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读高中时, 郁松就听过程澈这个名字,蔺云清的养父。
那枚丢失的玉坠是他的遗物。
后来程澈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郁松的生活中,蔺云清为了程澈丢失的遗物和他不死不休, 他惹出过很多事,程澈曾经的朋友前仆后继地帮他善后。
对蔺云清而言, 那枚玉坠是程澈留给他的遗物。
可对于那些人来说, 蔺云清又成了程澈留给他们的遗物。
为什么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 还会深深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郁松不明白。
程澈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 最终滋长出难以按捺的好奇。他开始着手收集程澈留下来的一切, 试图弄清楚到底为什么。
他在一段模糊的录像里看见了七岁的程澈, 跟在父母身后参加武术表演, 并不清晰的像素显出他一板一眼的动作, 脸上带着孩童的稚气,紧抿着嘴唇, 格外认真。
十岁的时候被选为小学优秀代表, 带着红领巾的照片贴在实验小学荣誉墙上, 仰着头, 神情骄傲,仿佛一只即将振翅的小鸟。
十五岁在武校的室友大合照里,他站在最中间,笑着看向镜头, 眼中没有丝毫忧虑,眸光明亮,神采奕奕。
十六岁,他拿到了全国青少年武术冠军,一身白色的练功服, 身段修长,招式干净利落,眉眼间带着少年特有的的意气风发,清爽透亮。
同年,他作为火灾的受害者家属,在镜头前强忍着眼泪接受记者采访。
十七岁时他接手了父母的武馆,不久后他养了个孩子。
二十四岁时,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在这些零碎的片段里,郁松拼凑出程澈短暂的一生。
郁松想起来,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见过了程澈,他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了程澈,程澈约好改天再来看他,可是再也没有来。
不知道从何时起,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在看到程澈的任何信息时,他再没有办法做到内心的平静。
在无数个夜晚,他都会想如果程澈没有死会怎么样?
如果程澈没有死,那枚玉坠就不会到蔺云清手中。
如果程澈没有死,蔺云清就不会跟他作对。
如果程澈没有死,他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
只要程澈不死,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程澈,你为什么会死?
郁松的质问得不到回答,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渐渐的。
他恨程澈的沉默。
他恨程澈的死。
他恨程澈。
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居然在无比认真地恨一个死人。
不仅如此,他还想让这个死人活过来,让他活过来好好看清楚,都是因为他,毁掉了多少人的生活。
凭什么其他人还在活着受痛苦,而程澈就这么不了了之地死了,这不公平。
他要程澈活着,他要程澈也痛苦。
*
郁松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继续开车。直到车辆平稳地停靠在医院楼下,他才低声开口:“到了。”
“蔺云清就在楼上,”他侧过头看向程澈,“你要去看看他吗?”
“去。”程澈解开安全带,人都到这了,毕竟也是救命恩人的孩子。
蔺云清醒来看见郁松时,第一念头是人真的会遭报应。
上辈子坏事做多了,人都死了,居然也见不到他爸,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还是郁松,这就是地狱吗?
蔺云清绝望了。
“没死。”郁松冷淡地开口。
蔺云清意识逐渐清晰,伸手摸了下脑袋上的伤口,居然真的没死。
他不想说话。
同时庆幸这不是死后的景象,不然死了还要看见郁松,这谁受得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郁松缓缓走近,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蔺云清冷笑一声,“总不能是你突然善心大发。”
“当然不是。”郁松脸上露出残忍却又天真的笑容。“因为我想到一个更绝佳报复你的方式。”
蔺云清皱眉看向程澈。
郁松在病床前踱步,“你知道付老师临死前说的飞鸟是什么吗?”
“不知道。”
“飞鸟是我和付老师这些年一直在研究的项目名称。”郁松顿了顿,抬眼看着蔺云清,“研究人死而复生。”
蔺云清情绪骤然激动,“那成功了吗?你们成功了吗?”
“如果你没有绑架付老师,或许现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可他不是跟你说了遗言吗?”蔺云清几乎从床上挣起来,“你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如果这个计划成功,是不是意味着他爸就能回来?
郁松抬眼,眼神冷漠道:“还没有完全明白,但是我已经想清楚关键了。”
“什么?”
