒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阎良骤然抬起头来,仍是紧绷着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容,眼眶却微微发红,抿唇道,“父亲,您到底要瞒着我们多久?”
“造反的事情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会牵连所有人,您从未把复生之外的旅客带进土楼来,您敢说这不是为了铺后路吗?”
“……”
阎峥依然没有回答。
阎良胸口起伏不定,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那沉默寡言的神情,低声道:
“我只是您的养子,就算您出了什么意外,我或去或留,都不会被人刁难,可是陈怀安,您的亲儿子呢?
“他是您的儿子,注定要接过您身上的担子,”他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了下来,“如果您出了什么事,还有谁能为他遮风挡雨?”
“……”
阎峥沉默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再往前走,过了很久很久,才转过身来,定定的看向阎良。
许多年前,这个孩子在风雪中泛着青紫,很快便要失去意识,那时候他还瘦小无比,转眼之间,竟然已经快跟自己一样高了。
明明阎良只是养子,陈风遥才是他的亲生儿子,然而风遥的性格越发跳脱,阎良的沉默寡言、行事风格倒和他学了个十成十。
想想也是十分有趣。
他们是一样的沉默,一样的不善于表达,以至于相处模式一直像上下级一样,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成为过一对真正的父子。
阎峥动了动嘴角,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莫名其妙感觉到一种奇异,几乎想笑。
他本不是一个太严肃的人,然而这么多年背负的血海深仇,已经让他紧绷了太久,这些苦难与仇恨塑造了他,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好在,不需要太久,他就可以和陈安团聚了。
阎峥默默的放下了僵硬的嘴角,打断了阎良的话,叹了口气道:“我不担心怀安。”
“怀安,虽然性格跳脱,看上去吊儿郎当,但我知道,他和他母亲一样,内心非常坚定,不会被任何事情打败。”
“可是他会担心您。”
阎良紧皱着眉头,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低声道:“正是因为他内心坚定,他才更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给他支持。”
“父亲,难道您真的要一意孤行,状似无碍去参加明日的擂台吗,若您真出了什么事,怀安该怎么办?!”
阎峥看着阎良黑沉沉眼眸下,翻滚成一片的焦急,静了一会儿,淡淡道:
“不是还有你吗?”
“什么?”
阎良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他抬起眼睛,对上阎峥那双平静的双眼,突然大脑一片空白,愣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太过清明,以至于他甚至不用欺骗自己,就能在一瞬间明白过来。
父亲知道了。
阎良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都冰冻住了,直直的站在原地,望着阎峥平静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
“阎良,”阎峥打断了阎良的话,臂膀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静静的看着他,低声道,“怀安是我的儿子,你,也是我的儿子。”
“我是你们的父亲,我会永远支持怀安,也会永远支持你,你明白吗?”
“……”
阎良没有说话。
他僵硬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一瞬,眼眶慢慢开始发红,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本该不明显,却因红的像血,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
阎峥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犹豫了一下,伸手柄他抱在怀里,实现了他们从十年前就再也没有做过的拥抱。
“爹,我也永远是你儿子,”阎良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发誓,我会照顾好怀安的,哪怕我死,我也会照顾好他。”
“阎良,你……”
“哒哒,哒!”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陈怀安声音骤然传来,高喊道:
“爹——爹——?”
两人立刻分开,阎峥后退一步,格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板着脸道:
“怎么了?”
“有两个人在外面,是祝炎那边的人,”陈怀安在帐篷外犹疑的喊道,“他们说……想要和您谈谈。”
第282章 “我恨你。”
“……两个祝炎那边的人?”
阎峥皱了皱眉,第一反应就是祝炎又耍了什么花招,然而陈怀安却很快补上了一句:
“那两个人我好像有印象,其中一个人,似乎和苗云楼关系不错。”
“……”
和苗云楼关系不错?
苗云楼可不是个喜欢虚与委蛇的人,这个人外热内冷,看着笑意盈盈,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却极难。
能跟苗云楼关系不错,还在祝炎的阵营里,一定和他在景区外就已经相识,这两人是谁,他倒还真有些猜测。
阎峥和阎良对视了一眼,阎良明白老爹的意思,立刻掀开帘子出去,很快,便带回来一胖一瘦两个男人。
正如几人的猜测,这两人果然是东方红旅行团的胖子和尹晦明。
然而阎峥记得,东方红旅行团明明有三个人,除去尹晦明和王见山,还有一个叫齐融的,而这两人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我记得你们身边形影不离的,还有另一个人,”阎峥站在桌子后,保持着一定距离,眼神在两人面上扫过,沉声道,“他呢?”
尹晦明一张娃娃脸面色惨白,闻言抿了抿唇,和胖子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坦白道:
“二哥他……他是明天上擂台的参赛选手,他现在没办法离开祝炎的村寨,来不了这里。”
“什么?”
陈怀安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手迅速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短促的笑了一声,眼底满是敌意,冷笑道:
“我知道你们几个,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啊,不可能抛弃那个齐融吧。”
“既然齐融必定要为了祝炎出战,他就一定是我们的敌人,你们还敢来这里,就不怕我们把你们当人质扣下吗?”
他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分明是怀疑两人目的不纯,尹晦明听了,微微皱了皱眉。
胖子之前在帐篷外面等着的时候,就看这个吊儿郎当的少爷不顺眼,闻言更是不爽,立刻上前一步,毫不示弱的冷笑道:
“呦,这话要是阎寨主说,我还得忌惮一下,您说这话,还真让我有点叛逆,想试试怎么被扣下呢。”
陈怀安闻言眯了眯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老子不怕你,”胖子也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刚才在帐篷外面,你就卡着我们不让进,现在又来刁难我们,老子没跟你计较,真以为是软柿子?”
“噌——!”
胖子的话音刚落,陈怀安便已经拔出刀来,直直的指向他,前者也不甘示弱,立刻抽出武器,
一时间帐篷内剑拔弩张,氛围如同绷紧的弦,微微一碰,便要崩裂开来。
“大哥,大哥!”
尹晦明没想到短短几秒钟,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焦急的拽住胖子,却怎么也拽不动,后者眼神极冷,没有半分退让。
他怎么也无法隔开两人,半晌,闭了闭眼,突然转身对阎峥鞠了一躬,低声道:
“不好意思,阎寨主,我们现在就走。”
他们原本是来和瘴河村寨谈合作的,但他们两人身份敏感,又有明日擂台赛的压力在头上,的确难以取信于人。
算了。
合作不成就另寻他路,来都来了,去瘴河村寨里找到苗云楼谈谈,也是一样的。
尹晦明匆匆道了个歉,死死拽着胖子就想走,却听到身后传来阎峥浑厚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无非是觉得祝炎欺人太甚,想要转换阵营,我答应你们。”
“爹!”
陈怀安在他身旁猛的瞪大了眼睛,甚至顾不上和胖子针锋相对,急急劝道:
“他们可是有一个人被捏在祝炎手里啊,就算转换阵营,只要祝炎用那个人威胁他们,他们立刻就会倒戈。”
“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对我们有威胁,就算是苗云楼的朋友,也绝对不能接纳进来!”
然而阎峥却彷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样,面色紧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步走向尹晦明,沉声道:
“是齐融让你们来找我的,对吧。”
“是,”尹晦明有些紧张的绞了绞手指,回答道,“我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让我们来找您转换阵营,毕竟,他无法转换阵营,明天是一定要上擂台的。”
“但他只说,这件事他自有办法,只要您同意,他保证我们明天会平平安安的度过擂台赛。”
转换阵营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两方阵营的首领都在身份牌上盖章,就可以完成阵营的转换。
理论上来说,就连明天必须登上擂台的齐融,也完全可以在擂台赛结束后转换阵营。
但重点是,即便身份牌上的阵营可以转换,然而齐融人在祝炎手上,尹晦明和王见山只要不想看到他死,就注定要被拿捏。
哪怕祝炎擂台赛输了,他身为【特殊旅客】根本不会死,也照样可以折磨齐融,无论他身在何阵营。
阎峥紧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看向略有不安的尹晦明,郑重其事的问道:
“你确定,齐融有办法逃离祝炎身边吗?”
“我确定。”
尹晦明重重点了点头,眼底仍是抹不开的担忧,然而对齐融的信任,已经在经年的相处中刻进了骨髓。
他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三张身份牌,破釜沉舟一般递给阎峥,那上面分别写着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请您帮助我们转换阵营,”尹晦明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我保证,二哥一定有办法逃离祝炎的掌控,我们绝不会做不利于瘴河村寨的事情。”
“……”
阎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陈怀安在一旁焦急的暗示,直接接过了身份牌,给三张卡片都盖上了印章。
“这上面还缺祝炎的印章,”他递给尹晦明,沉声道,“必须有双方的同意才能转换阵营,祝炎不会轻易放手的。”
“我知道。”
尹晦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三张身份牌,再次给阎峥鞠了个躬,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两颗小虎牙,微笑道:
“二哥说,这个他也有办法,阎寨主,你放心,我二哥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阎峥颔了颔首,没有追问是什么办法。
他与夕阳红旅行团本就不熟,从前在景区外,因为这个特立独行、不肯与旅社为伍的旅行团多了解的几眼,略有些印象罢了。
若不是这些人和苗云楼有关,以他的谨慎程度,是不会这么快就接纳夕阳红旅行团的。
正事谈完之后,他们又交流了几句,敲定了细节,阎峥给他们指了指苗云楼休息的地方,便放尹晦明和胖子离开了。
厚重的帘子重新挡上,隔开了帐篷内外的声音。
阎峥捏了捏眉心,看向陈怀安,见后者仍是紧紧盯着帘子外面,似乎很是不甘心,有些疲惫的低声道:
“怀安,明天的擂台赛,你不用上场了。”
“什么?”
陈怀安闻言一愣,几乎没听清阎峥在说什么。
擂台赛他们瘴河村寨早已定了他,老爹和阎良参加,现在来了个必须上台比赛的苗云楼,要替换掉一个人。
而这件事,他们早就已经商量过了。
老爹是瘴河村寨的定海神针,上擂台有风险,况且年纪最大,就由苗云楼代替老爹上台,他们两个小辈上台试炼试炼,这也是老爹对他们的信任。
可现在老爹说什么,不让他上台参赛了?
老爹这是……不再信任他了吗?
陈怀安“嗡”的一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了一眼阎良,却见后者只是低着头,没有看他。
阎良一向跟在老爹身边,是最了解老爹心思的人,他没有劝,就代表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老爹真的不再信任他了。
“……”
陈风遥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他的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看着已经闭上眼睛、背着他揉太阳xue的老爹,突然用力一拍桌子,眼眶通红,咬紧牙关道:
“为什么!”
“爹,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他的声音裹挟着怒火,还有些许难以发现的哽咽,高声道,“他们身份敏感,极有可能是奸细,我拦着他们,有什么错?!”
