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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会议室的门猛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门被甩到墙上又弹了回来,林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后缩,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林时语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愠怒的神色,紧盯着顾淮之:“你要干什么。”

    “林老师?”林稚惊道。

    突然被人扰了兴致,顾淮之转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眉宇间戾气渐浓:“你他妈的又是谁?”

    林时语一时顿住。

    从他视线的角度望去,面前的男人衣着考究,眉眼精致,从发丝到手指都散发着高高在上的气场。他一身黑色的衬衫,手臂肌肉绷紧了,随意挽起的袖口下面,是一支顶级的百达翡丽腕表。

    此刻的他正与林稚姿态暧昧地纠缠在一起,她被他虚虚地圈在怀中,脸颊微红,黑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一脸的不知所措。

    这一幕给林时语的冲击感太强了,不可否认的是,单从外表上看,他们真的很般配。

    林时语方才有事情来文学楼找张院长,下楼时经过会议室,隔着玻璃瞥见眼前这一幕,一心以为林稚受到了欺负,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

    回想起林稚曾说自己有男朋友的事情,林时语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太过于唐突了。

    然而见到她,林稚却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用力地推了下顾淮之,从桌上跳了下来,然而她双脚刚踩上地毯,就被人捏着胳膊扯了回来。

    林稚杏眼圆睁,抬头看着顾淮之,有人在,顾淮之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手上力道渐重,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林稚不想听,可是那些话还是强行进入了她的耳朵:

    “我给过你机会,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顾淮之语气充满了玩味,林稚知道,即便他刚才答应了顾淮之这个无理的要求,他也根本不会放过自己。

    可更要命的是,刚才这一幕还被林时语看到了。

    顾淮之松开了她,林稚无地自容,紧接着就跑出了会议室,甚至出门时都没敢看林时语一眼。

    她一口气跑到了楼梯间,在确认没人追上来之后,才扶着发软的双腿,在楼梯上慢慢地坐了下来。

    其实这么多天,她早就明白了,顾淮之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根本没办法跟他讲道理,也没办法摆脱他。

    身后的防火门传来一声轻响,林稚猛然回头,视线与林时语的在空中相遇,又窘迫地躲开。

    她张了张口:“林老师。”

    刚才那一幕又在脑海中被反复提及,林稚心中最后的一丝光亮也灭了。

    她不想让人误会,但现在显然已经有人误会了。

    身后传来一身叹息:“林稚,你可以相信我吗?”

    林稚转过头,看到林时语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什么相信不相信,林稚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温柔、善良,对任何事都抱有同理心,正因为如此,他不该卷入到自己与顾淮之的事情当中。

    她摇了摇头,换上了笑容:“林老师,我没事。”

    又是这个表情。

    林时语眉头皱了起来。

    “林稚,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事情。或许我说这些话有些冒昧,可即使刚才那人是你的男朋友,他也不应该强迫你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

    林时语语气充满了正义感,林稚惊讶地抬起了头,赶忙澄清:“不是的,刚才那个人,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不是你男朋友?”反应了两秒钟,林时语拳头都捏紧了,“那他就是在骚扰你!抱歉,我应该早点儿发现这一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见他着急要找顾淮之算账,林稚赶忙拉住了他:“他已经走了,算了,这不关您的事。”

    “林稚,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没有正义感的人。”看到林稚垂下的眼睛,林时语顿时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了,“抱歉,我只是不想坐视不管。”

    “我知道。”

    “告诉我,我想帮你。”林时语很坚决。

    林稚原本以为,林时语会对自己有偏见。

    毕竟大多数的男人,在看到女生被纠缠时,只会觉得双方都是过错方。这也是她迟迟不敢将此事跟自己男朋友说得原因。

    她不敢赌人性,也不会觉得张书越会无条件相信自己。她原本想自己解决这件事,但很遗憾,她做不到。

    可是林老师不同,即便目睹了这一幕,他一直在无条件地相信着自己。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学校西门外的咖啡厅里。

    林稚捧着咖啡杯,把如何遇到顾淮之整件事情的经过,都跟林时语讲了。

    林时语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所有,脸上的温和终于褪去,蒙上了一层阴霾。

    “事情就是这样的。”林稚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手指轻轻地摸着白瓷咖啡杯的把手。

    林时语有些气愤:“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你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话虽这么说,然而林稚心里却一直在不安,甚至有些后悔。

    说真的,她不该让林时语掺和进来的。

    “林老师,我想好了,下次他再找我的麻烦,我就报/警。”

    “让我也为你做些什么。”林时语说,“我不想让他这种人在出现在你面前,这段时间我正好在T大,你要去哪里,我就送你过去,不要觉得怕麻烦我,给我发个消息,我随叫随到。”

    林稚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

    她知道林时语平日里有多忙,他是燕大的老师,又不是T大的,怎么能让他来保护自己。

    林稚摇了摇头:“没关系,林老师,还是不麻烦您了。我想好了,以后我就是每天跟朋友一起去上课,周末去您的课题组,其他时间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宿舍,图书馆也不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他任何的机会了。”

    林时语想了想:“下周,海市那边有个出差的机会,你要是课程合适,可以申请一下。”

    听到“出差”,林稚眼睛都亮了起来,能离开这里一阵子,躲开顾淮之,她现在求之不得:

    “真的吗,那我报名。”

    手机响了,林稚拿起来看了一下,是向潇潇,于是先按掉了。

    “我朋友好像有事情要找我。”

    占用了林时语这么长的时间,林稚也有些不太好意思,“林老师,今天真的很感谢您,我想先回宿舍一趟。”

    “好,我送你吧。忘了今天的那些不愉快,回去好好地睡一觉,什么也别想。”

    “好。”

    林时语一直将林稚送到宿舍楼下,看她上了楼,这才转身离开,路上又给林稚发了条消息,再三叮嘱让她不用觉得麻烦,务必有事情给他打电话。

    林稚谢过了,收起手机刚好走到宿舍门口,推开门,看到向潇潇神情呆滞地坐在桌前,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点宿舍里其他的同学都不在,林稚进了门,还没放下包,向潇潇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林稚看到向潇潇哭红的眼睛,内心一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稚,我觉得我这辈子好像要完蛋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林稚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直到向潇潇从桌上拿起一张医院的纸质单子。

    “这是什么?”

    林稚顿时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绝症了,赶紧将检查单拿过,看到上面检查结果一栏的“确认妊娠”几个字,顿时愣住了。

    “林稚,我现在好后悔……”向潇潇哭着,把事情的经过都跟林稚讲了。

    林稚之前的担忧没错,那个每天开车来宿舍楼下接向潇潇的那个人,是她直播公司的老板。

    向潇潇说她们在一次公司的活动中认识,那人是她们公司的老板,后来的事情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她只说自己太傻,三言两语就被人骗了去,一心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没想到却一步踏错掉进陷阱中。

    他假意力捧她成为公司的新人,然而好景不长,在她没什么利用价值之后,那人就跟她提了分手。直到最近,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医生在听完她的描述之后,却给她开了验孕检查,结果出来了,她也便得知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打电话给那个男人,结果对方语气冰冷,要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还发来了一张合同的图片。

    向潇潇这才意识到,她被人骗了。在她跟那男人在一起的日子里,对方哄骗她去其他平台直播过,现在她违约了,对方要以此为由起诉她,违约金额巨大到她把这些年赚得都赔上都远远不够。

    她年纪小,又初来大城市上大学,没钱没势,不知道原来直播圈里水这么深,情急之下想报/警,但男人告诉她没用,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况且他现在手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那些东西一旦放出去,足以毁掉她的整个人生。

    向潇潇这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人已经用了这个办法,骗了很多像自己一样的女孩子。

    她现在心如死灰,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医院检查完回来,甚至都想过要一了百了。

    林稚看着向潇潇满是泪痕的脸,心疼地弯腰给她擦去眼泪:“潇潇,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虽然她嘴上这样说着,但办法是什么,她暂时还没想到。

