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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邱小姐又给你送信……你怎么哭了?!”


    好友看到吕主编小心翼翼拿着稿纸的模样, 就知道是那个神秘的邱小姐又送了信过来,本来想说几句独占作者之类的柠檬话,却被吕编辑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不是, 这次的稿子到底写了什么啊,她跟吕青玉从小玩到大,这丫头当年对着那群想吃绝户的虎狼亲戚都没掉眼泪, 硬是靠着自己护住了家里的五个女子,现在……


    “这篇文章写的极好。”


    吕青玉努力表现出平时领头的可靠模样,但嗓子里的哽咽根本压制不住, 好友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对邱小姐这次的文章心痒痒的好奇。


    大平报不是你好我好的大锅饭,里面是有竞争的, 大姥作者但凡能捂在手里,编辑都不会放出来——这可都是人脉!


    邱小姐这颗沧海遗珠虽然神秘了点,但在确定了开刃作的威力,在苗柚金的续写寄过来后,吕主编果断将其据为己有,在信封里写上了自己家的地址, 让邱小姐以后将信直接寄到自己家中。


    姚晓瑜取信的时候看到了这个要求,虽然觉得奇怪,但手上的钱不会作假, 纠结一段时间以后果断进行了大胆的尝试,现在只要确定她的稿费不会被中饱私囊,文章也不会冠以他名, 以后给大平报的地址就是这个了。


    从公共地址到私人地址,还更隐蔽了呢。


    “要尽快刊登,让小伍先抄写。”


    小伍姓伍, 是编辑部的抄写员,许多作者并不愿意誊抄稿件,会直接把修改涂抹后的原稿送过来,小伍就是专门做这方面的誊抄工作的,许多报刊杂志的编辑部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类似的职位。


    “我去送。”


    好友的眼睛一亮,小伍是习惯一份东西抄到底再抄另一份的,插队也要先抄完手上的稿子,她刚刚去瞧了一眼,小伍手上的稿件还有两千多字呢,足够她看完文章了。


    “别离开。”


    吕青玉知道好友的意思,只是提醒了一句——之前有人蹲坑的时候也不忘审稿,结果稿纸和他擦拭的纸张弄混了,人家的稿子被他用来擦屁股,痔疮都被染黑了不说,关键是这篇文章还是通过了审核的,而且因为作者不愿意誊抄没有备份。


    最后那个编辑是捂着鼻子一边对着沾了五谷轮回之物的纸张誊抄,一边回忆看不清楚的地方的字迹,硬是靠着忍常人之不能忍的大毅力将稿子大致复原。


    然后被原来的作者找上门,因为改文的问题指着鼻子骂了半个钟:编辑把文里的玫瑰记成了菊花,罗曼蒂克的表白一下成了冥声在外,要不是吕青玉捂嘴及时,大平报的声誉都要跌下去好大一截。


    从那以后,编辑部就多了一条奇葩规定:禁止将稿纸带进厕所。


    “我坐在小伍身边等。”


    好友也想到了那个编辑的惨烈事迹,立马表情严肃的保证,她可是知道吕青玉对邱小姐的看中的,每次誊抄完,寄过来的手稿都会被吕青玉收藏起来,她敢让这些稿纸遭殃,吕青玉就敢把她一块块剁成臊子。


    好友说到做到,当真在小伍旁边坐着看稿子,只是距离有点远,大概三米的样子,但公共场合除非故意发癫,不然稿件没什么损毁的可能,吕青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呜呜呜——”


    小伍是个熟练的誊抄人,但还是适应不了旁边有个开水壶的工作情况,他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的扭头,想叫人,或者自己把水壶拎走……


    “编辑,你这是……?”


    小伍看着旁边呜哩哇啦哭的编辑,有些迷茫——正工作呢,同事跑旁边哭是怎么一回事?在线等,急!


    “没事,你继续誊抄,我就是觉得,饱儿实在太惨了。”


    吕青玉的好友哽咽着摆手,一句话蹦出七八个哭音,编辑部的人都已经悄咪咪的看了过来,眼中是明晃晃的好奇。


    小伍:……


    您哭成这样,我也没法安心誊抄啊。


    大公报主编的好友当然知道自己有些影响旁边人的工作效率,但她实在是忍不住,她现在能理解吕青玉了,这样的故事用这样冰冷的言语写出来,简直就是将人心的悲惨活生生的剖出来,哭泣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情感宣泄。


    “饱儿她被埋在了哪里?我能不能出钱去给她修个坟?”


    好友走进吕青玉的办公室,有些急切的问道,吕青玉摇摇头。


    “邱小姐没说,我打算写信去问一问。”


    吕青玉丢邱小姐的回信并没有多少把握,对方的稿件寄到她家里的时候从来不会带上收件地址,之前两人最紧密的联系就是给稿子送报酬,但这次那位连稿费都不要了,这封信可能根本就无人受理。


    “你若是有钱,不妨捐一些去孤儿院。”


    好友领悟到什么,疑惑的看向吕青玉,吕青玉点点头。


    “邱小姐说了,她这次的稿费让我们全部买成粗粮,送到可靠的孤儿院。”


    这是姚晓瑜特意添上的,吸取的就是某个绿豆汤折成银子的教训——棒子面之类的便宜货可能懒得伸手,但真金白银可是人人爱!


    好友怔愣的点点头,出了办公室刚好发现小伍将手上的文章抄完了,便直接将手上的文章往小伍桌上一放,回了自己的位置,脑袋里却还是反复播放着邱小姐写的故事。


    这次邱小姐写的依旧是短篇,主角是一个叫柴饱的流浪小女孩。


    这个时代的流浪儿不少,但女流浪儿要比男性少得多,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却又理所当然——


    没出生的不算在内,刚出生的女婴死亡率比男婴高得多,能把女婴送人或卖掉已经是不错的人家,好歹能留一条命;甚至丢掉或者送女婴塔的都还算可以,多少留了点活命的希望,更多的女婴从出生就被丢进了水盆尿桶,粪坑河道,连一声哭喊都没留下便消失在了世界上。


    略微大些的女童也有去处——童养媳,等郎妹,伺候人的小丫头,雏妓……处处都是路子,至于她们能活多久,则不是会被关心的问题,人们只会说女孩子就是好命,随便都能被人留下。


    十多岁的则更受欢迎,给口饭吃养个几年,癸水来了就能嫁人,换来的彩礼能给儿子娶妻,这还是比较仁慈的念头,至于其他的路子,那就更多了。


    层层捕捞的封锁下,街上显出自己身份的流□□孩儿少之又少,而柴饱就是其中之一。


    姚晓瑜的故事是用倒序手法,开篇就是柴饱可怜兮兮的在乞讨,而她也不叫柴饱,别人都叫她宝儿,嘲笑她一个没家的流浪儿还给自己起个宝贝的名字。


    饱儿的初登场并不光彩,她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纠缠在一个体面的先生旁边,被用很脏的语言叱骂也不肯离开,直到那人施舍下几个铜元,她才跟狗儿一样扑到地上捡起来,然后拔腿就跑。


    但流浪的大孩子也都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存在,她很快就被追上,奋力抵抗也抵不过那么多人的拳打脚踢,等流浪儿一哄而散,饱儿的钱就只剩下含在嘴里的那枚,她笑嘻嘻的抠出来,吐出一口混着血和牙齿的唾沫,躲躲闪闪的用这钱去买棒子面。


    可吕编辑的好友知道,最开始的饱儿并不是流浪的孩子,她有家有房,有名有姓,有爹有娘,她叫柴饱,因为出生乱世,爹想让她一辈子都能吃饱,才起了这个名字。


    柴饱出生书香门第,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算的上吃穿不愁,母亲生了她以后两年又生了弟弟,如果不是父亲被兵痞子打死了,她的日子不说会多么好过,至少也不会一落千丈。


    但凡事都没有如果,那些亲近的叔伯,和善的长辈,在父亲刚走的时候还披着人皮,但听到母亲要给父亲守寡,把家业留给儿子以后,眼中便露出令人害怕的光。


    五岁的柴饱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直到半个月后,从不离开母亲的弟弟跌进了井里,而她作为一个添头,跟母亲一起被卖到了船上。


    母亲的去向柴饱并不知道,自从在船上分别,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柴饱的容貌并不出色,没有被当成船娘培养的价值,本来要被船上的人送给王老爷□□,但有个妓女瞧她长得一副老实模样,决定将她一起带走。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心,她留下的柴饱的目的是作为她能生育的证据——能生崽子,被别人掐在手里赚钱的时候是一种困扰,但出去以后,便是能嫁人的保证。


    至于“做买卖”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底层的日子大多是男人卖汗,女人卖肉的过活,甚至男人卖肉的也不少,白日刮孝,晚上披红也是常见的——都为了活着,谁也别说谁。


    她要当柴饱的娘,但柴饱有自己爹娘,可大人对付孩子的手段可太多了,最常见的就是打,打的人不敢哭不敢喊不敢想家,久而久之也就真的忘了,柴饱就是这么模糊了自己的记忆,成了饱儿,真的将自己当了女人的女儿。


    而女人是幸运的,她带着饱儿离开了那个地方,当真找了个男人嫁了,本来日子还能过,可等到女人真的怀孕以后,这对都不是亲生的爹娘便看柴饱不顺眼了。


    某一天的功夫,饱儿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女人给她穿了一身破烂衣服,说是要去挖野菜,但却把柴饱带到了许多人在的地方,然后一个转身就没了踪迹,饱儿哭哑了嗓子,也只能开始一个人过日子,她花了很长时间弄清楚,女人丢下她的这片地方叫棚户区,是上海的贫民窟。


    最开始的饱儿还是能被认出来是女孩子的,但没有人愿意养她做童养媳——饱儿的右脚有六根脚指,多手指或者脚趾的孩子,在当时看来是不吉利的存在。


    饱儿还是柴饱的时候,爹娘并不在意,因为他们是打算给女儿裹脚的,到时候小脚收紧一点,那个脚指头自然就坏死了,但小脚还没开始裹,柴家的人生便天翻地覆,饱儿的小脚趾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饱儿很快变成了跟街上没人管的孩子一个样子,等她的第六个脚指在冬天被冻掉以后,她也彻底和女娃饱儿没了关旭,开始以男流浪儿的身份生存。


    饱儿被女人打成了一张白纸,跟女人的日子也并没有过多久,接受的对女孩的规训也并不深,她在生存的压力下,飞快的抛开了本就没有受过多少的教育,完美的融入了流浪儿的人群。


    她的膝盖很软,一个铜元就能让她磕头;她的价钱很便宜,可以为了一块富人的狗吃剩的肉骨头跟人打的头破血流;她是个聋子瞎子,听不见排斥的话,看到施舍的东西才能复明……


    饱儿总是被人打,又总是打别人,比起人,她更像是一头依靠本能生存的野兽,她有过同伴,也有过仇敌,但是最后他们都死了,饱儿也死了,饿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她离幸福最近的一次,是倒在孤儿院门口,孤儿院的女人给她塞了个馒头,想把她带到孤儿院里面住,但她不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便跑了,那女人想追,孤儿院的孩子在喊饿,女人便叹了口气,回了院子里,后面还专门有一段对话解释原因。


    孤儿院已经许久没有拨款了,也就是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那个孩子想来终究是没有缘分。


    第82章


    饱儿的故事以最快的速度发表了, 好些关注着大公报的人还没瞧见内容,光是看到邱小姐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一声——这次她的刀又对准了谁?


    在姚晓瑜顶着邱小姐的笔名发表第一篇文章,直接掀起滔天风浪后, 许多人给邱小姐起了个邱一刀的绰号,后来越传越广,也成了公开的称呼。


    武有枪如龙, 文人笔如刀,任你权势滔天富贵通神,邱小姐一篇文章化做的无形刀扫过, 至少都是个断腿求生,还要看别人愿不愿意让你生——纯粹的仇恨可能还能放一条生路,政治斗争往往尸骨难全。


    这个时代的名利场, 是真的能把人杀了扔黄浦江的!


    姚晓瑜知道这个绰号后险些用脚趾抠出芭比城堡,但她的尴尬并不能阻止一刀同志的威名远扬,邱一刀依旧由文章扫下来的人越传越广,毫不意外的扬名上海滩,并向着其他城市继续传播。


    ……


    “这邱一刀就不能消停些吗。”


    亭子间中,有个穿着破旧长衫缺了门牙的人对着熟悉的笔名抱怨, 只是语气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他原本是一个令人尊重的中学教师,除了一点点微小的错误简直就是一个完人,但这该死的邱一刀的文章横空出世, 他在大调查中露了破绽,被学校除名。


    原本的他居住在能看到阳光的朝南的大房间,有专门洗衣做饭的佣人, 换季的时候总有钱买一两身新衣服,但自从那篇文章以后,他没了收入, 还被学生的家长找上了门,连门牙都被打掉了,不得不搬到除了便宜一无是处的亭子间,靠典当为生。


    他心里是不服气的——神父们做的比他过分多了,都是同样享用纯洁如羔羊的存在,凭什么只有他受罚?