“我只是想保护我们的村寨,保护我们这些人,把他们挡在外面,我有什么错!”
桌子被拍的震天响,却根本盖不住他的声音,这几句话句句包含怒火与委屈,几乎破了音,听上去堪称呕心沥血。
阎良心头一动,不由得抿了抿唇,低声道:“怀安……”
“你闭嘴,爹,我要听你说!”
陈怀安满眼含泪,眼眶通红,死死的盯着阎峥,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道:“爹,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阎峥沉默了半晌,终于转过身来,直视着陈怀安。
他不着痕迹的用衣袖挡住手臂,看着陈怀安通红的双眼,突然发现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满脸疲惫,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
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他手中握着无数知识,想要一点一点、亲自教导怀安,却发现根本来不及了。
没有时间了。
阎峥沉默的张了张嘴,在陈怀安不知是愤怒还是期待的灼灼目光中,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半晌,他终是闭了闭眼,颓然的捏了捏眉心,坐会了椅子上,用自己一贯的态度低声道:
“没什么错不错的,怀安,你还太年轻了,不懂得怎么保持更好的同盟。”
“这件事到此为止,明天你不用上场,由苗云楼代替你,我不想再多说了,你回去吧。”
“……”
陈怀安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瞬间感觉到荒谬,明明他才是老爹的儿子,明明他那么努力证明自己,可老爹却根本不信任他。
再一次,他被老爹冷漠的隔绝在责任之外,丢掉了触手可及的机会。
“爹,我恨你。”
一片沉默之中,陈怀安突然开了口,他漆黑的眼瞳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让人触目惊心的恨意。
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阎峥,平静的说道:“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话音刚落,陈怀安便用力撩开帘子,大步冲出了帐篷,帘子被狠狠甩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就像打在阎峥的心上。
“怀安!”
阎良瞳孔一缩,几乎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掀开帘子跟了上去。
这个夜晚极为不安宁,外面祝炎和黑喇嘛的人四处横行,陈怀安现在还在气头上,万一被他们盯上受了伤怎么办?!
阎峥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大腿上垫着的雪白帕子,上面星星点点、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叹了口气,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随手柄帕子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疲惫的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第283章 喜傩神,降擂台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阎良才掀开帘子回到帐篷里。
他满身狼狈,胳膊上甚至有几道巴掌印,眼眶微微发红,抿了抿唇,对阎峥犹豫着低声道:
“怀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怎么都叫不出来。”
“爹,”他抬起眼睛,向阎峥恳求道,“要不您亲自去跟怀安解释解释吧,他不是不成熟,他只是太想得到您的认可了。”
“得到我的认可有什么用。”
阎峥闭了闭眼,揉着太阳xue疲惫道:“这些事情,他总要一个人面对的。”
“就算没有这个意外,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能陪着他的日子屈指可数,他得到自己的认可就够了,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爹。”
阎良一动不动,低沉而执着的叫了他一声。
“……好了,知道了,”阎峥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他道,“我会找机会亲自去和他说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擂台赛。”
他凝视着桌案旁的香炉,里面的长香已然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炉香灰,灰扑扑蜷缩成一团。
那是夜晚一开始,他便插上的长香,刚刚好六个时辰,现在香已经燃烬了,就代表很快擂台赛便要开始了。
“时间到了。”
阎峥站起来的一瞬间,只觉得脑供血不足,眼前一片漆黑,不由得立刻直着胳膊撑住身子,闭了闭眼。
“爹!”
阎良心头一跳,立刻急促几步上来扶他,却被后者猛的一抬手,止步在了原地。
“不用,我没事。”
阎峥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捂住嘴,感觉到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干脆直接闭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抹掉了一丝血迹。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有阎良刚刚被捡回来的时候,怀安为数不多和他撒娇的时候,还有这些年救回来的数不胜数的流浪旅客。
从一个和平年代的普通人,变成危机四伏之地的领袖。
他们这些人被无辜的卷进来,遭遇了生离死别,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幸,而他能在这些悲惨中竭尽全力弥补,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安……
对不起,让你等的太久了,等见了面,我会和你好好道歉的。
阎峥缓了缓神,直到身子不再发软,能重新挺拔的站立起来,才睁开眼睛。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冷肃,如同深夜中的风雪山林,呼啸着掠过所有人,只留下刺骨的严寒。
“走吧。”
他朝阎良点了点头,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厚厚的披风,如同一座岿然不倒的巍峨山峰,缓缓走向帐篷外。
——————
经历了一夜的风波与动荡,整个苗寨几乎都已经破败不堪。
阳光透过缺了口的牌坊,明媚的射入苗寨之中,木头横梁斜斜的掉在地上,焦黑一片,黄土上满是湿漉漉的血迹,暗沉的让人不忍直视。
在这一片被鲜血渗透的黄土之上,多出了一个擂台。
擂台两侧画着纷繁复杂的花纹,形状类似一个大鼓,周身用血涔涔的红漆刷着,上面还画着许多人,似乎在祭拜着什么。
擂台下方给三帮人马留出了地方,黑喇嘛带着六盘水匪帮已经提前找好了位子,聚集在擂台之前。
他们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在昨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是损伤最少的,几乎没有任何减员的情况。
远远看过去,是一片黑衣黑袍,骑着高头大马,浑身散发著一股腥臭的血气,随着风飘向众人鼻间,几乎让人想要呕吐。
黑喇嘛本人就在匪帮前面,骑着一个通体漆黑的马,见祝炎带着一群狼狈的寨民,面色难看的走向擂台,冷笑一声道:
“怎么,看你的样子,昨夜没睡好吗?”
“我睡没睡好,你难道不清楚吗,”祝炎冷笑一声道,“黑喇嘛,你叫你手下的人来我们村寨捣乱,手段下作至极,就别装无辜了。”
他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冷冷道:“实话实说,你这点微末功夫根本伤不到我,但你这幅嘴脸,看着还真叫人恶心。”
黑喇嘛闻言立刻沉下脸来,眯了眯眼,故作不知情的样子,想了想,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不怀好意道:
“这话从何而来,你晚上不睡觉搞莫子去了,我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和哪个胡搞乱搞,搞没了精神莫?”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些匪帮立刻发出一片粗俗的哄笑声,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话,直勾勾的盯着祝炎看。
黑喇嘛显然很得意自己的话产生了如此效果,顿时也哈哈大笑起来,居高临下的斜瞥着祝炎。
祝炎闻言面色难看极了,紧紧皱了皱眉,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心说土匪就是土匪,一群没文化的泥腿子烂货。
他不想再和黑喇嘛打这种没意义的口水仗,直接转身看向黄金四目,冷声质问道:
“不是说擂台赛正午十二点准时开始吗,怎么还不来?”
黄金四目对他的质问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效忠于虺神,这些景区中的人,哪怕是黑喇嘛,只要尚未成神,他都不需要放在眼里。
他面具上的恶鬼似乎在沉睡,没有任何动静,只是望着远处淡淡道:“还有人没来。”
“都正午十二点了,还有人没到?”
祝炎皱了皱眉,立刻转身看去,这才发现阎峥等人还没到。
他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阎峥这一群人的去向,究其根本,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瘴河村寨能赢下擂台赛。
这个阎峥创立瘴河村寨,本身能力并不弱,然而他收留的都是一些没有战斗力的老弱病残,讲究的是那一套虚伪的人人平等。
简直荒谬至极。
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就只能去吸别人的血,否则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只能一败涂地。
就像阎峥的瘴河村寨,仅仅凭藉着脆弱的情义聚集在一起,截止现在,在他的暗中招揽下,已经有数十人倒戈了。
在这种地方,不用蛊虫或弱点来控制下人,简直就是愚蠢。
和这种人做对手,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绝对不让这份幸运掉在地上。
祝炎冷笑一声,方才难看的面色一扫而空,也不着急了,静静地等着阎峥到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苗寨远处才显露出些许模糊的人影,阎峥带着一群寨民缓缓踏入牌坊,向众人走来。
“抱歉,有事耽搁了,”阎峥和黄金四目打了个照面,脸色也不好,言简意赅道,“现在可以了,我们开始吧。”
他的身后左侧,仍然站着那个沉默寡言的深皮肤青年,然而右侧却空了出来,平日里紧随其后的纨袴少爷不见了踪影。
祝炎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屑的垂下了眼睛。
在他身旁,黄金四目朝阎峥点了点头,确认三方人马都已经到场,这才拍了拍手。
“啪!”
他陡然一转身,一时间浑身上下的戏袍散发出阵阵诡气,擂台上轰然垂下无数经幡,面具上的恶鬼骤然睁开眼睛,高声唱喝道:
“日出东来又落西,正是吾师会兵时,一会天兵到,二会地兵来,三会人长生,四会鬼灭亡。”
“正午村寨法门开,烧香礼拜望神灵,千里烧香来相请,万里烧香降擂台,请神灵在天作证,擂台赛正式开始!”
“哗啦——!”
刹那间,擂台下黄土飞扬,无数兵马人影在其中穿梭而过,牛角声与乐师的锣鼓声相融,扬起阵阵诡乐之声。
擂台上,穿着戏服、带着面具的几个傩戏法师如游魂般经过,姿势诡异至极,如同在向上天祈福,又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整场傩戏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黄土才渐渐消散而去,黄金四目眼窝深陷,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沉声道:
“虺神会在天上看着你们,赢家有赏,败者受惩,请诸位全力以赴,切记不可弄虚作假。”
“现在,你们每一方人马的主事人,都来我这里抽签,抽到蛇签的人将免除擂台的竞争,剩下两方,即刻开始擂台赛。”
他说完便伸出苍白消瘦的手臂,从袍子里拿出三根一模一样的木签,放进窄小的木桶中,示意几个人上前。
阎峥沉默的走上前去,第一个伸手抽出一根木签,翻过来检查了一下,抬头平静道:
“我的木签上没有任何字。”
“那就是不够幸运,你必须要参赛,”黄金四目晃了晃木签,淡淡道,“你们两个,也该过来抽签了。”
阎峥没有抽中蛇签,那么最后两个木签中,必定有一个是无需参赛的上上签。
祝炎犹疑了一下,目光瞥向身旁两个人,没有立刻上前抽签,黑喇嘛见状不屑的哼了一声,立刻凑过去拽出一根木签。
“胆小鬼。”
他随手一翻,眼前顿时一亮,猛的一甩手腕,大肆捏着木签给众人展示,咧嘴大笑道:“哈哈哈哈!看来,虺神还是看好我的,老子就知道!”
那根木签上赫然画着一条黑蛇,目若点漆,盘旋在木签上吐著信子。
竟然被这个蠢货抽到了……
祝炎面色阴沉,无意识的紧了紧手指,冷冷的瞥了黑喇嘛一眼,手中的木签应声而碎,被他随手扔向一边。
黑喇嘛见状从鼻孔里喷了一口气,无声嘲笑着祝炎,随后大笑着一甩黑袍,转身猛的一挥手,对身后的匪帮高声笑道:
“看来这里没有老子的事儿了,哈哈哈,兄弟们,咱们也不用走了,就当看看乐子,看个猴戏吧!”