    但她就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有什么办法吗。”向潇潇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被人骗了感情是我活该,孩子我想去打掉,但是合同违约这件事,责任不在我,他不能这样对我。”

    “你有他电话对吗,你把他号码给我,我来跟他交涉。”

    向潇潇翻找手机,将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发到了林稚的手机上,林稚记下了他的名字,孙韩宇。

    “别哭了,你还有我呢。眼下,我们要先把要紧的事情做了。走吧,我们去医院挂号,预约手术。”

    向潇潇含泪点了点头,有了好朋友的支持,她也终于有勇气来面对这一切了。

    第16章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林稚陪着向潇潇跑了几次医院,好在手术的日子终于尘埃落定。

    原本这周要跟项目组去海市出差的事情也没了下文,林稚不得不十分抱歉地跟林老师请了假。

    手术需要钱,向潇潇的账户现在处于冻结的状态,于是林稚便从自己这半年的生活费中拿了三千块,帮她垫付了。

    向潇潇感动得又哭了一阵,说等她有钱了一定会还,林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钱可以再赚,她是兼职小能手,这点生活费难不倒她。

    她银行卡里本来还有一笔钱——顾淮之的奖学金,但林稚不想动,只想找个机会把钱还他。

    安顿好向潇潇那边,林稚得了个空,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了孙韩宇的电话。

    她给孙韩宇发消息,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想让他撤回那些不合法的合同。消息发出没一会,没想到对方却回了个电话。

    “林小姐对吧。”孙韩宇电话里语气倒是很客气,“我见过你的照片,之前还一直劝潇潇说让你也加入我的公司。你长得那么漂亮,做主播一定会红的。”

    林稚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同他周旋:“潇潇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如果孙总您还有良知的话,就不要拿这种合同逼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子。”

    “是是是,林小姐说得对。其实我跟潇潇之间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无非就是感情一场,最后闹得有些不愉快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其实也没必要把她逼上绝路。但你知道,我是个商人,违约金的事情,我也很为难。”

    “你想要什么条件。”

    孙韩宇呵呵笑了两声:“条件嘛,其实很简单。我要的钱你也拿不出,那就用其他的来交换。这样,明晚我要请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吃饭,一顿饭而已,你去帮我去饭局上撑个场,潇潇的事儿就可以这么算了。”

    林稚握着电话,犹豫了。

    她不相信孙韩宇这么好说话。

    “你不用现在就急着给我答复。明天晚上的吃饭地点我发你,城安俱乐部,绝对正规的场所。要是不想来呢,也没关系。想不想解决这件事,都随你。”

    他说话,便挂了电话,紧接着地址就被发了过来。

    林稚将“城安俱乐部”这个地点拿到网上去搜索了一番,出乎意料,这里并不是什么不正轨的场所。

    网上的帖子很多,她一一点进去看,孙韩宇说得没错,绝对正规,皇城根脚下,能够成为会员的也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无论孙韩宇再怎么只手遮天,应该也不至于在那里对自己怎么样。

    虽然心里在打退堂鼓,但林稚一想到或许可以把潇潇从这件事的漩涡中拉出来,还是决定要冒险试试。

    她把110设置成了手机快捷键,给孙韩宇发了条短信过去。

    她说自己可以到场,但有个条件,要孙韩宇把潇潇的合同一起带到现场交给她。

    孙韩宇同意了,发来了更详细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是明天的晚上六点。

    转天的下午,向潇潇办理了入院手续,她需要先做一些检查,第二天早上就能进手术室了。

    林稚陪她安顿好,想起孙韩宇的事情,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晚上有事情,但是许诺明天手术时再来陪她。

    忙完了这一切,下午时间还早,她先回了一趟学校,地铁上,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上面有条未读消息。

    是一个微信的好友申请。

    她本来还以为是顾淮之又换了个小号来骚扰她,也没在意,然而等她点进申请列表,看到对方的头像,一时竟怔住了。

    发来好友申请的人不是顾淮之,是林稚在寒假时,曾从张书越手机上见过的那个女生。

    浅金色的头发,那张脸元气又漂亮,林稚承认,最近一个星期她都因为向潇潇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已经好长时间没怎么主动联系张书越了。

    可为什么这个女生会联系自己,是张书越出什么事情了吗?

    林稚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赶紧点了通过。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她一句话尚未发出,对面先一步发来了一个地址,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酒店房间的号码。

    下一秒,一张照片就被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林稚打字的手僵住了,呼吸停滞一瞬。

    照片上,张书越的脸埋在白色的酒店被子里,睡得正熟,旁边,金色发色的女生微笑着出镜,甚至还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林稚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照片,大脑突如其来一片空白。

    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想要真相的话,自己过来看吧】-

    事实证明,三年的相识,几个月的感情,终究比不过一场邂逅的一夜情。

    林稚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酒店的房间门口的。

    真相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她要怎么相信,那个她喜欢的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曾经是相信张书越的,那些曾憧憬过的平凡和幸福的未来,就这样轻易地碎成一地,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抱着最后一丝的侥幸,林稚站在门口,拨通了张书越的电话。

    那几声嘀声如同几个世纪一般漫长,最后一切都走向了结尾,因为她听到,电话铃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林稚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她心如死灰地挂断了电话,转身要走,然而房间的门在此刻被人打开了。

    那个照片上的女生出现在了门口,面带微笑看着她:“你来啦。”

    林稚视线不受控制一般穿过房门的缝隙,向房间内望去,她看到了宽阔大床的一角,与此同时,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宝贝,是你点的外卖到了吗?刚才应该是电话打我手机上了。”

    “是。”女生继续微笑着看着林稚,“现在,她要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稚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在想,她现在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是为了亲手验证所谓的背叛,还是要见证别人的爱情。

    内心难过,可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她好像悬浮在空中,看着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恋情走到了终点。

    “帮我把这个还给他。”林稚回过神来,从包里找到了张书越之前送给自己的手链,塞到了女生手中,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她最后还是当了个逃兵。

    下楼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张书越的电话打了进来,大概是他终于发现刚才手机上收到的电话并不是外卖,而是备注了“女朋友”的人。

    林稚按掉了,张书越不罢休似的,又打了过来。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林稚走进地铁站,终于擦干了眼泪,按下了通话键。

    她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一段恋情,还是要有始有终。

    她还记得张书越表白时的煞有介事又紧张的样子,也记得自己当初答应做他女朋友时的心情。一切的一切,她都记得。

    林稚不再流泪,一字一句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张书越,我们分手吧。”-

    夜晚,城安俱乐部。

    虽然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但林稚到达的时候,已经快要七点了。

    她是故意迟到的,这一天实在是太过于漫长,经历了男朋友出轨与分手,她实在是没心情陪着那些不认识的人强颜欢笑。

    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向潇潇还在医院里,无论有多么伤心的事儿,都得过完了今晚再说。

    城安俱乐部并不难找,林稚很容易就顺着导航,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找到这栋灯火辉煌的建筑。

    不过这里的确与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不用于三里屯的纸醉金迷,这里有一种低调的奢华和庄重感。

    穿着华丽礼服的女人从黑色的轿车上下来,挽着男士的胳膊从她身旁经过,林稚看了看自己日常的打扮,也不在意,抬脚迈上了高高的台阶。

    进门的时候,服务生拦住了她,林稚从手机里找出孙韩宇发给她的邀请函,门口的服务生验证完,将她转给了内部的接待,最后带她来到了一个包间。

    包间门关着,里面隐隐地传来人的谈话声,林稚敛了敛糟糕的心情,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听到门口的动静,几道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林稚稍稍停顿一下,在更多的人觉察到自己之前,赶紧找了个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这时才发现,包间内气氛有些凝重,酒席还尚未开场。

    林稚望着面前那一桌珍馐,在座的人没一个敢动筷子,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

    这桌上最重要的客人还没来,她来早了。

    早知道是这样,她应该来得再晚一点才好。

    没一会,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林稚并不认识他,准确地说,这里的人她谁都不认识。那人一坐下,就将胳膊自然地搭在了她的椅背,手背有意无意地蹭了下她的肩膀。

    林稚不喜欢别人碰她,略带防*备地看了他一眼,但仍旧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又往旁边坐了坐。

    男人笑着打量她:“林小姐对吧,说实在的,你真人确实要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您是?”