    现在的社会烂成这个鬼样子,比他做下更多恶事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只有他受了报应?就因为这邱一刀没写那些人吗?!


    出于某种阴暗的心思,他即使吃不上饭也会打听大公报的消息,听到有邱一刀的文章出现,便会掏出两个铜元买上一份,看这一回又是谁倒霉!


    可惜这两次邱一刀下手的对象都是日本人,跟他依旧风光的一丘之貉的朋友扯不上关系,好在这次划拉的范围终于大了些,长衫人死死的盯着文里的“拖欠工钱”“没有拨款”等词,露出渗人的笑容。


    他没有记错的话,他有个朋友就是开工厂的,干的就是这种做活不给钱的勾当;还有个朋友在政府里面有些小权利,跟孤儿院也有些关系。


    长衫扫视着一个个关键词,笑容也来越大。


    来吧,来吧,跟他一起做丧家之犬吧,他的日子都毁了,其他的人渣怎么还能接着过好日子呢。


    “我打听到了,他就住在这里。”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长衫的脸顿时变得惨白——那群阴魂不散的家长又找来了,得赶紧跑!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平时自家的崽子磕了碰了也没见有多关心,见血都能一笑而过,可他的事情爆出来以后,这群人就跟疯了一样到处对他围追堵截,这都多少回了还不罢休!


    两三秒的功夫,相对温柔的敲门就变成了踹门,掺杂着啰里啰嗦的房东老太的心痛的叫喊,长衫被打掉的牙齿部分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顾不得许多,推开窗户就要往外爬。


    然后他就被硬生生的从窗口揪了出来,随着一声叱骂,雨点般的拳头和大脚丫子纷纷落下,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蜷缩起来,努力护住头部。


    长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包围圈里逃脱的,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两人宽的臭水沟中,一坨答辩粘在他半抬起来的腿上,长衫下意识的将要将其弄下去,一动就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长衫挣扎着拄着拐杖去看了大夫,最后一件衣服也被典当出去换了大夫的给他固定骨头的费用,他意识到这个亭子间也已经不再安全,挣扎着去找了房东老太想要退租,一个铜元没到手不说,还被喷了一脸的唾沫。


    “这钱就当是用来修门的,你最好赶紧滚,不然老娘就告诉那群人你还在这边拄着!”


    长衫眼中喷火的看着老太,脑子里幻想了千百遍让人跪地求饶的情节,面上却只挂出个讨好的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


    “什么东西,脏了我的房子!”


    老太在后面大声的骂道,长衫握紧了手中的拐杖,这可恶的老太,等他养好了伤,在其他地方找了工作……莫欺中年穷!


    长衫咬着牙往前走,疼痛和饥饿让他根本没发现后面跟着的人——他看似幸运的每次逃跑,其实都在这些家长的掌控之下。


    一次就打死了算什么,畜生当然要慢慢折磨!


    ……


    像长衫这种抱着奇怪念头瞧邱小姐文章的人终究是少数,多数读者还是比较正常的。


    茶馆。


    比读丁娴传的时候胖了些的老韩头咽下最后一口油条,装模作样的拍拍惊堂木,给茶馆的人念起了报纸。


    他待着的茶馆并不是多么高档的地方,来往的也只是些穷苦人,老韩头原本也不是天天念报——众人并不是每次都能凑够钱,也就是丁娴传开始连载,老韩头才有了一周两回的固定活计。


    没办法,这一条小鱼也不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故事,每次听完心里都跟有钩子挂着一样,稍晚点听都不行。


    等到上海致富记开始连载以后,情况便有些不一样了——之前大家都穷,七天请两回老韩头的频率虽然不高,但这个钱也是时不时咬着牙才收的,丁娴传很精彩,但听了也就听了;可这苗金柚的故事,却是实打实的教穷人怎么做生意。


    什么时候有什么手工活,什么没本的生意能有多少收入,倒买倒卖都要在什么地点,怎么避开街上的地皮流氓和臭脚巡,里面都是掰开揉碎的说,而劳动人民最擅长的就是在实践中举一反三。


    能在茶馆停留的人多少有些胆子,毕竟莫谈国事的显眼纸条还在墙上挂着,别看跟人交谈的时候说的都是不敢做生意,其实转头就让家里人,或者干脆自己出去尝试。


    茶馆里的人并没有特别大的好运气,没有什么人跟苗金柚一样实现阶级的跃迁,但日子的确是比以前好过了些——


    家里的娃娃吃得起棒子面了,自己不会被半夜饿醒了,老人和女人偶尔能吃上一个鸡蛋,到了茶馆也不用搜遍全身,才能摸出凑份子请人的铜元,而老韩头的读报频率也从每周的两回,涨到三四五回,最后成了茶馆的固定NPC。


    一条小鱼的作品一周两刊,但茶馆的老韩头是不能吃闲饭的,所以他致力于挖掘同样能当众朗读的作品,邱小姐以苗柚金的续写的身份入了他的眼,本来只是试探性的瞧上两眼,没想到一看就惊为天人,从此加入朗读名单。


    “这回我说的是邱一刀的新文章,《饱儿的故事》。”


    老韩头咳嗽两声,便一字一句的大声念起来,他只听说大平报又刊登了邱小姐的文章,但还没来及看呢。


    众人飞快的安静下来,在茶馆里,一条小鱼的文章的分量最重,但邱小姐的故事也分量十足,是值得让他们竖起耳朵,听清楚一字一句的。


    【“什么是童养媳?”


    已经认为自己是个男孩儿的饱儿好奇的看向旁边的女孩儿,那个女人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会这么高兴?


    “童养媳,就是能过上在房子里睡觉,只要做活就能吃饭的好日子的人。”


    女孩努力的解释,但她年纪也没比饱儿大多少,自个儿都半懂不懂,让饱儿更迷糊了。


    “做活吃饭,那不是雇工吗?”


    码头扛包的男人也是干活吃饭,表现好的人能住在头儿搭建的免费窝棚里,还有钱拿呢。


    “没有人用小孩子当雇工的,童养媳只有饭吃,没有钱,但做活抵不了这么多钱,所以长大了要陪相公睡觉,还要给相公生娃娃。”


    女孩儿连相公是什么也不知道呢,但有饭吃对流浪儿来说,已经是顶顶的好日子了。


    “那也很好啊,有饭吃肚子就不会饿了,我也想当童养媳。”


    饱儿有些羡慕,女孩儿笑的前仰后合。


    “你是男孩子,做不了童养媳的。”


    见饱儿有些失落,女孩儿想了想,又安慰道。


    “男孩做不了童养媳,但可以当童养夫,你过段时间来找我,等我熟悉了相公家的情况,就给你找要童养夫的人家。”


    饱儿满怀希望的跟女孩儿分别了,她不知道过段时间是多久,等到柳树的叶子垂到了水面,她带着捡来的板栗去找女孩儿,那个相公家里却没有女孩儿的踪迹。


    “那个童养媳,馋嘴的很,做活的时候竟然偷吃鸡食,她婆婆想给她个教训,饿了她几天,没想到这没福气的竟然死了!”


    “幸好这童养媳是从街上捡来的,没花什么钱,不然她婆婆可就亏大发了。”


    饱儿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女孩去当了干活就有饭吃的童养媳,明明过上了更好的日子,怎么死的比自己还早呢?】


    老韩头将这段念完,拿起杯子做出喝水的架势,生怕被人看到脸上的泪痕,但茶馆的人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随着第一声响亮的抽噎响起,现场直接呜哩哇啦的哭翻了天,连茶馆的掌柜和小二都跟着抹泪。


    故事还没念完,但大家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你们想继续看饱儿的故事的反馈,还是回归小鱼的现实生活?


    ——————


    ——————


    第83章


    茶馆的人平时也见惯了世道艰难, 冬天咬着牙出去做活的时候常和收尸队的人擦肩而过,那童养媳的故事对他们来说只是寻常,但不知道为什么, 眼泪就是不听话的往下掉。


    “我的妞妞啊——”


    一个光头壮汉哭的满脸鼻涕眼泪,他本来只是随意选了个茶馆坐着,结果又被一篇文章勾起了心里的伤心事, 朋友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找回来就是好事,慢慢养着就是了。”


    这个世道,被拐的姑娘能被身体完整的找回来, 已经是走了大运。


    壮汉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想到家里的甜甜,他就心疼的慌。


    他小时候没有这么健壮, 并不得父母的喜爱,二十多岁才娶了逃荒的女人做媳妇,到三十多岁才有了个姑娘,他看过大夫,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姑娘,就在媳妇生产的时候抱了个没人要的男娃当龙凤胎养着——全家就属他混的好些, 都等着吃绝户呢!


    男娃他当儿子养着,但姑娘是他的种,打小当眼珠子疼, 大名一个甜字,小名甜甜,不但没给裹脚, 还咬着牙送去上了学,嘴上说着读了书的女娃能嫁富贵人家,到时候方便提携娘家, 其实就是不想让女儿以后吃苦,可就是在上学的路上,他家的甜甜没了踪迹。


    等再找到的时候,他家的甜甜饿成了骷髅头,手上脚上全是冻疮,他还得笑着谢谢人家——不是他们把女儿当童养媳,女儿可能都不是个全乎人!


    宝贝姑娘抱回家养了三个月,还是跟个冻猫儿一样,媳妇的眼泪哭了一缸子,他对上甜甜的眼睛,心里就滴血。


    壮汉的猛男落泪行为一直持续到老韩头接着讲故事才停止,他本来是打算把故事听完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听完第一段话他就开始出神。


    【饱儿终究没弄明白童养媳是什么,但她也不想做童养媳了,大人都说那个女孩儿活着的时候日子不差,那饱儿真心祝愿这些大人能跟女孩儿过上一样不差的日子。】


    “你知道这童养媳是谁家的吗,我想给她买个棺材。”


    壮低声问朋友,他本来想说给这个童养媳修坟的,但财力有限,买副薄棺让她裹了身子,也不必当孤魂野鬼。


    那对夫妻也太毒了,生前对那童养媳不好就算了,小姑娘死了连个烂草席都没有,这是诚心不让人投胎啊!


    “……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大方的性子啊?”


    朋友有些疑惑,壮汉小时候没什么好日子,苦怕了也穷怕了,除了必要的情况都抠搜的很,不然也不会进这个茶馆吃茶,像这种给童养媳买棺材的情况明显是被归类于非必须的。


    “我想到折腾那家人的法子了,就当是谢礼吧。”


    壮汉倒是没隐瞒自己的想法,但凡收养的人家是跟自家闺女一起吃糠咽菜,甚至他们吃米饭吃肉,甜甜能棒子面吃饱,他都不会说什么,但那家人让甜甜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却只肯给一碗刷锅水啊!


    他实在是不明白要怎么调理,但听了饱儿刚刚心里的念头,却眼睛一亮——


    感谢的钱他给了,账也该算了:甜甜到他们家多久,过着什么日子,这群人就得以同样的待遇过同样长的时间!


    所谓有因必有果,那家人让甜甜过了什么日子,自己就能过什么日子,胡编乱造也无所谓——他们住的地方没有隐私,问一问邻居,自家闺女的待遇便一清二楚了。


    之前他脑子总转不过弯,天天把自己气得慌,老大夫把脉都劝他该发的火得发,男人的乳腺也是乳腺,不然郁结于心对身子不好,现在可算是有了出气口。


    回头问问这个文章是哪个报纸的,虽然听着心里难受,但它是真有用啊。


    老韩头说完了故事,并不像念一条小鱼的文章一样说些俏皮话,众人的脸上也没有多少轻松的意思,不知是谁说出给饱儿买草席的话,以前能为了几个铜元厮打的人们却难得没有意见,你一文我一文的凑起了钱。


    ……


    上海县城,大院之中。


    比去年大了些的女郎急匆匆的接过一大叠报纸,哗啦啦的翻看起来,略微清减了些,却还是慈眉善目胖嘟嘟的老太太悄悄凑过来,从女郎背后探出脑袋,想看看孙女打算给自己念什么故事,然后就听到孙女响亮的抽泣声,顿时大惊失色。


    “乖乖怎么了?!”


    她这孙女向来没心没肺,不然也不会被家里挑中到乡下陪她这个老婆子——大姑娘会哭,二姑娘会闹,三姑娘会记仇,但四姑娘生气从来不过夜,万事不挂心,过了那一阵劲儿,便会自己找乐子。


    可这世上哪有真的什么都不挂在心上的人呢,前几个月老太太起夜的时候,时常听到小床上传来的啜泣声,还有那询问为什么爹娘都不要她的梦话,都是老太太一晚晚的拍着背,后面更是陪着睡才能入眠。


    现在这丫头能一觉睡到天亮了,可老太太心里明摆着呢——这孙女是彻底对家里冷了心!


    老太太哄了半天,女郎才抬起一双哭红的兔子眼,说了一部分原因:


    “饱儿太可怜了……”


    她的眼泪大半是为饱儿流的,但也有许多是为了只在故事里出场两次的那个小姐,如果说饱儿让她同情,那小姐便让她惶恐,因为她幻想不出自己变成饱儿的的经历,可小姐的模样却真的可能会是她的未来!


