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婳在ICU里待了半天, 又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围了整整一圈人。
阚栩,姑父, 姑姑, 董姨, 董怀泽,弗兰克, 齐竹悦,胡乐然, 桑晓, 阚娜, 巫冬宜, 宁宇涛……
阚婳眨了眨眼, 有些迟钝地在心里想到。
好多人啊……
她努了努唇想要说话, 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想要开口都困难。
阚清婉见状,急忙扶起阚婳,给她喂了半杯温开水。
其他男士见阚婳醒了,确定了她的安全后就跟着樊逸城先到外间去等着了。
“婳婳, 你终于醒了。”
“是啊,你昏睡了那么久,我们心里都好没底……”
胡乐然更是哽咽,“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你身上还都是血。”
“只是看起来吓人了点。”齐竹悦安慰胡乐然,“后来不是发现那血是溅上去的嘛, 婳婳只是手臂擦伤了而已。”
“那也很吓人啊,婳婳可是那么厉害的竖琴手,手受伤了可怎么行。”
那也是。
总之看到新闻报道出来的那刻, 宿舍里的这群女孩子都吓坏了,连夜从五湖四海赶到了汉城。
更别提阚清婉了,这些天她为了照顾阚婳,一觉都没睡好,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好在那辆车的ABS没被破坏,安全气囊也弹出得及时,比起车祸现场那不忍直视的惨烈,阚婳受的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阚清婉悄悄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桑晓他们立即会意。
——尽量不要再在阚婳面前提起那场车祸,不仅是担心她又想起可怖的回忆产生阴影,更是担心…她会问起他。
好在阚婳和他们说说笑笑,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到最后,阚婳主动说自己饿了,想要喝一碗暖呼呼的小米粥。
阚清婉喜出望外,立即表示自己要亲自下厨给她煲粥。
桑晓一行人赶到汉城后也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顿饭,眼下见阚婳没事,便叫了外卖到外间去吃饭,顺便和外面翘首以盼的几位男士汇报一下阚婳的情况。
几个人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阚娜。
她的眼睛都是肿的,原本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眼下看其他几个姐姐都出去了,她也想跟着出去,却被阚婳叫住。
“娜娜,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连你也不肯告诉姐姐真话吗。”
阚娜脚步一顿。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怎么会听不懂呢?”阚婳轻轻叹过一口气,抬眼时笑容有些无力的苦涩,“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提及的。”
“他们没和我说这些,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问了。”阚娜一直背过身不肯看阚婳,只是她和阚婳一样,都是语腔里藏不住情绪的人。
“娜娜……”阚婳眼下身体虚弱,聊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觉得疲倦,她低下头,情绪有些低落,“我不为难你,如果你实在不想说,我不强求。”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
阚婳毫不犹豫地轻轻点头,只是这样她都有些头晕。
心底莫名钝痛了一下,阚婳继续道:“我现在肯活着,只是因为他。”
她没有说自己能活着,而是说自己肯活着。
阚娜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转过身早已经泪流满面,她努力地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姐姐……”
阚婳眼底一黯,却还是开口,“告诉我吧。”
“那天……”阚娜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也许是后怕,又或许是为世上少了一个如此珍爱姐姐的人而难过,“为了拦下你的车,霍堪许的车被撞出了围栏…”她哽咽着,声音不成调,“他的车被撞、撞翻,滚下了悬崖,搜救队的人还没找到他……”
汉江风急浪涌,从船上掉下去都是九死一生,何况他还从那么高那么高的悬崖上滚了下去,一路上沙石利枝,搜救队又迟迟打捞不到。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阚婳的呼吸猛地一窒,眼泪倏然就滚了下来,两行清泪像是毫无征兆一般划过面庞,滴进颤抖着的锁骨。
其实她能猜到。
当时她的车开得那么疾、那么猛,离悬崖边沿就差一点,那么一点。
霍堪许开着车横截拦到她车前,那么大的冲击力怎么可能没事。
他笨死了。
为什么不撞她的车头,怎么比她还笨。
阚婳紧紧地咬着牙关,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她撇过头,眼泪在鼻梁处积出小小的一汪水潭。
今年窗外的澳洲腊梅开得好,一月满树的花苞开得纷纷扬扬,花叶扶疏,枝条是健康油亮的深褐色,那样坚韧,那样光彩。
……
阚思捷和曹汝梅绳之以法后,阚家的家产几乎被尽数查收。
阚娜那天抱着自己的Gabriel长耳兔提着行李箱要去住酒店,却因为自己的身份证收拾的时候不知道落在哪个角落而窘迫地站在原地。
是她主动和梁以洲退的婚,这时候阚家落难,她断没有再找上门去的道理。
阚婳问阚娜要不要和她一起住。
向来要强的阚娜只扭捏三分钟就同意了。
就算姐姐让她睡沙发也认了,阚娜这样想。
阚清婉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阚娜年龄还小,也从来没有掺和过曹汝梅的那些破事。
这时候要是放她在外面不闻不问,阚清婉也确实不忍心。
何况阚婳从医院回来后,怎么也不肯和他们一起住,有个妹妹在外面陪她,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再发生年头上的那样的事……
“姐!”