    “孙韩宇。”对方又向她这边靠了靠,一身酒气掩饰不住,“叫我老孙或者韩宇就行,都是自己人,千万别跟我见外。”

    林稚说:“孙老板,我如约来了。向潇潇的合同,您也该给我了。”

    “嗳,不着急,合同我自然是带来了。”孙韩宇从桌上拿起一只小巧的酒杯,倒满了酒,举到了林稚面前。

    “林小姐,你能来呢,我真是打心里高兴。但事情是这样的,既然我是带着诚意过来的,那林小姐也可否赏下光,让我看下你的诚意呢?”

    林稚望着那杯酒,心里止不住地在想,到底是谁发明了“借酒浇愁”这个词呢。大概是有人想要忘掉现实中不堪的一切,沉浸在没有痛苦的梦里吧。

    她不知深浅,拿起酒杯,自暴自弃一般,仰头一口吞下。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火辣辣地划过食道,林稚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她赶忙抓起桌上的纸巾,背过身去,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孙韩宇伸手想去拍她的背,但是被林稚扭身躲开了。

    她终于止住了咳嗽。胃里火辣辣的,林稚强忍着不适,艰难开口:“孙老板,酒我喝了,现在可以把合同给我了吗。”

    “别急呀。刚才那杯,是看你今天来迟了,罚你的。”孙韩宇笑眯眯地又倒了一杯酒,放桌上,推到了她面前,“现在这杯,才是你的诚意。”

    林稚坐着没动。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孙韩宇递给自己那杯酒有多少度,但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酒精沿着血液冲上大脑,脸颊立马泛起了潮红,那几秒钟,她身体有些发软,脑袋也有点懵,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可是视线已经开始有些迷离了,反应慢了半拍,显得十分的温顺。

    孙韩宇见状,又将酒杯向林稚面前推了推:“林小姐,规矩是这样的,合同我今天一定会给你,但是今天要喝多少酒,是我说了算。”

    周围响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声,林稚幡然醒悟,起身就要走,却被孙韩宇按回到了座位上。

    那只手不守规矩似的,扯了扯她的毛衣,露出了锁骨的一角。

    “穿这么多,不热吗。要不我找人帮你降降温?”

    周围的笑声更加的肆意了。

    包间的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孙老板,下次请客吃饭记得换个地方,这地儿实在是跟你我犯嫌。”

    顾淮之抬还没迈进门,看到门口坐着的人,脸色骤变。

    见等的人了,孙韩宇也顾不上林稚,赶忙满脸堆着笑迎了上去:“顾总,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顾淮之一言不发地越过孙韩宇,大步径直向林稚走了过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其实在看到顾淮之的那一瞬,林稚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想明白为什么以后,林稚不禁嫣然地笑了,原来这一切,又是顾淮之的圈套。

    男朋友的劈腿已经让她内心痛苦万分,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林稚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什么无所谓了。

    她彻底放弃,伸手从桌上捞起了那杯酒,然而还没递到嘴边,就被顾淮之一把夺下。

    酒杯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墙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顾淮之眼里像是喷着火,抓着她的手腕将人一把带起:“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你行啊,林稚,就几天没看住你,你就给我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说话!”

    林稚空洞地看着顾淮之,心想,一切都已经够了。

    她已经受够了。

    她不说话,顾淮之转过头,盛怒的视线扫过席间的众人,孙韩宇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他之前并不清楚顾淮之跟林稚的关系,显然,他今天做错了一件事。

    顾淮之跟林稚认识。

    他们怎么就认识?!

    被捅穿了的手掌像是生出了幻觉,又开始变得生疼,孙韩宇顾不上其他,赶紧结结巴巴地向顾淮之解释:

    “误会,顾总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林小姐也是我请来的客人,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都可以给您解释。

    我跟林小姐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她才刚来不到十分钟,不信您问一问今晚到场的人。我不知道她跟您认识,要是我知道,肯定不会擅作主张把她给请来。”

    他面如菜色,就差没跪下让顾淮之相信他没说谎了。

    周围的人大都是孙韩宇请来做陪客的,对他们两人之间的过节也略有耳闻,现在看到顾淮之因为一个小姑娘对孙韩宇怒目,顿时纷纷站出来替他澄清。

    “顾总,我可以作证,这位林小姐真就是第一次见。”

    “是是是,林小姐也是刚到没多久。”

    有钱人找漂亮的女生陪酒不稀奇,只要有钱,就算是女明星也不难。可是方才顾淮之说得那些话,分明是极其在乎她。

    顾淮之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他松开了林稚,任由她瘫坐在椅子上,转头面对孙韩宇站着,隔开了他看向林稚的视线。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让人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在座的众人顿时大气不敢出,心里头止不住地发毛,绷紧神经一动不动地盯着顾淮之,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顾淮之从桌上拿起一个空酒杯:“孙老板,我跟你做生意,向来都是一码归一码。”

    包厢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安静至极,只能听到顾淮之倒酒的声音。

    “这杯,是我陪你的。”顾淮之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尽了。

    “可你他妈竟敢动我的女人。”

    他突然将手里的酒杯扔了出去,用力地砸向孙韩宇。

    房间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上前去阻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顾淮之力道极大,揪住孙韩宇的领子,直接将人掼到了身后的墙上,随即拳头就落了下来。

    顾淮之拳拳都往死里砸,整个人怒意磅礴:“你他妈再敢碰她一下,老子剁了你的手!”

    第17章

    场面一片混乱,几个人一拥而上,服务生听到里面的动静也推门冲了进来,握着对讲麦叫来了保安,大家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顾淮之和已经躺在地上的孙韩宇分开。

    林稚完全吓懵了,喝下去的酒也醒了大半,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残留的血迹。

    顾淮之甩开了拦着他的人。斑驳的血迹顺着他垂下来的手滴落在了地上,拳头上扎了地上碎掉的玻璃碴,顾淮之浑然不觉,随意地甩了两下,还想要继续上前揍人,却被人按住了。

    顾淮之转头,一双眼里戾气未消,此刻的他就像是只嗜血的野兽,一心只想释放内心的愤怒:

    “放手!”

    来迟了的顾渊视线沉静地盯着他,提醒道:“林稚还在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顾淮之总算找回了一丝的理智。

    孙韩宇已经被人从地上拉起来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的鲜血,几个人围着他,他第一反应竟是看自己的手——好在手保住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顾渊沉声道,“先带她离开这里。”

    顾淮之视线沉沉扫过房间里的众人,看到了一脸惊恐的林稚,拿桌巾随意地擦了擦手又扔掉了,扯上她的手腕,将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的人带离了现场。

    顾淮之走得极快,林稚的手腕被他扯得生疼,下台阶的那几步路,差一定点要跌倒,几次尝试挣脱无果后,终于被带出了俱乐部的大门。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林稚混沌的思绪才终于渐渐地归位。

    顾淮之一脸的怒气,将她带到了停车场,甩在了一辆车前。

    黑色汽车的前灯温顺地闪了两下,车门咔哒一声解了锁。车上的司机见状,赶紧下了车,恭敬地立在一旁。

    “上车。”他语气命令一般。

    林稚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完全不在乎的:“你管我做什么。”

    她不肯上车。夜幕四合,顾淮之站在车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司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于是自觉地背过了身去。

    顾淮之:“我不知道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有空去找那个人渣,不如直接来求我。”

    被他这一提醒,林稚这才想起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顿时焦急地回头,望向远处往不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安俱乐部。