    那小姐在文章中只出场了两回,一回她出嫁的时候,饱儿晕倒在花轿前进的队伍上,小姐让丫鬟给了饱儿一盒点心充饥,还随手拿了个祥云簪子给饱儿,让饱儿在她大喜的日子说些好听话。


    第二回 ,便是饱儿瞧见有人撒纸钱,她偷偷跟在后面拾捡想要送去换钱,披着麻布的队伍浩浩荡荡,跟去年的十里红妆如出一撤——知书达理的小姐嫁了青梅竹马的郎君,行了周公之礼,第二月便诊出喜脉,可惜胎位不正,最后一尸两命。


    女郎害怕的正是落得这小姐的下场,在世俗的教育中,女子嫁入夫家,生儿育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没有多少人关心生产的存活率,直到这层雾气被邱小姐轻轻吹去,女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生产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


    她在哭饱儿,也在哭那个懵懵懂懂的自己。


    “奶奶,这篇文章很好,我读给你听。”


    饱儿的故事不算短,女郎念了许久才念完,眼睛也疼的不行——文字读出来的感染力比只看要强得多,读到三分之一的部分,她就开始哭了。


    “……那饱儿的坟在哪儿啊?我出点银元给她修一修。”


    听完了故事的老太太沉默许久,才慢吞吞的开口,心里却还分了些位置给那可怜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饱儿冬天,老太太的寿宴上遇见的,她的故事也简单的很:寡妇含辛茹苦的养大儿子,儿子含着眼泪说给娘办五十大寿的时候,让娘坐主桌,但等她真的到了五十岁,满心欢喜的打扮着想上桌吃饭的时候,却被儿子赶回了厨房。


    “别扫了大家的兴。”


    这是儿子的原话。


    老太太对着饱儿絮絮叨叨,饱儿却只一心啃着手上的馒头,等过了几天再来,就听到老太太没了。


    【那老太太也是糊涂了,临死还念叨着儿子不孝,这白事办的多风光啊,这都叫不孝,那什么人才算是孝顺啊。】


    戴着眼镜的小老太想着老太太最后的下场,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时候为了留下有用的娘,什么好听话都能说出口,等娘老了没用了,刻在石头上的字都不认了。


    “我也加点银元过去……奶奶,我打算给孤儿院送些粮食。”


    女郎并不觉得饱儿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人,但这世上处处都是饱儿,这些粮食喂不饱世上所有的饱儿,但能有一个“饱儿”活下来也是好的。


    “也替我送一份。”


    老太太扯下手上的金镯,往女郎的掌心一放,女郎还没来得及诧异老太太的大方,就被奶奶的话吓得魂散了大半。


    “说说你以后的打算,”


    这话说的显然不是那些嫁郎君的套路,女郎本来想来个死不认账,就被老太太的下句话惊的差点闪了腰。


    “看看能不能带我一份。”


    老太太冲着孙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她老了,但老了和死了还是有区别的。


    “我出国您也去?”


    女郎开玩笑的问道,见老太太点头,笑容渐渐僵住了。


    两人吱哩哇啦半天,也不知怎么的,女郎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国内只能读到中学,但我想读大学。”


    “我不太想嫁人,可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不过我觉得,多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


    老太太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却被小孙女的几句话说的心潮澎湃,她想着孙女口中的雪山和冰湖,眼神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一起走。”


    老太太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剩下的时光只想看到更多的风景,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路上!


    “……好。”


    家里人一定会觉得她们疯了1


    女郎本来应该很有气势的应下,但她的脑袋不受控制的拐了弯,她们的组合应该叫什么——疯狂老奶和癫狂少女的出逃之路?


    ……


    陈家。


    对着眼泪汪汪说要给饱儿捐钱的女儿,陈雨竹的父母却只将视线定在文章的一句话上。


    【“要是能多几个孤儿院,可能就能把那个孩子收进去了。”】


    这是孤儿院的员工的一句感叹的话,却让发现自己的女儿是个可造之才,却没有合适帮手的父母拨云见日,两人对视一眼,确定想到一处后,陈母开了张支票将女儿打发走,才正了脸色问陈父。


    “陈家的孤儿院你有合适的地方吗?”


    没有合适帮手没关系,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流浪的孩子,他们这把老骨头撑个十几年,孤儿院的人也就差不多长大了。


    “有,但收进来的孩子……”


    陈父有些迟疑,陈母犹豫一会儿,直接做出决定。


    “男女都收,但掌柜一类的只能培养女子。”


    现在商场打拼的女子还是太少了,陈母想给女儿找些合适的帮手,环境的影响是很大的,陈雨竹往前一看是男多女少,往后一看也全是男子,那她潜意识里也会怀疑自己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


    见陈父不说话,陈母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服男人:


    “培养男孩,他们可能会觉得我们想收继承家业的养子……”


    “狗屁的养子,就女娃了,都栽培女娃!”


    陈父一听就炸了毛,其他的念头被粗暴的甩开,他有自己的种,要什么养子!


    陈母的嘴角悄悄勾起,三天后,一则消息悄悄在上海传开。


    “真的?只要把活着的女娃带过去,就给一块银元?”


    挺着肚子的女人激动的问道,媒婆打扮的女人点点头。


    “十岁以下的,只要送过去,都是一个银元,包吃包住,日子不愁。”


    不等女人点头,媒婆打扮的又说道:


    “不过人家也说了,这些女娃养大以后,是要坐船去外国给手下做媳妇,以后也不回来的,要是卖了又后悔了,吃穿住的费用都得折起来十倍赔偿,还要另外给两百块大洋。”


    还想着养大了把人带回来的怀孕女人的脸一下僵住了,跟铁钳一样的手悄悄松开,又觉得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怎么会有白白给人养媳妇的傻子呢。


    “……我家还养得起娃,就不送去了。”


    男娃长大要娶媳妇,女娃只要给点东西吃,家务手工活样样做得来,大了还能换一笔钱,怎么都比一个银元多。


    “行,你有合适的人告诉我,要是真的成了,一个崽子也有一个铜元可以拿呢。”


    媒婆女子也不意外,都想着白占便宜,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有人舍不得孩子,就有人舍得,陈家的孤儿院还没建好,女孩子便一串串的送了过来,从刚出生到七八岁都有,从家里的到大街上逮着的流浪娃俱全,让陈母每天不是忙着找母羊,就是忙着找厨娘。


    是的,这个消息是陈家放出来的,就是为了避免有些人专门过来占便宜,两百个银元也是精心设定的价格——现在有些地方依旧有着重金娶媳的风俗,普遍的标准是连彩礼带酒席带置办家什,大概一百个大洋,两百元加十倍的赔偿,足够想换彩礼的父母死了这条心。


    第84章


    上海, 孤儿院。


    姜末和碧娜瞧着锅里仅剩的二两米叹气,她们这段时间已经是节省了再节省,但也抵不过没钱买粮的只进不出。


    “我再去找找那个姓富的……”


    碧娜用不熟练的中文说道, 姜末毫不犹豫的皱眉拒绝:


    “那人是个见了兔子也不撒鹰的主儿,你送上去也换不来粮食。”


    之前让碧娜做孤儿院院长,是因为有这张外国脸撑着, 上面多多少少会给所谓的国际友人一点面子,但现在碧娜纸老虎的真相已经被戳穿了,在孤儿院躲着些还好, 主动上门就是羊入虎口。


    “我还有个戒指,多少能换点钱。”


    姜末瞧了眼空荡荡的厨房,又看向自己的手指, 这下是碧娜摇头拒绝了:


    “你的饰品都卖掉了,这是最后一个了,不能动。”


    碧娜跟姜末相处了几年,知道这个戒指是姜末仅剩的念想,坚决不让姜末拿出去换钱。


    两人正在争执,本来应该躺着节省体力的小孩突然跑了过来:


    “碧婶婶, 姜婶婶,门口有好多人!”


    两人还以为是孩子开玩笑,将信将疑的出去, 碧娜就被一个矮胖的,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热情的握住了手,连极为响亮的拍摄的声音都没盖住男人的嗓门, 而两人却毫无反应,只直勾勾的盯着后面的一长串板车……上的粮食。


    “哎呀呀,这就是碧小姐吧, 当真是人美心善……”


    叽叽咕咕的一长串寒暄过后,两人总算弄明白男人现在是新的孤儿院拨款人,至于之前姓富的那位,已经因为挪用了孤儿院资金,被雷厉风行的处理了。


    男人今天过来的目的也很简单:通过给孤儿院送早就该发下来的粮食和银钱,在记者面前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表示自己对孤儿院的关注,允诺以后的拨款和粮食都会定时发放,姜末和碧娜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天上还真的掉馅饼了?!


    但粮食是真的入了能饿死老鼠的仓库,手里沉甸甸的银元也做不得假,她们不相信什么定期发放的话,可就冲着这一批东西,两人愿意配合宣传。


    送走拍摄了足够的素材的男人,两人一个冲向老虎灶买开水,一个冲向仓库扛面粉——蒸米饭要时间,但能吃的面糊只需要把面粉倒入开水搅拌就行,量少一点甚至都不需要动火。


    整个孤儿院都混水饱很长时间了,她们大人多少还能撑一撑,小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去,要是有孩子等饭熟的时候饿死了,她们一辈子都过不去心里的坎。


    “快点吃,别人还要用。”


    两人催促着孩子们,五个小孩鼓着腮帮子,努力将竹筒里的面糊吹凉些——碗筷早就连着床铺桌椅典当出去买粮食了,这几个竹筒还是费尽心思凑起来的,好在平时一天也就一顿和坤救灾的稀粥勉强吊命,也没什么嚼不动冷饭的风险。


    “姜婶婶,虎子倒了!”


    竹筒传到第三批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女童的尖叫,姜末劈手夺过一个小孩手中的竹筒,大步往虎子的方向冲,心里却全是庆幸。


    幸好她们做的是面糊,要是真的煮了米饭,这会儿还没熟呢。


    虎子是被饿晕的,面糊被掐着嘴巴灌进去再拍拍脸,肚里有食的小姑娘就清醒过来,姜末确定她暂时没什么大问题后,把人放到吃过面糊的小孩堆里,重新舀了一份面糊给被她从嘴边夺走食物的孩子,小孩淡定的接过去,鼓着腮帮子吹气。


    这种饿晕的事情经常发生,小孩已经习惯了,只是先吃又不是多吃,问题不大。


    每个小孩都用面糊骗了肚子,就熟门熟路的重新回到了稻草堆里躺着节省能量——床已经被换了粮食,被子也只有挤在一起勉强裹住的数量,稻草多少能增加一点暖意。


    姜末和碧娜刮了锅底的面糊骗了嘴巴,就马不停蹄的出门——孤儿院没什么安保,粮食和银元送来的时候又声势浩大,不尽快撒出去一部分,就等着明偷暗抢敲诈勒索吧。


    而且孤儿院也的确要重新置办家当了,为了凑粮食,把能卖的都卖了可不是一句空话:孩子没床没被没枕没衣,厨房没锅没碗没菜没盐,再便宜的东西一旦上了规模,要的也不是一个小数……她们的工钱也发下来了,典当的首饰要是还在,她们也想赎回来。


    也别说什么细水长流,买了东西以后也是降价典当,现在的孤儿院是小儿抱金,不花出去根本没有以后。


    “没钱没粮烦,有钱有粮还是烦,我们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


    姜末苦笑着说道,碧娜点头表示赞同,两人把铁锅买回来后,就一个在孤儿院守着顺便做顿正经吃食,一个去外面继续找便宜又好的东西,有梁上君子和夺门狂徒的威胁,姜末发挥了惊人的行动力,夜幕降临之前便完成了所有的采购,连钱和粮食都付了。


    这天夜里,孤儿院的孩子们终于不用把腰上的草绳勒紧又勒紧,才能瑟瑟发抖的勉强入睡了,至于吃饱了的姜末和碧娜……两人手握着菜刀,一晚上砍了五只手八条腿,让人们再次记起孤儿院的中外双煞的名声。


    想打主意的没实力,有实力的瞧不上这点子家当,孤儿院总算是得到了暂时的和平,两人本来以为可以继续平静的过日子,结果带着大批粮食和钱的富商来了一个两个三个,送东西的百姓来了一群一群又一群……孤儿院也没给财神爷上香啊?


