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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第131章


    野心家这个马甲掀起的风浪, 比姚晓瑜预料的要大得多,大到有些人专门开了一场会,将这篇文章拿出来批评——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 真假千金的故事在市场上已经有些饱和了,许多作者将双方的视角写了个遍,已经开始加入神鬼之类的元素, 比如假千金其实不是人,是狐妖的女儿之类。


    但大体来说,连载的小说还是同一个套路, 争夺衣物首饰未婚夫,嫁妆名声亲人爱,像是人类眼中猫儿的玩闹, 控制在一个有限的度以内,没人敢像野心家这样直接放炸弹,瞧瞧那文章里都写了些什么吧——


    【“我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有什么关系,只让他们有一个选择不就好了,玄武门之变你应当也学过啊,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施宏辉是他们的亲儿子, 我还是亲女儿呢,都是自家的血脉,他们都被我们两个联手绝育了, 这辈子也没别的孩子,施宏辉没用,可不就只能指望我?”】


    【“什么叫做生下来就欠了一条命, 他们问过我愿不愿意出生吗,你知道我在没认回来之前,尤家人说早知道我是个女娃就不生我, 我是怎么回答的吗——要是没把我生下来,你们的房子都得换了求娃的药,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烂!”】


    【“娘也是个不清楚的,我爹留在外面,除了吃花酒弄私生子出来给她添堵有什么好,虽然做生意有些本事,但家里现在已经是吃用不尽了,若是跟我联手,等爹没了家主之位,娘想要金屋藏娇也好,私下养小郎君也罢,不都比现在要自在多了?”】


    【“……怕什么,他们真的宁可养侄子继承家产,那我也没必要留他们一条命,我一个人拖几个人下去都是赚的,财产我享受不到没关系,金银财宝打水漂挺好看的。”】


    【“打不过?天,你直接动手干什么,刀买不起吗?枪不会用吗?再不济下点耗子药总行吧?就算都没有,人总是要睡觉的吧,搓根麻绳往脖子上一套总会吧!”】


    【“人脉?妹妹,你怎么比我还天真,将事情做好不容易,得罪人是什么难事吗,你要是真不会,叫人拎个屎尿桶,把那些所谓的大人物颇个一身,要是还执迷不悟的,塞他们一嘴,这样要是还能帮忙,那我也挺佩服的。”】


    ……


    参会的众人瞧着这些句子都眼皮狂跳,再瞧瞧刊登文章的报纸,只觉得找到了根源,新世界,这文章可不就是新世界吗,都能教人造反了!


    《新世界》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报纸的创办人最开始想叫《疯子报》,被驳回后又改为《巅峰报》,取自疯癫去掉偏旁变化顺序,还是驳回,才叫了这个名字。


    “当年就不该抬手放那些疯子一马!”


    有人气愤的说道,他们还是太心软了,只叫他们改了报社名就通过,现在倒好,这篇文章一刊登出来,他们连觉都睡不好了。


    难道以后要模仿曹操,来个吾梦中好杀人?


    众人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自从这篇文章发出来以后,民间是什么模样暂时还不知道,但迄今为止,上海已经有十来个家里的男继承人出了意外,五六户掌权人退居二线,虽然因此带来的波动让他们得了不少利益,但他们也担心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尝过当家做主的滋味,谁愿意做个平凡人呢?


    野心家的文章其实算不上顶尖,但它的可怕之处在于提供了门槛极低的话语权转移的可行性方案,还巧妙的用三纲五常借力打力,对世俗的道德规范来了个魔法对轰,激起了因为出生时间晚一截就没了继承权的其他孩子,甚至从没被他们考虑过的女儿的野心!


    大清亡了以后,思想虽然在逐渐解放,畸形的孝道观念却没有太多的改变,父母别说把子女当做老黄牛使唤,就是打死了也只能称一声家务事,至于财产和事业上的继承,那更是长房嫡出主导,女子连沾边的可能性都没有,现在虽然没有法律支撑,但向来如此。


    可野心家的文章,将这一切的世俗观念用锤子砸了个粉碎,这个作者甚至根据不同的情况给出了不同的解决方式——


    得到父母疼爱的,大胆开启争夺战;不得到父母疼爱,但也被认为是自家人的,根据亲情的多少决定兄弟姐妹的数量和父母的生育能力;宁可把财产给外人也要儿子的,直接动手,主打一个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别人好过,逼到绝境就抱着炸药包同归于尽的痛快一天算一天。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多数时候只要肯豁出去,自然有妥协的人,不要哭泣不要质问不要说什么不公平,要用实际手段显示出自己的愤怒,拎着锤子砸墙的时候,自然有人会说开窗。


    除了实践案例,作者还提供了思想支持——她或者他将世俗观念中不平等的子女化为血缘,不从身下的二两肉出发,只论同母同父的同骨血,抹平了儿女继承家业的基础差距。


    除此之外,野心家还将将财产的争夺转化为成王败寇,把世俗的枷锁尽数去除——战场之上不分男女,黑猫白猫从来不讲究手段,甚至结局都进可攻退可守:


    若是儿女败了,在能达成妥协的前提下,还能母慈女孝岁月静好;若是长辈那一方落败,还想从道德上谴责子女,那就可以讲一讲君为臣纲了,毕竟地位转换后子女在上,就像是国法大于家法,君臣也可以大于父子,这就是所谓的用魔法打败魔法。


    “野心家这个作者实在是太可怕了!”


    有人下了结论,旁边的人默契的点头。


    只想写个女子当家主的反套路的故事的姚晓瑜:……


    会议最后的结果无人可知,总之刊登了野心家的这一期《新世界》成了要被销毁的存在,但众所周知,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越是禁书流传越广,本来销量不温不火的新世界以飞快的速度传遍千家万户,手抄本都能卖出个好价钱。


    根据可靠消息,野心家的真假千金的故事已经成了许多上海女子的必备读物,她们咀嚼其中的道理,消化蕴含的手段,滋养着心里对权势的种子,安静的蛰伏着等待时机。


    上海不是只有那些继承人出意外,家主出事,而是被爆出来的只有这么几个,许多女子像是沉默的活火山,一点一点积蓄着力量。


    也因为这适得其反的结果,某些人更加愤怒了,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追查野心家的真实身份,要不是这个时代还没有摄像头,姚晓瑜又习惯性的用左手誊抄,连寄信的时候都没有写上自己的信息,还真不一定能窝到现在。


    不过他们的探查也就到这里了,毕竟除了一个野心家的笔名,他们对这个作者的家事姓名,容貌年龄一概不知。


    ……


    “你还要来一个不?”


    姚晓瑜吃着七彩圣代,眯着眼睛问陶笑笑,见陶笑笑摇头,便给她要了一份豌豆黄。


    这两样东西不是西餐厅的招牌,却是滋味最好的,圣代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周围一圈按照彩虹的颜色分开,最中间是牛奶的白,一口下去暑气尽消,最关键的是甜味恰到好处,没有入口就被人打了一拳的发懵感觉。


    现代的刻板印象之一就是外国点心总是甜的过分,咬下去甚至能感觉到舌头传来尖锐的痛——糖带来的脱水后遗症,像什么“我国士力架是减糖版本”,“一口国外巧克力,从广东正步踢到拉萨”的俏皮话更是从未少过,姚晓瑜用在这个时代的亲身体验证明,这些都是真的!


    这个时代的白糖其实挺宝贵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去过的西餐厅总是不吝使用,尤其是马卡龙之类的小点心,简直就是致死量的糖,来一口喝两瓶水威力都不会减弱的那种,可这家的真的符合本国的口味。


    果然,敢叫中文名的西餐厅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姚晓瑜想到门口招牌上硕大的永安两个字,为自己的选择点了个赞。


    吃个冰淇淋的功夫,姚晓瑜给陶笑笑点的豌豆黄已经被端了上来,这是最寻常的点心,八块摆成圈的放在白瓷盘上,一半放了山楂糕,一半没有放,是让人瞧着便舒服的一片黄。


    陶笑笑拿了一块纯豌豆黄放进嘴里,是极细腻的口感,让她难得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她还做着家里的老黄牛的时候,有一年的粮价很好,陶家多卖了几个铜子儿,便买了几块豌豆黄给孩子当零嘴,她还记得那豌豆黄是用砂锅淋出来的,小贩在旁边现切现卖,不算贵,家里的孩子人人都有,除了拉车的她。


    最受宠的弟弟得了很大一块,到家以后一个没拿稳,掉了指甲大一块在床脚,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拈着吃了,其实并不好吃,家里买的是粗豌豆黄,有点类似沙子的口感,只是有些甜。


    陶笑笑又吃了一个带着山楂的豌豆黄,它应当是在冰块旁放了一段时间,凉意恰到好处,入口便融化开来,很好吃。


    跟在姚晓瑜身边,陶笑笑也认识了几个字,点菜的时候她瞧见了价钱,是家里存上许久都不会舍得拿出来的开销,陶笑笑想到上次回村,在暗处瞧见的斗的跟乌鸡眼一样的一家人,再望望面前细腻的白瓷盘子,心里的有些东西悄悄的散了。


    姚晓瑜连吃几个圣代,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餐厅,到家便跟逃命一样进了放好冰块的房间,又是许久没有出门,而在她埋头写作的时候,杨顺心的故事里的一些方子,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始用了。


    第132章


    杨顺心的故事卖的很好, 里面许多小知识也被人悄悄用了起来,小贩根据文章进货的同款更是卖的风生水起,但相对于周边的轰轰烈烈, 医药方面的知识的利用率实在不高,尤其是里面提过的需要入口的药方,更是无人敢试。


    那些无伤大雅的, 用了也就用了,这种吃进嘴里的东西怎么能随意?还是得找正经大夫才行。


    杨小溪一家也是这么想的,但妹妹杨小雨的病不能再拖了, 家里没钱去找大夫,能用的土方偏方都寻遍了,报纸上的这个方子是最后的指望。


    “使君子的种子, 川楝树的白皮,槟榔……”


    杨小溪不放心的拿着小说日报,又问了一边不远处住着的识字的人,确定准备的东西没错后,才脚步匆匆的回了家,妹妹乖巧的躺在草席的角落, 瘦的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小骷髅,明明连睁眼都费劲,见她回来却还是挣扎着打招呼。


    “姐姐……”


    杨小溪应了一声, 哄着妹妹继续睡,把家里做饭的陶罐用水洗干净,生了小小的火, 将使君子倒进去翻炒,旁边的黑影挡住了光线,杨小溪手上的动作没停, 抬眼才发现是母亲严三井。


    严三井出生的地方常年干旱,许多人的梦想就是有了钱,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她的名字是顺下来的,大姐二哥分别叫一井二井。


    “真的要用这个方子吗?要不我去……”


    面上带着忧虑的瘦弱女人还没说完,杨小溪就果断的拒绝了,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很激烈。


    “我们家得抱团才能活。”


    这不是安慰,而是写实的陈述,滚地龙这边乱的很,家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少了哪一角都要崩塌。


    杨小溪的爹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出门赚钱,活着就是家里无形的震慑;她娘严三井在家能做家务,做杨小溪寻来的手工活挣钱,还能守着包括妹妹在内的家当——


    药水弄这片滚地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聚集地,杨家敢把妹妹小鱼一个人放在家里,回来人保管瞧不见影子,至于是被拖去做些不好的事情还是干脆被卖了,那就得看那些人的打算。


    至于把妹妹带走……杨小溪是亲眼看见过有人冲进没人的屋子“拾捡”东西的,杨家好歹有个成年男人杵着,明目张胆的抢劫不至于,但家里没人,小偷小摸却是防不住的。


    若是严三井走了,杨小溪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眼睛一黑,更别提现在能有的手工活都是她出去做工的时候帮着找的,她待在家里这条路子就断了,手工活向来都是僧多粥少,她不主动有的是人争抢,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况且白房子那边哪里是人去的地方,进去的女人她就没听过能活着出来的!