    现在怎么办?她心中也没个答案。

    她现在才敢肯定,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顾淮之故意设计的。可她现在算是间接地得罪了孙韩宇,那向潇潇的合同到底该怎么办。

    “上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顾淮之语气强硬,有些不耐烦,“你是想自己上去,还是要我帮你。”

    林稚心想,孙韩宇那里一定是回不去了,但同样地,她也不想上顾淮之的车。

    跟他走,和羊入虎口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不麻烦顾总了,我可以坐地铁回学校。”

    僵持不下,司机赶忙转过了身,帮着劝道:“这位小姐,您还是请吧。您说个地址,我马上送您回去,顾总也不会为难您。”

    林稚没办法,最后还是上了顾淮之的车。

    司机得了准许,赶忙上了车。汽车从城安俱乐部拐出来,开上了灯火璀璨的长安街。

    车内的气压低到可怕。一路上,顾淮之岔开大长腿坐在汽车的后座,余怒未消,一直都没正眼瞧她。

    汽车驶过复兴门内大街,林稚从车窗外的街景中收回视线,终于落到了车内顾淮之垂着的手上。

    他那细长白皙的手指沾了干涸的血迹,被弄脏了,与那张不染纤尘的脸格格不入。

    纵使她再怎么讨厌顾淮之,冷静下来之后,林稚也明白他刚才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后知后觉之中,她这才感到害怕。

    诚然,刚才要不是顾淮之,她现在都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她内心柔软了一瞬,主动地开口问:“你的手,没事吧。”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顾淮之刚才强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没事。”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要不要去医院……”

    顾淮之打断了她的话,终于火山爆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司机坐在前方,听到自家老板怒气冲冲地在训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顿时大气不敢出,连后视镜都不敢瞧。

    “这是我的事情。”林稚声音平静。

    “你的事情?是不是我之前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脾气太好了。我刚才简直是怕极了,我他妈的长这么大竟然头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顾淮之极力遏制着低沉的怒火,“你要是欠/操的话就来找我,我满足你。那姓孙的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要不是今天我正好在,你他妈恐怕连明天醒在哪张床上都不知道。”

    他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林稚都惊呆了,原本那些感激心情顿时荡然全无。

    “顾总怎么会这么清楚。”她也不甘示弱,“是用同样的方法睡了太多的女孩儿后得出的结论吗?”

    顾淮之眼里都冒火星了:“呵,你就这么想我。”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

    顾淮之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人人都像你那劈腿的傻/逼前男友。”

    林稚只觉得脑袋里嗡得一声。

    顾淮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停车。”顾淮之火气压不住。司机大胆地瞄了一眼后视镜,见自己的老板铁青着脸,慌忙打了双闪,将车拐向辅路,停在了路边。

    “给我下去。”又是一句冷冰冰的话。

    林稚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之前让她上车的是顾淮之,现在生气了要把她扔在路边的人也是他。

    她不想与顾淮之纠缠,现在下车正合她的意,于是林稚迅速地解开了后座的安全带,伸手要去开车门,又被人拉了回来。

    林稚转头,对上顾淮之的双眼。

    “林稚,你看男人的眼光真他妈的欠。”

    他扔下这句话,林稚莫名起来地又被他一番羞辱,顿时生气地打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

    身后的汽车重新发动,引擎声轰鸣着从她的身边扬长而去-

    林稚打开地图导航,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坐地铁回到学校。

    这个点宿舍里没人,舍友们大概都还在教室学习,她在桌前坐下来,拧亮了上面的台灯。

    不知道要做什么,脑袋里乱糟糟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试图去理顺,然而才刚开了个头,想起张书越,难过又漫了上来。

    顾淮之说得没错,她看男人的眼光确实欠。

    她拿出手机,想给向潇潇打个电话,在看到了张书越那多个未接来电后,愣了一会,然后干脆地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她麻木地一样一样打开各种APP,□□删除了,情侣空间也解绑了,她心血来潮注册的那款游戏的情侣关系也删除了,各种社区聊天类APP,外卖软件的地址……

    林稚这才发现,她们之间的联系原来是那么的多。

    她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种种,从高中到现在,她记忆里的张书越永远是个正直的大男孩,可为何他们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种境地。

    直到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她心底也终于变得空荡荡,她看着桌上的水杯发了一会的呆,这才想起给要向潇潇打电话。

    对方几乎是秒接。

    “林稚。”向潇潇是哭着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上来就是一句质问,“你今晚上去找孙韩宇了?”

    林稚一时顿住。

    要找孙韩宇是她的主意,她瞒着潇潇去做的,也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抱歉潇潇,是我自己乱出主意。我刚才去找过他了,我……”

    “他刚才打电话给我了。”向潇潇吸了吸鼻子,笑得有气无力,“亲爱的,谢谢你啊。不好意思我贱命一条,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有汽车鸣笛的声音,林稚顿时有些慌:“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他威胁你了吗,我刚回宿舍,我现在就去医院,我们见面再说。”

    “不用了。”向潇潇说,“来不及了。”

    “不会来不及的,我大概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你等我。”林稚拿了外套就往外走。

    “太晚了。”向潇潇苦笑,“孙韩宇说,我欠他的钱,要马上还给他,今晚就是最后的期限,不然他就……”

    她声音哽咽了起来,“林稚,我真的是太傻了,之前被他哄骗着拍下那些视频的时候,早该想到会有今天的。可是我真的还不起钱,我已经为我的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上天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呜呜…”

    向潇潇哭,林稚也跟着她哭:“总会有办法的,你先什么都别想,好好地先准备明天的手术,其他的事情,让我来想办法。”

    “不会有办法的。林稚,你不要安慰我,也不要来找我了,我现在人不在医院,你找不到我的。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向潇潇挂断了电话。

    林稚再回拨过去,就听到了冰冷的机器声音——向潇潇手机关机了。

    她着急到自责。

    要不是她私自联系了孙韩宇,要不是她一心以为自己可以搞定一切,就不会连累到向潇潇,不至于将她逼到这种境地。

    如果不是自己。

    林稚心急如焚,着急就往地铁站走,一边走,一边拨通了医院的电话,辗转联系到住院部的前台,结果却被告知向潇潇已经在一小时前离院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会去哪儿呢。

    各种杂乱的念头一齐在林稚的脑海中涌出。冷静!冷静!林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现在该怎么办?要联系导员吗,那样的话潇潇知道了一定会不原谅她的,还是要先报警,可是不足24小时会被受理吗,或者再去联系下孙韩宇,给他道个歉,又或者……

    林稚脚步渐渐沉重,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一颗心跳得厉害,仿佛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触碰到问题正确的答案。

    脑袋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去找顾淮之,他一定有办法的。

    可是他不是没条件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时钟悬在她的头顶,咔擦卡擦地走着,催促着她去做最后的决定。

    最后,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站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汽车驶上二环的高架桥,林稚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京城璀璨的灯火,最后出租车终于在那座宅院前面的路口停下,她这才回过神来,下了车。

    月光清冷地洒在路上,四周安静得令人发慌。

    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耸立,林稚走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抬手按上了门铃。

    门开了,张阿姨立在门口,态度恭敬:“林小姐,顾总在正厅等着您呢。”

    顾淮之好像知道她会来。

    林稚站着没动,手紧紧地攥着,指甲嵌进了掌心。

    可同样的,向潇潇也在等着她。

    她缓缓抬脚,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高门深院,冷寂四下无声地压了过来。

    第18章

    这里的一切跟上次林稚来时没有任何的差别。

    林稚被张姐领进门,暖洋洋的热意扑面而来,房间内的温度恰到好处,但林稚却感受到了针砭的寒意。

    落地窗外是深沉的夜色,顾淮之背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缠手上的纱布,见林稚来了,眼也没抬,随手又将纱布拆下来,扔到了茶几上的盘子里。

    “坐。”他态度冰冷,看样子还在生气。

    林稚站在门厅,不敢抬脚往里走,一路上打好的腹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进来,那就回去吧。”