阚娜脸色瞬间白了,手一软饭盒全砸在了地上。
她从姑姑家给阚婳带饭回来,左找右找都找不到阚婳,没成想一开院门就看到阚婳把自己溺进了水池。
“姐…姐你别想不开啊!”
她连滚带爬地冲进泳池,向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手忙脚乱地狗刨,狼狈地想要把阚婳从泳池当中带回来,还因为不会游泳,自己呛了几口水差点晕过去,最后还是阚婳把她连拖带拽抱到了岸边。
“姐,姐你别死。”阚娜呜咽着泪水滚了满脸,双手紧紧地抓着阚婳怎么也不肯放,“我求你了你别死好不好呜呜呜呜…….”
阚婳吃痛,有些无奈地解释,“我没想死。”
阚娜不信,“那你刚刚还把头浸到水里去!”
她的嗓门实在是大,阚婳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火锅的球掉进泳池里了,我去给它捡回来。”
火锅是阚婳今年年初在小区门口捡到的猫。
小流浪,土猫,耳朵上有聪明毛,一双橙色的大眼睛玻璃珠似的剔透漂亮。
自从霍堪许发生车祸生死未明后,阚清婉担心阚婳整天在家睹物思人会想不开,年初那件事爆发后,阚清婉说什么都要阚婳搬回申城。
阚婳拗不过,便各退一步,她搬回申城,但绝不愿和姑姑一家住在一起。
没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人多的时候她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得难受。
就好像…她也本可以走进这样普通而温馨的生活。
霍堪许从前的那群朋友偶尔也会去申城的陵园看他,给他带束花。
顺便看看阚婳。
毕竟从前在汉城有过一段闲话未来的美好记忆,又约定了原本这个冬天要一起吃火锅…可转眼物是人非。
只是看阚婳现在每天上课,弹琴,招猫,逗狗,日子过得惬意而悠闲。
“小霍总走了之后…婳姐哭过吗?”有人不禁问宁宇涛,“别怪兄弟说话难听,我就是肠子直,也没别的意思。”
“婳姐这样,是不是…有点薄情啊。”
毕竟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霍堪许才不是什么飙车坠崖,而是为了救这位他放到心尖尖上的小天鹅。
他们并不反对婳姐过自己的生活,但也不能人刚走不久…就一点也没表示吧?
作为从前一起交过心的兄弟,这样想虽然刻薄了些,但也是人之常情。
谁知宁宇涛闻言重重地叹过一口气,只说:“她能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薄情,别说那话!”宁宇涛不知想到了什么,向来没心没肺的竟然也落下几滴泪来,“小许总爹不疼娘不爱的…谁还能像婳姐这样惦记着他?”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阚婳没事了。
就连阚清婉都没看出阚婳的异常,得知她要回汉城,只千叮咛万嘱咐,落地后给她去个信息报个平安。
那天阚婳自己推着推车去逛了以前她和霍堪许常去的那家生鲜超市,又到锅圈食汇买了点食材。
她知道大年三十就是要和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于是就在汉城霍堪许送她的那栋别墅里,自己做了一顿火锅。
等到热气开始咕噜咕噜往外冒的时候,阚婳起身关了屋子里的恒温和新风,又给屋外的绣球花松了松土,最后收了挂在屋外的简易鸟巢,将剩下不多的猫粮倒在大门口的碗里。
回来的时候屋里的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关上了庭院门,大门,房门,又将四周的玻璃窗重新合上。
她取出前几天网购的荔枝炭,学着视频里的样子将火星打到炭上,不一会儿荔枝炭当中的果木香就袅袅飘进了空气中。
炭火烧在湿冷的空气中,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屋子里又重新盈满了温暖。
吃完最后一个鱼籽福袋后,阚婳放下了筷子。
“霍堪许,碗筷我就不洗啦。”
“我不想等到朋友们来找我的时候,发现最后时刻我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走得很幸福,是吃饱喝足了走的。”
“我也不是孤魂野鬼…他们这样看了会放心些。”
阚婳一个人坐在桌几前,蜷着腿抱着自己。
她抬头看向桌几对面,墙上挂的那一副照片。
画框里的父母在炭火温暖的映照下,似乎正含着笑意和蔼地望向她。
照片的右下角是一串小小的仿宋印刷字体。
[阚清穆
商宜昭
水木清华
和如琴瑟]
那就是阚家老宅那一场爆炸里,霍堪许拼死冲进火海也要救下来的东西。
其实那天董怀泽对她说谎了。
霍堪许不是为了抓阚思捷才重新进的火场,而是得知那里面有唯一一副阚婳父母的合照,这才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老宅。
她知道霍堪许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才央董怀泽替他遮掩的。
可是霍堪许你知不知道。
你根本没有机会亲手揭开这个礼物了。
笨蛋。
……
“对不起啊霍堪许,我其实还是不喜欢一个人。”
……
“霍堪许,你来接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