    说的再无情些,就算真的进去了,娘到手的钱九成九也没法送到他们手上,债主家里找不到事情做的人可多着呢。


    “您先去编发网吧,明个儿就得去交货拿钱,这边有我看着呢。”


    杨小溪低声把母亲哄回去做手工活,自己一心一意的瞧着罐子,使君子仁在不断的翻炒下逐渐带上一点黄色,细微的香气也飘了出来,杨小溪记得报纸上说到了这个火候就好了,也不敢耽搁,三两下盛出来晾晾,又忙着剥树皮。


    报纸上说了,楝树的树皮只有中间那一层白色的能用,杨小溪去割树皮的时候担心在家的母女的安全,为了节省时间,都是一整块直接丢背筐里的——她用来割树皮的工具,是家里唯一的杀伤性武器,菜刀。


    白色的树皮内层被撕下来,不能用的剩余部分也没有随手丢开,穷人家没有不能用的东西,这些晒一晒也能做烧火的材料。


    落了一半的太阳像是流油的咸鸭蛋,杨小溪瞧着天边的火烧云,难得想起了曾经。


    她并不是出生在滚地龙里的孩子,她父亲杨石头是福建的农民,在契兄弟大行其道的时候,幸运的捡到了母亲严三井,有了一个正经的家,两人成婚的第二年,杨小溪就出生了。


    父亲杨石头算不上特别重男轻女,但对她也并没有多么重视,起名的时候遵从了家乡的习俗,用出门瞧见的第一样东西做了女儿的名字,他们家在小溪旁,杨小溪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妹妹杨小雨也是一样的起名方式,她出生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小雨,杨石头出门就被淋到了一些,二姑娘就成了杨小雨、


    他们在福建的日子算不上多么顺心,但也是有屋遮风挡雨,有田栽麦种稻,有山砍柴摘果,私塾当然是上不起的,可交完各样的税,日日也能吃个几分饱,逢年过节咬咬牙还能买点糖哄孩子,买点肉沾荤腥,有两个女儿在,杨石头从不担心以后的日子。


    倒不是杨小溪有多么能干,或者杨小雨能看出多么大的出息,主要是福建这地方女婴虽然百家只有一家留,但女孩长大以后就是选择权反转,一家有女百家求,就算不找那些黑心的婆家,正常把人嫁了,留下的彩礼也够杨石头夫妇找个侄子养老送终。


    但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苛捐杂税兵变匪乱挨个到来,杨石头一家没权没势也没手艺,没法子立起来也找不到靠山,眼看着家里的光景一日日差下去,在一天晚上,杨小溪被母亲拍醒,将睡着的妹妹放进箩筐中,一家子坐着船北上讨生活去了。


    在家虽无千般好,出门却有万种难,他们好容易在药水弄安定下来后,挣到的钱却永远赶不上花销,话本子里的主角向来能够绝处逢生遇难成祥,但杨家只是普通人,废了许多功夫得了个暂时的住处后,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杨石头心神一松,直接发了高热。


    请大夫是很费钱的,杨石头喝了几日的药,不但喝空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家底,还让杨家欠了不少外债,要不是杨小溪得了个做手工的活计,家里的处境还要更惨一些,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杨家附近日夜都有人盯着,每天赚的钱除了买点粮食,第一时间就要还给债主。


    杨家每天都在忙着赚钱,等发现小女儿吃了东西却越来越瘦的时候,杨小鱼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家里没还完旧债之前,是借不到钱的,杨小溪本来已经绝望,药水弄却来了个义诊的许大夫。


    许大夫给杨小雨诊了脉,说她肚子里有虫,吃下去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养身体就全被虫子吃了,所以才越来越瘦,得吃打虫药才行。


    但打虫药许大夫并不会做,杨小溪得去别的医馆买,杨小溪趁着做工的间隙打听了一圈,医馆售卖的打虫药价格不一,但明确有效果的都不怎么便宜,他们家实在是出不起。


    可妹妹不吃药是不行的,杨小溪都要绝望了,路过一个茶馆的时候,却听到杨顺心的故事里说了打虫药的方子,她冲进去问了好些连自己都记不清的话,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上就被那姓韩的老先生塞了一张报纸。


    她央着识字的人给她念了一遍,打虫药的方子赫然在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些材料都是杨小溪用的起的。


    楝树她去摘野菜的时候瞧见过一大片,槟榔许大夫走之前给她塞了几个,说让小雨吃着试试能不能打些虫下来,她给小雨吃了一小半,见没用就放弃了,但也没有丢掉,而是存在了家里,虽然数量不多,但做驱虫药却是够的。


    使君子仁本来是最难找的,杨小溪到了上海就没见过它的踪迹,但她离开家乡之前,把自己玩闹着摘的使君子仁给带上了——这东西福建遍地都是。


    那跟她一个姓氏的杨小姑娘的故事里可是写了,这三昧药材是最关键的,剩下的蜂蜜甘草麦粉之类的,其实就是增甜的和粘合剂,蜂蜜买不起,杨小溪把自己的头发剪了,换了一小块金黄色的麦芽糖回来,许医生读报纸的时候顺嘴说过,药丸子用饴糖也能搓。


    炒好晾晾的使君子仁捣碎,楝树皮捣碎,槟榔捣碎,反复筛出最细的粉末,小心的倒进麦芽糖里,用洗干净的手反复揉搓,再跟做馒头一样搓成长条拈出剂子,搓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丸子。


    杨小溪怕丸子放起来的时候会粘在一起,又滚了一圈黄豆粉,才小心翼翼的将药装到了小陶罐,然后让娘明天煮粥,给杨小雨留一碗米汤,药丸要空腹吃效果最好,今天星星都挂在天上了,索性明天开始。


    严三井依旧觉得报纸上的药方不靠谱,但现在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铆足了劲把米汤熬的又好又稠,希望这些药丸真的把女儿肚子里的虫子打出来,两个姑娘都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不到没路可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去白房子。


    “妹妹乖,把这三颗药丸吃了,吃了肚子里的虫子就死了,你的病就好了。”


    杨小溪红着眼睛哄妹妹,小雨很乖巧,虽然被苦的脸皱成一团,却还是努力的将药丸咽了下去,杨小溪又给她把米汤端过来,乘热让杨小雨喝了半碗,她记得故事里说了,吃了使君子可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喝了热米汤就没事了。


    杨小雨喝了米汤又睡了过去,第一天没什么正装,第二天早上又吃了三枚药丸后,中午就嚷着肚子疼,打了半天滚后说想上厕所,然后就拉出来好些虫子,活的死的都有,还有些卡在……里,杨小溪用叶子包了手,给拽出来的。


    晚上杨小溪让杨小雨多吃了些东西,第三天的药吃下去,虫子丁点不比第二天少,杨小溪看的头皮发麻,杨小雨吓的哭,却也只能暂时停药——


    是药三分毒,杨顺心在故事里说了,连吃三天后至少要停上七天才能继续,好在妹妹脸上的白斑少了好些,也不嚷着鼻子痒了,让杨小溪多少有些放心,准备七日后再给妹妹杀一回虫,还让杨石头尽可能的把杨顺心的故事买回来: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对了,等小雨好的差不多了,家里人也要吃些药丸子,文章里可是说了,现在人的肚子里十有八九都有虫,只是数量的多少,身形的大小的区别罢了。


    这事情到这里本来也就结束了,但等到杨小雨能出门跟人打招呼后,有人便抱着跟杨小雨一个表现的小孩来求药了,杨小溪再三说这个法子报纸上就有,那人只是悲悲戚戚的摇头,最后杨小溪经不住纠缠,让人发了毒誓说一切后果自行承担后,将剩下的药卖了些给这人。


    等到这人的孩子也拉了虫子,杨小溪的家里又来了第二,第三个客人……


    第133章


    大片的滚地龙中悄悄兴起的打虫药丸并没有引起上海的多少注意, 只是小说日报刊登杨顺心的故事的时候,当日的报纸销量又增加了许多,贝编辑有些疑惑, 但不妨碍她继续增加印刷量——人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吧!


    况且这种寻不出原因的报纸销量大增也不是第一回 了,一条小鱼的文章总是能从不同的角度吸引新客人,要不是话本大全发癫, 小说日报还捡不到这个便宜呢。


    原来的那个老板倒是把报社卖了个好价钱,可怜那小说日报的其他人,据说因为报社的效益不好, 已经被日本人拖了好几个月工资了,那个动不动就弯腰鞠躬私密马赛的玩意还想把姚晓瑜请回去,多大的脸啊!


    一个文章写得好又勤快, 量大管饱还不拖不欠的作者,只有拥有过的编辑部才知道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当年贝编辑咬着手帕没少羡慕话本大全,现在摇钱树到了自己手里,谁也别想跟她抢人!


    想到最近主编聚会的时候,那些对着她的金疙瘩虎视眈眈的其他编辑, 贝主编将自己这边的借书上限给姚晓瑜翻了一倍,又将皮康秀叫了进来。


    ……


    “所以你才来问我有什么需要的?”


    姚晓瑜若有所思,皮康秀默默点头, 贝主编的意思是稿酬五块封顶,主要是再提高下去,对其他的作者不好交代, 但是可以增加一些福利。


    皮康秀没有明说,但从言语上暗示了贝主编的家世不简单,让姚晓瑜大胆的提要求。


    有权不用, 过期作废,姚晓瑜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想了半天,还真没有什么想要的……等等?!


    姚晓瑜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一件已经发愁了很久的事情,然后脑子就像是拉开拉链的爆满行李箱,需求一个接着一个蹦跶了出来,有些要紧有些不要紧,弄得姚晓瑜的脑子有点胀胀的。


    “你先看稿子,让我好好想想。”


    姚晓瑜打算花一点时间把脑袋里的东西分类理顺,皮康秀理解的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扎进了杨顺心的世界。


    几个月的连载下来,杨顺心已经从小女孩变成了大人,跟丈夫成婚三月,却并没有放弃医术相夫教子,而是女主外男主内,她依旧被人称呼一声小杨大夫,替人瞧着或大或小,或急或缓的病。


    这次交上来的稿子的开头几段并不激烈:疲惫的杨顺心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跟来接她的丈夫一同回家,小两口手牵手说着话,上一秒还在斗嘴,下一秒就问对方要不要吃夜宵,皮康秀一边瞧着勾起嘴角,一边觉得杨顺心牵着的那个人实在是不顺眼极了。


    姚晓瑜之前的作品中也写过女主的小时候,但要么就是一笔带过,要么就是视线聚焦不够,皮康秀虽然能够共情,可多数都是在事业方面,而在行医记中,皮康秀瞧着古灵精怪的杨顺心一天天长大,已经把小姑娘看成了自己的女儿。


    然后自家的大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


    哪怕他知道这是一头好猪,也不妨碍皮康秀长久的看这只猪不顺眼,无关财富地位权势等一切条件,这是岳父对女婿这个身份的凝视。


    但很快,皮康秀就没有心情看杨顺心的感情戏了,因为姚晓瑜来了个简单粗暴但有用的转折——杨顺心跟丈夫吃粽子的时候,一个老妇人急匆匆的过来,说她的儿媳羊水破了。


    皮康秀知道这个怀孕的女子最后会有个好结果,毕竟杨顺心之前的故事也只是在小病痛上遭受挫折,碰上真正的大事的时候从不掉链子,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提起了心:那是生产啊!