    顾淮之倒也不挽留,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了瓶药水,也不瞧她。

    林稚开口:“顾淮之,我有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顾淮之挑了下眉,手里的动作没停:“忙着呢,没工夫听你的。”

    他手上拿了根棉签,沾了药水往手背上涂,触碰到伤口时,突然嘶地抽了一口气。

    林稚知道他是故意的。刚才在车上他还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反而这么娇气。无奈,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僵硬着身子坐到了沙发上,从他手中拿过了棉签。

    “我来吧。”

    她轻轻地托起了顾淮之受伤的右手,掌心重合,顾淮之的大手覆着林稚,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她的手腕处,拇指向下蜿蜒,不安分似的,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林稚睫毛轻颤,脊背挺得更直了。

    顾淮之觉得有趣,一直盯着她看没挪开眼,林稚脑袋又向下埋了一分,不敢去正视他的眼睛。

    他手背已经被人预先处理过了,玻璃碎片被取下,暴露的伤口外翻着,有些狰狞,好在伤口不深,涂点药水再包扎一下应该几天就好。

    林稚给他涂完药,放下棉签,又拿了块湿纸巾,一点一点地给他擦去了上面残留的血迹。

    她做事情时候很认真,那只大手在她掌心里翻来覆去,顾淮之心情好了很多,后来索性懒洋洋地看着她,视线大胆地描摹着她侧脸的轮廓,看得林稚心里头止不住地发毛。

    她仔细地将顾淮之的每一根手指擦干净了,这才将他的手放下,去药盘里找纱布。

    一团拆开的纱布扔在里面,像被人蹂躏了很多次。她重新取了一片,撕开了包装袋,一层一层地展开又叠好,直到大小合适了,才拿起顾淮之的手,仔细地给他包扎好了,这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现在可以了吗?”

    顾淮之翻了下手背,看到林稚给自己做的处理,唇角勾起浅笑:“不着急,我有点渴了,先帮我倒点喝的。”

    林稚知道他故意在消遣自己,他只是右手受伤了,又不是腿不能动了。

    “你自己去。”

    顾淮之:“我的手废了,没办法动。”

    毕竟还有求于他,林稚无奈,只得问他:“水在哪儿?”

    顾淮之随手一指:“那儿。”

    落地窗侧有一片吧台,侧边是一排酒柜,林稚起身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吧台上面的玻璃酒杯,旁边还有些开了瓶的酒,琥珀色的液体还残留在玻璃杯底部,冰块尚未融化。

    她转头:“你又喝酒了?”

    顾淮之笑:“没喝。再说,我在自己家里喝酒,有问题吗。只准你喝,我喝点不行吗。”

    林稚不想跟他说话。

    她从水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转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落地窗前,光线从天花板投射在玻璃上,照出流动的金粉。

    她看得正出神,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沉沉的影子,随即一双炽热的大手从背后揽上了她的腰,那令人心跳加速又独特的气息瞬间铺天盖地倾轧了上来,直到她后背最后一丝的空气也被挤压殆尽。

    林稚瞬间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玻璃窗上映出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影子,顾淮之的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耳廓,呼吸有些凌乱:

    “想好了吗?”

    林稚脊椎窜过静电,心跳如擂鼓,四肢像被抽了力气一样止不住地发软,仍强装镇定:“你先答应帮我。”

    “是你朋友的事吧。”他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好说。”

    顾淮之的手掌抚在她的腰上,林稚仿佛隔着毛衣都能描摹出他掌心的肌理,热浪从耳朵蔓延到脖颈,身后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又向上游走了一分,方触碰到那片柔软,林稚都要吓哭了。

    她按下了他的手,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先帮我朋友,万一你做不到。”

    “跟我讲条件?”顾淮之哂笑,“我的条件你知道,给我睡一次,我就帮你。”

    绝望在心潮弥漫,林稚抿紧了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这么不情愿,那就算了。”顾淮之假意要放开她,林稚赶紧开口,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她话音刚落,身体就被人猛然翻转了过来,眼前是顾淮之被欲色浸染的眼眸。

    对视两秒钟,他薄凉的唇就狠狠地碾到了她柔软的唇上。

    溺水一般的失重感急速传遍林稚的全身,她紧闭着双眼,想要忘记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然而却不能如愿。

    那个吻几乎要让人窒息,林稚身体发软,脱力一般地向下滑去,被顾淮之拦腰捞起,紧紧地卡在自己怀里,腾出另一只手攀上她的后脖,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她无法挣脱,只得紧闭双唇,然而唇瓣被人反复吸吮,眼泪顿时更多了。

    品尝到苦涩,顾淮之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那泪眼汪汪的委屈样儿,也不再那么着急,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哄小孩似的:

    “嘘,放轻松。”

    林稚颤抖着睁开了眼睛,睫毛上沾了泪水,像只应激的小猫,身体随着他的抚摸,一耸一耸的。

    “啧,这么勉强的话,要不就算了。”

    “别。”

    亲都亲了,林稚怕顾淮之赖账,慌忙之间抓上了他的袖口。

    “那就乖乖听话,不要咬得那么紧。”

    他的唇再次封了上去。

    这次,他的舌头轻巧地探进她的牙关,像个初尝鲜血滋味的猛兽,衔着她的唇,含住了就不肯松口。

    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林稚全身都是抖的。

    她半睁着眼睛,看到顾淮之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喉结随着嘴巴张开闭合的频率上下滚动,大脑中控制情绪的开关突然失控了。

    他们在接吻。

    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随即奇异的酸涩感从心底涌起,在急促呼吸的热浪里,沿着脊椎攀升至大脑。最终那种感觉终于占据了上风,湮灭了一切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顾淮之将人抱到了沙发上,他半跪在林稚的面前,伸手扯下领带,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

    “不,不要在这里。”林稚慌忙按下了他的手腕。

    顾淮之动作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要在这里做什么。”

    林稚心想,世界上怎么有顾淮之这样如此厚脸皮的人。

    他明明知道要做什么。

    她身体紧绷,像慷慨赴死的勇士一般,心一横,无论如何,只要熬过今晚,一切就结束了。

    “想跟我做吗?”顾淮之身体向前探了探,林稚被他逼到了宽大沙发的一角,直到退无可退。

    见她不说话,他就继续问,“问你话呢,想吗?”

    林稚没说话,但身体的抗拒十分的明显。

    他又凑近了上来,林稚慌忙闭上眼睛,身体的其他感官在此刻被无限地放大,他感受到了顾淮之挪开了撑在沙发上的手,顿时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然而唇上却传来清晰的触感——他只是轻轻地吻了吻她。

    眼前重新透出光亮,林稚睁开眼,顾淮之已经起身,走到茶几前,弯腰捡起了上面的手机。

    “先办正事。”

    他在上面输了一个号码,开了外放,又将手机扔回到了茶几上。

    他给孙韩宇打了个电话。

    林稚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一切缓过劲来,直到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孙韩宇的声音。

    她今天亲眼目睹孙韩宇被顾淮之按着揍了一顿,她本来以为双方会闹得不愉快,然而在电话被接通的一瞬间,孙韩宇的声音明显有些热情:

    “顾总,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

    “人找到了?”

    “瞧您说的,那是当然。”

    听到向潇潇找到了,林稚也顾不上其他,赶忙开口问:“潇潇她现在人在哪儿?”