“是——!”
话音刚落,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粗俗的笑声和欢呼声,黄金四目充耳不闻,对阎峥和面色难看至极的祝炎道:
“我藉着面具观测到了,你们各自上擂台的人已经定好了,并且昨夜没有死亡。”
“现在,把你们两方人马的参赛选手带上来吧。”
第284章 “你死了,我也跟着走”
祝炎面色依旧不好看,闻言沉着脸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刻站了上来,一个是长着张美艳面孔的红发女人,另一个人,就是沉默不语的齐融。
没有抽中免除擂台赛的木签,他就必须派出自己阵营中的强者,甚至自己还要亲自上阵,若是不小心受了重伤,甚至……
祝炎眼底神色暗了暗,不由得皱了皱眉,轻声“啧”了一句。
真是出师不利。
“这两位就是我的参赛选手,至于另一个人,作为【特殊旅客】,我必须要参赛,至于你们……”
祝炎眯了眯眼,向阎峥身后看去,见他身后空无一人,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虽然昨天他的挑拨离间,让黑喇嘛注意到之后,疯狂的攻击了村寨,略有些损失,但相比之下,这都是值得的。
他的村寨只是死了一群无关紧要的蚂蚁,而苗云楼作为必须上场的【特殊旅客】,却被打成了重伤。
这么算下来,苗云楼和自己对上必输无疑,等他顺利赢下擂台,再当上密林蛇沼区的主位神,这些蚂蚁就根本无足轻重了。
想到这里,祝炎的脸色立刻阴转晴,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对阎峥轻声问道:
“阎寨主,我知道你和你身后的养子一定会出战,不知道你们的那个【特殊旅客】,他在……?”
“祝炎,你找我?”
祝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转移过去,只见从苗寨的牌匾之下,缓缓走过来,不,是挪过来了一个青年。
这个青年坐在轮椅上,只穿了一条苗绣漆黑长裤,上半身浑身赤/裸,被白色的窄布条裹满了胸膛和胳膊,只露出些许苍白的面庞。
他长长的乌黑发丝垂落下来,搭在白色布条胸膛上,黑漆漆的眼眸微微带笑,唇瓣一片血涔涔,强烈的色彩冲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诡异。
如同雪夜深山中、游荡在破败庙宇间的诡魂一般。
“我来迟了,未曾迎接远客,请各位恕罪,”苗云楼咳嗽了几声,微微一笑,那张憔悴的脸上笑意不减,“好像还来得及吧?”
他面色惨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伤的不轻,甚至有种将死之人的颓败,眉眼间却依旧风流不减。
当然,他也风流不了多久了。
祝炎暗中冷笑一声,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面上也微微一笑,故意上下扫了扫苗云楼,又看向他身后,故作不知的问道:
“几天不见,你开始装扮上木乃伊了,这位又是?”
在苗云楼身后,一个满面覆满蛇鳞的人面无表情,推着他的轮椅向众人走来。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古怪极了,如同是仇敌一般,没有丝毫肢体上的触碰,但那相撞一瞬便移开的眼神与紧绷的身体,却显得格外复杂。
苗云楼闻言嘴唇顿时一麻,他暗中龇牙咧嘴的抖了抖,感受到身后一瞬间强烈了许多的冰冷触感,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至不至于,他在心里默默流泪,暗中抱怨道,他嘴唇都肿了还不停,升卿心眼比蛇鳞还小。
他在心中猫猫头流泪,面上却没有丝毫破绽,挑了挑眉,没有直接回答祝炎的问题,而是避而不谈的笑道:
“今天难道不是我的擂台赛吗,和他有什么关系,祝寨主,还是直接开始吧,不要浪费时间了,你说呢?”
祝炎略微知道一点两人的关系,不由得有些鄙夷,心说看来苗云楼是知道必输无疑,在昨晚放飞自我,和人胡搞乱搞了吧。
真是不知廉耻。
他冷笑一声,也失去了探究男同夜生活的兴趣,直接转身对阎峥道:“阎寨主,既然时间已经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尊老爱幼,那就……阎寨主您先来选一个人上擂台吧。”
祝炎比了个请的手势。
阎峥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便要上擂台,从斜刺里却伸出一只纤长苍白的手,挡在了他身前。
“阎寨主,让我先来吧,”苗云楼抖了抖眼睫,勾着唇角笑道,“您应该压轴出场,才能显示出我们瘴河村寨的实力啊。”
阎峥闻言一顿,不由得转头看向苗云楼,正正对上了他狐狸一样的期盼眼神。
原本一口拒绝的话被吞了下去,他看着苗云楼满胸膛的白布绷带,还有单薄如一张白纸的身躯,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道:
“你的伤……”
“不碍事的。”
苗云楼摇了摇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半晌,他捂着胸口,顶着一张越发惨白的消瘦脸颊,苦笑一声道:
“阎寨主,你就让我上吧,我这伤再拖下去也好不了了,就算最后一个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让我来吧,如果我输了,还请您不要怪我,我现在的情况……只能尽力而为。”
“……”
阎峥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立刻答应,即便知道苗云楼这是做给其他人看,还是有些犹豫。
伤口不能作假,就算治好了,损耗的精神与气血依旧不足,万一在擂台上出了什么意外……
他还在犹豫,一旁的祝炎闻言却是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微微一笑道:
“阎寨主,时间到了,就别再拖了吧?”
“正好您寨里的【特殊旅客】也是我的熟人,就让他第一个上场吧,我们也好交流交流感情啊。”
阎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还没等说什么,苗云楼便无知无觉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对祝炎虚弱的微笑道:
“好,我答应。”
“哗啦——!”
一瞬间,从擂台上垂下无数经幡,卷起祝炎和苗云楼的身体,把两个人慢慢向上拖起来,放到了擂台之上。
两人刚一站上,红鼓状的擂台便猛然一动,羊皮鼓面向下凹陷,发出三声响彻天地的重重擂鼓声。
“咚咚——咚咚——咚——!”
随后擂台旁的空气骤然波动起来,擂台下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至极,彷佛一层空气墙,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听力在空气墙的干涉下变得迟钝,视力在这种不安之下,却变得敏感至极。
苗云楼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指尖,手心中的蛇鳞阵阵发烫,他不动声色的向下看去,果然正对上了升卿淡色的眼眸。
在满面密密麻麻的鳞片中,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格外引人注目,分明无情无欲,却在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蔓上了丝丝缕缕的情绪。
记住我说的话,记住你的承诺。
升卿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无声无息的传达着本人的心绪。
不要忘了。
苗云楼看到他的目光,心头顿时一痛。
昨晚,升卿根本没有回来,直到清晨阳光逐渐射入屋内,他才带着一身露水掀开帘子,直直的坐在苗云楼身旁。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他冷淡道,“第一,我已经想起来的差不多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总忽略我的意见,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升卿垂下眼睫,不顾苗云楼瞳孔紧缩,急切的拉着他的袖子,淡淡道:“我觉得你没有,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苗云楼一下用力捂住了嘴。
“不许说分手,不许离开我。”
苗云楼眼眶发红,甚至带着血丝,面色紧绷到恐怖至极,眼底惯常的笑意全部一扫而空,只剩下让人胆寒的深渊。
“你说的这些我会改,我都会改,我再也不会不尊重你的意愿了,”他死死盯着升卿的眼睛,拧着脖子,一字一顿道,“你怎么怪我都好,但你绝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
“你既然说过爱我,就不可以抛弃我,如果你敢偷偷离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永远跟着你。”
苗云楼什么都能接受,他甚至可以忍着几乎冲破胸膛的爱意,一辈子守护着沈慈,甚至沈慈恨他都不要紧。
但沈慈绝不能离开他。
就像农夫与蛇的故事,沈慈是那个好心的农夫,他却是一条冷血的蛇。
农夫用自己的温度暖醒了蛇,蛇却恩将仇报,贪恋这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从此再也不肯离开半步,哪怕农夫已经厌倦了他冰冷的体温。
苗云楼用力捂住升卿的嘴,眼眶发红,整个人犹如恶鬼般森冷,升卿却没有丝毫惧意,淡淡的笑了起来。
“你还在乎我,那就好,”他按住苗云楼的手,用目光描摹着苗云楼的眼睫,面上带着淡笑,耳语般轻声道,“你的想法,竟与我一模一样,是不是说明我们很般配?”
“你放心好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升卿轻笑一声,淡淡道:“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是我明白了,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必须要豁出命来做,我不会再干涉你了。”
“但有一点,我要你承诺,你可以做出一副豁出性命的样子,但你永远也不能用性命去赌,否则,你一死,我一定跟你一起走。”
“不行!”
苗云楼立刻反驳,狠狠按住升卿的胸膛,把他推到床上,乌黑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丝丝缕缕的幕障,隔开了外界的一切。
两人的呼吸亲密无间的交织在一起,苗云楼眼睛酸涩无比,却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升卿,咬牙道:
“你敢——”
“我当然敢,”升卿微微一笑,伸手碰了碰苗云楼的眼皮,感受着指尖下温热滑动的触感,轻声道,“所以你要记得啊,千万千万,不要死掉。”
“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走,为了我,你也不能再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了,毕竟……”
他说到这里便堪堪住了口,垂下眼睫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中,却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凄凉,以及无可奈何的释然。
苗云楼一眼不错的盯着他,一刹那间,便认出了那个笑容的含义。
升卿不是不想拦着他,他是不能,他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为苗云楼按上一具枷锁。
这具枷锁看着威慑力十足,却是纸糊的,能否挣脱开只在苗云楼手上,若哪一天苗云楼不在乎了,轻轻一挣,便也散了。
以命相逼是下下策,但升卿手上的棋子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棋盘桌上孤零零下棋的人了。
擂台微微模糊起来,此时此刻,升卿那个复杂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苗云楼眼前。
苗云楼面色猛一发白,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根本下不去,下意识便要继续查找着目光的接触,却听身后骤然传来一阵风声!
第285章 黑焰燃烧的刺青
“砰——!”
一柄飞刀贴着苗云楼身旁,将将擦肩而过,打在了擂台的鼓面上,顿时传来一声巨响,刀刃深入三寸,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道。
若不是苗云楼反应的快,一个闪身躲过飞刀,只怕胸膛已经要被割成两半了。
“都站上擂台了,还在这里走神?”
祝炎也没指望这一下能中,见苗云楼终于看了过来,冷笑一声,抛了抛手中的飞刀,惋惜道:
“原本留着你不动,是想看你和洪长流狗咬狗,没想到你这么弱,运气还不好,这么快就对上了我。”
“你应该也清楚吧,这场擂台你是不可能赢的,早点认输,对你我都好。”
苗云楼没有回答他,闭了闭眼,将脑海中那个苦涩的笑意,渐渐藏在心底。
半晌,他垂着眼睫,瞥了一眼地上闪着寒光的匕首,摸了摸胸口粗粝的绷带,黑沉沉的眼底带了些疑惑,缓缓问道:
“这次参观全程都有直播,你就这么明晃晃的把打算说出来,不怕出了景区之后,被旅客议论?”