    杨顺心听到孕妇生产也凝重了脸色,脚步匆匆的就要回家拿工具,但她累了一天,速度根本快不起来,丈夫便把她往肩膀上一扛,大步往家跑,等杨顺心拿了东西,又用同一个姿势把杨顺心扛到了产妇家。


    杨顺心:……


    人命关天,杨顺心将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也知道了为什么老妇人会求她过来——有权有势的八十岁老头的第十八房小妾怀孕了,为了他小儿子的安全,附近有经验的产婆全都请了过去,杨顺心是漏网之鱼。


    皮康秀一边觉得这种理由请不到接生婆实在无语,一边又觉得合理的很,他以前的同事跟他说过一件真事,说有个军阀抢了个美人,把人弄怀孕以后找大夫看,结果每个大夫都说美人一定会难产,而且肯定会一尸两命。


    按照常理来说,这人就算只为了孩子也应该寻找医术更好的大夫,结果这个畜生是怎么做的呢?他在美人临产前一个月,把全城大夫产婆都找到了府里,说美人和孩子平安万事皆休,要是有哪个死了,这些人都得陪葬。


    许多接生婆都是被别人定了的,但这人不听,直接说他的美人的命贵重的很,敢走就直接用枪在脑门上开洞,外面的产妇人家心里焦急,但瞧着被士兵围起来的房子没人敢动,不少孕妇在生产的时候因为没有接生婆帮忙,有些母在子亡,有些小活大走,有些……


    皮康秀当时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限制了想象,然后朋友说更炸裂的还在后面。


    美人在预产期发动,医生产婆为了自己的性命,也顾不上男女大防,通力合作造就了母子平安的奇迹,那个畜生倒是按照约定给了钱,但男大夫接了钱的下一秒,就被那畜生指挥着手下赶到一起,打算用枪打死他们,有人问原因,那畜生还理直气壮:


    “瞧了我女人的大腿,碰了我女人的身子,一枪打死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有人说这是为了救美人的命,那个畜生也有理由: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已经给了钱。


    “……所以那些人都死了?”


    当时皮康秀说话都莫名的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什么,朋友只是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最后的结果你根本猜不到。”


    美人暴起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一把枪,也不知道刚生产完哪里来的下床的力气,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一抬手,就给那畜生的脑门开了个洞。


    而这还不是结束,美人还杀人诛心的把刚出生的孩子抱到了畜生面前,让他在还没死之前,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子嗣被掷在地上,连哭嚎都只留下半声。


    美人也没活下来,倒不是有人动手,而是她刚生产完就又走又开枪,直接引发了血崩,众人想救都回天乏术,最后只能依照着她的遗愿,将她和家里人埋到了一起。


    “那美人也是个可怜的。”


    朋友叹息着说道,美人是家里的幼女,因为凝血障碍,从小被千娇百宠的护着,家里本来都没打算让她出嫁,她家就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因为年龄差距太大,嫂子也把她当闺女看,对她在家呆一辈子也没什么意见。


    结果就因为全家出去玩了一趟,美人就被那个畜生看上了,求娶不成那畜生就杀上了门,把人直接抢走,她为了侄女的命一直在熬,可在生产前她才知道,侄女早就被畜生顺手崩了。


    皮康秀想到那一家子的悲剧,又叹息了一回,去掉前面满城陪葬,这种事情其实到处都在发生,许多人只要有了一丁点权利,就能把更下面的人往死里逼。


    ……


    产妇的情况还算顺利,杨顺心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她还收到了老妇人送的鸡蛋,皮康秀一直看到老妇人带着笑上门的时候才松了口气,也在心里记住了产婆绝对不能用生锈的剪刀等一系列知识。


    别人可能会对杨顺心的故事将信将疑,但皮康秀可是帮着姚晓瑜联系过好几家医馆的,而且姚晓瑜在第一次来交稿子的时候,就说自己能放在里面的知识点都是经过反复验证的,都是大夫的经验之谈。


    皮康秀不知道那些将传承看的死死的老大夫们是怎么松口的,但不妨碍他奉为圭臬:请不到大夫的时候,这本书没准能救命呢!


    这次的章节刊登出来以后可以多买几份报纸,亲朋好友可能不需要治疗脚臭,有些也没有秃头,甚至肾虚也有人不看重,但生产不一样,别的治不好顶多就是难受,这是生死之间的差距!


    皮康秀盘算着自己在上海的亲朋好友的数量,又琢磨着寄去外地的邮费,最后决定根据不同区域随机挑选幸运儿,一次多寄几份报纸出去,让在当地的人分发。


    “我想好了!”


    姚晓瑜一嗓子打断了皮康秀的思路,在皮康秀看稿回忆思索的时候,姚晓瑜也终于完成了整理归类,在脑子里找到了最需要的两样东西。


    “小鱼想要租界的房子,还想要盘尼西林?”[1]


    贝主编重复了一遍皮康秀的话,无视了后面可以自己出钱的语言,觉得这姑娘实在聪明又消息灵通,也真的敢开口——整个上海能满足她要求的也没多少,但她家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说:美人的故事是我编的,但全家不找理由就被杀,男医生帮着女子生产以后被打死,产妇复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个时候底层人的命真的不是命。


    ———


    【1】盘尼西林:青霉素,1928年被第一次发现,这边是私设。


    ————


    第134章


    贝主编开了口就不会反悔, 也就等了两个礼拜,姚晓瑜千寻万找的房子就有了消息,她兴冲冲的带着陶笑笑黄包车转电车, 瞧见房子的第一眼就开始盘算存款了。


    这房子跟她被中人王灭烟骗着去瞧的房子很类似,都是围墙裹着二层小楼,但里面除了有电灯还安了自来水龙头, 卫生间是更符合姚晓瑜喜好的蹲坑,下面还有个存冰存菜都行的地窖。


    现在是没有公摊的,两百多平的房子听着寻常, 但姚晓瑜走进去瞧了一圈便发现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那她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这么好的房子,原来的人家为什么要卖掉呢?”


    国人对买地置产的执念是很深的, 田地和房屋不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是绝不肯出售的,大户人家还要更讲究些,就跟红楼里说的一样——他们那样的人家,向来只有买人的,哪里有往外卖的呢。


    这里面的家具都价值不菲,也不是什么外国风潮, 明显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姚晓瑜并不想往不好的方面想,但她实在是不大明白。


    带着她在房子里转悠一圈的老妇人叹了口气, 也并不隐瞒:


    “这屋子是我们大小姐的。”


    老妇人讲了个很俗套的故事,凤凰男为了财富甘愿入赘,然后在妻子死后直接一代还宗, 原本的掌上明珠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远走海外暂避锋芒。


    “夫人的嫁妆全都被攥在那该死的男人手里,国外的大学贵得很, 卖了房子手头多少能宽裕些。”


    老妇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气,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怎么这种畜生都没被雷劈呢。


    “我看您住在这边,我买了房子以后,您……”


    姚晓瑜一边在心里庆幸不是凶宅,一边试探性的问道,老人的脸虽然皱巴的像是菊花,但耳朵还算灵敏,手脚也利落,要是无处可去,姚晓瑜并不介意雇她继续在房子里做事,搬到这边以后,她是要雇佣人的,做生不如做熟,谁干活不是干呢。


    前提这个老妇人没有说谎。


    “我跟大小姐一起走,夫人不在了,我得照顾着大小姐。”


    老妇人笑着说道,自从那个男的鸠占鹊巢,家里原本的人已经走的走散的散,她本来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想拖累大小姐,但小姑娘连船票都买了两张,她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多撑几年。


    不懂外国话有什么关系,外国人也是人,要吃要喝要采买,大不了她装个哑巴,让大小姐吃着舒服些总是行的。


    “这样啊……那祝二位平安顺遂。”


    姚晓瑜惊讶了一下便大方的给了祝福,没有什么飞黄腾达之类的夸张愿景,但听着实在令人舒服——海上航行的意外多极了,平平安安便是最大的福气。


    一边诚心想买,一边真心想卖,双方很快商量出合适的价钱,只等姚晓瑜从家拿钱过户,她便正式踏入了有房一族。


    虽然这房子因为一些原因,要明年年底才能入住,但姚晓瑜也并不着急——姚家人还欠着好些外债,她今天住进去,明天债主就得上门,明年债还完了,刚好安安稳稳的搬家。


    相对于购房的顺利,盘尼西林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贝主编只让姚晓瑜准备好现钱,姚晓瑜也不觉得贝主编敷衍:哪怕再过好一段时间,盘尼西林都是有价无市的,让姚晓瑜备着钱已经算是一种承诺。


    姚晓瑜只恨自己当年中二病发作的时候想的不够全面,只记了一堆精盐白纸玻璃肥皂之类现在早就有的东西,却忘了查查青霉素怎么做,弄得现在只能购买溢价商品,还寻不到替代品……等等?!


    一道灵光划过脑海,姚晓瑜猛的瞪大了眼睛,她急匆匆的跟老妇人告别,本来打算庆祝自己成为有房一族的大餐也不吃了,蹦上黄包车就急匆匆的往家赶。


    “回来……”


    温柔刚好在休息,见二女儿进门,正想招呼她来吃零嘴,就感觉身边卷过了一阵风,她眨了眨眼睛,就看到姚晓瑜刚刚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小鱼是回来了,对吧?”


    温柔试探性的问陶笑笑,在院子外面的陶笑笑点点头,轻轻合上了门——姚晓瑜的这个状态她见过,一般是有了很大的灵感,她得给人多准备点吃食,写文章可费脑子了呢。


    陶笑笑以前羡慕姚晓瑜写东西大把的挣银元,字认识的差不多了以后也想试着走文学路,然后她就在三小时憋出两行字,其中一行还是笔名的时候,走完了从尝试到放弃的全部流程,并深刻意识到真的不是谁都能靠着笔杆子吃上饭。


    楼下的短暂交谈并没有传入姚晓瑜的耳朵中,她在湿漉漉的冰冷空气中抄起钢笔一阵狂写,将一闪而过的灵光完整的保留了下来,然后将今天想到的东西在杨顺心的大纲里来了个临时插队——能救命的好东西当然要放的越前越好。


    “大蒜素的制作方法……应用场合……”


    姚晓瑜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笔走龙蛇,她的确不知道青霉素的制作方法,但她想起了同样有用的大蒜素的制作流程——这东西缺点多多,能保存的时间也短,但能作为盘尼西林的平替这一点,就足以盖过所有的不足。


    先解决有没有,再解决好不好,姚晓瑜在脑子里飞快的编织着与之匹配的剧情,又在心里把购买大蒜的事情加红加粗,青霉素能不能买到,能买到多少都是未知数,不备着些大蒜素的原材料,她实在是不放心。


    嗯,回头还得搞一套加工的器皿回来,不过她学的是乙醇提取法,酒精浓度至少也要60%,现在有吗……


    之前好像吃过用酒精灯保温的吃食来着,回头问问陶笑笑还记不记得,找店家问问,再去寻一寻陶金谷和玛利亚……


    姚晓瑜扒拉着手上的人脉,码字的速度不知不觉越来越慢,好在最关键的制作流程已经写完了,现在也就差把大蒜素合法的塞进杨顺心的故事的步骤了,姚晓瑜看着几张满当当的纸和已经重新整理过的大纲,决定先去补充一下体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创作嘛。


    “笑笑,我们去……你买了这么多吃食啊!”


    姚晓瑜的话说到一半,自然的坐在桌前挑挑拣拣起来,还不忘往嘴里塞个粽子糖,输出东西真的非常耗费能量,她的肚子已经空荡荡的了。


    陶笑笑买的都是小摊上的吃食,常见但琳琅满目,姚晓瑜挑了一份鸭肝饭,又捞走一个竹筒的五香豆腐干,里面的汤汁热腾腾的,姚晓瑜已经在想象浇到饭上的滋味了。


    正经肉也得来点儿,姚晓瑜在酱猪肉和卤牛肉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炖的软烂的卤牛肉,饮料也得来点,酸梅汤收缴了,饭后水果的西瓜得冰一段时间才有滋味,姚晓瑜便先拿了两个去皮的甜橄凑数。


    最后再拿个茶叶蛋……这是肉粽?好像还是她建议小贩开发新品,揣两个揣两个,那个小贩自从有了摊位,直接出道即巅峰,每天的粽子一下就能卖完,姚晓瑜去十次,至少有八次是买不到货物的!