    孙韩宇愣了一秒,随即开口说:“是林小姐啊,您现在跟顾总在一起么?对不住啊林小姐,今晚上实在是抱歉。”

    顾淮之打断了他的话:“说正事,合同的事情怎么处理。”

    “您放心,合同我已经全都扔碎纸机里粉碎了,跟您做生意,我也绝不敢留下副本。我找人联系上了向潇潇,她知道后,现在情绪也挺稳定的。我依着您的意思,给安排在了私立医院,手术明天就做,特地找了林小姐没课的那天。”

    林稚听着孙韩宇的话,只觉得愤怒。明明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但他现在却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行吧。”顾淮之说,“改天再请你喝酒。”

    孙韩宇可能跟顾淮之喝酒喝出心理阴影了,声音都发了颤:“顾总您这可是说笑了,我最近已经准备戒酒了,这不去医院检查,酒精肝都有了……”

    顾淮之不想听他继续废话,挂断了电话。

    “你刚才是怎么说服他放弃为难潇潇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听你的话。”林稚疑惑道。

    “因为我给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顾淮之笑了笑,伸手抚上林稚的头发。

    她身体虽然本能向后瑟缩了一下,这次并没有拒绝。

    “答应你的都办妥了,接下来该聊聊我们的事情了。”

    他这样一说,林稚内心的惶恐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见林稚那么害怕,顾淮之也不着急为难她:“我今晚正好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忙。你今天就睡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听懂了没?困了就去我卧室睡,有事喊张姐,等你明天睡醒了,我叫人送你去你朋友的医院。”

    见顾淮之没再提“睡她”这件事,林稚还以为他放过了自己,正高兴:“不用了,我今晚可以打车回去,以后也不用再麻烦你了。”

    顾淮之脸又冷了:“你看我像傻子么。”

    林稚的笑容僵在了唇边:“你什么意思。”

    “用完就扔,林稚你可真行。你好像现在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你朋友欠了姓孙的一大笔钱,我替她还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欠了我的,我就要讨回来。放不放你走,是我说了算。”

    他脸上没一点笑模样,林稚被他这一番话给震住了,内心里的惶恐也变成了恐惧。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只要乖一点,我什么都可以依着你*。”顾淮之语气软了下来。

    他又没出息地忍不住凑上来想亲她。可林稚这次长了记性,闭上眼睛,偏头躲过了。

    顾淮之稍微愣了下,随即动作不再温柔,将人压在沙发靠垫上,终于得偿所愿,在即将失控的前一秒,鼻息探入到她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了上去。

    突然吃痛,林稚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忍不住张口失声,反应过来后着急推他。然而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对于顾淮之来说简直不痛不痒,顾淮之对着她一通又亲又咬,简直狗一样。

    他后来终于堪堪停下。

    林稚面色潮红,发丝凌乱,缩在沙发上生气地瞪着他,视线向下,看到他的西裤,又赶忙挪开双眼,脸更红了。

    “临走之前,留个记号。”顾淮之看着林稚颈间和锁骨上暧昧的痕迹,像是在欣赏自己满意的杰作。

    “别总想着逃。”他警告道,“你是我的,你逃不掉的。”

    第19章

    顾淮之离开了。

    林稚望着门厅的方向,好半天还没从内心天崩地裂的余震中缓过来。

    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才想起来要回学校。

    腿止不住地发软,林稚勉强站立,正着急往外走,张姐推门走了进来。

    她料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糟糕,赶忙理了下衣服。因为刚哭完的缘故,她说话时声音有些闷闷的:“张阿姨,我要回去了,一会顾淮之回来了,麻烦您跟他说一声。”

    看到眼前小姑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张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了解顾淮之。

    她将端来的冒着热气的红枣桂圆羹放到了一旁,拉起林稚的手。那双手冰凉,小姑娘应该是吓坏了。

    “外头天冷,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林稚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用了,张阿姨,谢谢您的关心,我还是回去吧,地铁没有了没关系,我可以打车走。”

    张姐劝道:“要不你今天还是在这儿住一晚吧。顾总走的时候说今天不回来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再打电话过去问问。”

    林稚半信半疑:“真的?”

    “刚才顾总给他打电话,说要他去一趟,他这会儿应该在朱雀府吧。”

    林稚疑惑道:“顾总?”

    “嗨,你瞧我,都说习惯了。”张姐笑了笑,“我指的是之前的顾总,顾淮之的爷爷。”

    认识顾淮之这么久了,林稚还从来没见过除顾渊以外顾淮之的其他家人。

    她不清楚顾淮之的家庭关系如何,但显然,每一个有钱人的家里都有诸多的故事。她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只是想赶紧离开这儿。

    张姐说:“你如果不想去他的房间睡,就去客卧吧。我已经叫人把那里收拾出来了。屋里有我帮你准备的睡衣,你去洗个澡,再好好地睡一觉,什么也别想,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做也不迟。”

    张姐为人真诚,面相和善,林稚一直都对她印象很好。

    现在的确是太晚了,林稚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点了点头,她也怕自己就这样离开了,等顾淮之回来看不到自己,不知道又要找什么麻烦。

    顾家宅院很大,除了她来过的正厅和前面的院子,穿过室内走廊往后走,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后院。

    林稚跟着张姐走了一段路,都觉得被绕晕了。抬头,头顶是广袤的天空,月朗星稀,偶尔能听到风声拂过林间树梢的声音,蹿墙的猫儿都已经沉睡,四周安静极了。

    张姐将他带到了后院朝东的那间房。

    虽然是客卧,但这里更像是套间,空间很大,装修也像是豪华酒店。

    林稚环视着房间的布局,同客厅一样,这里也是极简的风格,符合她对顾淮之审美的一贯印象。住在这里,好似不像在四合院里,有种在林间雪地小屋里度假的错觉。

    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米白色的丝质睡衣。林稚的大衣外套被规规矩矩地挂在门口的衣柜上,甚至还用熏香熏了,就连她换下鞋子也被人仔仔细细地擦过了,一丝不苟地摆在了该摆的地方。

    林稚回头看向张姐,觉得过意不去:“张阿姨,您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这都是我的工作。”张阿姨眼睛里眯着笑,“这套睡衣还是上次你来过之后我特地去买的,真丝材质,穿着睡觉也舒服,上次没来得及给你量尺寸,就约莫着你的身材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上次?林稚想,应该是她找顾淮之签字的那天吧。

    张姐重新给她整理了床铺,松软的羽绒被翻折了一角,窗帘关上了,灯光也调整好了。

    林稚抱着那套睡衣,局促地站在一旁,看着张姐忙前忙后。

    做完了这一切,张姐离开前,指了指床边柜上放着的内线电话,说:“晚上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我都在的。”

    林稚点了点头。她已经想好了,今晚肯定不会再麻烦她了。

    然而对方仿佛觉察到她心思:“不用觉得会麻烦我,小顾总能带你回来,我打心里头觉得高兴。你一看就是个良善的小姑娘,肯为他人着想,有你在小顾总的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林稚觉得她误会了自己跟顾淮之的关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澄清:“张阿姨,不是的……”

    张姐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等明天你醒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她下去了。林稚一直将她送到门口,见她走远了,这才关上门,对着房间的门锁一阵捣鼓,在确定已经完全上锁后,才坐回到床上。

    她第一时间找出手机,给向潇潇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好在对方接通了。

    “是我。”林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胸腔里,还好,向潇潇没事。

    电话那头,向潇潇的声音显然是刚哭过:“林稚,是你吗?”

    “你在哪儿,现在还好吗?”