“被旅客议论?”
祝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上的匕首,好笑的盯着苗云楼道:
“你真以为,我们这些旅社长的权力是闹着玩的吗,我可是主管着系统的社长,我不想播的东西,谁能看见?”
“实话告诉你,在这个景区,我也没有什么傍身的本领,但整个系统商城,全都是我的,里面所有藏品,我自然可以随意取用。”
苗云楼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作弊?”
“这怎么能叫作弊,”祝炎勾了勾嘴角,轻笑道,“这叫能力啊。”
坐上这个位置这么多年,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惜参观险象环生的景区,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更好管理旅社?
自然是为了有利可图。
“苗云楼,你很厉害,但你不够心狠,而且太天真了,”祝炎叹了口气道,“你真以为外面的事情我不知道吗?”
“想揭开旅社的黑暗面,用舆论来压倒我,可惜你不明白,我身后站着的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神仙。”
“凡人是不会妄想杀死神仙的,”祝炎平淡的阐述道,“他们再抱怨,也只敢停留在制度上,等我离开这个景区,表面上整治一些问题,这些动乱自然就会平息。”
“苗云楼,你想发动那些低贱的旅客来对抗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嗡——”
只听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声,祝炎微笑着站在擂台上,身下缓缓冒出无数黑雾,雾气中带着密密麻麻的虫群。
他轻声道:“所以,苗云楼,你今天输也得认,不输也得认,都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就不要让自己彻底报废了吧。”
霎时间,整个擂台都被浓重的黑雾包裹起来,只留出一丝空隙,让苗云楼站在其中,面前是步步紧逼的虫群。
茫茫黑雾里,无数寒光凛凛的匕首夹杂在其中,就像刚才那柄插入擂台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苗云楼不会再有机会躲开了。
青年面色惨白如纸,胸膛上裹满了布条绷带,身子骨单薄到了几乎形销骨立的程度,手中空空如也。
而他面对的,却是大片大片无处可逃的黑雾,彷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苗云楼定定的盯着祝炎,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漆黑眼眸里涌动着暗光,彷佛下一秒,便要翻滚起熊熊燃烧的烈焰。
“我知道,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他没有再笑,只是抬起头来,平静的道,“只要尚且还有一丝喘息之机,没有人会用命去赌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不过……”
他伸手扯住胸口的绷带,用力一拽,洁白的窄布条顿时如水袖般飞舞起来,洒洒洋洋的飘在空中,露出绷带下的完好无损的胸膛。
在那苍白的胸膛上,竟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蚩龙!
蚩龙身旁带着火苗的纹样,一路蔓延到了胳膊上,紫黑色染料纹在苍白的皮肤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好像栩栩燃烧起来了一样。
“当啷——当啷——”
苗云楼赤/裸着胸膛,脖颈上挂着叮当作响的苗银项圈,乌黑长发飘散在空中猎猎作响,如同一朵盛开的黑莲。
“你怎么知道,凡人杀死神仙是一种妄想?”
他目若点漆,一身雪白的皮肉暴露在阳光下,黑紫色刺青烈烈燃烧起来。
分明面容不同,身躯也不同,然而恍惚间,这个阳光下燃烧的身影,却彷佛与雪原溶洞、阴江岸边、青铜古墓中满身浴血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什么——?!”
台下顿时传来阵阵惊呼之声,祝炎瞳孔紧缩,在看清那爬满苗云楼胸膛的刺青后,瞳孔剧烈颤动起来,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会还有内核欲望技能,你明明从进入景区开始,就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
“不,不对,我记得你的内核欲望技能明明只在胸口,怎么会蔓延到胳膊上去?!”
“因为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根本没有恢复。”
苗云楼黑沉沉的眸色冷淡,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苗刀,利落的耍了个刀花,直指向祝炎,颔了颔首道:
“这是陈怀安用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画上去的刺青,持续时间不长,一次性的,但用在擂台上足够了。”
“你……你这是作弊!”
祝炎愤怒至极,眼睛一瞬间变成全黑,眯起眼睛,森然道:“你就不怕外面直播的人看到,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是你说的,这是能力,不是作弊,”苗云楼凝视着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冷冷的微笑道,“你关闭的是你我整个擂台赛的直播吧,祝炎,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他漆黑眼眸里只有苗刀反射的凛凛寒光,定定的看着祝炎,轻声道:“你害怕了吗?”
“——做梦!!”
祝炎高声怒吼起来,猛然一抬手,满是黑雾的虫群立刻“嗡嗡”躁动起来,一瞬间扑向了苗云楼。
“嗡嗡嗡嗡——嗡嗡——!”
刹那间,黑雾包围了苗云楼单薄的身躯,虫群来势汹汹,露出尖锐的口器,下一秒便要将他吸成一滩血水。
苗云楼静静看着漫天飞舞的虫群,一动不动,只是闭上了眼睛。
“哗啦……”
闭上眼睛的瞬间,耳朵里的一切声音猛然被抹除。
擂台和祝炎全部消失在视野之中,在安静而空白的世界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哗啦……哗啦……”
明明根本看不清水声的来源,距离极远,然而空气中的水雾已然无处不在,在皮肤毛孔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细小水珠。
苗云楼就像一个好奇的旅客,在山林中循声前行,听着水声由远及近,声音越发浩大磅礴,冲刷着耳膜,彷佛游龙在戏水般,浩荡无比。
他站在重重叠叠的山林中,掀开隔绝着视线的一层薄薄树叶,终于见到了水声的全貌。
那是一席飞流直下、声势浩荡的瀑布。
“哗啦——!”
“怎么突然传来一阵水声?”
“那是什么,擂台上哪里来的瀑布?!”
意识之外,擂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惊呼。
他们只看到苗云楼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站在虫群之间,那些虫群来势汹汹,血气扑鼻,有些人甚至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黑雾虫群,不知吸收了多少人的血液才如此庞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憔悴病人,怎么可能与之匹敌?
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本以为苗云楼下一秒便要化为一滩血水,然而下一秒,一座声势浩大的瀑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冲散了周身的黑雾。
瀑布如银河般骤然下落,声音如同九重天上的擂鼓般阵阵发颤,掀起一片茫茫水雾,在擂台上泛起浩渺烟波。
在这座声势磅礴的瀑布之下,所有人都成了渺小的蜉蝣,第一印象只有两个字。
震撼。
“这瀑布……看着好眼熟啊,如此声势浩大的瀑布,似乎只有密林深处那个瀑布?”
“不是说那个瀑布是神仙的居所吗,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出现在擂台上?”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虺神的使者……”
祝炎听到擂台下无数窃窃私语,心中惊疑不定,眼看着黑雾虫群被驱逐殆尽,不由得惊怒道:
“苗云楼,你明明说自己什么身份都没有,好啊,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背后竟然搭上了虺神。”
“你口口声声以人为本,不敬神明,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满眼惊怒,口不择言的质问道,“你……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瀑布与虺神有关了?”
苗云楼终于掀开眼皮,打断了他的话。
他没有看祝炎,伸手碰了碰头顶,感受到身后磅礴的水汽与浩渺烟波,遥遥望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大山,喃喃道:
“翻岩喷雾,溪皆如白鹭群飞,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捣珠飞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其雄励。”
“这是徐霞客写下的评价,瀑布是天地所生,为万物所享,怎么会是虺神的私有物?”
徐霞客游历过后的评价……是那个瀑布?
祝炎闻言瞳孔巨震,忍不住抬眼望向高耸入云的瀑布。
只听万鼓擂响般的水声阵阵入耳,瀑布傲立于他面前,只觉得自己渺小无比,竟然生出了隐隐约约的退缩之心。
他察觉到这一丝退缩后,惊怒至极,不由得死死咬紧牙关,怒道:
“苗云楼,就算你与虺神无关,但这依然是作弊!”
“你的内核欲望技能明明只与民俗非遗有关,怎么可能召唤出瀑布,这根本做不到,你、你分明就是用了歪门邪术!”
“我不服!”
第286章 惊现绞花林蟒
“你不服?”
苗云楼闻言一挑眉毛,歪了歪头,对祝炎轻笑道:
“谁管你服不服,你都要杀我灭口了,我还跟你讲程序正义?”
他感受到身后的水汽越发磅礴,抬起手中的苗刀,耍了个漂亮的刀花,向那尚未被驱散的大片黑雾指去,淡淡道:
“风土民俗、非遗文化,不仅仅是人的造就,也包含着鬼斧神工的俊秀风光。”
“想要征服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想要近距离感受一下瀑布的磅礴浩荡,还是有商量余地的哦。”
话音刚落,只见瀑布骤然飞溅上擂台,铺天盖地的茫茫水汽直奔黑雾而去,下一秒便将黑雾扑的消失殆尽。
里面的毒虫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随着黑雾一并消失在了水汽中。
苗云楼站在瀑布之中,浑身上下都被飞溅的水汽淋湿,乌黑发丝黏腻的贴在脸上,却没有半点狼狈之色。
他被水汽所包裹在内,却不被那磅礴的气势所冲击,被水流冲刷过的皮肤清爽冰凉,彷佛洗净了浑身的世俗尘埃。
然而在他对面,祝炎却只觉得一阵阵发寒。
他身旁的黑雾全部被驱散殆尽,死死盯着现在擂台上的苗云楼,见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心中的愤恨几乎要溢出来。
早知道如此……他当时就绝对不会放任苗云楼欺骗娲泥生!
现在倒好,不仅没有成功制裁掉洪长流,甚至连他自己都要被苗云楼挤下去了,他怎么能甘心?!
好在那个人尚未完全恢复记忆,系统的控制权还在自己手中,只要他还能用系统商城……
祝炎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缓缓直起身来,死死盯着苗云楼,左手碰了碰手腕,一条巨蟒顿时拔地而起!
【叮!】
【子不语地图密林蛇沼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绞花林蟒!】
【绞花林蟒(墨绿色品阶):绞花林蛇栖居在中、低海拔山区和丘陵的树林、灌丛、溪沟和草丛中,中高海拔以上则不常见。常活动于森林底层、灌丛、草丛和树林中】
【绞花林蛇本为小型毒蛇,然而在密林瘴气长期浸润之下,已经变异成攻击性极强的绞花林蟒!】
“那是什么?!”
擂台下顿时传来一阵惊呼,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条巨蟒。
密林蛇沼区地形复杂、气候湿热,商城货架中必然有蛇类商品出售,祝炎身为旅社长,这种商品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祝炎站在巨蟒身后,冷冷道:“苗云楼,黑雾你尚且能驱逐,我就看看你的瀑布,能不能淹死这一头巨蟒。”
苗云楼眉头一挑,指了指巨蟒,眯起眼睛笑道:“祝寨主,你还好意思说我作弊?”