    姚晓瑜盘算了一遍自己挑选的吃食,确定不但能够满足晚餐,连夜宵都能撑着以后,便留下几个银元,拎着一堆东西上楼了:下面又热又有蚊子,哪里有在冰凉凉点了煤油灯的房间吃饭舒服!


    她不担心自己留的钱不够,陶笑笑买的都是摊子上的吃食,量大管饱品种丰富滋味不差,但价钱并不算贵,她留的银元已经足够买下整桌还有多。


    吃饱喝足,姚晓瑜本来应该继续码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做——冰盆要换掉,垃圾要丢掉,房间也许久没有打扫了,稿子应该要整理一下……总之一切以前觉得无聊的事情跟码字比起来,都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忙碌的姚师傅拖了又拖,最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强迫自己坐在书桌前,艰难的开始继续码字,她痛苦的写了一百字,两百字……终于重新回到了文字的世界,让杨顺心的故事顺畅的流淌出来。


    很快,小说日报便刊登了杨顺心用大蒜素给患者治疗细菌感染的情节,跟前面的各个小知识一样,没有掀起什么水花。


    哦,还是有的,报纸上一条小鱼的黑子刊登了文章,说一条小鱼越发会胡编乱造了。


    姚晓瑜对这些话语接受良好,并且衷心的希望这种不大看重的理念持续的再久一些,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必要再增加存活难度。


    ……


    叶府。


    叶君书小心的将最后一个螺丝拧好,熟练的插好插头,按下手柄上的按钮,热风伴着巨大的声音从吹风机口吹了出来,叶君书却没什么喜色,只是随意将还在运行的吹风机放到桌上,自己躲在角落耐心等待。


    一分钟,两分钟……到了第五分钟的时候,吹风机没了动静,叶君书拔了插头,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好解决了,叶君书飞快的将吹风机重新拆成了零件,埋头进行第五十七次修改。


    第135章


    通过杨顺心的故事宣扬出去的大蒜素并没有对姚晓瑜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她一如既往的存稿吃饭,叹着气思考夏天什么时候能够过去,想着想着, 就到了舒兰的契约结束的日子。


    一年之期已到,舒兰龙王归来……姚晓瑜扫掉脑袋里莫名其妙的热血发言,跟舒兰说了一通套话, 就将主场让给了兴冲冲来迎接自己的设计师的蓝双语,舒兰对生人有些拘谨,但大体的气氛还算不差, 契约顺利签订后,蓝双语便快乐的带着抢到手的天才设计师去看未来住所了。


    舒兰的情况姚晓瑜已经提前跟蓝双语说过,包括吉祥物的借口和自己撑腰的意思, 蓝双语闻弦音而知雅意,今天也没出现什么掉链子的情况,顺利完成了交接,姚晓瑜看着两人离开医院的背影,衷心希望舒兰未来的日子会是一片坦途。


    “有盘尼西林的消息了吗?”


    姚晓瑜临走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拐了个弯又回到了玛利亚的办公室, 她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想到青霉素以后就果断多点开花,不光是找贝主编和玛利亚, 连陶金谷那边都递了话。


    “那东西太贵重了,我基本拿不到。”


    玛利亚从姚晓瑜这边知道了青霉素以后,就一直对其抱着极大的兴趣, 但努力了以后才发现那就不是自己能得到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姚晓瑜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但还是别对她有什么指望。


    姚晓瑜点点头, 没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本来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况且玛利亚这边也不是只能搞到青霉素。


    “……大概就这些,多少钱?”


    姚晓瑜一边问一边掏兜,中药的确有用,但西药见效快,她向来都是两手抓两手硬。


    玛利亚笑眯眯的报出一个数字,在药房混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些药物定价的姚晓瑜倒吸一口凉气,最后还是气咻咻的给了钱,就算知道是宰肥羊又能怎么办,能买着安心的就这么一家。


    玛利亚高高兴兴的把姚晓瑜两人送走,便兴冲冲的开始算账,琢磨着这次从姚晓瑜这边赚的差价能凑够几个病人的医疗费,她也不觉得姚晓瑜侵占了别的病人的医疗资源,因为姚晓瑜都是直接从源头拿货。


    所谓源头拿货,就是在订购的时候在预计的数量上直接增加——除了少数几种药品,多数的西药都是在国外的工厂生产,漂洋过海运送过来,姚晓瑜搭了玛利亚医院的顺风车,没有对别人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甚至还有些功德。


    玛利亚收的姚晓瑜的高价会有一部分填充到医院的账户中,作为购买药物的资金,剩下的部分则会被用于对生活困难群体的医疗费的减免甚至全部承担,钱在许多人眼中是铜臭,不屑的被称为碎银几两,但落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却是救命的东西。


    ……


    被狠狠宰了一刀的姚晓瑜气咻咻的出了医院,拉着陶笑笑直奔餐馆,准备化愤怒为食欲,雕龙画凤的餐馆非常大方,姚晓瑜进了雅间就感觉到一阵凉意,她好奇的走到屏风后面,就瞧见了一个被稍稍盖住的冰盆。


    在炎热的天气里,凉爽是很能增加人类的好感度的,虽然这家店的多数菜的水平都颇为寻常,但姚晓瑜吃着崩肝,还是决定下次出门继续选择这家店。


    崩肝是这家店唯一做的好的菜,猪沙肝剔了筋,用夹子在开水里放下提起,切丝后配肉丁爆炒出锅,因为嚼起来咯吱作响而得名。


    这家店的肝丝根根都是脆里带鲜,连肉丁用的也不是寻常猪肉,而是难度更大的鸡丁,炒出来却也能焦里带脆而没有丁点苦味,跟其他的菜色一比……算了,别为难自己。


    姚晓瑜把崩肝加入自己来这家店的必点菜谱中,回家继续码字,杨顺心的故事已经在她心中简单预演过一遍,写了几百个字后,用钢笔进行详细复述的姚晓瑜就陷入了怠倦期。


    这种状态类似卡文,但不是写不下去或者没有灵感,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写了,就像是同一个东西吃多了有些腻味了一样,一本书写的太久也不可避免的会觉得腻烦,不需要什么治疗手段,停一停现在连载的书,换个题材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当然也有可能就此咕咕咕。


    现代的姚晓瑜有全勤吊着榜单催着稿费压着,只能痛苦的继续写写写,但现在的姚晓瑜看着自己厚厚一叠的存稿,果断将其暂时封存,准备随机挑选一个马甲出来搞点乐子。


    写多了贵在真实的文章后,偶尔放飞一下也是不错的,姚晓瑜脑子里的灵感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跶,她制止无果,索性来了个转盘模式,抽到哪个写哪个。


    【封建时代如何超快速复仇?刺杀皇帝!】


    姚晓瑜看着蹦到自己面前的一行大字,下意识的转了转钢笔……一串墨水被她的上衣完美接收,虽然有些懊恼,但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姚晓瑜的写作思路,她的想法很快随着这句话编织成型,趴在桌前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露出邪恶的笑容。


    照旧熬了一个大夜,姚晓瑜甩着酸痛的手检查初稿,满意的点点头: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就算皇帝再宽容大度或懦弱无能,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家族的任何一个人!


    文章写完就要投稿,姚晓瑜经过再三抉择,终于忍痛放弃了开新马甲的念头,选了曾经说过阴间是母系社会名言的粉红毛毛兔,原因无他,地狱笑话勉强能跟乐子搭个边。


    哦,对了,文章好像还差个名字,就叫……《复仇的最佳方式》!


    誊抄,投递,邮局寄信,每一个流程都需要时间,姚晓瑜的倦怠期在杂志社收到信件之前就已经过去,重新回归了杨顺心的故事的写作日常。


    对姚晓瑜来说,这种没有稿费的文章在投递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关注的必要,除非在她的预估期限内没有刊登出来也没有退稿信,不然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当粉红毛毛兔的大名出现在孔凤鸣眼前的时候,整个杂志社都被轰动了!


    收到投稿信的时候,孔凤鸣的心情其实并不太好,每个行业都有属于自己的聚会方式,编辑们也有交流会,而有来往就免不了拉踩,资深的看不起新来的,能力强的看不起能力弱的……


    虽说文无第一,但众人心里其实都有杆秤,像是一直活跃的一条小鱼,出手必然掀起风浪的邱一刀,靠数据说话的观察学家,还有最近横空出世的野心家,都是妥妥的第一梯队,挖掘出这些文曲星的编辑腰杆子都要更直一些,孔凤鸣这个粉红毛毛兔的编辑自然也不例外。


    可尴尬就尴尬在这里。


    手下有着大姥的编辑们也有竞争,比作者的来稿时间,比作者的稿子数量……有着一条小鱼的皮编辑当然是断层第一,而孔凤鸣在这些编辑里面比来比去,最后得了个倒数第一,原因无他,其他的作者至少都有两三个短篇投稿,孔凤鸣这边只有一篇。


    至于野心家也只投了一篇稿子,众人也理直气壮的很:粉红毛毛兔上次投稿是什么时候?野心家的作品刊登出来才多久?


    孔凤鸣为这个比拼生了好一场气,连到编辑部工作的时候都拉着个脸,同事们瞧着唉声叹气,掰着手指数孔凤鸣气消的时间——粉红毛毛兔的信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达金钗叙的编辑部的。


    很难说孔凤鸣瞧见信件上熟悉的名字以后是什么心情,同事们只觉得紧绷的气氛瞬间便放松了下来,不由得相互挤眉弄眼,用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默契做无声的交流,眼神也一个劲儿的往孔凤鸣手上飘:这位大姥又寄过来了什么故事?


    孔凤鸣注意到了众人的小动作,但她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之前比拼因为作品数量落败的场景——谁说粉红毛毛兔只是昙花一现,这篇文章刊登出去就是最好的打脸!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孔凤鸣迫不及待的用裁纸刀打开信封,手上还一不小心被锋利的刀片划了个血口,周围有惊呼声音响起,但她一点处理的心思都没有,满心都放在这叠厚厚的稿件上。


    “《复仇的最佳方式》?”


    孔凤鸣看着文章的名字,脑子里已经联想到许多情节,她不知道哪个是粉红毛毛兔采用的,便只接着往下看,这篇文章用的是第一人称,女主开篇就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姜优,优秀的优,是一个帮人完成心愿的快穿者。】


    文风一如既往的稳定,一句话引出一个新概念,然后用最简单的语言进行解释,让孔凤鸣迅速了解了快穿的概念。


    快穿是个新鲜词,但穿越不是,《回到大明》已经将穿越的含义进行了充分的科普,在这个基础上,快穿这个快速多次穿越的简称也并不难理解,孔凤鸣一边为毛毛兔的脑洞惊叹,一边在心里琢磨有快穿,那是不是也有慢穿?


    《复仇》并没有在这些概念上多耗笔墨,姜优很快就进入了主线剧情:她穿越成了一个受尽欺负的女子,女子的心愿是复仇,但问题是一整个家族就没有无辜的人,就算拎着杀猪刀一个个砍,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习惯了快速高效完成任务的姜优觉得不行,她决定采取一些野路子!


    第136章


    “找皇帝伸冤?能报复的了所有人吗?”


    孔凤鸣看着姜优带着细软灵巧的遛出家门, 用换来的银钱买了翻翻鸽贿赂太监,成功当上皇宫里的宫女的剧情,一边觉得这走钢丝的时间线实在刺激, 一边觉得毛毛兔这次似乎没有考虑周全,不过写东西嘛,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进宫后的姜优并没有停止奋斗, 靠着钞能力在七天内成功抵达皇帝身边,当上了红枣宫女,纸外的孔凤鸣看着那个亮闪闪的头衔, 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但这个任务者还真是……不拘小节。


    故事中解释了红枣宫女的职责:在皇帝上厕所的时候,这个职位的人要帮忙塞住皇帝的鼻孔, 以免龙鼻闻到龙粪的味道,因为塞鼻孔的材料多数时候都是用枣子,才被称为红枣宫女。


    但粉红兔你别以为这么解释,我就看不出原型了!