    她明知故问,但是不想向潇潇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于是选择假装不知道。

    “我没事了。”向潇潇声音有些疲惫,“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吧。我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她抽了抽鼻子,“事情都解决了,大概是那个姓孙的良心发现吧,他向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为难我了。”

    “解决了就好。”林稚说,“那明天的手术……”

    “忘记告诉你了,我换了一家医院。”向潇潇深深呼出一口气,释然地笑了,“终于,一切就要结束了。”

    挂断电话,林稚在床上呆坐良久。

    她不后悔自己刚才的选择。她只是很累,像是跑了一整场的马拉松,全身上下连骨头里都是沉重的疲惫感。

    她只要向潇潇没事就好-

    顾淮之从东城区的宅院里驱车出来,不多会,就来到了位于西城区的朱雀府。

    这里是二环内的别墅区,独门独院,顾家老爷子顾卫华在将老宅作为贺礼送给寰宇的新任掌门人之后,便半隐退于此了。

    虽然两地离得不算远,但顾淮之并不常来。

    作为寰宇接班人,五年以来,顾淮之主动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老爷子平日里都有事都是直接打他家里的专线电话,今天把人叫过来,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的车开进停车场,顾渊也恰好到。

    顾淮之关上车门,看到顾渊正从车上下来,笑道:“老头怎么也把你叫来了?你说他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跟我说要请我喝茶,我觉得这就是鸿门宴,大晚上的喝什么茶。”

    “跟你说的是喝茶么?”顾渊说,“老爷子跟我说的是下棋。”

    “得,今晚上谁都甭想回去了。”顾淮之拍了拍顾渊的肩膀,“我喝茶,你下棋,咱俩一起熬吧。”

    从停车场出来,进了一楼的客厅,顾卫华早已经在等了。他端坐在正中央的红木沙发上,正在研究一盘残棋。

    见两人来了,顾卫华向他们招了招手:“来,你们来得正好,都坐。我让人多做了两碗雪梨润肺汤,天冷,你们也喝点。”

    顾淮之跟顾渊对视一眼,随即一左一右坐在了他身旁。

    佣人端来了雪梨汤,老爷子也不着急,等两人慢悠悠地喝完了,这才吩咐人重新把茶泡上了。

    “淮之啊,这茶好,你尝尝,陈年普洱。”顾卫华拿了个干净的茶盏,给顾淮之倒上了,“这是蔡誉特地从西南那边弄来的,听说有些年头了。”

    顾渊举着茶盏往嘴边送的手闻言稍稍一停顿,抬眼,视线与顾淮之在空中交汇片刻。

    他们都对老爷子今天要做什么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开门见山。

    顾淮之悠悠地放下茶盏:“不了,这么贵重的茶,我可喝不起。”

    顾卫华冷哼一声:“喝杯茶而已。这是翅膀硬了,请不动你了?”

    顾淮之笑:“真不是,这大晚上的,喝茶也睡不好。茶我们明天可以再喝,我还是很您先汇报下公司这季度的事儿吧。”

    “公司的事我不管,你能力强,自己能处理好。现在我们说的是这个态度的问题。”顾卫华伸手敲了敲桌子,毫不留情面,“这茶,你今天必须给我喝喽。”

    顾淮之也丝毫地不退让:“那我就是不想喝呢。”

    空气中瞬间火药味十足,有暴风雨欲来的阵势。顾渊喝着茶,不动声色地替顾淮之解围:“哦,我想起来了,蔡誉就是先前西南那商业中心项目的负责人吧,那项目有问题,也难怪淮之不想喝他送的茶。”

    现在所有事情都摆到了明面上。

    顾卫华放下了茶杯,假装不知情:“淮之,还有这事儿?”

    “是,过年也没能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些。”顾淮之说,“蔡誉他年纪也大了,管理下面的人都没心思了。您都退居二线了,他也该退了。西南那片,正好我今年有新的打算。”

    他话里话外都在逼着顾卫华让步,老爷子掌权惯了,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出去。

    “淮之啊,我觉得你这件事欠考虑了。”顾卫华说,“当初要是没有老蔡,也不会有寰宇的今天。你坐享其成惯了,不知道我们当初打江山的艰难。老蔡虽有过,但更有功。我就一句话,老蔡你不能动。明天我联系下他,让他再给你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爷爷,您是不是老糊涂了。”顾淮之嗤笑,“我要不要把西南分公司的财报找出来给您看看?我要不是念及您的旧情,他现在早就进去了。现在他还好端端地在西南第一把交椅上坐着,面子我给了,他还不满足,告状都告到您耳朵里了。”

    “以权谋私,人之常情。”顾卫华声音提高了,“你年纪小,阅历少,我不怪你。如果你今年西南那边的计划是要裁撤他的人,那么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这招棋走错了。有他在那边坐镇,西南就不用担心,你能保证新上来的人比他能力更强吗?人心要比那点钱重要。”

    “呵,‘那点钱’。”顾淮之觉得自己火都上来了,“既然您五年前选择把公司交给我,那现在这家公司就是我说了算。我是阅历不多,但也不能容忍他这样看不起我,下马威给谁看呢?如果他能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那明天全公司的人都能跟我对着干!”

    顾卫华被他气坏了,指着他鼻子就骂:“你是我孙子,你姓顾,谁敢看不起你?是你现在觉得翅膀硬了,容不下我那一批人了。是,你不以权谋私,那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把好不容易谈下来的院线合作渠道,让给了孙韩宇?”

    顾淮之顿时噎住了。

    他前脚刚跟姓孙的达成了协议,用来换林稚朋友的合同,怎么后脚老头就知道了。

    后来他想明白了,孙韩宇的爹与老爷子交情不浅,老爷子知道这件事也正常。

    他脑海中快速闪过林稚,直觉告诉他,还不能让老爷子知道林稚的存在。

    “资源是我谈来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顾淮之说,“我先前揍了他一顿,这个权当就是补偿。”

    “以后敛敛你的性子!他爸跟我也算是老相识了,维系好关系以后说不定用得上。我之前费了一番工夫让老大给你们牵线和解,你倒好,狗脾气上来了就不管不顾。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多考虑一下后果?”

    “不就是个院线渠道,这种我想谈多少就能谈多少。”顾淮之说,“他这孙子就是欠揍,以后我见他一次就揍一次,说到做到。”

    老爷子愤愤地将茶杯摔在了桌上:“你要是再这样不管不顾,以后寰宇我就再换个接班人。我是老了,可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顾淮之笑着起身:“我无所谓,这狗屁集团总经理的职位,真他妈爱谁当谁当。

    这些年我投资的公司地产,各种信托基金股票现金存款,就算顾家产业全部破产,倒闭清算,我一年少说也还有十几个亿的收入,更别提在海外的你想查也查不到的账户了。到时候公司倒闭了,我说不定还能再办个新的寰宇,到最后,这家公司还得姓顾。”

    见他要走,顾卫华气够呛:“你给我回来!”

    “不回了,马上要出财报,我还得回公司盯着。对了,先跟您透露下,去年公司一整年净利润并不差,当然,那只是合并报表,西南分公司那边的财报简直没眼看。我劝您,蔡誉那档子事您别插手就完了。话我说完了,走了。”

    顾渊也站了起来:“我出去送送。”

    两人从客厅里出来,顾渊就开始笑:“果然,爷爷以前总说你的性子最像他,现在我信了。刚才看他鼻子都要被你气歪了,老头年纪大了,你以后还是收着点,真给气出个好歹。”

    顾淮之顿住了脚:“哥,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跟老爷子做无畏的口舌之争,他现在说得好听是退居二线,实际上还是掌控欲太强,不肯放权。你也别总想着息事宁人,想着顾及所有人的脸面,哪方也不想得罪,最后哪头也不落好。”

    顾渊:“我不是想息事宁人,只是不想看你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顾淮之:“总之,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跟老爷子之间,总归是要来上一场较量的,我今天只不过把这件事提前了。你知道,但凡今天我退让一步,明天他绝对会用新的手段来压我。以前我觉得无所谓,现在我不想了。”

    顾渊的目光沉了下去:“淮之,他的手段你也清楚,我们都看过他是怎么对待顾向远的,我也只是担心你,我不想看你重蹈那人的覆辙。”

    顾淮之眼前浮现出新闻报道中车祸现场的画面,残缺的车体在烈火中燃烧,浓烟滚滚,屏幕下方的字幕滚动着:著名企业家顾向远与妻子周南,在国外度假时意外车祸身亡……

    人都死了,恩怨已了。

    顾淮之冷笑一声:“那是他没用。哥,是我不甘心低人一等,我是害怕真到了最后,我连自己拼命争取来的东西都护不住。”

    顾渊知道他这次是动真格了,也不再劝,只是说:“行吧。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车别开那么快。”

    顾淮之点了点头,回头望了望:“这个地方,我以后有段日子都不会来了。你住这附近,我过来找你也不方便。以后我们见面,就约外面茶楼吧。”

    顾渊挑眉:“为什么不去你那儿?”