“作弊又如何,”祝炎见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便全然不为所动,冷冷道,“我是神仙亲立的旅社长,你只是一个流浪旅客,这本就是我应得的。”
“我倒要看看,就算你能用风俗幻化出种种把戏,能不能抵得过我无穷无尽的藏品库!”
“嘶嘶——!”
那头巨蟒就像听得懂他说话一样,闻言晃动着庞大的身子,冲着苗云楼吐了吐信子,嘶吼一声,蛇吻间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苗云楼不由得皱了皱鼻子,飞快捧一把水按在口鼻上,隔绝住那一股腥臭味。
天呐,好脏。
果然还是不能指望每条蛇都和沈慈一样,鳞片光滑细腻,通体洁白透明,蛇信子微微泛红,连蛇吻都是香香的……
“嘶嘶——!”
面前的巨蟒彷佛能感觉到他漫不经心的走神,愤怒的摆动起庞大身躯,尾巴用力一甩,猛然向苗云楼袭来!
苗云楼眼神一动,迅速闪身躲开,手中苗刀早有准备的扬了起来,毫不犹豫的向下一劈——
“当啷!”
另一条蛇尾不知从何处而来,猛然打向苗云楼的手腕!
他瞳孔一缩,感受到强劲的风声袭来,下意识迅速翻过手腕,用刀柄挡下,苗刀却在巨力下应声而碎。
那蛇尾一击不中,还要再向上甩去,苗云楼眼神一动,趁着苗刀碎裂的时候,腰身一转,飞快向后翻身闪过。
然而蛇鳞锋利,即便他躲得快,手臂依然被蛇鳞擦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苗云楼一手捂住血痕,微微喘息着,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站在瀑布中皱了皱眉头。
怎么会又出现一条蟒蛇?
他脑海中思绪一转,眸色一暗,掀起眼皮向蟒蛇身后看去,正正对上祝炎冰冷的目光。
“两条接近蓝色品阶的巨蟒,对付你这么个废物,真是便宜你了。”
祝炎眯起眼睛,远远的看着苗云楼,见他捂住受伤的胳膊,血液却依然从指缝中蜿蜒流淌下来,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冷笑道:
“当然,以你的可恶程度,这也不算是抬举你,瀑布也许能短暂的挡住巨蟒,可无法解决掉它们。”
“苗云楼,你就慢慢享受被巨蟒吞噬的快感吧。”
擂台上,两条巨大的蟒蛇交缠在一起,一点点逼近苗云楼,将他堵的一丝缝隙也无,根本无路可逃。
两条巨蟒碍于飞奔而下的磅礴瀑布,略微有些谨慎,不敢直接伸进去咬苗云楼,只能在外面嘶嘶的甩着尾巴。
然而瀑布水流虽然强劲,却不足以穿透近蓝色品阶的蟒蛇的皮肉,一旦巨蟒穿过瀑布,苗云楼将无处可逃。
“嘶嘶……嘶……”
苗云楼听着潺潺水声外的嘶吼声,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苗刀已断,他手上没有了武器,难以与两条虎视眈眈的巨蟒正面抗衡。
若是他这具身体没有被烙印上“祭品”两个字,就算是真正蓝色品阶的两条巨蟒,他也敢赤手空拳打上去,搏一个生路出来。
只是手臂上的伤口久久不愈合,胸口上下起伏,甚至还在微微气喘,这样的身体状况……
而最重要的是,就算他能解决的了这两条蛇,祝炎还有无穷无尽的藏品可以买,而他却不能跟他磨下去。
必须想一个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祝炎无法进入商城货架买藏品……
苗云楼漆黑的眼底眸光一闪,某个画面在心中一闪而过。
然而还不等他计画清楚,面前的蟒蛇突然嘶吼一声,就像发了狂一样,蛇尾猛然一扫,直直甩向苗云楼!
“!”
苗云楼没想到蟒蛇会突然行动,瞳孔骤然紧缩,余光瞥见祝炎微微勾起的嘴角,心中暗骂一声。
祝炎定然是看到他在思考,生怕他真的想到什么办法,又买了刺激蟒蛇的藏品,要一举将他逼进绝路!
这蛇尾来的猝不及防,苗云楼身体虚弱的像一张纸片,根本躲不开。
他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意,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投出暗色的阴影,无数思绪一闪而过,便下定了决心。
既然躲不掉就不躲了,干脆用肉/身挡下这一击,趁着还没死,立刻催动刺青燃烧起来,直接解决掉祝炎。
短短一秒钟的时间,苗云楼已然下定了决心,他冷眼看着猛然袭来的蛇尾,即将碰到他赤/裸的胸膛,不由得眼睫微微一颤——
“砰——!”
雪白的皮肉上载来一声巨响,那条蛇尾结结实实的甩上了胸口。
然而苗云楼却微微一顿,只觉得毫无痛感,迅速垂眼看去,只见胸口完好无损,别说鲜血淋漓,就连一丁点伤口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祝炎远远看到这一幕,瞳孔猛然一缩,简直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道:
“蓝色品阶的蟒蛇甩尾重达千钧,别说是肉体凡胎,连钢铁都承受不住,你究竟做什么手脚?”
“我又不是旅社长,我能做什么手脚。”
苗云楼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着胸口,只见一层金光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来,突然心头一动。
既然陈怀安等人的记忆已经慢慢恢复,莫不是他也……
思绪一闪而过,他掀起眼皮,瞥见那两条蟒蛇蠢蠢欲动,似乎又要扑上来,眼底闪过一道暗光,试探的一甩手腕——
“嘶嘶——!”
刹那间,一条通体漆黑的蟒蛇从苗云楼手腕上飞甩而出!
这条巨蛇足足有几十米长,鳞片如黑曜石般闪烁,暗黄色的眼睛凶恶至极,体型极为庞大,在它面前,两条巨蟒都成了小蛇。
而最可怖的,是这巨蛇竟然有两个脑袋,两双暗黄色直勾勾盯着祝炎,冷冷的吐著蛇信子,两张血盆大口猛然咬向两条巨蟒!
“嘶嘶——嘶——!”
两条巨蟒猝不及防被咬住,剧痛的嘶吼起来,却在双头巨蛇口中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像两条麻绳一样扭成一团。
双头巨蛇毫不留情的张开血盆大口,凶狠的撕咬着两条蟒蛇,一边咬着猎物,一边还回过头来看着苗云楼。
两双黄橙橙的眼睛跟灯泡一样,瞪得圆滚滚的,看久了还有点呆,彷佛在期待着表扬一样。
还怪可爱的。
苗云楼见状微微一顿,隔空给双头巨蛇比了个大拇指,随即看向祝炎,挑了挑眉,不由得轻笑着随口道:
“祝寨主,这可不是我的问题了,是你掌管的系统不够严谨啊,不仅记忆没封好,连藏品都管不住了。”
“看来你的旅社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
祝炎远远看着惊怒不已,本想骂回去,闻言竟是心头突突一跳,只觉得寒意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恐惧的打了个哆嗦。
这一句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言,却让他突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明明在进入景区前调整过了,系统只会为他一个人开放藏品,怎么可能会让苗云楼钻这个空子?
只能是他……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祝炎心头狂跳不止,额头上不停冒出冷汗,下意识看向手腕,见商城货架仍敞开,这才微微安下心来。
还好,还来得及。
那个人重新夺回系统的控制权没有那么快,只要他趁着这段时间,搬空商城货架里的藏品,把这个该死的苗云楼打下去!
祝炎闭了闭眼,眸色重新转冷,死死盯着远处的苗云楼,咬紧牙关,迅速从货架中买下几个藏品,一起丢了出去。
“哗啦——!”
一瞬间,潮水般的发丝向苗云楼飞快爬去,乌黑一团带着腥臭的气息,迅速缠上了双头巨蟒!
第287章 “祝炎,你输了”
双头巨蛇已经把两条蟒蛇咬的奄奄一息,昏黄的竖瞳中满是红光,正准备冲过去咬死祝炎,突然被潮水般的黑发缠住。
它甩着尾巴嘶吼起来,想要挣脱开黑发的桎梏,然而这些乌黑发丝看似不堪一击,实际上却柔韧无比。
双头巨蛇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开来,虽然不会受伤,却也腾不出身子扑咬祝炎了。
祝炎远远看到这一幕,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是现在!
他立刻腾出手来打开商城货架,一口气横扫了无数个藏品,正准备全部扔出去,却听身前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祝寨主,算了吧,再这样千金散下去,就再也没办法还复来了。”
祝炎心头一跳,骤然转过身来,只见苗云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瀑布中间,手中拿着一根竹子,正仔细的雕着什么。
苗云楼头也不抬,手指捏着银针细细的雕刻着竹管,只是微微掀起眼皮看着祝炎,微笑着揶揄道:
“再买下去,商城货架都要被你搬空了,到时候别人还参观什么。”
他勾了勾唇角,目光又回到了竹管上,眼睛一眨不眨的雕刻着竹管,微微垂下眼睫,笑道: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作弊,就算下面的人听不见你说话,这无数个藏品劈头盖脸扔出来,他们就不会觉得奇怪吗?”
“……”
祝炎紧紧的咬着牙,没有回应苗云楼的揶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的冷冷道:“用不着你管!”
就算有人察觉到他作弊又怎么样,只要在擂台上解决了苗云楼,死无对证,这些微不足道的旅客又能奈他何?
即便离开景区后,娲泥生会来责问他,只要他能拿下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祝炎眼底闪过一抹冷光,不欲再和苗云楼废话,从虚空中拿起藏品便要扔出来,却突然觉得手腕一僵。
彷佛有什么东西控制住他,让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瞳孔猛然一缩,恐慌如潮水般袭来,不由得用力咬破嘴唇,正要拚命挣扎起来,脑海却是突然一震。
“嗡——”
一声轻飘飘的箫笛声远远传了过来,伴随着磅礴的瀑布水声,如同一阵沁人心脾的仙乐,钻入脑海之中。
那声音夹杂着潺潺水声,音色圆润含蓄而隽永,不知不觉,竟让祝炎有了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他……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在这飘摇清澈的笛声中,他整个人失了魂魄一般,不由得手上一松,渐渐放下了原本要扔出去的藏品。
祝炎狠厉的眼神渐渐茫然起来,整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地,目光发直,只一个劲的盯着声音来处看。
而祝炎盯着的地方,正是苗云楼手中的竹管。
那竹管刚刚被雕刻出来,外壳分明只是竹子的质地,却隐隐泛着玉色,上面的纹路如凤翥龙翔,栩栩如生。
“是玉屏箫笛!”