    疑惑的两人并没有掉链子,一边打听原因,一边将东西全部笑纳,一边增加安保的力量,一边还不忘抓紧现在的宽容,给孩子们揽些能做的手工活——定期批款就是狗屁,捐赠是用完就没的无源之水,固定的进账才最让人放心。


    两人打听的也并不费力:饱儿的故事传播的飞快,她们在拿到报纸看了故事以后,沉默了许久,把手上的账捋清楚,又收了一批孩子进来养着——她们没法养活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但多一个是一个。


    在孤儿院的小角落多了一块木牌,木牌前面竖着歪歪扭扭的泥土拈成的香,木牌上只有邱小姐三个字。


    ……


    王有饭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很好,讨钱要吃的时候白眼受的比以前少,到手的东西却多了许多,明明没到年节时候,街上却时不时出现施粥,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最近交了好运,结果跟其他的流浪儿一讨论,才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没兴趣打听,只一心将储存时间长的食物放好,又跟同伴去找稻草摘香蒲给住的地方保温,他本来觉得自己过不去这个冬天,也没有什么准备的心思,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街头巷尾都讨论着饱儿的故事,王有饭即使没有故意打听,也渐渐拼凑出了前因后果:有人写了一篇他们这些流浪儿的故事的文章,很多人瞧了这个故事,对他们很同情,才对他们又好又大方。


    王有饭希望这样的文章更多一些,也希望写这篇文章的人长命百岁,而她并不是唯一这么想的流浪儿。


    ……


    大平报的编辑部每天都能收到许多钱,从铜元到银元,从庄票到支票,多数都是要给饱儿修坟的,也有些是给文里其他角色的白事或者贡品钱,大平报为难了许久,最后还是发现不对的姚晓瑜寄过来的信解决了难题——半数买了粗粮给孤儿院,半数在街头施了粥。


    ……


    饱儿带来的震动姚晓瑜都看在眼中,她并不觉得这么大的动静有什么奇怪的——这篇文章就是用来募集善款的,为了最大程度的引起情绪,她还用饱儿穿针引线,刻画了众生相。


    众生相听着高大上,其实就是群像,只不过因为饱儿贯穿始终,戏份占据绝对的主导,所以它的俗名用极简手法刻画人物形象,姚晓瑜发挥浑身解数,确保各行各业,各个阶级的人都能在饱儿的故事里对某个人物产生共鸣。


    做童养媳最后饿死了的流浪/女孩儿,拉着车栽到在地上再没起来的黄包车夫,抢饱儿东西最后被人踹死的流浪男童,初见嫁人再见出殡的富贵小姐……看文章的人可能不会同情饱儿,但心里一定会对跟自己相似经历的,下场悲惨的人多几分波动。


    不过饱儿的故事也不是没有缺点:姚晓瑜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无意识的受到了自己以前写无限流群像文的影响,而她的无限流群像又类似网络上某个著名的评论——


    志同道合的人们从五湖四海聚集在一起,迸发出耀眼的火花,然后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开局一堆人,结局一堆坟;读者开头高高兴兴的吃百家饭,结尾眼泪汪汪的哭百家坟。


    所以饱儿的故事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善的恶的都死了,姚晓瑜甚至比某个杀到只剩下剧名的女子更过分,因为她的故事名,她的主角也死了。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以前姚晓瑜的群像写的是贪财之人散尽家财而亡,自恋之人容貌尽毁而死,擅医之人偏偏救不了自己,怯懦之人第一次尝试的一往无前也是最后一次……


    但不管怎么样,每个人都曾爆发出耀眼的火光,就像是星辰陨落的爆炸,蓝鲸的最后一次跃起长鸣,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留下刻骨的印记。


    而在饱儿的故事中,所有人的死都很轻易,有时候甚至透着点荒唐,可结合现在的社会一砸摸谁都笑不出来——这世界还真就是这个样!——


    作者有话说:想当年,小鱼也是个有名的刀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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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饱儿的故事因为流畅的情节, 知名的作者,强大的共情能力等一系列原因越传越广,影响也越来越大, 姚晓瑜自认为文章发表出去已经完成了任务,后面的事情跟她无关,却还是莫名其妙的忙了起来, 事后姚晓瑜回忆,这一切的起源只是她的一个念头——


    上海孤儿院会不会肥了员工,委屈了孩子?


    姚晓瑜不是个耽搁的性子, 确定那里不介意参观后,直接揣着一摞大洋带着钱袋陶笑笑冲了过去。


    孤儿院。


    没抢到桌子,只能在墙上做手工活的小孩冲着姚晓瑜和陶笑笑露出最可爱的笑容, 希望待会儿两个好心的小姐能多给点钱。


    “这是孩子睡觉的地方,被子里面塞的都是棉花,不是稻草和芦花。”


    姜末热情的跟两位小姐介绍着孤儿院的情况:她们可是说了,只要确定孤儿院是真心对孩子的,就捐十个银元。


    那可是十个银元,能买近三担上好的大米, 换成陈米红薯棒子面数量还能打着滚的往上翻!


    现在孤儿院的财政状况虽然良好,但上海的富人是有限的,故事会被遗忘, 拨款会逐渐减少,她们要未雨绸缪。


    配合着参观没有尊严?


    上海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两个小姐的要求往外一说, 大把的人想挣这十个银元!


    “这边是厨房,孩子每天吃两餐,一周会做一锅放了五个鸡蛋的蛋花汤!”


    姚晓瑜看着姜末脸上自豪的表情, 哪怕知道这个时候的这个条件已经很好,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倒是陶笑笑露出了些羡慕的眼神——家里的鸡蛋是过生日才能吃上的,兄弟姐妹都是煮着的整个,她的则要做成蛋花汤全家吃。


    早知道还有这种收小孩子的地方,她小时候就跑过来了。


    走马观花的瞧了一遍孤儿院,姚晓瑜终于确定这不是什么黑心地方,便放心的将大洋拿了出来,用报纸包着的十个大洋不过小小一份,想到在厨房看到的红薯,姚晓瑜叹了口气,又拿出三个放到桌上。


    “这几个用来买鸡蛋,每天都做五个鸡蛋的蛋花汤。”


    姚晓瑜按着三枚银元,表示这些要专款专用,一个银元能买一百五十多枚鸡蛋,一天用五个,能吃九十多天,姚晓瑜不指望孤儿院能接受每人每天一个鸡蛋的待遇,但冬天多一口热腾腾的蛋花汤也多少能补点身子。


    “我会再来一次,要是没有鸡蛋汤……”


    姚晓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姜末打了个机灵,本来打算用银元买更实惠的粮食的心思顿时消了个干净,但依旧倔强的打算抠些边角料出来——临近年节物价上涨,一个银元只能买一百五十个鸡蛋很正常,三个银元抠出来的铜元,能买好几斤面粉呢。


    姚晓瑜也知道姜末不可能一点心思不动,但大面上过的去,能抠多少也是她的本事,这个副院长是真的将孩子当自家崽子看的,省下来的银元最后还是要到孩子们嘴里。


    确定上海孤儿院没什么问题,姚晓瑜还没过几天悠闲的日子,就听到有人又想省钱又要名声,用霉米施粥的消息,姚晓瑜觉得这事跟自己无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找了陶金谷。


    毕竟孤儿院都去看了,再给小孩做点事也没什么。


    坏消息:霉米熬粥是真事。


    好消息:这件事情还没形成规模,这么干的只有一家,阻止还来得及。


    姚晓瑜也没采取什么花里胡哨的解决方式,先让陶金谷把霉米粥的事情以这个人家的施粥点为圆心散播出去,重点宣传老人小孩虚弱的人吃了可能会嘎的事情,然后找了个传播力最强的小报……的记者,用粽子糖让路边的小孩把她左手写的霉米事件的纸张递过去。


    正规的报纸刊登可能还需要空出版面,但小报讲究的就是一个时效性,真不真无所谓,但一定要快,全上海都在关心饱儿的事情,表现自己的善良的情况下,霉米简直就是天然的爆点。


    纸张是黄昏递过去的,报纸是天亮刊发出来的,霉米家的口碑一落千丈,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们抓住机会,直接将其瓜分,然后接手了霉米家的施粥——大便宜都占了,牙缝里的肉丝挤点出来糊弄人还是舍得的。


    霉米事件的结局堪称杀鸡儆猴,本来有些小心思的施粥的人家也老实了,姚晓瑜本来以为能过一个和平的冬天,结果又听到有钱人想要建立私人孤儿院!


    私人孤儿院!


    吃拿卡扣都不是什么大事了,姚晓瑜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就闪过了白色助学网,小圣詹姆斯岛,和那个【神父让恶魔从男孩身上出来,恶魔说这是我的台词】的地狱笑话,整个人的头都大了。


    现在的孤儿院的关注度很高,可能还能清澈一段时间,但等无人关注以后呢?


    姚晓瑜试着阻止,但小报不管用,她想找找有没有相关的法律,又想起现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试着阐述以后可能导致的可怕状况,却被扣上见不得人发善心的帽子,她在家里抓掉了不知道多少根头发,最后总算是想出了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一周后。


    邱小姐推荐的作家【人类社会观察学家】发表了她的文章《浅述私人孤儿院之担忧》,里面用讲故事的形式,列举了包括但不限于以次充好,贪污受贿,洗钱交易等一系列严重后果,极强的可读性加上蹭到孤儿院的热点,直接传遍上海。


    又过了一段时间,报纸上宣布有钱人决定联合起来,建立一个大的孤儿院,并让林大师来决定孤儿院的负责人,姚晓瑜看到联合孤儿院后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是的,姚晓瑜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一起办孤儿院——收留流浪儿童算是大势所趋,但小孤儿院都是自家人,出了点什么事情也很难传出去;大孤儿院虽然会盘根错节,但比起一人堂,终究利大于弊。


    不过这林大师又是什么来头?


    并不太关心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姚晓瑜打听了一番,然后心提的更高了——林大师本名林落雨,是一年前到的上海,以铁口直断闻名。


    通俗来说,就是个算命的。


    姚晓瑜不是不相信传统文化,但孤儿院的负责人让她决定……姚晓瑜扯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头发,直到林落雨选出来的人开始工作,她悄悄去打听了一番,才发现这人的能力和品行好像还行?!


    还真被误打误撞了?


    姚晓瑜不知道这个大师是巧合还是真有本事,但她总算是放过了自己的头发,有心情享受从去年就开始惦记的羊头肉。


    这个羊头肉只有立冬后初春前才有卖,且只卖夜晚,八九点钟小刀子刮脸的时候,背着竹筐的人的吆喝声就传的很远,说是羊头肉,其实也兼卖羊腱子和羊蹄筋。


    客人说要什么地方,卖羊头肉的人就用雪亮的刀把肉削成纸一样薄,然后用把装在牛角里的花椒细盐沫撒上去,姚晓瑜运气好,吃了几回就碰上了脆脆的羊耳,带着溏心的羊眼睛,还尝过带着冰碴的羊筋,又有嚼头又脆生的醒脑,做夜宵巴适的很。


    ……


    饱儿的故事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年后的春暖花开才逐渐淡去,这个刚刚过去的冬天并不比之前温暖,但上海活下来的人却多了许多。


    “好心的小姐,吃的穿的用的随便给点什么吧。”


    折了长出新叶的柳枝的姚晓瑜打量了一会儿纠缠的孩子,掏出一枚银元。


    “一身短褂,加一个卖烟卷的小木箱,差不多是一枚银元,烟卷可以向老板赊。”


    小孩愣了愣,接过银元转身就跑,姚晓瑜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这番空洞的话会不会有作用,但多说几句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陶笑笑有些好奇的问道,姚晓瑜经常充当车夫们的财主,但对流浪儿,她连铜元都很少给,往往是去附近的摊子买馒头大饼,还要盯着他们亲口吃完,理由也很充分——谁知道这些孩子背后是不是有人!


    这个有人不是指有背景,而是指乞讨的孩子是受人控制的。


    有些小说或者电视剧中会有这样的情节:主角给了残疾/不残疾的乞丐/表现古怪的动物钱或者吃食,却通过一些小动作/奇怪的眼神发现不对劲,然后揪出人为制造残疾乞讨赚钱/控制乞丐赚钱/采生折割的团伙。


    有时候为了丰满人物形象,还会让主角走出几步就发现不对,悄悄折返回去查看,就看到自己刚给出去的白面馒头/银钱被人从乞丐的手中一把夺走,塞到自己的嘴巴/口袋里,有些还会骂骂咧咧甚至动手。


    这些在现代只是影视或者小说中的桥段,但在这个时候都是真实存在的。


    姚晓瑜不想让自己给出去的东西进入这种人的手中,所以她习惯给讨要的人买吃的,还要当场吃完,甚至都不敢买贵些的吃食——


    她亲眼见过吃多了酒的富商吐了一地,然后乞丐冲过来打扫地面的场景,那些背后的人没兴趣吃杂粮馒头的反刍,但换些吃食就不一定了,就算实在吃不下去,看着自己手上控制的人吃了自己没吃过的好东西,因为不高兴把人打一顿……


    像是这种给银元的行为,真是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那个孩子我去年见过。”


    姚晓瑜心情不错的说道,小孩虽然比年前看着要瘦些脏些,但手上的伤疤却一模一样。


    她活下来了。


    “所以这是你挑选的新年幸运儿?”