    孔凤鸣看着这段咋听好像很有道理的文字,象征性的为王敦默哀了三秒,便兴致勃勃的翻页。[1]


    跟她想的借机伸冤不一样, 姜优在皇帝上厕所的时候,干脆的抄起藏在身上的小刀,把这个皇帝给阉了, 下手可干脆,那块肉带着两个丸子就这么吧嗒掉了下来。


    孔凤鸣:???


    孔凤鸣:!!!


    孔凤鸣揉揉眼睛,一字一句的将这段话重新读了一边, 明明都是她认识的汉字,怎么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纸张上的文字并没有因为孔凤鸣的震惊而改变,故事里的皇帝在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就这么完整永久的失去了自己的龙根,而罪魁祸首被抓住以后也没有丝毫后悔,只是一昧大吼:


    【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我家但凡还有一个人在,就不会让你全家安心的活!】


    【昏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兵强马壮者为王,有我家在,你的皇位做不了多久!】


    【狗皇帝,你们全家都该死,我家九族共存亡,便是被你杀了个透也无妨,我家桃李满天下,故交处处有,必有义士为其复仇!】


    ……


    孔凤鸣看一句倒吸一口凉气,为全球变暖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这些话加上断根之仇,再宽厚的皇帝不诛个九族都不行啊!


    后面的剧情就简单的很了,姜优在要被凌迟的时候脱离了这具身体,皇帝被她干脆的死法气炸,加上那些顶着的话,别说亲朋好友,整个家里是实打实的蚯蚓都竖着劈了两半,鸡蛋都摇散了黄,连祖坟都给刨了出来沤肥。


    原主怨气消散,跟父母入了轮回,姜优的任务完美达成,看着报酬咧着大嘴去下一个任务,孔凤鸣本来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下面还有一段后传,说的是原主那个世界的皇帝是个痴情人,虽然命不长,娶了皇后却收了心,哪怕皇后只生了一个女儿,也没有找别人的意思。


    孔凤鸣看着后世对这个皇帝的评价,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痴情个鬼,他是根都没了,子嗣只剩这一个姑娘,只能在外面做样子呢。


    不过这个皇帝能得这个结果也活该,毕竟就他做的那些事情……公主是个好样的,女皇登基理所当然!


    《复仇的最佳方式》因为是个短篇,许多地方都一笔带过,严格来说,粉红毛毛兔的这篇文章并没有上一篇精巧,许多地方也并不符合逻辑,但一个爽字就像是夜空的月亮,盖过所有缺点的星光,刊登与否是根本不需要犹豫的事情。


    三天后。


    一个报刊亭的老板看着面前的一堆杂志,有些疑惑:


    “这次怎么送过来了这么多?”


    卖不出去杂志社亏本就算了,关键是他这边就这么点地方,也放不下啊。


    “好像是有个作者又寄了稿子过来,金钗叙的编辑部就多印了些……”


    小伙子一边搬杂志一边说道,他的记性并不算太好,这些话来回背了好几遍,还是有些记不住。


    “什么作者让她们这样冲动啊,搬走搬走,我这边卖不了……”


    老板摇头又晃脑,双手摆的跟大风车一样,坚定的拒绝,小伙子一气运了这么多东西,耳朵嗡嗡的响,也没听见老板说什么,只自顾自的把话补全:


    “……作者叫粉红……毛毛兔,写了白玉簪的那个。”


    小伙子是今年才来上海讨生活的,不大明白为什么编辑部要把这句话说了又说,但赚钱不就是听令?就算不解,他也鹦鹉学舌的复述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着老板。


    “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小伙子住在大杂院,昨天半夜有个黄包车夫哇哇吐血,他又帮着抬去医馆又帮着凑钱,连吃饭的钱都给出去了,干了这么多活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老板一脸镇定的把刚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我说放这边,我待会儿卖的时候方便拿。”


    粉红毛毛兔的名字他有些陌生,但白玉簪的故事他可太熟悉了,有这个作者的文章,别说面前这些,就算再翻个倍都不难卖,见小伙子哦了一声就老老实实的搬东西,满头满脸的都是汗水,有点小心虚的摊主还给他塞了个自己早上买的馒头。


    小伙子道了声谢,把最后两捆杂志放好,就吃着馒头高高兴兴的走了,本来还在纠结拿哪一本书打发时间的老板也不再犹豫,拿了本品相不错的金钗叙翻起来,第一篇文章就是极其显眼的《复仇的最佳方式》!


    守着书报亭的日子有些无聊,老板没事就捡着感兴趣的书看,他的阅读速度向来很快,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眼睛瞧见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毛毛兔的用词过于精准,姜优的手法又实在利落,他对这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皇帝没什么好感,但因为是同一个性别,某个地方也传来了幻痛。


    他飞快的将这一部分略过去,一会儿就看完了整个故事,然后长出一口气。


    这文章看着着实爽快,若是出刀的那一段没有那么强的代入感就更好了,但话又说回来,这故事本就浑然天成,若是修改了这个部分,就像是圆球上的凹陷,瞧着也并不协调。


    说到底,还是那皇帝的错,若不是他废了立女户的制度,原本的那个小姑娘也能立起来,日子能过下去,也就不会有姜优的到来……


    “有什么新到的书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老板的思绪,老板下意识的抬头,麻花辫学生包,是个熟客。


    “新书还没有,不过这个可以买一本。”


    老板扬扬手里的金钗叙,他卖书也看书,因为眼光挺精准,熟客在不知道什么书符合他们的需要的时候,就会问老板,十有八九都能得到个满意的答案。


    “这书可能不大合胃口,但我只说一句:这一期有粉红毛毛兔的文章,写白玉簪的那位。”


    女学生本来还在犹豫,听到粉红毛毛兔的名字便眼睛一亮,拿了一本翻了一下,确定老板说的是真的后,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了下来。


    这只粉红兔可算是发新文章了!


    跟老板预料的一样,提起毛毛兔的名字,金钗叙十有五六能卖出去,剩下的三四在说起这位是白玉簪的作者后,也有七成的人会掏钱,本来颇为壮观的杂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减少,太阳还没下山,放着金钗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连其他的书也被带动的卖出去不少。


    老板看着沉甸甸的抽屉,也顾不得天还没黑,把钱往包里放了就关门往家走,妻子见他这么早回来还有些诧异,老板只是神秘的笑笑,把包往桌上一倒——


    “哗啦啦噼啪叮叮铃……”


    袁大头,鹰洋,角洋,铜元,法币……各种各样的钱币纸钞直接铺满了一桌子,妻子愣了两秒,便惊呼一声扑过去开始算账。


    老板瞧着妻子嘴角恨不得咧到太阳穴的模样,也笑了笑,也不打扰媳妇的小乐趣——他媳妇就喜欢数钱,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金银钞票挨个分类,说把一大堆钱收纳的整整齐齐的滋味特别好。


    又看了眼忙碌的媳妇,老板便拖着椅子坐到窗边,拿出自己私藏的金钗叙重新翻看起来,毛毛兔埋下的伏笔不少,但他这一天都在忙,现在可算是有时间慢慢读了。


    要是明天还有货的话,金钗叙的杂志还可以多进一些,毛毛兔的文章跟邱小姐等人一样都颇为保值,一时半会儿卖不完也没事,每天销出去个几本也亏不了。


    粉红毛毛兔重出江湖本来没有多少风浪,但在书商报童书店的竭力宣传下,直接无缝复出成功,甚至跟最近的新人野心家形成了联动反应,有些小报为了搏眼球,还做出了野心家和粉红兔是同一个人的推论——这么豁得出去的主角,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然,这种说法一被刊登出来,小报就被骂的狗血淋头,很快在上海销声匿迹,让后面再也没有报纸敢以此为噱头。


    姚晓瑜:……


    这一期的金钗叙刊登出来后,孔凤鸣买了许多给母亲和姐妹寄回去,经过漫长的周转,它们终于……毫不意外的被拦在了孔家外面。


    无所谓,这些本来就是障眼法,孔凤鸣剪下来的《最佳复仇方式》已经通过衣服缝隙,鞋底夹层等隐秘处被成功带进了孔家,到达了孔凤鸣的母亲和妹妹身边。


    她们在深夜悄悄将这些纸张取出来,在如豆的油灯下一字一句的阅读,眼中渐渐有了火光——


    作者有话说:【1】红枣宫女:化用王敦吃枣的故事。


    原文:王敦初尚公主,登厕时不知塞鼻用枣,敦辙取而啖之,早为宫人鄙诮多矣!


    翻译:王敦刚娶公主那会儿,进宫上了一趟茅房,不知道枣是拿来塞鼻孔的,直接取来就往嘴里塞着吃了,结果这事儿成了宫里的笑柄。


    ————


    ————


    第137章


    “娘, 你说我把这阁楼一把火烧了,我是不是就能趁乱跑出去?”


    孔凤铮目光灼灼的看向母亲,越是瞧着姐姐孔凤鸣从外面带回来的文章, 她就越觉得这所谓的千年世家实在是个牢笼,她想出去瞧一瞧孔家外面的风景,哪怕立时死了也甘心。


    “这话可不能乱说。”


    魏思洁大惊失色, 下意识的捂住女儿的嘴,却被女儿狠狠的挣开。


    “娘,我今天听到丫鬟说我的婚事了。”


    孔凤铮轻声说道, 魏思洁一怔——她从没听到这方面的风声,孔凤铮瞧着母亲呆愣的模样,反倒笑了一笑, 母亲总觉得大哥一直都是那个心疼妹妹的好兄长,但人都是会变的。


    “族老已经商量好了,要把我嫁去陈家。”


    陈家在鲁地的名气不算小,跟孔家称得上门当户对,魏思洁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放松,就被下一句话惊的面色大变。


    “他们给我找的丈夫是陈家三房的第五子, 那个陈柳眠。”


    陈柳眠不是这人的真实名字,是别人给他起的浑号,他虽然是家中的嫡子, 却是个色中饿鬼,还不会吃饭就开始尝丫鬟口上的胭脂,十二岁就有了头一个女人, 等十五岁尝过男人的滋味,更是日日夜夜泡在相公堂子。


    这种厮混有个眠花宿柳的雅称,但因为那人尝了男子便不碰女子, 便有了个柳眠公子的绰号,叫的久了众人也忘了他的真实姓名,只称呼一声陈柳眠。


    在孔家,陈柳眠是被当做反面教材的,不是因为他常年混迹象姑馆,而是因为他还没有成婚生下嫡子就在里面厮混,现在都没个一儿半女。


    “这厮绝不能嫁,我现在就去找你大哥!”


    魏思洁难得爆了粗口,她出自书香门第,向来不会说“厮”之类的字眼。


    她白着脸就要下床,向来贤良淑德的女子难得对那些族老有了怨恨——便是不提那第五子稀巴烂的名声,她女儿才十五岁,那陈柳眠可都三十多了!


    “您以为大哥不知道?”


    孔凤铮一句话将母亲定住,见魏思洁面色惨然也有些叹息,心里的念头却越发坚定。


    “大哥的确跟族老们吵架了,”


    孔凤铮看着母亲随着她的一句话哭一句话笑的模样,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却诡异的觉得爽快:大哥因为是家里父亲走了以后的顶梁柱,她和孔凤鸣跟他斗起来的时候,母亲总是让她们退让,虽然后面也有补偿,但当时的委屈也是实实在在的。


    母亲总说以后大哥会给她们撑腰,可现在呢?