【玉屏箫笛:玉屏箫笛用贵州玉屏侗族自治县出产的竹子制成,遂因此而得名。】
【玉屏箫笛是我国著名的传统竹管乐器,以音色清越优美、雕刻精致而著称,它是玉屏当地侗、汉、苗、土家等多民族文化发展的结晶,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和工艺价值】
【箫笛的声音清润透彻,用玉屏箫笛吹出的曲子,将有洗涤人心灵的作用,若是心中藏有污秽之人听到,则会眩晕一定时间】
台下黑压压一片,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两人的动作,这竹管一出,有眼尖的人立刻惊呼起来:
“玉屏箫笛的制作,要经过制坯、雕刻、成品三个流程,七十多道工序,怎么会制成的这么快?”
闻言立刻有人反驳道:“你傻啊,他连瀑布都能伸伸手召唤出来,哪怕是玉屏箫笛,也抵不过他身上那些纹身的厉害。”
“我倒觉得奇怪,这个【特殊旅客】究竟吹了什么曲子,竟然让祝寨主听的如此忘我?”
“不是说他很可能是虺神的使者吗?也许吹得真是仙乐也说不定……”
擂台上,苗云楼对下面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轻轻拿着那只刚刚削好的竹笛,闭着眼睛,苍白修长的手指按在孔洞上轻轻吹奏着曲子。
青年乌黑长发被瀑布浸湿,丝丝缕缕的垂落在苍白胸膛上,站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之中,衬着玉屏箫笛的隐隐玉色,如同仙人一般。
然而从那温润如玉的玉屏箫笛中吹出来的声音,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极为颠三倒四。
也就是擂台下的人听不到台上的声音,否则一定大跌眼镜。
苗云楼已经把两只老虎来来回回吹了三四遍了,一边缓缓往祝炎身边走去,一边努力控制着曲调。
记忆可以传递,技艺却不能,他根本就不会吹笛子,只能靠着玉屏箫笛声音本身的清润悠扬,让祝炎短暂陷入迷茫。
仙到玉屏留古调,客从海外访知音,玉屏箫笛优美的音色留下了无数诗句,在景区中,更是发挥出摄人心魄的能力。
即便祝炎手里有再多的藏品,此刻用不出来,也是枉然。
苗云楼在笛声中慢慢走到祝炎面前,停滞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来,用力掐住他的脖颈,眼看着后者的眼神骤然清明一瞬,逐渐变为惊恐。
“你——呃!”
祝炎只觉得一阵窒息,下意识拚命挣扎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出那双看似瘦弱的手掌。
窒息的感觉越发剧烈,眼前发白,一股死亡的气息席卷而来,他骤然颤栗起来,恐惧一瞬间侵蚀了全身。
不,他不想死!
苗云楼感受着祝炎疯狂的挣扎,神色未变,只是用力按着祝炎,不让他有丝毫挣脱开来的机会。
“你给的积分在苍山云岭区救了我一命,”他面色淡淡,弯下腰低声道,“就算是为了利用,我也留你一命。”
“从此,我们两清了,下次对上,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苗云楼说完便直起身子,对上祝炎微微有些怔松的目光,一句废话也没再说,只是勾了勾唇角,言简意赅道:
“祝炎,你输了。”
话音刚落,他突的轻轻一推,祝炎根本反应不过来,连藏品都来不及扔出来,便感到身后悬空,整个身子重重翻下擂台。
“嗡——!”
一时间彩旗飘扬,无数经幡从苗云楼头上飘落而下,黄金四目猛的敲击了一下鼓面,高声道:
“擂台第一场赛,瘴河村寨胜!”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阎峥闻声闭了闭眼,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由得松了口气,威严的面上也带了些喜色。
他大步走向苗云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好,好小子,真不愧是【特殊旅客】,还真留了一手厉害的。”
苗云楼被拍的身子一歪,眨了眨眼,努力踮起脚尖,反手拍了拍阎峥的肩膀,笑嘻嘻道:
“当然啦,老爹,祝炎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他都没有对象,哪里有动力跟我打。”
“俗话说得好,心中藏男人,拔刀自然神,”他一边满嘴跑火车,一边朝升卿抛媚眼,“祝炎刚才就是被我的恋爱往事说破防了,这才动弹不得。”
“闭嘴吧。”
升卿走上前来,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捂住苗云楼的嘴巴,对阎峥略一点头,轻声道:“下一个恐怕就是您了,小心。”
阎峥点了点头,示意他听进去了,随后转身看向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难看至极的祝炎,沉声道:
“祝寨主,下一个我上场,你们村寨准备派谁与我上擂台?”
“……”
祝炎抹了一把脸,面色沉沉,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着无数人的目光,从擂台上极为难堪的跌落下来,劫后余生的庆幸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燃烧的滔天怒火。
他居然输了……
祝炎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突然猛的转头看向身后,声音如同淬了冰一样,冷冷道:
“齐融。”
话音落下,他身后戴着眼镜的男人缓缓站了出来,不躲不闪的看向祝炎,冷静道:“寨主,有什么事?”
祝炎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一具眼镜挡住了齐融的目光,这个人好像依旧那么沉默,没有丝毫变化。
齐融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寨主,您……”
“啪!”
祝炎突然反手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猛的扇到了齐融脸上。
“你是怎么办事的,”祝炎紧紧盯着齐融,冷冷道,“我叫你打探瘴河村寨的情况,结果【特殊旅客】已经好了你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后者没想到祝炎居然会动手,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眼镜被猛的打落在地,右边半张脸都在微微发红。
在他身后远处,尹晦明看到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要冲上去,却被胖子死死拽住。
齐融被扇的微微偏着头,在身后两道担忧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把眼镜捡了起来,抖了抖灰,重新戴在鼻梁上,才低声道:
“我也没想到,他身上的纱布竟然是为了挡刺青,寨主,这是我的失误。”
“你的失误?”祝炎冷笑道,“齐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没有我这个寨主盖章允许,你想带着那两个弟弟换村寨?做梦!”
他突然用力拽住齐融的衣领,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眼睛,眼底满是怒火与怨恨,一字一顿的冷冷道:
“阎峥你对付不了,下下场我再派你去,无论如何,你必须要赢。”
“如果你胆敢有一丝一毫的失误,记住你弟弟们都在我手里,别怪我不留情面,直接让蛊虫解决他们的性命!”
第288章 湘西赶尸,孤魂野鬼
“……”
齐融这次沉默了很久,似乎是没想到祝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依旧垂着头,没有对上祝炎的眼睛。
他给人的感觉分明颇有心机,在祝炎面前,却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无论遭遇什么,根本不会反抗。
就好像,他有什么把柄捏在祝炎手里一样。
否则怎么解释,明明一开始有机会远离,他还是在祝炎身边待了那么久,连桩桩件件大事都要尽心竭力的跟着帮忙?
苗云楼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皱眉,正要上前阻拦,却被人一下拽住了手。
“喂,别去掺他们的浑水,”身后的人低声道,“你是【特殊旅客】,绝不能出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你保护起来。”
“祝炎在擂台上虽然输了,但他万一怒急攻心,说不定会叫人来在擂台下暗算你,那咱们可真的完蛋了。”
苗云楼闻言一怔,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微微侧头,确认道:“陈怀安?”
“……是我。”
在他身后拉住他的人,不是陈怀安还能是谁。
陈怀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面色格外的不太好看,眼底一片青黑,眼瞳中似乎压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他面容如此憔悴,也不再装出寻常的大少爷作风了,直接看着齐融的方向,低声道:
“行了,你听我的,他们村寨现在就是一团烂柿子,早晚要散,你想救人也得等擂台赛之后吧。”
“现在上去救他,人家卖身契还在祝炎那里,万一受了什么磋磨,还未毕竟你的情呢。”
苗云楼道:“……你这是在哪儿受气了?”
“谁跟你说我受气了,”陈怀安瞪了他一眼,面色更难看了一点,重重的靠在墙上,不愉道,“总而言之,你别去多管闲事儿啊。”
他沉声道:“保护好你自己的命,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活我们才能活,那几个可能加入我们村寨的人也才能活。”
陈怀安说完便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点多管闲事,神色不明的瞥了一眼齐融等人,便退到后面去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和近在咫尺的阎峥等人交流过一句,甚至在后者下意识看过来的时候,埋身走进了人群之中。
只留下一个分辨不出是谁的背影。
苗云楼不清楚他和阎峥之间的事,只觉得陈怀安的情绪略有些奇怪,皱了皱眉,不由得喃喃道:
“这少爷今天是怎么了……我记得昨晚他还好好的,今天突然闹脾气了?”
升卿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闻言瞥了一眼阎峥,余光又掠过沉默不语的阎良,微微抿了抿唇。
他叹了口气,主动牵住苗云楼的手,言简意赅的淡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帮不了他。”
“那倒是。”
苗云楼深以为然的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道:“我要是直接上去劝,只怕大少爷就不跟老爹闹气了。”
只会被他这张嘴气到转移矛盾,把和老爹的矛盾抛诸脑后,怒扇他巴掌两个小时。
他垂下眼睫,勾了勾唇角,面上似乎有了些许笑意,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眼神始终留在齐融身上,心中思绪翻涌。
昨晚尹晦明来访瘴河村寨的事,老爹已经告诉过他了。
如果想要转移村寨,需要老爹和祝炎两个寨主盖章同意,而印章只有寨主可以动用,齐融究竟想到了什么办法?
祝炎还要捏着他们的性命打擂台,更不想让瘴河村寨得意,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人。
而齐融对祝炎又如此卑躬屈膝……难道他希望祝炎一时心软,放了他们三个吗?
苗云楼“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迅速把这个恶心的想法抛诸脑后。
以祝炎睚眦必报的个性,绝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指望他一时心软,还不如指望铁树开花呢。
而如果不是指望祝炎心软,齐融究竟在暗中盘算什么,才如此笃定他们能顺利离开祝炎的村寨呢?
苗云楼叹了口气,眉头仍是没有松开,目光紧紧盯着祝炎和齐融两个人,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突然感到有些奇怪。
祝炎和齐融面对面站着,这么仔仔细细看过去……两个人竟然有点像?
这种相似并不是面相上的,而是一种气质上的感觉,随着两人镜片下反射出的寒光碰撞,竟然越发交融起来。
祝炎一开始的运筹帷幄,与和齐融第一次见面感受到的从容不迫,两种气质竟然如此相似,相似到两个不同的人,看起来却那么相像。
可祝炎是赤帝旅社的社长,而齐融是东方红旅行团的一员,两人除了在这个景区意外凑到了一起,在景区外的身份根本没有交集。
甚至于当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明明祝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齐融,而齐融一言不发任人差使,但苗云楼却总觉得违和。
藏在他们肢体动作之下的,似乎总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苗云楼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大脑对细节的捕捉。
所以,他这种一瞬间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苗云楼默默盯着两人,心中疑虑膨胀的越发剧烈,眉头越来越紧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重重的擂鼓声。
“砰砰——砰——!”