    陶笑笑恍然大悟,之前姚晓瑜总把给一个银元的车夫叫做幸运车夫,她听习惯了,一下将两方联想起来——姚晓瑜向来大方,瞧见熟悉的脸撒钱挺正常的。


    姚晓瑜没说自己的复杂心思,默认了陶笑笑的猜测,带着人去吃了顿掌翼煲,跑堂的记性极好,想起姚晓瑜的出手大方,还推荐了他们店里的羊蹄,姚晓瑜自然从善如流——虽然现在不是适合进补的冬令,但若只是吃个味道,羊蹄煲也算的上极品。


    掌翼煲的做法并不算难,鸡鸭的翅和掌炸到金黄,放到陶罐里用高汤煨酥,因为是招牌菜,后厨常年备着大份,有客人点了就捞出一碗的分量,架在酒精炉跟干锅一样慢慢吃,鸡鸭脚翅吃完,剩下的汤汁是煮面条炖豆腐做炒菜的极品。


    羊蹄煲的做法类似,只是因为胶原蛋白更多,口感要更丰润一些,给人的感觉也更加滋补一点,且吃着没有丁点膻味。


    炒素菜是一盘子小白蘑菇,姚晓瑜一眼就看出它们顶顶的新鲜——小的伞盖不过黄豆大,最大的也没超过她的指甲盖,这一看就是还没满月就出来打工,一咬就是一口的春——


    作者有话说:林落雨在{第六章 【借钢笔】}出现过,有真本事,算是筛选合适的人的小小金手指(对当时的社会,不是对小鱼),比如她选出来的孤儿院负责人不是纯粹的好人,但有底线,能给孤儿院拉来捐款和各种东西,不会让孩子成为交易品。(要是你们觉得林落雨出现的不合适,,在评论里说,我把这段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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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卖掌翼煲的老板没说大话, 装进竹筒带回去的汤汁煮面炒菜都是一绝,让姚晓瑜难得没有到处蹦跶着吃现成饭,而是久违的买了点菜肉自己做着吃, 等最后一点汤汁消耗殆尽,也到了姚晓瑜计划的带着新书的稿子去报社的日子。


    梅花儿的故事年前就连载完了,不守妇道的帽子被焊死在了作者一条小鱼的脑袋上, 不过姚晓瑜并不在意——


    黑红也是红,这些人可是给小说日报带来了不少的销量,尤其是结尾梅花儿另起一支重修祠堂, 自己成为族长进新祠堂的段落情节刊登出来以后,简直是流量大爆炸!


    姚晓瑜不是报社的负责人,不知道那天的小说日报到底加印了几次, 卖出去多少份,但她再来到小说日报的编辑部的时候,拿到了四十个银元——贝主编亲口给那一万字单独加了价。


    而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惊喜是皮康秀拿出来的契书:作者一条小鱼的下一本书,稿费提高到千字四元。


    一万字的加价是奖金的昙花一现,新书的稿费可是长久的买卖, 稿费越往上提,难度只会越大,姚晓瑜本来都做好下下本书才涨到这个价钱的准备, 结果现在直接跳上了台阶。


    千字四元,一周就是保底的四十元,现在的小黄鱼价格是三十多元, 相当于她一次挣一条多的小黄鱼!


    一式两份的契书上面书名的地方还空着,但编辑部要签名的地方已经签好按了手印,只等新书名字填上, 姚晓瑜签约按手印就能生效。


    “这里写《回到明朝做女帝》。”


    日久生变夜长梦多,姚晓瑜也不耽搁,自己一边拿过一份契书签字,一边指挥皮康秀将书名填上,本以为这个敏感题材可能会让皮康秀犹豫,结果皮编辑唰唰两笔就写完了,急匆匆的好像生怕姚晓瑜改了主意。


    “稿子写出来了吗?”


    皮康秀飞快的将契书中的一份放到自己的抽屉里锁好,动作行云流水且让姚晓瑜觉得似曾相识,她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这次不觉得文章会惹眼,被皮康秀这么一打岔,姚晓瑜就忘了这回事,下意识的打开手边的箱子,将一叠稿纸取出来。


    皮康秀飞快的接过,小心的开始翻看。


    姚晓瑜的取名水平一如既往的直抒胸臆,她本来是想按顺序把那本无限流写出来的,但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接受水平,姚晓瑜决定先写本爽文普及一下穿越的概念,毕竟副本无限流宽泛一些来说,也属于快穿的标准。


    “穿梭时空,越过时间,这个概念倒是新奇的很。”


    皮康秀简单咂摸了下穿越两个字的含义,便暂时将其放到一边,专心看稿子。


    穿越+女帝的设定在现代并不算新奇,熟知套路的读者甚至能看了开头就猜测到中间和结尾,毕竟世上的套路就那么多,大家来来回回都是旧瓶装新酒,但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


    《回到明朝当女帝》的女主叫章袖,在姚晓瑜的设定中,她是从二十年后,即民国二十五年穿越到明朝的1440年,跨越了快五百年的时间。


    是的,这还是个未穿古的题材。


    姚晓瑜没有写1936年的真实状况,而是进行了魔改,甚至都不需要找什么理由——女孩儿的幻想嘛,不美好才不正常。


    在姚晓瑜的设定中,民国二十五年的生产水平大致类似六七十年代,环境相对和平,国家强大富裕,但这些在最开始只是一笔带过,是为了给女主的身份做铺垫:穿越前的张秀,是靠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成功的大学毕业的女孩儿。


    “现在的大学并没有招收女性。”


    皮康秀看完张秀的身份设定,对姚晓瑜说道。


    “我知道,”


    姚晓瑜回答的很自然。


    “但以后就不一定了,毕竟之前也没有出现过女子中学。”


    姚晓瑜没说什么国外的大学招收女性的话,她只是说出了皮康秀能亲眼看到的事实,这个以后不会太久,她从历史长河的前端回来,知道只要再过四年,便会有第一批女性进入大学。


    她只是想试着埋下一颗女子也能上大学的种子,不指望能影响多少人,只要有这个概念,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姚晓瑜收回自己越想越大的脑洞,示意皮康秀接着看稿子,皮康秀确认她没有修文的意思,也就不再挣扎。


    章袖的穿越姚晓瑜采用了最古早,但也最能被这个时代理解的设定:九星连珠,命中注定!


    而在章袖魂穿异世的时候,1440年的钦天监正在吃着酒唱着歌,没发现天空的凤凰虚影一闪而过,紫薇宫内星辰闪亮又被浓雾遮蔽,倒是山上的道观中,有个胡子比头发还长的老道士拿着拂尘看着天,喃喃自语:


    “紫薇星亮,这是有皇命之人啊,不过为什么会是只凤凰,难道……”


    是的,姚晓瑜主打一个古早文套路,但这些皇城的事情跟章袖暂时没什么关系,她初来乍到,拿到的是极品种田文剧本——愚孝的爹,懦弱的妈,偏向大房的爷奶和老黄牛的家。


    小姑娘为了给大房的文曲星补充营养,下河捉鱼结果发烧了,爹娘手上没钱,跪着求爷奶也不给,好在吉人天相,丫头自己熬了过来——但这只是表象,小姑娘已经病死了,章袖借尸还魂成了六岁的张二丫,然后用失忆的借口重新了解了家里的情况。


    是的,一切都是经典中的经典,套路中的套路,甚至后面的剧情都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姚晓瑜还特意准备了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比如六岁的二丫一天能做一千个肉包——靠着表面观察写作的女郎怎么会知道从揉面到蒸包子要花多少时间,要用多少分量,一个地方又有多少客人呢。


    真中掺大假才能说明胡编乱造,姚晓瑜只想安安稳稳的把钱赚了,可不想被人当成预言家,冲着背后开八枪自杀。


    毕竟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威力实在太大了点,姚晓瑜必须给自己多叠几层buff,她甚至都没有把年代设定为清朝,因为觉罗和黄马褂还活着——所以还有什么能塞进去的漏洞?


    姚晓瑜思索着能够插入文章的常识性错误,皮康秀已经看完了张二丫对家里的地位判断。


    张家的人口并不算多,住在一起的拢共也就三辈人,张家爷奶生了两儿一女,但地位却分明的很:


    大儿子是长子又要养老,是最受重视的:生的男孩在镇上念书,女孩被恩准裹了脚——文里的设定是裹脚娇养着能上嫁,但还是比较重视生产力,没到现在让女孩全部裹脚,跪着趴着在田里做事的的地步。


    小女儿的地位要稍低一些,但占了幼子的位置,从小又长得可爱,爹娘巴望着能嫁到镇子上争光,所以也没吃过什么苦,后来也当真如愿,嫁过去当年生了长子,地位稳如磐石。


    二儿子的待遇则属于断崖式下跌,连带着家里也没什么好日子:吃的最少干的最多,张二丫自嘲全家是老黄牛,但他们的待遇怎么可能比得上大牲口——黄牛只□□料,平时根本不敢让它累着,生病更是去急急忙忙的请大夫。


    但他们呢?


    张二丫可是他们的亲闺女,就这么硬生生的病死了。


    以前的章袖,现在的张二丫看着照顾她的爹娘心情复杂,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思考不了太多东西,但有个念头是很清晰的:分家!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她不想以后也因为生病没钱看,最后憋屈的嘎了!


    “后面写了什么?”


    皮康秀将最后一行字看了三遍,确定不会再冒出一段话才抬头急切的问道。


    “没写出来。”


    姚晓瑜说的是真话,写作跟弹琴一样,都是一天不练就手生,她从年前到年后拢共只写了两个短篇,现在还在找回状态的复建中,要不是在心里提前定了今天交稿,连这一万字也是没有的。


    “……要刊登的话,书名要改一改。”


    几月前袁大头才上了位,退位到现在也没几天,契书上写个书名没关系,但要是把当女帝就这么大咧咧的刊登出来,皮康秀真的很担心姚晓瑜的安全问题。


    “你觉得改成什么比较合适?”


    姚晓瑜回忆了一下之前的风声鹤唳果断选择赞同,带着镣铐跳舞又不是找死,况且皮康秀也没说结局不能做女帝,只是不能摆在标题里。


    “去掉当女帝三个字就行了。”


    皮康秀用铅笔画出一道横线,姚晓瑜看了一眼点点头,正式的书名便定了《回到明朝》,照旧是一周刊登两次,拢共一万字。


    四十个沉甸甸的银元递过来,姚晓瑜接到手里,思索着买房的可能性——她现在最大的阻碍不是钱不够,而是姚家的欠债。


    新一年的腊月二十八,姚晓瑜陪着周春花和姚天睿挨家挨户的又还了一次账,这次还掉了一百四十三个银元,还有四百三十七块五毛四。


    想等到姚家还完债,至少也要两年多,但那么多的钱放在家里两年……


    姚晓瑜皱着眉头走在路上,思绪乱的像毛线球,视线却被路边卖烟卷的孩子吸引住,那孩童没注意到姚晓瑜,只是挥舞着带伤疤的手臂卖力的叫嚷着,在臭脚巡过来的时候一溜烟扎进人堆里,一会儿的功夫又灵巧的钻出来。


    “总会有方法的。”


    姚晓瑜瞧着穿着短卦的孩子,低声说道,陶笑笑跟在姚晓瑜的身后,不知道她的心情怎么一下又好了起来,但想到一会儿的大餐,眼神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期待——


    作者有话说:玉佩放光,任务失败,姐妹背叛,渣男捅刀——杀手穿越四大理由


    ————


    ————


    第87章


    拿了稿费吃一顿好的是姚晓瑜的惯例, 只是这次的幸运车夫没把她们往大饭庄带,而是停在了一堵围墙上的小门边。


    “您别看这店的门脸不起眼,里头的厨子做鱼可是一绝!”


    车夫信誓旦旦, 之前大杂院的洋车夫带着新买的洋车回来摆酒庆祝的时候,就是仗着交情请的这一家,放了酱烧的鱼肉好吃不稀奇, 可这家做出来的鱼肉好几道都是白生生的,吃一口的滋味却足,他婆娘折箩回来的丸子用清水一煮, 加点盐都好吃的很。


    加上今天收到的这个大洋,他就存够七十个大洋了,再存上几个月买了新车, 他也找这个厨子做酒!


    姚晓瑜仗着有陶笑笑护着,将信将疑的开门进去,才发现里面不是自己想的逼仄空间,而是被打扫的很干净的,几十平的一片空地,只是刚才车夫基本都是贴着墙根跑, 她才没发现不对。


    “妮儿,有客来了,记菜!”


    脸红脖子粗的厨子站在空地的最中央, 一边搅合大铁锅里面的汤水,一边大声的嚷道 ,旁边很快蹿出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麻花辫圆脸蛋,打贯口的报菜名,姚晓瑜起先还兴致勃勃, 没一会儿脑子就开始嗡嗡作响,最后只记得车夫的话。


    “有人说你们很会做鱼?”


    小姑娘自豪的点点头,指着贴着墙根的一溜水缸开口:


    “我家的招牌就是鱼,早上把买来的鱼放到缸里,都等不到下午,客人要来一条吗?”