    姐姐跑得快,没来得及让大哥显出真面目,现在她也到了婚期,做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争吵的是我嫁过去以后,他到底能得到多少好处。”


    孔凤铮瞧着脸色灰败的母亲,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但她并不停口,伤口要挖掉腐肉才能好,若是拖泥带水的纠缠不清,只会药石无医。


    母亲的确更偏向大哥,但对她和姐姐也是真心疼爱的,不然孔凤鸣病的再厉害,该缠的脚还是得缠;她哭闹哀求的再可怜,也没法只用布条捆了足部两边做个样子,用特制的绣花鞋伪装三寸金莲。[1]


    “娘,我还得了个消息。”


    孔凤铮很想跟着母亲一起哭,但她的眼泪早就在知道消息的时候流干了,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被所谓的女四书教坏了脑子,对姐姐寄过来的信件文章也一字不差的反复看过,得了些拿捏丫鬟婆子的手段,不然她跟聋子瞎子都没什么区别。


    “那陈柳眠已经长了杨梅疮。”


    孔凤铮紧紧盯着母亲,观察着她的反应,习惯性偏向大哥的她会找到种种借口,风险对冲就是常见的手段,比如年纪大也死的早,比如常年混迹相公堂子,孔凤铮刚好手握大权……但梅毒是会传染的,在这个无法对冲完成的情况下,母亲又会怎么选择呢?


    魏思洁听到杨梅疮三个字的时候抖了抖,本来还有些精神气的身形一下便佝偻许多,明明依旧是保养得宜的模样,打眼一看却沧桑许多。


    “你大哥……”


    魏思洁的声音很低,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被孔凤铮直接剪断。


    “他知道,但陈家说了,我嫁过去,就帮他做官。”


    孔家是个大家族,资源虽然多,但分在每个人头上就有限的很,她父亲早逝没什么家底,大哥自己又没本事,想要进步可不就得使些手段?


    “娘,我是一定要走的,您要跟我一起走吗?”


    孔凤铮在这个绣楼里已经呆的够久了,相对于嫁人后转移到另一个院子的生活,她还是想出去瞧瞧,便是死了也是自己的命。


    相夫教子,还是那样的夫婿,活着也不过是个能喘气的死人。


    孔凤铮并不担心母亲会把她的打算泄露出去,她的母亲虽然重视儿子,用女儿给儿子铺路的事情却是做不出来的,至于后面加强守卫……她火柴都已经藏到房间里了,等火焰点起来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我……”


    魏思洁有些犹豫,她一辈子循规蹈矩,连名字都是家里按照字辈传下来的,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不给两个女儿裹脚,偷藏大女儿孔凤鸣寄来的东西,在套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听到出去两个字,她心里最先浮起来的就是恐惧,当下便要拒绝。


    但她又想起孔凤鸣寄过来的信件和故事,那些繁华的描述,那些精彩的文章,还有字里行间虽然偶尔也有些压抑,多数时候却也能被清晰感知到的自由,魏思洁便开始犹豫起来。


    “娘,您跟我走吧,我们去找姐姐。”


    孔凤铮见母亲动摇,又悄悄加重了筹码——她母亲对三个孩子的爱并不平等,但如果感情加起来是是十分,大哥虽然占了四分,但她和姐姐两个人加起来也有六分!


    “我一个人出去,可能会碰上拐子,可能会碰上强盗,可能会落进脏地方……娘~”


    最后一个字叫的九曲十八弯,歪缠的魏思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没好气的将女儿推开,恨铁不成钢的点着自家姑娘的脑袋。


    “知道外面危险,还想要出去?”


    魏思洁嘴上说着自认为的难听话,手上却一点力都没用,知母莫若女,孔凤铮知道魏思洁的天平就差最后一点便彻底不平衡了,顿时脸皮也不要了,十八般武艺全使了出来,硬是让母亲点了头。


    “我们先……然后……最后……”


    孔凤铮的计划不算粗糙,但在魏思洁眼里依旧全是漏洞,母女两个一边修改一边说话,声音不知不觉便越发的大了,差点惊动了外面守夜的丫鬟,好在母女夜话是常事,才没有发现不对。


    两人商量到天蒙蒙亮才暂时罢休,孔凤铮有魏思洁护着,偶尔睡个懒觉倒也不妨事,但魏思洁本人却没那个好运气,当家主母从来不是什么闲差事,好容易将一摊子事情捋顺,又传来族老要见她的消息。


    魏思洁想到昨天女儿说的婚嫁之事,神色淡了些,但还是过去了。


    “……实为孔淑之良配。”


    孔淑是孔凤铮在孔家正式叫的名字,取自贤良淑德,凤铮是孔凤鸣在外面给自己起了名字以后,帮着妹妹起的,既从名字上表现出姐妹,也希望妹妹铮铮向上,孔凤铮极喜欢,但在孔家,她依旧只能叫孔淑,而即使是这个名字,也被许多女子羡慕——


    多数孔家的女儿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的,都是按照排行来称呼,比如排第五,就叫孔五娘。


    之乎者也的一大堆话,说的都是孔凤铮的婚事,而他们给孔凤铮定下的夫婿也当真是那陈柳眠,魏思洁抱着试探的心思说那第五子不是良配,却直接被人用妇道人家不懂外事给糊弄了过去。


    魏思洁本来算着自己的家当,已经有些后悔轻率的答应了女儿,打算先把婚事给推了,后面给孔凤鸣琢磨个四角俱全的夫婿出来,但被族老们这样轻视,她面上笑的温婉,心里已经狂扇起了后悔的自己的大嘴巴子。


    跑!一定得跑!


    这份决心在见了大儿子,确定他对陈柳眠的情况知晓的很清楚,却并没有让孔凤铮换个对象的时候变得更加坚定,于是知道母亲反复的性情,做好多次洗脑准备的孔凤鸣惊奇的发现母亲比她想象的还要配合的多的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妨碍孔凤铮抓紧机会,婚期因为道长算命变得很近,孔凤铮这边的看守也严密了许多……但这些小事都是魏思洁做主的。


    于是在某一天晚上,绣楼燃起大火,少女的求救传遍内外的院子,众人奋力救火,但无力回天,魏思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叫着冲进了火场,等到火灭楼塌,众人只在废墟中瞧见拥抱着的两具骨头。


    一夕之间没了母亲和妹妹的孔大少爷颇为崩溃,许多人为他的孝心感动,但也有私下传闻,说这人心痛的其实是被烧毁的家底——


    他的亲母魏氏舍不得即将嫁出去的女儿,把家底都搬进了绣楼,准备一遍清点一边给女儿做嫁妆,谁知道一场大火下来,除了些不好搬动的粗笨物件,还有烧不化的金银,剩下的夜明珠红珊瑚等值钱物件都没的差不多了。


    更别提那些房契地契欠债条子,还有庄票一类……别看这些都能补办,到时候能留下多少还两说呢,这大少爷又是个不同俗物的,以后的日子哟——


    孔家将魏氏和孔淑的葬礼办的轰轰烈烈的时候,魏思洁已经跟孔凤鸣扮做男子,拎着皮箱上了火车,孔凤鸣在私下的信件中写过她的工作地址,她们打算去上海跟人汇合。


    皮箱里装着魏思洁的大半家当,母女两人身上的衣服也缝了不少东西,金条银块重又显眼,她特意换成了翡翠宝石一类的轻巧物件,那些被孔家人觉得消亡在火海中的值钱物件,其实都被她悄悄换走了。


    至于那些不好挪动的,也只能留给大儿子,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让大儿子衣食无忧一辈子却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他改了挥金如土的毛病。


    火海中的尸骨并不是她们的,而是私下找来的病入膏肓的母女,她们办不起体面的葬礼,很乐意顶着孔家母女的身份入土为安,在火焰燃起之前就断了气。


    火车上的气味并不好闻,起居没有人伺候也让母女不大习惯,但她们都不后悔,只期待着寻到大女儿/姐姐,给孔凤鸣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说:【1】孔凤铮的伪装缠足:她脚上的布条是裹在脚掌和脚背上的,脚指上象征性的绕两圈不让别人看见,鞋子外观做成了高底,但其实那个厚底是空的,中间有凸起,脚可以弓着塞进去,利用视觉效应,穿上以后只要不仔细看,跟裹脚女子穿的鞋没有太大的区别。(别说不符合科学,作者写了就有,俺寻思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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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母女俩去上海的路上并不算一帆风顺, 但大体也有惊无险,到了上海的时候已入了冬,魏思洁本来还担心从山东寄去上海的, 关于两人的死讯比她们先见到女儿,到了沪市才发现她们避过了一场大祸——上海刚刚结束一场大疫。


    “能详细说说吗?”


    魏思洁拿了个银角子递给侍应生问道,母女俩到了上海就没再使劲藏富, 叫了黄包车直奔租界的大饭店住宿,至于费用……安全的时候钱真的不是什么问题,箱子里随便拿个翡翠镯子出来活当都能换个几百银元, 之前只是不敢用罢了。


    她们住的地方的名字就叫大饭店,房间最低也是按照银元来算,据说老板有外国背景, 从跑堂到掌柜一水儿的西装马甲白手套,也不叫这寻常的称呼,都叫侍应生主管经理之类,在外面历练过的魏思洁对这些并不在意,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这事儿还要从天热的时候说起……”


    侍应生接了这个五角的银角子,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对母女穿着不大起眼,出手却并不小气,五个银元的套间一口气定了十天, 瞧着还不是没钱定更贵的房型,而是两人就这么点东西,太多房间也住不过来……应当是来寻亲的富贵人家。


    想到这里, 侍应生便说的更尽心了,倒没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单纯想多要些赏钱。


    大饭店有外国人撑腰, 也充分继承了外国的小费文化,他这种普通套间的服务员虽然包吃包穿包住,月薪却只有十二个银元,大头的收入还是在小费上。


    “这次的痢疾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并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侍应生在酒店住着,卫生也抓的严,疫情的时候大体还算安全,但他家里也就是普普通通,当年撞了大运才有了个服务员的工作名额,虽然挣得多,但孩子们的学费一交也就没多少了,所以也并没有搬去富贵地方。


    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他们住的那地方附近有个说书先生念报,他们听了杨顺心的故事,不识字也不买报纸的全家也未必活得下来,便是到了现在,他不也能靠着自己对这场大疫的了解赚些赏钱么。


    民国时候的卫生条件并不算好,许多人生了病也只是自己扛着,等到上海反应过来的时候,痢疾已经跟去年的鼠疫一样,变得相当严重。


    “我家附近有个闲汉,在吃食上很不讲究,三天两头就要拉几回肚子,跟住在茅厕差不多,但可能是因为年轻又有些运气,一直活到了今年夏天,得了这个病也不知道自己生了病,躺了一个礼拜就死了。”


    那人直到断气,还只觉得是自己因为那半碗拉丝的米饭吃坏了肚子,大夫来瞧了,他们才知道闲汉也是倒霉的得了痢疾。


    大夫说这是赤白痢,侍应生没学过医,对这些也并不了解,但好歹抓住了关键词:得了这个病的会拉肚子,一天能跑二十来趟厕所,会死人。


    虽说只要能熬上半个月,那八成就能活命,但熬不过就只能嗝屁啊!


    民国几乎年年都有疫情,但这种事情就没有习惯的道理,经历的次数多也不影响他们谈疫色变。


    “我家现在还后悔呢,孩子说同学生病了,不愿意去上课,家里逼着过去,中午就听到了赤白痢的消息。”


    不是专业的医者并不清楚传染病之间有什么区别,但老弱病残的反应最大这点却是不会变的,若是上天注定要把孩子带走,他们也就认了命,可逼着孩子去疫区……要不是孩子没事,家里人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你年级也不大,孩子这样早就上学么?”


    魏思洁好奇的瞧着侍应生,他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的年级,虽然许多地方十四五就能成家,但这可是上海啊,他竟这样早就成婚了?