擂台的鼓皮骤然震颤起来,祝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齐融,沉着脸拍了拍一个女人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
齐融似乎已经妥协了,低头跟在祝炎身后,垂眸推了推眼镜,仍是那副不置一词的状态,一眼也没有向旁人看过去。
众人的目光已经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黄金四目见两方的参赛选手都已经准备好,立刻拍了拍手,在一旁高声道:
“第二场擂台赛开始!”
“瘴河村寨出战选手——阎峥,赤帝村寨出战选手——梅云姣,请两名出战选手上擂台!”
梅云姣正是先前站在祝炎身后的那个美艳女人,闻言对阎峥莞尔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轻笑道:
“阎寨主,承让。”
阎峥只是点了点头,面色丝毫未变,沉声道:“承让。”
刹那间,无数熟悉的经幡再次垂下来,和上一场比赛一样,将两人裹挟上擂台,与此同时,空气墙立刻在擂台周围升了起来。
“比赛正式开始!”
几乎是黄金四目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擂台上便开始动了起来。
“阎寨主,你可要当心哦。”
梅云姣捂着嘴,娇俏的轻笑一声,身后黑雾骤然升腾起来,片刻后,一个人形的残尸缓缓从她身后现身。
那具尸体身上满是伤痕,手脚残缺不全,甚至看不清楚五官,只能通过脖颈上的勒痕模模糊糊认出,这是一具上吊而死男尸。
残尸出现的一瞬间,怨气几乎凝结成了实体,丝丝缕缕缠绕在擂台之上,黑压压一片围在梅云姣身边。
“是尸女!”
陈怀安虽然站到了众人身后,却仍是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擂台,见状心头巨震,不由得瞳孔紧缩,破口大骂道:
“操!祝炎他妈的绝对作弊了,尸女在导游榜上排名第二十一,隶属于娲泥生旅社,怎么可能出现在祝炎的队伍里?!”
“什么是尸女,”和他相比,苗云楼显得格外摸不着头脑,见状皱了皱眉,侧头问道,“她身后的东西是尸体?”
“是尸体,但,那不是普通的尸体。”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不是陈怀安的回应,却是从升卿口中说出的。
升卿抬起头,看向梅云姣身后的黑雾,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对上苗云楼有些凝重的目光,犹豫了一瞬,低声道:
“你知道湘西赶尸吗?”
苗云楼心头一动,沉吟片刻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湘西赶尸术,是盛行湘西的民间传说。
相传几千年以前,蚩尤率带兵与敌对部族厮杀,直至尸横遍野,却舍不得死去的弟兄,想要带他们归乡。
于是他便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默念咒语,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
“死难之弟兄们,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旁徨。急急如律令,起!”
话音刚落,那些死尸便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蚩尤高擎的“符节”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直至魂归故里。
升卿定定的看着梅云姣身后,低声道:“湘西赶尸,本是将死尸送归故乡的秘术,但她身后那具尸体,却没有丝毫思乡的愿气。”
苗云楼皱了皱眉,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因为湘西赶尸有三不赶。”
陈怀安站在一旁,面色极为难看,眼眶发红,死死盯着阎峥,紧紧的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道:
“凡是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都不能赶,尤其是自愿而亡的尸体。”
“自杀的人阴气很重,魂魄难以收拢,”他眼中的怒火直指梅云姣,紧咬牙关道,“如果贸然赶尸上路,可能会引来真正的野鬼,引发尸体暴乱,危害赶尸人和村寨无辜百姓。”
“可是那个女人,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陈怀安手指猛的蜷缩起来,用力抓着身前的经幡,眼眶猩红一片,嘴唇已经咬的流血了也浑然不觉,恨道:
“她刻意引诱迷恋她的人为她自杀,再挑选阴时鬼岭一路赶尸,吸引孤魂野鬼撕咬死尸,再用诡术将它们的魂魄融合到一起。”
“所以她身后这具尸体,缝合了无数孤魂野鬼的魂魄与怨气,几乎拥有接近紫色品阶诡物的实力!”
第289章 尔魄尔魂勿须旁徨
接近紫色品阶诡物的实力?
苗云楼参观过的三个景区中,只有沉湖村寨古墓中的千年铜面翡玉尸是紫色品阶诡物。
而这个紫色品阶的诡物,甚至在一开始最虚弱的时候,还能跟他打个平手,等到后面彻底发狂,他根本不可能近身。
说到底,他也没有与玉尸匹敌的实力,最后是玩了一手祸水东引,才让玉尸成功忽略过他。
可这一手祸水东引,他能用,阎峥却不能用,擂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所有招数都是一对一打出来的。
而这个梅云姣身后的残尸,竟然有接近玉尸的实力?
“那还等什么啊,”苗云楼难以置信的看向陈怀安,指着擂台上道,“快快快,快让老爹认输啊!”
“认输?”
“废话!”
老爹的内核欲望技能类似借尸还魂,是辅助流浪旅客参观景区的,就算比大部分普通旅客都强,也不可能打得过紫色品阶的诡物。
就这种情况下,让老爹和梅云姣身后的残尸继续打,死伤惨重的可能性太大了。
擂台上,阎峥目光一凝,显然是认出了尸女身后的残尸,立刻召出了提前制好的分身。
刹那间,无数与阎峥一模一样的躯体出现在擂台上,这些拷贝体共同举起大刀,猛的向残尸劈去。
然而梅云姣却没有丝毫紧张,只是轻轻一笑。
她面对无数锐利的刀刃,挥了挥白皙的手指,身后的残尸骤然睁开眼睛,顿时动了起来,咆哮一声向前扑过去。
“吼——!”
几乎是眨眼之间,挥舞到她面前的大刀便碎裂开来,那几个分身被黑雾触碰到,立刻被撕成了碎屑。
在那些被撕成碎屑的分身后面,仍然有无数分身前仆后继的扑上来,显然,阎峥本人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无论这些分身如何进攻,都在触碰到黑雾的时候支离破碎,没有任何一个分身,能触碰到梅云姣的身边。
梅云姣见状莞尔一笑,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反而轻轻闭上了眼睛,捏了个手势,娇声清唱道:
“开通天庭,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反婴,三魂居左,七魄居右,静听神令,也察不详。”
“行亦无人见,坐亦无人知,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旁徨,急急如律令,起——”
刹那间,擂台上阴风阵阵,只听得无数鬼哭狼嚎之声,过了半晌,黑雾中开始若隐若现出几个影子,慢慢靠近那具残尸。
“快看,尸女开始赶尸了!”
台下有人惊呼道:“没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尸女一旦开始赶尸,由于残尸自杀而亡,会召来无数鬼魂,残尸融合鬼魂后必定实力大增!”
苗云楼在擂台下看着,面色顿时一沉,抿了抿唇道:“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老爹撑不了多久了,必须认输。”
“可是……”有瘴河村寨的人在后面犹豫道,“可是一旦认输,我们就与他们打了平手,下一局必须要赢,好不容易赢来的优势就所剩无几了啊。”
“优势重要,还是老爹的命重要?”
苗云楼根本没有理会旁人,甩下一句话,迅速转身离去。
他都顾不上和陈怀安说话了,立刻上前去找黄金四目,准备强硬停止比赛,却被一只手骤然拦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祝炎挡在他面前,森冷道,“比赛有比赛的规矩,你说停就停,把我们当什么了?”
陈怀安也跟了上来,满眼通红,紧紧攥着拳头,盯着祝炎怒道:
“妈的,你说比赛有比赛的规矩,那尸女明明娲泥生旅社的人,凭什么会为你的村寨作战?”
“有规矩说,不可以让其他旅客加入村寨吗?”祝炎闻言挑了挑眉,故作吃惊道,“那他是你们旅社的人吗?怎么也上场了呢。”
“你他妈的……”
他指的是苗云楼,陈怀安怒气翻涌,咬紧牙关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的确,苗云楼也不是他们旅社的,甚至于并没有明确条例,说不允许其他旅社的旅客参加。
但梅云姣是娲泥生的左膀右臂,能把她招揽进来,说明娲泥生暗中也支持祝炎的行为,给了他额外的帮助。
这一场看似平衡的比赛,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祝炎见陈怀安无法反驳,摊了摊手,轻笑勾着唇角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这场擂台赛还没结束,你怎么肯定,你们那位阎寨主就一定会输呢,万一他赢了,你们岂不是亏了?”
“放屁!”
暗中和娲泥生勾结,让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他队伍中的人上擂台,用一个接近紫色品阶诡物的东西,进行一场无法终止的“公平”战斗。
阎峥怎么能赢,拿什么赢?
陈怀安怒视着祝炎,闻言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脱口而出吼道:“我宁愿他不要赢!”
我只要我爹活着。
最后一句被他哽咽一声,吞进了肚子里,他自觉失言,别过头去,却正正对上阎良黑沉眼眸下的担忧目光。
阎良看着陈怀安通红的眼眶,以及怎么也遮不住的疲惫面色,暗中叹了口气,迅速上前几步把陈怀安挡在身后。
“祝寨主。”
他直视着祝炎不屑的目光,把陈怀安牢牢护在身后,冷冷道:“您能把尸女请来助战,虽然道德上让人难以信服,我们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有一句话,您倒是说的很对。
阎良从身后拿出了什么东西,当着祝炎的面亮了出来,随后在后者不可置信的骤变面色中,冷淡道:
“擂台赛还没结束,谁输谁赢,还真是说不定——告辞。”
他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便走,对苗云楼点了点头,随即一手拽着陈怀安,把后者从祝炎面前扯开,向人群后面走去。
“你放开我!”
“你要相信父亲,”他侧头低声道,“父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有自己的安排。”
“什么狗屁安排!”
陈怀安眼眶里的泪水已经开始打转,拚命挣扎着离开他,低吼道:
“他永远瞒着我、骗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万一有一天他出事了,我这个儿子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一样,拚命挣扎起来,想要冲上去让祝炎付出代价,却被阎良死死按在怀里,丝毫挣脱不开。
“嘘,嘘。”
阎良压制着陈怀安,一手捂住他的嘴,没有丝毫迟疑的把他从祝炎面前拖走。
直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这才松开了手,在陈怀安的怒目而视中,突然一个转身,用力把他按在墙上。
“你给我放开!”
陈怀安用力一挣,从阎良怀中脱出,怒火在他湿润通红的眼眶中熊熊燃烧,他按着阎良的胸膛,质问道:
“我爹昨晚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阎良沉沉道,“阎寨主吩咐我好好休息,争取赢了明日的擂台赛。”
“你撒谎!”