    燕国地图有点短,但姚晓瑜没计较,这个那个的伸伸手,小姑娘拿了抄网将被点名的鱼捞出来,到旁边利落的杀好递给中间的厨子,厨子哐哐哐一顿操作,先给姚晓瑜和陶笑笑端上来两个盘子——油炸鱼饼,鱼丸蛋汤。


    金黄色的鱼饼丁点不腥气,五分钟前才剁好的鱼丸嫩的像豆腐,一样尝上一口,姚晓瑜就知道车夫没说假话——这厨师真有两下子。


    接下来的鱼菜也都是家常做法,鮰鱼白烧,鲤鱼漕溜,青鱼肠配着下巴和鱼尾做汤卷;松子鱼米,瓜姜鱼丝,茄子鱼块,最后将留了肉的鱼骨炸两遍,烩上糖醋汁收尾,正应了那句荤在荤,素在荤,主食也在荤——米饭出了点篓子,店家免费送了个鱼头粉丝汤,还加了煎蛋。


    姚晓瑜和陶笑笑吃的心满意足,临走的时候还拎了好些鱼丸。


    “回来了。”


    温柔跟姚晓瑜打了声招呼,就接着埋头抄书,经过最开始的热情期和疲惫期后,她每天的抄写量已经趋于稳定,一个月大概能赚七个多银元。


    这钱并不算少,外面的普通职员一月不过六元,掌柜也普遍只有八元的薪水,温柔拿的心满意足,甚至还带动了周春花的识字进度——


    去年都是同一起跑线的文盲,甚至周春花学的还比温柔快,可现在周春花还在做着一月最多三元五角的手工活,温柔却已经换了赛道薪水翻倍,让好强的周春花怎么甘心!


    姚晓瑜对此乐见其成:识字的人总比不识字的人多些路走,便是不给她抄书,搬个桌子出来给人写信也有些收入,只要社会还处于相对稳定的时候,能读会写的人便不怕饿死。


    ……


    手头上仅有的一万字已经交了出去,七天后就是交稿日,姚晓瑜将钢笔灌饱墨水,开始赶稿。


    前面的部分已经交给了皮康秀,好在大纲还在手里,姚晓瑜顺畅的写完了章袖养病期间发生的大小事,巩固了一下女主分家的决心,便再次引入一个种田文的超经典元素——什么都有的山!


    众所周知,但凡是古代的种田文,女主家附近九成九会有一座甚至几座山,它会根据主角的需求刷新出一切物品,且不分年代季节地域和生长环境。


    什么人参灵芝,野猪鸡蛋,玉米土豆,甚至男主和男配也能在山上捡到,可谓只有想不到,没有女主发现不了,只不过现代的读者这种文看多了以后,开始逐渐讲究贵在真实,这个经典元素也就渐渐用得少了。


    但现在的姚晓瑜抛掉了脑子,让后山在章袖的手中充分发挥作用,这些情节早就被人换着花样写过,连恶人都是脸谱化的,姚晓瑜根本不需要思考:


    从床上爬起来的张二丫看着自己的小身板,去后山想找吃的打牙祭,靠着女主光环找到了十多个野鸡蛋——回去被张奶奶拿走,说她不配吃,张二丫又争又抢,打破了张奶奶的老好人形象。


    张二丫想吃肉,去后山找到了野鸡,被张奶奶夺走,说要给读书的大孙子,嫁富贵人家的裹脚孙女补身子,张二丫又吵又闹,被人说不够体面,撕扯下来家里的遮羞布。


    张二丫想赚钱,在后山发现摔死的野猪,让张家父母悄悄拿去卖钱,回来的时候被张大伯母撞到,说偷钱,叫分家被骂,但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


    这些情节虽然无脑,但打脸是真的很爽,姚晓瑜一直写到张二丫真的要分家的时候才停下来,手指酸软的不行,看着厚厚一叠的稿纸心里满是成就感。


    该吃晚饭了吧……天还没黑?!


    “咕——”


    姚晓瑜摸摸自己已经扁掉的肚子,再看看外面虽然因为大片的云朵瞧不见太阳,却依旧明亮的天色,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么早就吃晚饭?”


    姚晓瑜带着大声抗议的肚子下楼,就看到陶笑笑在煮面,顿时有些奇怪——鱼肉消化的这么快吗?


    陶笑笑没听懂姚晓瑜的意思,但不妨碍她往锅里磕蛋,顺便回答姚晓瑜的问题。


    “这不是晚饭,是午饭。”


    姚晓瑜还是没反应过来:


    “午饭不是吃了鱼吗,没吃饱?”


    陶笑笑无奈的看了姚晓瑜一眼,她瞧过几次姚晓瑜沉浸式写稿,大概明白了姚晓瑜现在的状况。


    “吃鱼是昨天的事情了。”


    这话在姚晓瑜脑子里转了三圈,才被彻底接收,姚晓瑜有些不相信的问了问日期才死心——不是她的手速快了,而是她直接从白天写到了白天!


    “那你要跟我出去吃,还是吃面?”


    搞明白了时间,本来还觉得可以忍受的饥饿顿时变成了山呼海啸,姚晓瑜用热毛巾敷了脸,又将腰带扎的更紧了些,不断在心里默念待会儿就吃东西,才没让脑子关机往地上扎。


    “……”


    早知道就晚点下面条了。


    小半柱香后。


    姚晓瑜连吃了几个虾仁,又猛嗦两口面条,胃里有了东西,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她叮嘱陶笑笑看好面碗,别让人动了手脚,自己往路对面的卤味摊子上走,小贩瞧见这位大客户过来,顿时露出自己最热情的笑。


    “牛肉就这些了吗?”


    姚晓瑜用长筷翻看着牛肉,并不是特别满意。


    “最近生意有些清淡,牛肉也没做许多,加上淤家今个儿补席面,一早就买了些,现在只得这些了,您若是要,我给您再便宜些。”


    小贩说到淤家时候,眼中闪过鄙夷,都是大杂院住着的人谁不知道谁啊,说是补席面,其实就是瞧上了办酒的礼金,那牛肉说是摆酒,桌上能放多少都不一定。[1]


    那沈婆婆也是个可怜的,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眼看就是有儿媳妇享福的年纪,结果儿子竟然为了凑彩礼,把亲妈给卖了,做了畜生还要面子,扯个嫁人的遮羞布,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


    放在平时姚晓瑜可能还有打探的兴趣,但吃下去的那两口面几只虾只够支撑她一个来回的活动量,小贩将瓜抛出来,她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怎么走心的的应付。


    “这两块切丝,剩下的切片,分开装,快一点。”


    姚晓瑜实在饿得慌,小贩主动降价,她也没了挑剔的心思,直接包圆,又瞧上旁边不多的酱猪肉。


    “这些猪肉也包起来,我都要了。”


    小贩应了一声,本就利落的手脚更是快的不行,一会儿便将几个荷叶包打包好,还主动提到了面摊这边。


    “要吃什么肉自己夹。”


    姚晓瑜将荷叶包解开,夹了一筷子牛肉丝浸泡到面汤里,然后拿出来慢慢的咀嚼,陶笑笑把罐子里的面条倒出来,用公筷夹了酱猪肉配着吃。


    是的,陶笑笑在家里吃面条和去外面吃大餐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她将做好的面条倒进容器里拎着,在外面吃。


    姚晓瑜没在外面待太久,吃了面就回了家,上楼脱衣躺床一气呵成,几个呼吸的功夫人就睡熟了,但没睡多久,爬起来刚好赶上太阳藏起最后一丁点脑壳。


    “饿了,有吃的吗?”


    姚晓瑜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院门打开,瞧瞧有没有挑着担子的小贩路过,面前却伸出一只手。


    “姐,吃肉包子,我特意给你买的。”


    姚晓丽的眼神有些飘忽,她赚到的第一笔钱买了三个肉包,本来想都留给给她带过吃食的姚晓瑜的,但她实在嘴馋,路上吃了一个,到家等着的时候没忍住又吃了一个,便只剩这么一个了。


    “你哪里来的钱?”


    姚晓瑜看着姚晓丽又瘦了些的脸,轻声问道。


    “奶奶做手工活,我悄悄接了一点挣来的,每天做一小会儿,两天能挣一个铜元。”


    姚晓丽有些得意的说道,姚家的伙食只能说是吃饱,跟吃好是沾不上边,生长期的身体需要营养,姚天睿是男孩,读的又是在姚家眼中更费脑子的初中,有时不时的小灶开着还好些,姚晓丽穷凶极饿,家里的粮食又看得紧,她只能动点小心思。


    “姐,你放心,我就是赚个买包子的钱,不会影响成绩。”


    姚晓瑜看着一叠声跟她保证的姚晓丽,去地窖舀了一碗鱼丸出来,让陶笑笑给姚晓丽煮了吃,然后跟妹妹咬耳朵:


    “我这边还有七碗鱼丸,饿了让笑笑姐给你煮了吃。”


    本来她只打算分一小部分给姚晓丽,现在想想她也不缺那一口肉,让小孩多高兴几回吧——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后面怎么发展了,有什么建议吗?


    ————


    一点小细节:淤家其实是於家,小贩不认得这个字,读字读半边,顺便在心里骂於家跟姓氏一样,真是一滩淤泥,但恰巧读对了,於做姓氏跟淤同音。


    ————


    ————


    第88章


    “卖报卖报, 写了梅花儿的故事的一条小鱼又有了新文章,二十年后的人回到五百年前,成了农村的小丫头咯——”


    报童使劲的宣传着手里的报纸, 有熟客认出她的脸,有些好奇的问她怎么不卖烟卷儿了。


    “卖啊,怎么不卖, 只是我哥今个儿起来腿上没力气,我就跟他换了换,让他卖烟卷我卖报纸, 不过就今个儿一天,明个儿您再去街口瞧瞧,我保管又在卖烟, 您要报纸不,今个儿刊了一条小鱼的新故事,可有意思呢。”


    熟客问话报童也不怯场,三言两语将事儿说了个透,还顺嘴推销起了手里的小说日报,熟客今天还没买报纸, 想了想当真掏出两个铜元。


    一条小鱼名声在外,过年消失的一段时间也不影响报纸的销量,甚至反过来促进了人们的购买——小鱼向来是一周两刊无缝开新, 换连载报纸的时候都是如此,所以当姚晓瑜打破了之前的习惯,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再开新文的时候, 翻开报纸没有看到小鱼的文章的人只觉得天塌了!


    在梅花儿的故事完结的一周内还算平静,两周的时候就人寄信和到编辑部找人,第三周的时候, 匿名的骂老登的文章已经发表在了报纸上:小鱼的每篇文章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其中腐儒的声音是最大的。


    等到第四周的时候,小鱼封笔的传闻已经到处都是,信件雪花样的飞进话本日报,报纸上的嘴仗更是没停过,下场的人越来越多,级别越来越大,虽然重点已经从一条小鱼转向了旧思想和新思想的碰撞,但只看表面,完全就是这些大人物在为了一条小鱼打嘴炮。


    皮康秀刚开始的时候还看的挺高兴,后面冷汗就下来了——导火索能有什么好下场!


    要不是姚晓瑜想起梅花儿出版的事情心血来潮的又去了一趟编辑部,皮康秀都打算杀到姚家去找人了。


    好在姚晓瑜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从头到尾都十分配合,小说日报得了姚晓瑜的许可,将年后继续写新书的声明放到了报纸上,才算是把自己给摘了出来,至于因着这次事情,一条小鱼在多少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的心里留下了印象……


    根本没吆喝多久的报童将最后一份报纸递给男人,抖了抖沉甸甸的钱袋,丁点不停的往报头方向跑,将一条小鱼的名字牢牢刻在心上。


    这人的报纸好卖!


    报童来回跑了几次,报纸一次比一次拿得多,直到报头那边没有了小说日报,才领了别的报纸去卖,一直叫嚷到太阳下山,才去跟拿了她的烟箱的男孩汇合。


    “跟上。”


    男孩把箱子还给她,把人带回了大杂院的家,报童只当没看见男孩父母的警惕模样,拿了一枚铜元给男孩,便心满意足的躺到角落的稻草上,这地方睡着并不舒服,但比跟一堆人挤在破房子里取暖要好多了,也要安全多了。


    等过段时间,确定这家不会随便动她的东西的话,她就可以在这里长租——报童,或者说烟童之前并不是做这个的,她是个被人认为是男孩的流浪儿,做着一切流浪的孩子会做的事情,直到不久前的春天,一个好心的小姐给了她一个银元,建议她去做个烟童。


    她当时很饿,在大饼店门口徘徊了好多回,老板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最后她决定去扯一块布,买个箱子卖卷烟。


    赊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买小烟箱里的东西,臭脚巡是要避开的,地痞得防着直接抢钱,同行的孩子也会排挤……在最开始的时候,卖卷烟的钱比不上乞讨得到的东西,但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后面除了自己的吃食,竟然也能攒下一点钱。


    但她很快又有了新的烦恼——她能挣钱了,一起的流浪儿还是干着老一套,他们开始对她产生了某种恶意,那种瞧不得人爬出泥坑的心思起来了,便不那么容易消除,于是她的日子开始不大好过。


    报团取暖的时候,她总是在挡风口;小心保存着的挣钱穿的衣服,会被故意抹上黑手印;甚至她攒下来的钱也总有人想拿,至于怎么用,那些人也不说,只是眼睛一瞪,嚷嚷着不是朋友之类的话。


    她不想离开流浪儿们,但他们在逼着她走,她只能离开,但离开团体的孩子想要安全的过夜是很困难的事情,好在今天把她对把她带回来的男孩有些恩情,她一天交一个铜元,便能租一晚上房间的一角。


    明天买个小瓦罐回来,再花一铜元买一斤面粉,用一点柴火就能做面疙瘩,她给的钱只是住宿费,可不包括伙食。


    烟童躺在看不到星星的房间,睡的比之前沉了些,醒来后下意识的捏捏自己的钱袋,然后放下了心。


    还在。


    她匆匆出去赚钱,出门的时候刚巧听见男孩的父母在跟邻居说话。


    “……远房亲戚的孩子……那边没说怎么办……我们先收着,看以后……”


    “……只知道小名,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名,等回来我问问……”


    烟童抱着自己的箱子走在路上,难得思考起了以前没想过的问题——她要不要给自己起个名字?