    “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两个哥哥的。”


    侍应生摇摇头解释道,他两个哥哥都是土里刨食的,养活妻儿已经是竭尽全力,读书实在是供不起,但这个侍应生的机会是全家的,他也不能一人吃饱,所以在家里商量以后,便让他拿出一些赚到的钱供后辈读书。


    孩子读书也不是当大爷,虽然能去学校,但留级退学,考不上中学也不供,不分男女,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复读之类的不是不行,只是其中的开销一律不归他管,复读后考上的一切费用也跟他无关。


    侍应生觉得这个条件是可以接受的:就算是天赋最好一路顺利考上去的侄子侄女,也顶多供到中学毕业,虽然有些吃力,却不至于把他压垮,若是祖坟冒青烟真的能上大学,也是自己解决学费,跟他无关。


    这些条条框框都是在家里过了明路的,他最聪明的二侄女今年考上了女子中学,虽然还没在上海寻到女子可以就读的大学,却坚信未来大学一定会对女子开放,已经给自己规划好了出路。


    若是她毕业大学依旧不对女性开放,她打算趁着年纪还轻去寻个工作挣钱;若是她毕业之前大学招收女子,她又幸运的成为了其中一员,便以婚事为筹码,用彩礼去交学费,开学订婚毕业成婚。


    这个时候没有助学贷款大学补贴,她也没想过打工攒钱上学:掌柜一个月最多不过七八枚大洋,女工往死里干也就是十几个银元,大学一学期的学费最低四十元,还有各种杂费和生活费,除非她去百乐门之类的地方,不然短时间根本凑不齐——


    可若是她都能豁出去做这一行,那卖给谁不是卖,卖百家不如卖一家!


    侍应生有些接受不了二侄女的观念,反倒被驳了个无言以对:古代书生靠着妻子的嫁妆读书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出人头地以后还能得个美名,同样用婚姻做筹码,她只是换了个性别,有什么丢脸的?


    至于没有人愿意出这笔钱……怎么可能!


    国人的许多底层代码都是相互冲突的,比如他们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也相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后者往往能打败前者,在给孩子娶读书人家的闺女的时候,往往愿意付出更多的钱财,这还是女子的读书能力没有办法量化的时候。


    但现在不一样,小学中学女子都能入内,照样考试出成绩,这些成绩单和老师的评语,便是女子自己铸造的书香门第。


    而大清亡了科举作废,大学生就相当于许多人眼中的举人或者进士,若是她考了上去,那就是读书种子状元苗子,千金万金拿不到手,但要寻一户想要大学生媳妇的和善富贵人家却是不难。


    “你这侄女倒是想的清楚。”


    魏思洁心里有个念头,但没说出来,只继续听侍应生说赤白痢的事情。


    “得了这病的关门闭户,没得这病的更是不敢出门,您若是早来一段时间,这街上可萧条的很。”


    侍应生说着就开始叹气,他家里没有不得病的好运气,他二哥想着妻子的生日快到了,想要十来年都只吃个鸡蛋算是庆生,便琢磨着攒点钱给媳妇打个银丁香,大着胆子跟人去做了一次工,回来开始哆嗦的上吐下泻。


    他们着急忙慌的去寻大夫,一家找不到,两家还是找不到,好容易有个能寻摸到的,也不肯跟他们走——许多奄奄一息的病人等着呢。


    好容易等大夫把了脉,确诊了赤白痢,又买不到药材,眼看着二哥的状况一天天坏下去,家里都要绝望了,旁边却传来大声的哭喊,他们凑过去一瞧,才发现是那个染病的老太太恢复了。


    老太太家是做自家酒水生意的,为了节省房租,前面卖酒后面酿酒住人,来往的人多,染病也早,前两天他们还去瞧过,老太太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结果今天就恢复了。


    二哥的媳妇急的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想知道他们家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人命关天老太太也不瞒着,说是用了孙女提取出来的大蒜素。[1]


    当时不怎么看报纸的侍应生有些懵,倒是家里人一下睁大了眼睛,一遍嚷嚷着杨顺心竟然是真的,一边冲回家在厨房翻找,侍应生这才发现他们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买了许多大蒜。


    “大嫂她们说是一时冲动,但也幸亏她们花的这笔钱,才救了二哥的命。”


    侍应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放松许多,母女两人没有打断,只将杨顺心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继续听侍应生说话。


    后面的事情就极寻常了,他们家里没有提取大蒜素的工具,花钱央着酿酒家帮着做出来,等二哥好了以后,大蒜素的消息便再也瞒不住了,大蒜的价格直线上升,有提纯蒸馏工具的人家都成了香饽饽,众人竞相购买记载了大蒜素的报纸,一时洛阳纸贵。


    “之前两个铜元就能买到的报纸,现在用银角子都有价无市。”


    侍应生说着都有些感叹,他家之前舍不得花买报纸的钱,现在要集齐杨顺心的故事,要花的钱可多了,但该买还是要买,这可是救命的书!


    “杨顺心是……”


    魏思洁听完了整个故事,终于开始问问题——


    作者有话说:你们是想要以魏思洁这边的谈话来看上海这段事件发生的事情,还是以小鱼的视角?回复截止在16日下午三点,过期不候


    ————


    【1】大蒜素对赤白痢中的阿米巴痢疾有效,里面的症状参考了急性暴发型阿米巴肠病。


    第139章


    “杨顺心是《杨顺心行医记》的故事里的女大夫。”


    姚晓瑜的作品在上海堪称家喻户晓, 但在外地就没什么知名度了,魏思洁不知道,侍应生也并不觉得奇怪。


    “《行医记》是一条小鱼的作品, 她是上海顶有名的作家,《丁娴传》、《金纹碗》、《上海致富记》、《互换娃》、《回到大明》都是她写的。”


    侍应生自从瞧过杨顺心的故事以后,就开始往前扒拉一条小鱼的其他故事, 每天下了工就点灯熬油的看,前两天刚把所有的故事看完,跟魏思洁介绍的时候如数家珍。


    “我瞧过金纹碗, 原来也是这位的作品!”


    孔凤铮惊喜的开口,其他的作品她听着都茫然的很,但这个故事姐姐寄回来过, 她当时还被吓哭了,抱着娘睡了好几天。


    孔凤鸣往家里寄文章的时候,出于体积和重量的限制,选择的都是短篇,当编辑后文章瞧多了也能看出好坏,故事的选择也并不拘泥于她工作的金钗叙。


    “丁娴传, 致富记几本都有出版的整本书,稍有些名气的书店便能买到……”


    侍应生尽职尽责的介绍,有金纹碗留下的初步印象, 孔凤铮对这些文章都有兴趣,眼睛发亮的连连追问,要不是魏思洁按住她的手, 孔凤铮险些当场就要冲出去采购。


    “所以杨顺心的故事是因为里面那个……大蒜素真的有效,才传播开的?”


    好容易等女儿闭了嘴,魏思洁赶紧将话题转回来, 上海这样繁华,书店应该也不少,想找什么书以后可以慢慢了解,她对杨顺心的故事有些猜测,若是跟她想的一样,那这本书的重要性可就不一样了。


    “是,也不是。”


    侍应生悄悄卖了个关子,见面前的夫人没露出生气的神色才悄悄放心,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把他琢磨的关窍慢慢说出来。


    “这书里除了大蒜素,还有不少其他的方子,都不是什么胡编乱造的东西。”


    大蒜素对赤白痢的效果实在太好,引起的轰动便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闹,小说日报有贝主编坐镇,但联手施压的滋味也并不好受,确定姚晓瑜没有类似的方子后,他们便在报纸上写了个声明。


    声明的大概内容就是杨顺心的故事里面各种知识点的来历:都是花钱派人从各个药房医馆的人嘴里得到的,经过反复交叉对比,确定没有害处才刊登上去的,没有祖传医书神奇药方,刨根问底也没用。


    那些人不但请教了上海定居的医生,连游医也没放过,大蒜素的制作处理方式就是那些人一起拿过来的——这个说法有多少人相信是不知道的,但至少糊弄的过去,只要姚晓瑜以后不拿出类似的方子,身份揭露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这些都是上层的博弈,底层的老百姓只注意到声明里的知识点都是问过大夫的,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看病难从不分时代,现在还要比物质丰富的未来更难。


    “您出生应该不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找大夫便是,但许多人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大夫,这里面的方子就帮了大忙。”


    姚晓瑜特意考虑到了成本问题,里面的许多方子都是选了费事不费钱的,也就更受百姓欢迎——麻烦算什么,哪里有银角子铜元来的中药,至于费力气……力气那东西,不是睡一觉就有的吗。


    侍应生还算会说话,没秃噜什么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言语出来,母女俩个在出孔家之前的确有些不谙世事,但这么几个月历练下来,也明白普通人的生活艰难,赞同的点点头。


    不过这人有一点倒是说错了,不是富贵人家生病的时候便高枕无忧,这样要分人和地方,像是她们在孔家的时候,因为被腌入味的男女大防,身体不适的时候只能寻些药姑医婆来看,还要被说教三姑六婆不要随意放入家门。


    若是要找男性的大夫,则规矩更严,十几年前哪怕是个胡子比头发还长,脸上的褶皱比菊花还多的老大夫,要看病也得隔着层层帷幕悬丝诊脉,后面改了也不是因为孔家善心,而是因为一桩惨案。


    她原本有个同样嫁入孔家的朋友,头胎生子本是喜事,但生了孩子后便落红不断,朋友的丈夫还算有些责任心,把大夫请了过来看病,却被那些族老拦着不让望闻问切,最后用狗屁的悬丝诊脉开了太平方,吃了两月人就没了,听说临死前还叫着娘。


    那孩子没了娘,也没熬过几天就断了气,那丈夫先没了妻子,又没了独子,家产也不足以支持他另娶一房,等把两桩丧事办完,便带着刀去了那些阻止大夫进门的族老家里,什么话都不说,挨个把人捅了心窝。


    等所有的人都捅完,那人也不逃跑,直接在家抹了脖子,等那些族老的家里人过来兴师问罪的时候,男人早断了气。


    这还不是结束,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提前算好的,那些人过来寻麻烦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来收房子的人,两边一开口才知道,男人已经将家当全卖了,换成了棺材和自己的白事,棺材就是他自尽以后躺着的那一口,连重新换钱都不行——浸了血的棺材谁敢要!


    等男人被捏着鼻子下葬以后,男大夫必须悬丝诊脉的规矩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改变,孔家却也是不管的。


    “……有些人想着自家用,有些人想着靠里面的方子赚钱,像外面有个药水弄的姑娘家,就靠着卖里面的驱虫丸凑了些钱,一家子已经不住滚地龙,而是搬进上海的大杂院了。”


    侍应生说着也有些感慨,人比人真的气死人,他家里人明明也瞧见了那些方子,硬是没想到赚钱的事,现在大蒜素的消息爆出来,里面的方子转眼就被人占的差不多,加进去已经晚了,好在家里的田地被他做主种上了大蒜,收获以后也能多拿些钱。


    这些思绪只是一闪而过,侍应生很快又说起杨顺心的故事前半截的十万个为什么,听得母女两个异彩连连,本来就打算掏钱的心更坚决几分。


    “除了这些,杨顺心的出名还有一桩大事。”


    非常擅长给自己加戏的侍应生压低了声音,母女两个对其适应良好,配合的睁大眼睛,做出胆怯又好奇的模样。


    “在行医记的结尾,一条小鱼写了血亲成婚,容易生出痴傻子,残障儿。”


    两人做足了期待,却听到了早就知晓的话语,不免有些失望,侍应生瞧着她们的神色,笑着补充:


    “这血亲指的是几代之内,不光是父亲这边,母亲这边也算。”[1]


    母女俩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孔凤铮几乎是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表兄妹……?”