    顾淮之:“不方便。”

    顾渊琢磨着顾淮之话里的意思:“不方便,难不成,你在家里藏人了?”

    他之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顾淮之一时有些惊讶:“这你也能看出来?”

    他对顾渊一向没什么好隐瞒的,从来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还真有?”顾渊刚才就是随口一说而已,现在才反应过来,今天的顾淮之,确实有些微妙的斗志昂扬。

    要说那人是谁也不难猜,顾渊还真来没见过顾淮之为了哪个人像今晚这样失去理智的,除了林稚。

    他沉思片刻,发自内心地问:“跟人谈恋爱,你行吗?”

    第20章

    顾淮之说:“我字典里,还真就没有‘不行’两个字。”

    顾渊:“德行。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吧?我那小学妹。”

    “除了她还能有谁。”

    顾渊调侃他:“之前还差我去T大给人送围巾,就没见你对谁这么殷勤过。行了,待会忙完就早点回去吧,我也要去找老爷子了,今晚还得陪他下一宿的棋呢。”

    顾淮之笑着说:“难为你了,走了啊。”

    他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去停车场取了车,往公司走的时候,内心莫名地浮出一种轻飘飘的愉悦感。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些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有些着急,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着急着去做什么。

    脚下像是踩着一团云,凌晨的二环主路,车流稀少。他沿着环路开了没一会,就到了公司楼下。

    寰宇大厦写字楼,四十层往上有几层的灯还亮着,很多人都在加班,为了几天后要出的财报,通宵达旦。

    其实每次一回京,顾淮之总有很多的事要忙。想想也是,毕竟全公司上下几万人都得仰仗着他吃饭,他忙一点也是应该的。

    夜色深沉,他在公司里陪着财务审计还有管理层一起忙到了凌晨四点,茶水间的阿姨下班了,咖啡机里的牛奶都用完了,工作才进入到收尾的阶段。

    大家都累的迷瞪着眼,有几个人已经撑不住找会议室去睡觉了,还有人继续在电脑前忙碌着,键盘敲得噼啪响。

    顾淮之倒是不怎么困,他天生精力旺盛,熬这点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一停下来,他心底那种急切感又轻飘飘地浮了上来。

    最后一件事忙完,他又审阅了一下几天后的投资者沟通大会的材料,就吩咐大家去休息了。

    一切结束后,他去到楼底下的停车场取了车,往回赶的时候一路上恰好都是绿灯,几次都要超速。直到汽车开回东城区宅院里,他那一颗心才算是踏实地落了地。

    以前的他从来都没有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可现在不一样,此时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有人正等着他。

    凌晨五点,顾淮之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然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林稚人。

    他还以为人跑了,顿时又要发作,抓起房间里的电话就一通质问:

    “她人呢。”

    “回来啦。”电话那头传来张姐的声音,“要先吩咐人给你做点什么吃的么?吃完了就睡会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顾淮之啧了一声:“你到底是谁的人,向着她是吧。我就是问问她去哪儿了,又不会吃了她。”

    “她哭一晚上了,才在客房睡着没多久,你别去打扰她,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行,知道了。”顾淮之虽然嘴上这样说,放下电话,一刻都没停留,直接就去了后院的客房。

    初春,黎明前的天空透出幽深的蓝色,遥远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顾淮之站在客房门口,拧了下门,意料之中,果然上了锁。

    他回自己房间取了家居遥控器,这次顺利地将门打开了。

    房间里窗帘拉着,光线昏暗不明。开门的那一瞬,独属于林稚的气息铺面而来。柔柔的馨香中夹杂着几丝甜香,直直地就往顾淮之鼻子里钻。

    他按捺住急迫的心情,轻轻关上了门,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床边,将自己扒干净了,掀开被子一角翻身就上了床。

    带着寒气的身体方碰上那具柔柔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变热。

    他伸手,将人拉进怀中。林稚的身体在他的怀里软得简直像一团棉花,顾淮之大气都不敢出,心跳急剧加速,慢慢收拢着胳膊,轻手轻脚地将人圈在了怀里。

    睡梦中的林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舒服地动一下。顾淮之僵着身体,勉强克制住着大脑要炸开一样的刺激感,直到怀里的人慢慢习惯了自己的体温,这才又将人拢紧了一分。

    怀中的人安然地睡着,顾淮之低头亲吻在她的头发上,嗅着她身上的香味,舒服得像是吃了安眠药。

    他抱着她睡着了。

    早上六点多,林稚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窗帘的遮光性能良好,屋内漆黑一片。醒过来的那一秒,她只觉得身体很热,像被暖烘烘的太阳炙烤,手心都出了一层的汗。

    然而等她再清醒一点,就感觉到了背后有东西在禁锢着自己,热量源源不断地涌来,稍微向后一靠,就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薄汗瞬间变成了冷汗,林稚彻底的醒了过来。

    她一挣扎,顾淮之也醒了。

    他刚睡了一小时,此刻正困着,下意识手臂又圈紧了一分,闭着眼睛蹭着她的耳朵:“别动,让我再抱会儿。”

    他的唇擦过耳廓的那一瞬,林稚敏感至极,整个人就是一个激灵,她哪里肯,要去掰他的胳膊,然而在触碰那紧实肌肉的同时,顾淮之就已经张口咬上了她的后颈。

    他总是喜欢抱着人咬,林稚不受控制从喉间溢出一声呜咽,那声音小猫一样,轻轻的,身后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顾淮之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与此同时,林稚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说了让你别动。”顾淮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屁股,“都忍一天了,你再这样多玩几回,回头真给我玩废了。”

    林稚简直要疯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觉悟,一咬牙一闭眼,整件事就结束了。

    然而顾淮之却像食物链顶端的猎手故意戏耍到手的猎物一样,轻轻松松地就瓦解了她内心的防线。

    她想赶紧结束,他非要她细细品尝。

    不是没有一点感觉的。

    浓稠的黑暗里,视线被全部剥夺,其他感官被无限地放大。

    男性的荷尔蒙环绕着林稚,顾淮之的每一次呼吸都让她心脏骤然缩紧,她感受到了他的掌纹落在她的侧腰,情急之下,喊了他的名字。

    “顾淮之。”

    抱着她的人终于动作停了下来,不疾不徐地应了一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

    “想要?要不就今天。”

    他鼻尖探进她的颈间,林稚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仍旧是抗拒得很明显,顾淮之停顿了一下,最后只是吻了吻她的后颈。

    “今天算了,做不动,忙了一宿没合眼。”

    林稚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因为她能感受到。

    可这件事不能细想。

    他一说浑话,林稚的羞耻心就开始发作,烧得脸颊直发烫,试图挪动了下身体,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顾淮之也没再继续贴上来,只是说:“我不想强迫你。这种事情,要不是你情我愿就没意思了。”

    他倒是大度。

    林稚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天光终于从窗帘的间隙透出,爬上了地毯。睡是不可能再睡了,林稚说:“我不睡了,现在要起床。”

    “几点了。”

    “六点半。”

    “还早,再陪我睡会。”

    她找了个借口:“潇潇还在医院里,她手术时间早,我想早点过去看看。”

    顾淮之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她就这么重要吗?”

    林稚“嗯”了一声。

    顾淮之说:“行,随你。”

    他翻了个身,放开了林稚,像在赌气。

    林稚坐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顾淮之肩背和胳膊上紧实的肌肉曲线。他闭着双眼,侧脸埋在松软的枕间,莫名有种少年气。

    这时候的他,好像又不像刚才强迫自己的混蛋顾淮之了。

    她不想在这里多待,躲进卫生间换好了衣服才又出来,将睡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摆在了衣柜最显眼的地方。

    出门时经过卧室,她终于忍不住,又往床上瞄了一眼。

    床上的人姿势没变,呼吸声匀称。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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