    以前这事情是没必要的,流浪儿之间要么喊喂,要么叫绰号,别人找她买烟,也就是叫个小孩,或者别的什么,但现在她有了“亲戚”,那就不能随便叫了——她以前好像叫什么娣,但她不大喜欢。


    还是起个新的吧。


    ***


    兴华女子中学。


    李守珍将从校门口拿到的食盒递给同桌,接过银元,在本子上算了又算,终于松了口气,掏出早就冷掉的红薯开始啃。


    “你家又没给你准备午饭?”


    同桌拧着眉看过来,李守珍家里不缺钱,偏偏只给她交学费,其他的费用一概不管,弄得守珍还得靠跑腿来凑学杂费。


    “可能是忘了。”


    李守珍自然的将递过来的食盒推开,几口咽下红薯,翻开同桌顺手递过来的报纸看起来。


    老师常说她们不能死读书,也要多看看报纸,了解外面的情况,但李守珍没钱,只能蹭同桌的,好处是不花钱,坏处是每天的报纸都是开盲盒,像今天同桌拿来的就是小说日报。


    她照旧一字一句的看过去,慢慢翻到了《回到明朝》。


    “砰!”


    桌角的杯子落到地上,同桌被吓得一哆嗦,刚想问李守珍怎么回事,就被她的脸色骇住了。


    李守珍整个人都在哆嗦,脸上的表情哭中混着笑,看上去颇为扭曲。


    “……守珍,你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同桌小心翼翼的问道,李守珍跟被惊醒了一样抬头,然后将脑袋缓慢的左右摇了摇,声音轻的像云,缥缈的像雾。


    “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李守珍说着就趴在了桌上,同桌担忧的目光她不是没看见,只是她的心思乱的很,满脑子都是回到大明里的张家,要不是知道她不认识一条小鱼,她都以为这是李冠张戴——这里面的人实在跟她家太过相似,连性格都像了九成九。


    除了她没有一个受重视的堂姐,而是有个爷爷奶奶放在心上的小叔。


    李守珍原本觉得爷爷奶奶对大伯三姑和小叔的重视是偏心,但被张二丫一通分析,她竟然也觉得这只是在利益权衡下的选择,李守珍觉得自己疯了,但整个下午,她的脑子里都有几句话在转呀转——


    重视大儿子,是因为要靠着他养老。


    看中大孙子,是怕自己活得太久,做双重养老保险。


    喜欢女儿,是因为嫁了好人家,给她们增光。


    喜欢小儿子,图一个嘴甜贴心,提供情绪价值。


    那她要得到重视,应该怎么展示价值?


    ……


    李守珍回了家,正碰上小叔撒娇卖痴的要钱,那银元实在闪亮的很,本想回房间的李守珍脑子一热,直接开了口:


    “奶奶,露娜老师说我欠了好多学杂费,让我签贫困证明,不然就让我退学。”


    李守珍本来不想哭,但想到自己在学校天天吃红薯土豆的日子,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你们那黄毛老师怎么这么多事,我去找她。”


    李奶奶气势汹汹,其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之前她想让孙女退学,那个叫什么露娜的洋人直接追到了李宅,要不是她说的快,李家的脸险些就丢尽了。


    “那个什么贫困……是什么玩意?”


    李奶奶没弄懂。


    “就是一个证明我们家穷的纸,签了以后就不用交学杂费了。”


    贫困证明是李守珍编的,不过没关系,露娜老师喜欢她,会给她打掩护,之前是她轴,一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才苦哈哈的自己凑钱。


    “那不是……”好事吗。


    还没等李奶奶说完,李守珍就做了补充:


    “这个是要在学校拿大喇叭念的,隗家的女儿,鞠家的侄女,昝家的表妹……都听着呢,念完所有人都知道李家穷的连学杂费都交不起了。”


    李奶奶倒吸一口凉气。


    “绝对不能签,学杂费是多少,我待会儿给你。”


    那点子钱和李家的名声比起来算什么!


    李守珍报了个比她凑着交了的学杂费高了些的数字,打算奶奶再问就说是拖欠的利息,但奶奶只是一边心疼的说赔钱货费钱,一边把银元数了出来。


    竟然真的有用?!


    “奶奶,我同桌,那个车家的外孙女,已经问过我好几回为什么要带红薯上学了,我说家里忙,崇尚节俭,她说我撒谎,说李家穷的吃不起饭——”


    李守珍带着银元和以后送饭的承诺回到房间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但她很快就蹦跶了起来,将包里的小说日报翻开,对着回到大明里张二丫的手段一字一句的开始抄写。,


    这可都是圭臬!


    回头还得给父母寄封信,瞧瞧他们的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


    作者有话说:张二丫的手段——张二丫在最开始生病的时候就是用张家的名声作为示弱的威胁,吃到了补充营养的鸡蛋。


    ————


    ————


    第89章


    一条小鱼的《回到大明》引起了轰动, 姚晓瑜本以为他们的目光会聚焦在穿越的新题材上,但雪花般寄过来的信件多数问的却都是那个只提及了只言片语的,章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


    【……我就读于中学, 家中希望我能早日完婚……我有一族姐,中学毕业后依旧寻不到工作……窥见未来之能……女子是否真的有上大学之日……】


    姚晓瑜看着信叹了口气,便是不看其中的内容, 只瞧着娟秀的字迹也知道是个女子,写了好几张纸的内容,其实想问的不过两句:二十年后的日子真的会这样美好?女子真的可以上大学吗?


    民国成立不过五年, 女子学堂也只是刚刚起步,除了女工和女佣,市面上九成九的正式工作依旧不会考虑女子, 姚晓瑜是站在历史的前端回望才有这番从容,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未来依旧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尤其是对读书的女子。


    她们读了书,开了智,可世俗并没有提供足够她们生存的土壤, 于是其中的大多数,还是要归于贤妻良母的道路——但这条路又更偏向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女性。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学生, 呵。”


    “我家可不要读过书的,不好管。”


    ……


    回想起无意中听到的不屑的话语,姚晓瑜看向旁边已经全部拆开看完, 做好分类的信件:问未来的两成,问大学的三成,问未来+大学的四成, 其他话题的一成。


    她本来打算写信回复,但看着这个数量就死了心,但什么都不做也是不行的——姚晓瑜向皮康秀伸出手:


    “稿子还我。”


    皮康秀条件反射的将稿件塞到了抽屉里。


    姚晓瑜:……


    “只是加一段话,不是要全部修改。”


    姚晓瑜哭笑不得的说道,她也不是个开天窗的性子啊,怎么皮康秀表现的跟她拿了就不还一样呢。


    好容易将稿件拿回来,姚晓瑜飞快的看了两遍,在张二丫夺回了自己的收获,却被家里人责怪不应该对长辈说那么重的话语中间打了个扩展符号——包子爹娘么,典型的委屈家里成全别人的人设,还能顺手埋个伏笔。


    姚晓瑜拿了白纸,在这其中插入了一小段剧情,没有多少字数,只是黑夜里委屈的小姑娘想念起跟自己约好,经济压力缓解后就去读研究生的导师了。


    【“我把你带上研究生,你再去读我的老师的博士,我都跟小老太太说好了,你这个徒孙她肯定收。”】


    “待会儿誊抄的时候,把这段抄写到这两段中间。”


    姚晓瑜指着白纸上的字迹,对着皮康秀说道,一条小鱼和她的真实身份直接挂钩,对未来推测的问题她不好回答,但是她可以将章袖穿越前的世界塑造的更美好一些。


    至于对以后的日子的推测,女子读大学的可能性的回答,姚晓瑜另有人选。


    后面的十几天,姚晓瑜坐着不同的黄包车和电车跑遍了上海,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进行完社会调查,回到姚家开始闭关。


    又过了一段时间,人类社会观察学家的《论女子进入大学学堂的可能性》和《浅谈女学生之就业》两篇文章在大平报上发表出来,引起社会轰动的同时,也酸的其他报社直咬手绢——


    现在是文曲大兴的时候,紫微星不少,但别家的大姥都是一人一个,凭什么大平报能有两个啊!


    ……


    李守珍坐着黄包车回了家,先瞧了瞧门口的信箱,失落的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又问了负责接信的吴妈,确定没有自己的信才死了心,然后在看到奶奶的瞬间挂起笑脸,给奶奶灌了一碗又一碗“读完书以后肯定能高嫁,光宗耀祖”的鸡汤。


    奶奶嗯嗯啊啊的点头,顺手摸出几块银元给孙女——倒不是有多相信李守珍的能力,主要是李守珍的同学的确有适龄的兄弟。


    哄好了奶奶,李守珍才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把笑脸撤回,面无表情的开始看报纸,自从她瞧了回到大明的文章,先用名声威胁,又用相同阶级的男生摆事实,最后用姑姑的案例画大饼以后,她在学校也能吃上不差的饭菜,手上也有了零花钱。


    只是父母的回信……她找个赘婿打理家业无所谓,爹娘已经说了,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李守珍纠结的是按部就班的毕业结婚,还是退学嫁人——


    之前她不去上学,在家就得老老实实的绣嫁妆,比起那些时不时就往手上扎的绣花针,当然是上学更有意思,读书识字,看报聊天,样样都比能交给别人绣,却非要自己动手的嫁妆有意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


    爹娘说了,他们找大师算过,今年是最适合她成婚的时候,不但旺父母的事业,还旺已经成了大学生的夫婿,要是李守珍愿意退学成婚,他们就把嫁妆加厚两层——婚后不能继续上学,夫家不乐意李守珍不守家。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空口白话,爹娘还专门将增添的嫁妆单子也寄了过来,一样样都亮眼的很。


    李守珍觉得自己应当要答应,毕竟嫁人不但能得到更多的嫁妆,也能彻底杜绝红薯归来的可能,而她要付出的,只是不能拿到那张薄薄的中学毕业证罢了。


    那毕业证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读大学,又没法找工作,她的远方表姐也是中学毕业,在外面还不是找不到工作,人家宁可要高小毕业的男子,甚至初小毕业的,都不愿意请她做活。


    而且她名字第一回 起的时候是守贞,后面才变了守珍,这不是天注定的要在婆家好好过日子吗。


    李守珍找了许多自己应该答应的理由,但不知怎么,她抬了几次笔,都写不出同意的回信,李守珍本来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怪病,但提笔给一条小鱼写信的时候又正常的很。


    怪事。


    李守珍在翻开报纸前照旧对着信纸提笔,三分钟以后,信纸依旧是雪白的一片,于是她不再坚持,只翻开大平报——这是在路边随意买下,带回来打发时间的。


    报纸一页页的翻过去,人类观察学家的《论女子进入大学学堂的可能性》映入眼帘,李守珍感兴趣的看完,再一翻又是同一个作者:《浅谈女学生之就业》。


    李守珍:……


    半个时辰后。


    【……多加的嫁妆并非必要……不退学……】


    李守珍贴上邮票,将信封塞进门口的邮筒,只觉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人类观察学家说了过几年大学就会对女孩开放,不就是大学生吗,跟她成不了一样!


    ***


    “这里是不是写错了,前面抢东西吵嘴的都是女眷,怎么分家骂的竟是张老爷子?”


    皮康秀放下稿纸,有些疑惑的问道,准确来说骂的不只是张老爷子,张二丫还骂了张大伯和自己的堂哥,倒是前面占据了大篇幅的女子没怎么出场。


    “没写错,往后看就知道了。”


    姚晓瑜真的很想写一点无脑的东西,但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夹带私料的手,就像是前面关于张家各房的家庭地位方面,她明明只要简单写一下谁更被家里重视就行,偏偏还借着张二丫的嘴,从现实方面进行具体分析。


    皮康秀欲言又止,但他是个听劝的人,便低头接着看稿子。


    【“装好人,做好人,沉默寡言一辈子,竟真当自己是个好人!”】


    【“你做的决定我奶奶哪次能改变,嘴上说着管不住媳妇,有事让奶奶冲在前面,替你争,为你抢,给你骂人又打架,最后得来的东西都在哪?”】


    【“骂人要来的鸡蛋你没吃?撒泼拿到的房子你没住?打滚争来的田地你是没耕种,还是没从里面收粮食?”】


    【“你得了好处,你有了名声,最后叹着气跟别人说一句家门不幸,别人还要同情你娶了这样的媳妇,可哪有什么管不住,无非就是想管不想管的区别!”】


    【“奶奶呀,同为女子,我也留你一句话:我是外姓人,您也是那外姓人,你一个入赘女说传宗接代,传谁的宗接谁的代?他们可曾记你丁点好?”】


    ……


    “嘶——”


    皮康秀倒吸一口凉气,每次他以为姚晓瑜已经足够挑战他的观念的时候,姚晓瑜都能在新的稿子里告诉他之前的都是毛毛雨。


    入赘女这个称呼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皮康秀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看完了张二丫一骂张大爷,二骂张大伯,三骂张表哥,雄赳赳气昂昂的不像是全家净身出户,反倒是大胜而归。


    “这一刊发出去,可会招来不少骂声。”


    姚晓瑜无所谓的点点头,皮康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姚晓瑜还有点跃跃欲试。


    “我被骂少了吗?”