    她没再说下去,看着侍应生点头,便惊恐的看向母亲,对上魏思洁相似的神情后,便知道母女俩想到一块儿了。


    孔凤铮还没裹脚的时候,跟一个同辈的姐姐玩的很好,孔凤铮十来岁的时候,那姐姐便嫁了人,成婚的人家是精心挑选的,青梅竹马前程远大,当时孔凤铮还为她高兴,送了一份厚厚的贺礼。


    那姐姐也有些运气,头一年就怀了孕,大夫把脉说是个儿子,全家都高兴的很,直到孩子呱呱落地竟然长了三只手,那家虽然没有对姐姐说什么,但将孩子处理后一下就冷淡下来,姐姐也因为这事郁郁寡欢,没过两年就去了。


    她当时还觉得姐姐的命实在不好,可现在想想,姐姐和她丈夫,不正是表兄妹么,所以那不是妖孽……姐姐死的冤啊!


    “之前大蒜素闹出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这故事里敢提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真的,所以这个说法提出来以后,整个上海都被震动了。”


    侍应生看到了两人微红的眼眶,但在大饭店这种地方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适当装瞎,所以他只当没看见,继续说起了这事掀起的风浪。


    跟之前多数时候在底层的影响不同,母系亲戚不婚的概念提出来,上海从上到下都炸开了锅——亲上加亲是传统,表兄妹做夫妻的事情可不止在底层。


    侍应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一个笑话:一条小鱼将血亲的关系列出来的时候,全上海成亲的表兄妹都在算自己到底隔了几代。


    虽然有点皇帝用金锄头的意思,但侍应生觉得多少有几分真,毕竟他家的亲戚最近就没少吵架,总是低着头的妻子声音很大,跟斗胜的公鸡一样的亲戚倒是蔫头耷脑。


    他去劝架的时候才知道,亲戚家的两儿一女其实不是全部的孩子,有两个孩子因为出生的时候分别多了两根手指,少了一只眼睛,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处理掉了,妻子觉得生出这种孩子是她去前世造孽,所以对亲戚千依百顺,直到表兄妹的关系出来……


    侍应生庆幸自家两个哥哥实在跟表姐妹合不来,娶的都是逃荒的孤女,不然侄子侄女能不能正常还不一定,光是那么聪明的二侄女配上傻子的呆滞眼神,他都觉得自己不大能呼吸的过来。


    “现在外面还因为表兄妹的事情闹着呢,也就是一条小鱼开了新书,不然报纸上可没这么平静。”


    侍应生摇摇头,从邻家姐姐/女儿的伤心事中脱离出来的母女俩捕捉到关键词,异口同声:


    “新书?”——


    作者有话说:【1】表兄妹不婚:这是建国以后立下的法规,倒推回去,老百姓应该没有特别准确的认知。


    ————


    ————


    第140章


    “一条小鱼的新书可有意思!”


    侍应生说起姚晓瑜最新连载故事的时候, 眼睛都是亮的,之前一条小鱼写的书都不差劲,他瞧着也入迷, 可这篇文章不一样,它真的写到了自己的心坎上,看完就觉得心痒痒, 掰着手指算下一刊什么时候上。


    “你们读过话本子吗,闻人解忧就是进话本子,帮人改命的。”


    侍应生看着母女俩努力保持镇定, 却还是从目光中透出丝丝茫然的模样,猛的反应过来二位是新到上海,对小说的了解大多还是他刚刚介绍的, 便赶紧补充起来。


    “一条小鱼的新书叫《聊斋改命录》,上官解忧就是帮着里面的人改变命数的女郎。”


    魏思洁和孔凤铮还是半懂不懂,不过好歹弄明白了书名和人物,只是侍应生突然口笨舌拙,解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让两人把故事脉络捋清,她们也就不再强求, 只打算将这些书买回来自己看。


    “说了这么多,你也应当口渴了,这些做你的茶水费。”


    魏思洁抓了几个银角子出来, 侍应生眼睛瞬间就亮了,嘴巴累也就是休息一会儿灌两口水的事,能换来这么多银钱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了!


    “我对一条小鱼的书有些兴趣, 不拘新的旧的,给我寻一套,这些钱够吗?”


    侍应生瞧着孔凤鸣放在桌上的八个大洋, 咽了咽唾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也不瞒着母女两个,一边数着姚晓瑜的作品,一边掰着手指算钱。


    “丁娴传和致富记还好,这两个都已经印了第三批和第二批,加起来大概两块大洋就能买到,但互换娃是刚印刷出来的,一本就要一个多大洋。”


    姚晓瑜的作品就没有不受欢迎一说,头两本起先的定价的确只有几角钱,但资本向来逐利,几十万字的作品也的确不是什么小数,二印三印的时候纸张排版书皮越发精致,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偏偏还有许多人买账,一元八角买两本书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魏思洁听着侍应生的介绍,突然问到,侍应生眨眨眼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


    “我是赤白痢盛行的时候去别人家买的二手,两本加起来一块钱。”


    侍应生买的是二印的版本,原主家买的时候都一块多钱,保存的极好,但他们也不吃亏——侍应生用家里的大蒜按照市价换的,大蒜素被宣扬出去之后,大蒜价格水涨船高还有价无市,在书换了大蒜以后,大蒜的价格依旧在往上爬,三天的功夫就抵得上书的原价。


    大疫时期,硬通货就是黄金和有效的药品,侍应生家里用剩下的大蒜全掏出去,刚好收集完除了杨顺心的故事以外,姚晓瑜的所有作品,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了,但这不是常有的普通交易,魏思洁听过就放弃了,侍应生也不推荐两人买出版商以外的版本。


    “头两本书市面上也有便宜的,但无非两种款式,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寻人或者自己抄写的,前者也有好几年,报纸发黄不说,边角也不会有多好;后面一种纸可能用的好些,但也就是赌,先不说字瞧着费劲,若是抄书人一个眼花,写了些错字别字,您也瞧不出来。”


    孔凤铮年纪小,听到纸张被糟践便皱了眉,魏思洁瞧着女儿沉不住气的模样在心里叹气,面上却也点头。


    不管这侍应生是想要多挣钱,还是单纯想要多说几句,他的确讲中了两人心中的隐忧,母女俩不算显山露水,但还真不缺钱,当然要寻着好的买。


    “回到大明还没有出版的消息,这个跟杨顺心的故事一样,只能寻着剪报人买。”


    剪报人是近几年上海出来的一种职业,将报纸上的消息分门别类的直接剪下装订,或者贴到纸上,然后转手卖出去换些小钱,这生意大半都是被各样小说撑起来的,有些人看到了报纸上的连载文章,想要补完前面的文章,就会花钱从剪报人这边买合集。[1]


    文章也分畅销和滞销,一条小鱼的故事就是最顶端的畅销货,便是一时半会儿没人掏钱,隔上三五日也会有人来问,也就是等作品出版以后,关于这篇故事的剪报才会渐渐没有市场。


    “但若是您手头宽裕,回到大明和杨顺心的故事可以将剪报和手抄本一起买了,等正式的书出版以后再换新,不过它们都贵得很,一本都要三个银元。”


    要不是侍应生在特殊时期跟人以物易物,他根本舍不得花这么大一笔钱。


    裁剪拼贴的报纸读着其实并不舒服,但当成手抄版的校对还是可以的,母女两个不缺钱,倒是对侍应生的最后一句话有了好奇心。


    “杨顺心的故事贵是因为它有用,回到大明又是因为什么?”


    孔凤铮兴致勃勃的问道,上海实在太有意思了,连买书都能搞出这么多的花样,哪里像是孔家,别说思想,连衣服都是几年不带变的!


    “小女郎,声音低些,莫谈国事啊……”


    侍应生装模作样的压低了嗓子,自从回到大明被针对以后,莫谈国事就成了一个上海广泛流传的梗,众人到茶馆吃点心,瞧见那几个大字,便会嬉笑着问道,“跑堂,你们家的茶馆今日还是莫谈国事吗?”


    掌柜要是愿意参加呢,也就装模作样涨红了脸,说些什么“国事……怎么是国事呢,国事也是家事”之类的话,若是不愿意掺和,跑堂就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反正最后总会引发茶馆的客人哄堂大笑,让空气中充满快活的气氛。


    初来上海的母女两个不清楚这个梗,但也不妨碍她们配合着入戏,你来我往的过了一通戏瘾,侍应生便将其中的关窍透了出来:


    “这回到大明是一本禁书。”


    母女俩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可以说的事情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都过去了。”


    侍应生看上去不以为意,其实声音也压低了些,大饭店的客人复杂的很,要是反对者听到他对回到大明的赞同,都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有人把他沉到黄浦江去。


    “这书有意思的很,是个未来的女子穿越到过去,打天下当女皇的故事,但这个打天下不知道被谁盯上了,说这本书意图谋反。”


    魏思洁和孔凤铮再次为全球变暖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既为了敢刊登这样的文章的报纸,也为了都被盯上还能逃脱的一条小鱼。


    她们不傻,这种事情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那作者肯定是没什么事的,上海可真好,在她们山东,尤其是孔家那地方,说谋反的当天作者就得被抓出来,至于结局是背后中枪还是羞愧自刎另说,总之是活不下来的。


    毕竟那可是孔家,世修降表衍圣公,铁骨铮铮劝人忠!


    “然后呢?”


    知道结局不意味着不好奇,魏思洁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道。


    “然后就被人骂小题大做了呗。”


    侍应生耸耸肩,那段时间报纸上的争端尤为激烈,甚至辩论赛都转移到了线下,他们可没少吃瓜,连自由搏击赛都看了好几场,至于他们打起来到底是为了一条小鱼,还是为了吵架的时候揭露出来的绿帽之类的事件,侍应生表示自己不太清楚。


    大人物玩的都可花,打着打着就到了床上的也不是没有。


    “当时报纸上吵了蛮久,最后可能是累了,双方各退一步,我不说你的作品制造分裂,你也别干涉我私下封禁。”


    别说什么没有成为禁书的事,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之前的书都是完结没多久就放出了出版的消息,便是偶尔有些晚,新书完结之前也会有个结果;也别说什么出版商害怕,致富记那邱小姐邱一刀横插一脚,把日本骂成那个鬼样,也没影响出版的轰轰烈烈。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当然就是真相:当局的确没有明令禁止,但暗地里肯定是把回到大明变成了禁书,不然总有不怕死的出版商。


    而人总是对秘密有窥探欲的,若是回到大明光明正大的出版了,他们可能连瞧都不会瞧一眼,但现在这书突然被禁止,许多人就有兴趣了,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连新书都压不过风头。


    “最新的改命录收集起来倒是便宜,金纹碗也不算贵,但前面几本……”


    侍应生没说下去,母女俩在心里做起计算题,头两本快两元,第三本一元多,回到大明和杨顺心一个版本至少三块……八块还真的不大够。


    孔凤铮晃着母亲的衣袖,魏思洁补上十二枚银元,给女儿凑了个整。


    “书买到一册完整的便送过来,那两本剪报和手抄都要,再寻人去金钗叙那边,给一个姓孔的女子递个口信,说栀子花到了上海,在大饭店等她。”


    栀子花是孔家姐妹的一个暗语,孔凤鸣有一次寄信,跟妹妹说栀子花的香气霸道的很,肆无忌惮的到处乱撒,孔凤铮瞧着有趣,便在信中告诉姐姐自己有了个新名号:栀子居士。


    孔凤鸣不想叫妹妹居士,索性便称孔凤铮为栀子花,这个称呼只用于暗地里的信件来往,别人不知关窍,孔凤鸣却一瞧就明白。


    “……我们匆忙来到上海,洗漱的物件也没准备,尽快寻两套好的带过来,你跑腿也辛苦,若是有剩下的钱,便自己花用。”


    侍应生支棱着耳朵,终于听到了关键词,挨个确定了银元不是夹洋铜钿后,笑的比花儿还灿烂,一叠声应下来,便干劲十足的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借着两人的视角说说别人眼中的小鱼,明天母女读新故事,然后就是小鱼的主场


    ————


    【1】剪报人:查资料的时候没找到这个职业,我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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