陈怀安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他死死盯着阎良,看着那双亘古不变的漆黑深瞳,冷声道:
“我爹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
阎良没有说话,陈怀安见状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忍不住用力捂了捂脸,只觉得一阵荒谬,甚至突兀的笑出了声。
多可笑,他明明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却像一个婴儿一样被保护着,所有人都生怕戳破他稚嫩的皮肤。
没人真正正眼看过他,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只会用笼子把他罩起来,在笼子里堆满了虚假的花团锦簇,遮挡住笼子在的腥风血雨。
可他明明是翺翔天际的海东青。
陈怀安垂下眼眸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对上阎良的眼睛,失望至极的后退几步道:
“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我。”
“我以为你了解我,”他掀了掀眼皮,冷眼瞥过去,嗤笑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是什么纨裤子弟,我有自己的意志,但是我错了。”
“我不应该相信你,因为你什么也不懂。”
陈怀安说完便迅速退后几步,毫不留恋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抹了把脸,飞快的向擂台前走过去。
阎良面色一变,立刻死死拽住他的手腕,沉声道:
“你要去干什么?”
“放开!”陈怀安低吼道,“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去和苗云楼一起找尸女的弱点,让我爹不会不明不白死在擂台上!”
“你不能过去!”阎良紧皱着眉头道,急促道,“祝炎做事不择手段,万一他用你威胁阎寨主怎么办?”
“那就让他威胁,我不在乎!”
陈怀安用力甩开他的手,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道:“我他妈的也是个男人,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软肋,让祝炎来抓我啊,大不了我和他鱼死网破,怎么算也不亏!”
“陈怀安!”
阎良拚命按住他的肩膀,与平日对陈怀安的态度截然不同,此时他面色沉沉,收起了所有的柔和,严厉道:
“陈怀安,你到底明不明白,爹做这么多是为了保护你,我也是。”
他沉下一口气,飞快道:“祝炎带进景区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十七位导游榜排行榜前一百,一人排行榜前二十,那就是尸女!”
“趁着昨晚的夜色,爹早就派我调查过了,你以为他贸然上台,是去白白送死的吗?”
“……”
阎良闭了闭眼,看向微微顿住、沉默不语的陈怀安,直视着他交杂怀疑与怒火的双眸,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你不想知道,刚刚我给祝炎看的东西是什么吗?”
第290章 “你赢了,恭喜”
听到这句话,陈怀安果然停了下来。
阎良不再卖关子,直接掏出一串脏兮兮的铃铛、铜锣和几张黄纸钱,摆在陈怀安面前,低声道:
“尸女厉害的地方,在于她可以通过不停的赶尸,吸引越来越多孤魂野鬼,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导游排行榜上位列前茅,景区里诡物众多,孤魂野鬼更是数不胜数,她有这一门秘术,再多的鬼魂都只是她的助力。”
“但正因有恶鬼护身,她本人的身手,却远远达不到自保的程度。”
阎良说完便拿起那一串摇铃,用拇指蹭了蹭上面的污渍,递给陈怀安看:
“昨天晚上,我查探到尸女是赤帝村寨的参赛者,就连夜去找了这些东西。”
陈怀安看了他一眼,沉默的接过那一串摇铃,翻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皱眉道:
“所以这些破烂究竟是什么?”
“这是赶尸匠人专门用来赶尸的铃铛和铜锣。”
阎良沉声道:“刚刚祝炎脸色突变,就是因为他也很清楚尸女的弱点,一旦围绕在她身边的鬼魂消散,她就没有任何能力了。”
“而就在昨晚,爹找那个升卿谈了很久,他告诉我,赶尸的技艺几乎已经失传,但升卿知道,并且教给他了。”
“……”
陈怀安盯着地上的一摊纸钱,半晌,缓缓抬起头看向阎良,不置可否道:
“你的意思是,爹可以用这些赶尸的东西,把那些孤魂野鬼赶走,再对付尸女?”
“是。”
阎良看着陈怀安发红的眼眶,犹豫了一瞬,缓缓伸手,用温热的指腹擦过他眼角的泪水,张了张嘴,最终轻声道:
“怀安,你要相信爹,爹不是不想让你帮忙,只是他有自己的责任,这些事情只能他自己解决。”
“是吗?”
陈怀安一动不动,感受着眼角一瞬间的温热,缓缓转了转眼珠,看向地上那一堆纸钱。
摇铃和铜锣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阎良没骗他,老爹的确提前做好了对付尸女的准备。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纰漏,更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
一切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陈怀安垂下眼睫,低头用脚底蹭了蹭黄土,头顶艳阳高照,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甚至开始微微发颤。
“怀安?”
阎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眉头一皱,立刻扳过他的脸,直直对上一双不带一丝喜色的沉沉眼眸。
“想要带孤魂野鬼归乡,在前面摇铃开路的人,还是活人吗?”
陈怀安眉眼间彷佛结了一层冰霜,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轻声道:
“尸女吸引孤魂野鬼,靠的是残尸,要把这些鬼魂重新带回去,除了这点小玩意,还有什么?”
“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躯吗?”
“当啷——”
铃铛被他随手抛掷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阎良心头突突直跳,只觉得一阵耳鸣,下意识拽住陈怀安的手,把声音强压下去,低低道:
“怀安,你想多了,你听我说,根本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陈怀安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眼底充斥着暗色的风暴,惨笑道: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看不见擂台的地方,还要拚命拖住我,不让我转身呢?”
——————
擂台上。
黑色碎屑溅了一地,无数长着阎峥面孔的分身还没碰到残尸,便被轻而易举的撕碎。
梅云姣抿了抿唇,微微有些烦躁。
她操控着残尸吸引周围的孤魂野鬼,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残尸几乎是爆发出了紫色品阶诡物的能力,刀刀毙命。
可是这个阎峥的分身也太多了。
整整十几分钟过去了,可他的本体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分身还在无穷无尽的向她涌来。
再这样下去,就算总会将分身消耗殆尽,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解决,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梅云姣磨了磨牙,眼底暗光一闪,猛然一翻手,一个令牌状的东西立刻出现在她手上。
台下有人一直盯着擂台上的动静,见状一眼便认出了这块令牌,不由得震惊道:
“天啊,这不是祝寨主的藏品吗?”
“我记得这是祝寨主在某个4A级景区拿到的藏品,怎么会到她手上?”
“藏品不是不可以随意交换吗?更不要提在这种场合用出来了吧,祝寨主这算是违规!”
“不是,现在关键不是藏品在谁手上啊,关键是阎寨主本就无力应对,尸女又拿出这东西,瘴河村寨岂不是必输无疑了?!”
擂台上,梅云姣翻手将令牌扔到地上,迅速后退几步,娇声道:“阎寨主,得罪了!”
在两人中间,那块令牌一碰到地面,立刻升起阵阵白烟,很快,从小小的令牌之中,无数条蛇猛然蜿蜒而出!
“嘶嘶嘶——”
那些蛇移速极快,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便张开血盆大口,咬上面前的无数阎峥分身。
那些分身反应也很快,手起刀落,立刻将缠绕在身上的蛇斩断。
然而很快,所有被咬过的分身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浑身上下的血管泛起青黑,眨眼间,便无力的倒在地上,化为一摊碎屑。
“这蛇有毒?!”
擂台下有人见状惊呼道:“如果是普通的蛇,阎寨主的分身根本不怕,可这蛇毒性一定极为剧烈,所以分身才会挨着即死。”
可是令牌里的蛇无穷无尽,行动又极快,按照这种速度,阎寨主的分身……还够吗?
这是擂台下所有人,一瞬间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
梅云姣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眼看擂台上密密麻麻的分身开始消退,终于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残尸虽然很厉害,可它只有一个,面对无穷无尽的分身纠缠,处理起来麻烦又繁琐。
而用这些蛇来消灭阎峥的分身,再用残尸一举找到他的真身,用不了多久,就能分出胜负了。
梅云姣想到这里,不由得露出虎牙莞尔一笑。
她用指腹轻轻滑过残尸的面颊,张了张口,刚想要乘胜追击,继续赶尸吸引鬼魂,却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呼声:
“生铁铸就硬尸身,夜行不怕恶鬼侵,山高水长无畏惧,只为回家见亲人。”
“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爹娘盼归勿旁徨,莫听恶鬼低声念,即刻遣魂返故乡!”
“当啷——”
一声摇铃骤然响彻擂台!
刹那间,周围铜锣重重的敲击声、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黄土与纸钱,就像是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正在撕咬残尸的孤魂野鬼。
“呜呜——呜——”
它们就像是猛然惊醒,茫然的松开嘴望向四周,伴随着清脆的摇铃声,一片混沌的脑海中,逐渐清明过来。
它们急急赶路,不惧山长路远,为什么被这具残尸吸引过来了?
它们明明是要归乡!
擂台上顿时阴风阵起,无数孤魂野鬼愤怒的呜咽声响彻擂台,伴随着一声声铜锣摇铃,毫无留恋的从残尸身上离开,直直冲向阎峥。
归乡,归乡!
阎峥面色不变,如高山般巍峨的伫立在擂台上,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敲着铜锣,口中念念有词。
无数孤魂野鬼裹挟着阴风,从他身体中穿膛而过,每经过一个鬼魂,他的面色变白一寸,到最后几乎是面无血色。
然而他依然伫立在原地,就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仍是稳稳的低声念着归乡,任由鬼魂穿身而过。
直到最后一个鬼魂从他身体中抽离,阎峥晃了晃,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铃铛,缓缓看向对面的梅云姣。
梅云姣的面色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姣好的面容上一片惨白。
她孤立无援的站在原地,身后的残尸失去供给,立刻被一拥而上的分身包围,不甘心的低吼一声,却在围攻下节节败退。
眼看残尸的身躯越发透明,梅云姣咬了咬牙,终是一翻手,将残尸收了回去。
“……我输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阎峥,半晌,终究是露出一个惨笑。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失败的如此之快,甚至败在一个小小的招魂上,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过于自信。
自信除了她、没有人会知晓这几乎失传的技艺,自信她有残尸护身,战无不胜,便不需要锤炼自身。
现在她失去了残尸的帮助,就算有令牌帮助对付阎峥的分身,她也绝对打不过阎峥,除了认输,没有其他可能。
梅云姣挥了挥手,控制着令牌不再向外蔓延毒蛇,不甘心的抿了抿唇,苦笑一声道:
“我认输,是我技不如人,但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太过轻敌,以为不会有人知道赶尸的技艺,你绝不可能赢。”
“我知道。”
阎峥点了点头,也开始缓缓将分身收起来,只是道:“我没有你厉害,但我只需要赢这一次就够了。”
可是赢这一次,就足够她丢脸了。
梅云姣怏怏不乐的撇了撇嘴,看着眼前这个如山峦一般的男人。
即便他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几乎站都站不稳,却依旧挺直身子,彷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压垮他的肩膀。
万鬼穿心,阴风裹挟,以肉身为媒吸引孤魂野鬼,这是何等的痛苦,可他硬是撑了下来,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脆弱。
梅云姣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所以,即便祝炎在擂台下再三强调过,如果真的失败了,无论如何,也要出阴招解决掉阎峥,她也不打算听话。
“算了,输了就是输了,我不给自己找藉口。”
她撇着嘴叹了口气,忽而又笑了,释怀的朝阎峥伸出手去:“恭喜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