    姚晓瑜反问的皮康秀哑口无言,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是疯子,她也很想知道现在外面对她的定义,毕竟这决定着后面的剧情。


    若是她被吹上了天,或许会有更多的女子进行思想转变;若她被砸进了泥土中,后面的争霸剧情就可以写的大胆些——疯子的话语再狂妄,也不会有人当真。


    所谓双赢,就是姚晓瑜赢两次。


    姚晓瑜正琢磨着这一刊发出来买什么报纸杂志,去哪里倾听名声,就听到收拾好心情的皮康秀问出另一个问题:


    “我看到你的稿子里,钩子两个字出现了很多次又被划掉,这是什么意思?”


    姚晓瑜手一抖,点心盘子被撞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后裂成几瓣,但姚晓瑜只是脸色僵硬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动作。


    她能说什么,能说她作为以前跟别人打赌全新的写作题材,然后成功误入歧途,结果现在一想到明朝,就想到朱元璋,然后想到祖上是农民的著名宣言,然后手就不听使唤了吗?[1]——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知识:小鱼在现代曾经因为打赌在花卉开过文,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


    【1】这个就不写了,感兴趣的去搜索“钩子文学,我祖上是农民,一次一个白面馍馍”的关键词。


    ————


    ————


    第90章


    跟姚晓瑜和皮康秀预料的反应一样, 入赘女的这段剧情一出,掀起的风浪堪称山呼海啸。


    每天都有人宣称自己跟一条小鱼不共戴天,将回到大明这篇文章踩到泥里, 将其描述成文学界的褒姒妲己,让姚晓瑜瞧着便想笑——是是是,男人都是圣贤, 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唐是贵妃毁去的, 总之男人是一点错都没有的。[1]


    她不写文章争辩,也不在街头开口,只听着路上人的辩论, 瞧着报纸上的唇枪舌战,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但观念上的胜负尚未分出,姚晓瑜倒是从中人口中得了个好消息——她想要的房子有着落了!


    “你确定这房子是我能买的?我可是丁点背景都没有的啊。”


    姚晓瑜瞧着面前的二层花园洋房,不敢相信的问道——不是没钱,而是这种住处只有钱的人保不住!


    “确定, 我带你进去看看。”


    中人手一晃便摇出一串铜钥匙,姚晓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进去。


    小楼是很典型的围墙中有花园, 正中间住人的构造,说句有点不要脸的话,姚家住的房子也是差不多的外观, 只是从价格到布局到装修都天差地别。


    花园不大,但被打理的很好,不知名的漂亮花朵开的很热烈, 二层小楼分了卧室书房会客厅,一楼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每个房间都有电灯,卫生间还有抽水马桶。


    姚晓瑜本来还觉得有些忐忑,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心反倒定了下来——这不是她能买的了的房子。


    不是价钱的问题,虽然单位用万来计算的房子的确贵的很,但感谢不知名读者送来的庄票,暴富的部分加上她自己存下来的数字,交完房款还能剩下百来个银元。


    只是现在的人置办家业的时候,房子和地皮在其中也是重要部分,宋朝将收到的房租称为痴儿钱,寓意旱涝保收,许多人也喜欢给子孙后代置办这样一份家业,等日子败落下来,好歹有个稳定的进项。


    可保值的地方就这么多,你想要我也想要,那可不就得碰一碰,硬茬子留下,软柿子退出,有钱的淘汰没钱的,有权的踢走有钱的,有枪的又弄走有权的,姚晓瑜也就有个没公开的作者名头,可镇不住这种上海外滩的装修好的小洋楼。


    这个时代吃房租的也有个专有称呼:寓公/婆,那种所谓的包租公/婆其实是二房东,只是后面多数人当成原房东的称呼,意思也就渐渐变了。


    “这房子自住着舒服,做寓公寓婆也不发愁,我也没有对你有什么不好,你作甚要害我?”


    话说的有些重,但也没错,这个时代私下的待遇不说,明面上的待遇是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的,不然姚晓瑜今天花钱买了房,第二天门口就得被人找茬,除非原价转手甚至低价甩卖,不然别想清净下来。


    而这还是讲理的人,多少会给点钱,碰上那不讲理的,直接把房子夺走,甚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让姚家进棺材都是很可能的。


    姚晓瑜横眉竖目,陶笑笑直接揪着中人的衣领子让人脱离地心引力,中人挣扎的脸色都有些青白,陶笑笑才放了手,让人落到地上发出噗通一声。


    “嗬嗬……”


    中人本来还在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就瞪大了眼睛,鼻涕眼泪一起跟着意味不明的嚎叫出来,看过不少电影的姚晓瑜第一个念头是丧尸爆发,条件反射的后退几步,见对方没追上来才松了口气,保持着距离仔细打量起来。


    这些情况怎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


    王灭烟再清醒的时候,鞋子和衣服都已经破了,他扭头左右瞧瞧,没看见巡警,也不急着起来,整个人就这么呈大字的瘫在地上,木然的看着天,眼睛比死了三天的鱼目还浑。


    “现在能说把这房子卖我的缘由了么?”


    王灭烟打了个哆嗦,半起身向声源方向看去,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好骗的有钱小姐,还有那个瞧着没什么特殊,却能把他单手举起来的姑娘。


    “你们没走?”


    王灭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已经将他整个人录入自己的脑内素材库的姚晓瑜打了个哈欠,因为兴致缺缺,回答的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嗯,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姚晓瑜抓住主要矛盾,王灭烟看着虎视眈眈的陶笑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松口:


    “我需要钱去买药。”


    第一句话出来了,后面的语言也就顺畅起来。


    “我也不想的,但那戒烟药要三十个银元,我闺女还等着我去赎,我实在是缺钱……”


    中人哭的丁点形象都没有,姚晓瑜却并不同情,只是在巡逻的士兵过来的时候让陶笑笑把人拖上了黄包车,另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刨根问底。


    黄包车夫本来是不愿意让一辆车坐三个人的,但是当姚晓瑜拿出一枚银元以后,他就很愿意了。


    “这地方半天不会过来个人,把事情慢慢说清楚,从你闺女到戒烟药。”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姚晓瑜的眼中闪过冷光,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不然……


    王灭烟冲了两次没冲出去,在陶笑笑“腿不想要就断掉”的威胁中怂了,但他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想了想索性从名字说起。


    他名字中的烟是大烟的烟,他爹死在鸦片上,他爷爷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留下子孙后代不许沾大烟的组训。


    但人死了能管住谁呢?尤其是有人觉得王家还有藏起来的钱,故意给人做套的情况下。


    王灭烟是真的想要遵守爷爷的话,但那些人很狡猾,他们并不强迫王灭烟上当,只是用龙头水掺了饮子请王灭烟喝,王灭烟爱占小便宜,纵使觉得味道有些怪,也并不会不吃,甚至还觉得这个饮料很提神。


    所谓龙头水,就是鸦片残渣放到水里熬出来的液体,几个铜子就能买上一大壶。


    那些人很有耐心的每天加大龙头水的比例,放长线钓大鱼,等王灭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瘾。


    这个时候的鸦片纯度低,龙头水造成的瘾头也不大,本来若是下狠心把人关着,还是能戒掉的,但王灭烟从小除了被耳提面命不能沾鸦片,也是被宠着长大,根本熬不过戒烟的过程。


    从龙头水到正经的鸦片,王灭烟的瘾头越来越大,存款吸完了就典当家什,能卖的都卖完了,他的眼睛便瞧上了媳妇和闺女……等他回神后,媳妇已被抵去做了典妻,女儿被出价最高的老鸨收了去,而他只是急匆匆的拿着银元,去买了那顶级的马蹄土。


    等烟瘾过去,他瞧着焦黄的屋子,才觉得有几分空落落,他盘算着将妻女赎回来,但终究没有动作——回来做什么呢,他戒不了烟,回来了也要被他再卖出去。


    清醒的时候,他哭,他嚎,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躺在稻草上,在飘出来的烟中腾云驾雾。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房子卖给我?”


    姚晓瑜打断了中人的痛哭流涕,无论他现在表现的有多么悔不当初,都掩盖不了他是个渣滓的事实,她也不是来听他的忏悔录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去掉戒烟药,她其实对妻女更感兴趣。


    王灭烟被这直白的话噎住,后面的言语都有些干巴巴的,但好歹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某天他出门的时候,听到了街上有戒烟药卖,那边的人保证吃了就能戒掉鸦片,但是一瓶就要三十个银元,他浑身掏不出一个子儿,正绝望的时候,花园洋房的卖家把他拎了过去,他听到自己能拿到的钱后,没做思考就答应下来——


    只要顺利将房子卖出去,别说戒烟药,他还能把妻子女儿一起赎回来!


    至于买了房子的人的下场……他的钱到手了就成,买家就当是自己倒霉吧!


    花园洋房的卖家是涉黑的,他们卖房子的心是真的,只不过付完钱以后,就会县先礼后兵的将房子重新要回来,至于钱——留你一条命已经很可以了,赶紧滚。


    但上海的水深的很,谁知道平平无奇的购买人后面站着的是什么靠山,他们打定的主意只能在软柿子上使,才找上了知晓客人信息的中人。


    不少中人都接了这个买卖,但真的起了心思的只有王灭烟,但他往自己的本子上瞧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客人已经因为他的不工作而跑的差不多了,剩下还在的也都是找单间的廉价客人,根本出不起这个房子的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姚晓瑜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了。


    “我不是人,但我的媳妇,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我真的想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啊。”


    王灭烟哭的涕泗横流,姚晓瑜却只在心里记住销售戒烟药的地址——她在现代的资料中看过,有些人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将成瘾性更大的吗啡挂上戒烟药的名号出售。


    她当然希望这个药是真的有效,只是……


    “我不是人啊,闺女,媳妇,我对不起你们啊!”


    王灭烟的哭嚎拉回了姚晓瑜的思绪,她也的确同情那两个女子,便问王灭烟把她们卖到了哪里。


    王灭烟擦了眼泪站起来,脚步匆匆的领着姚晓瑜去找,妻子很顺利的被找到了,因为肚子没有大起来,主家也很好说话,把当初卖过来的钱给了就能把人带走,但老鸨那边却没有女儿的踪迹。


    “我帮你找。”


    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她跟王灭烟承诺后,就将男人交给了陶金谷。


    过了几天,陶金谷递过来好些银元,比王灭烟的妻子卖出去的更多,还给了姚晓瑜一个好消息:王灭烟的女儿在老鸨回自家地盘的路上,被一个姓陈的夫人买走了,说是会供她吃穿,只是养大以后要去南洋嫁人。


    至于这钱是怎么来的……


    “王灭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自己给卖了,留下话,说这钱用来给妻子赎身。”


    陶金谷省略了自己将男人转手交给新认识的朋友,那朋友手底下还有个象姑馆的小事。


    姚晓瑜将这些银元放到王灭烟妻子的手上后,顺便告知了女儿的去向后,女人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没说自己想把孩子带出来,只问能不能让她悄悄见女儿一面。


    有点难,但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所以女人成功的看到了女儿,可她没有跟女儿相认——


    “我好久没看到她这么笑过了,”


    回去的路上女人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那地方好,有人管吃管住,比跟着我被再卖一回好;嫁的远远的也好,不怕被她爹缠上。”


    姚晓瑜没开口,但女人好像将她当成了树洞,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有她以前的日子,幼年瞧见的疯姐姐,还有现在的主家:


    “他们说让我做典妻,其实就是可怜我,故意寻个借口将我买下来,我在里面做佣人,我的运气也好,那男人把我卖了一回,便不能再卖我第二回 了。”


    女人似乎想笑,最后却只是将嘴角拧出个怪异的弧度,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求他别卖了我,他说我疯了,女人做男人的主;我骂他将女儿推进火坑,他说我疯了,女儿的命是他给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挣扎的时候,额头磕了个好大的口子,他和旁边围观的人都说我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不听话。”


    “我跟着主家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了那个疯姐姐,她说自己没疯,我当时嘴上应了,但是不相信,现在我明白了,她真的没疯。”


    ……


    姚晓瑜回了家,想到女人的话语,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小鸟在歌唱》。


    姚晓瑜突然很想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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