“付老师临死前告诉我,重生需要合适的载体,就是复活一个人,必须找到一具能够承载他灵魂的身体。”
郁松继续说:“我目前已经找到程澈重生的载体了。”
蔺云清瞳孔骤然收缩,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真的吗?”
“郁松?你说的是真的吗?”
郁松话音一转,“可是你知道死而复生的前提是什么吗?”
蔺云清滞愣一下说:“……死?”
“没错。”郁松眼眸微暗,“飞鸟计划需要真人实验。”
蔺云清瞬间明白郁松的意思了,“你打算用我做真人实验?”
郁松唇角扬起,“你也可以拒绝。”
“我不会拒绝的。”只要有任何重生他爸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拒绝的。
郁松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的声音轻柔却又残忍,“那等到程澈醒来时,我会告诉他,他的命是自己最爱的儿子换来的。”
说到这里,郁松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你猜,到时候他会不会很痛苦?我想这比你就这样轻易地死了,还要让你痛苦万分吧?”
蔺云清脸色骤然发白,嘴唇嗫嚅,可是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郁松,你不能这么对他。”
“你想我死没问题,但是你不能这么对他。”
“他是无辜的!”
郁松反驳说:“他不无辜。”
“如果不是他,你在被拐卖丢弃时就死了,如果不是他的死,玉坠就不会到你手上。”
郁松低头呢喃,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人生绝大多数痛苦都是他带来的,他不无辜。”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脸色惨白的蔺云清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好好养伤,等要用到你那一天我会来找你的。”
蔺云清躺在床上消化着郁松说的话。郁松说得条件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他太想程澈活着了,他死掉也没关系,可是他不能让郁松这么对程澈,不能这样。
还没等他想明白,程澈就走进来了。
蔺云清看着他的相貌辨认片刻说:“你是程澈?”
程澈点点头,“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记得你。”
蔺云清想到郁松刚才说得话,“你就是他说得那个载体?”
程澈再次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同意?”
程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郁松同意帮我报仇,而且之前你养父救过我。”
蔺云清听完之后明白了,郑重地说:“谢谢。”
只是从那天以后蔺云清再也没见过郁松,他不知道郁松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他无比期盼他爸能活着,可是他又不愿意真如郁松所说的那样让他爸痛苦,日子一天天变得煎熬。
而外界都以为蔺云清自杀没抢救过来,蔺云清也没有再联系任何人,他出院后就被郁松的人接到了研究所。
原纷和牛明嘉,还有其他人该怎么判怎么判,郁松没有刻意为难他们,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尽管蔺云清承担了大部分责任,可是郁松也要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陆新恒一家被郁松查了个底朝天,如今在整个海川市没有人敢得罪郁松,陆新恒一家自作自受,寸步难行。
大仇得报后,程澈也没有什么留念了,他没有房子,所以郁松也给他安排在研究所住,方便跟他说后续实验计划,郁松对他没有限制,反而每个月给他一大笔钱,足够他过上很奢华的生活,唯一的条件就是别伤害自己的身体。
蔺云清就没那么好运了,他相当于在研究所坐牢,活动范围很有限,除了几个工作人员,时不时只有程澈来看他。
“蔺云清?”程澈坐在树下,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蔺云清正在拔地上的杂草,他知道郁松在研究飞鸟计划,没有再挑起什么事情,安安静静,期盼着他爸能活过来,他想给他爸留下点什么,告诉他爸,是他罪有应得,是他干了很多错事,不要为他伤心,他的死是活该的。
“你……”
“我什么?”蔺云清皱眉看向程澈,他记得之前读高中的时候程澈其实和他爸长得还有点像,但是这些年经过岁月磨练,程澈和他爸已经长得完全不像了,尤其是面前的程澈总是低着眼睛看人,怯生生的,这点和他爸完全不一样。
但不管怎么样,蔺云清对他都很感激,感激他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
这段时间蔺云清脾气很平和,程澈和他相处时也没有那么多拘谨了,此刻凑过来问:“你知道为什么郁教授想要复活程叔叔吗?”
“他想报复我。”蔺云清淡淡地说。
“报复?”程澈有些不理解,“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程澈左右张望,压低声音说:“我上次去找他,偶然看到一个房间,里面都是程叔叔的照片。”
“什么???”蔺云清一下把砖缝的杂草连根拔起。
“你开什么玩笑?”
程澈把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你小声点。”
“你真得看到了?”蔺云清逼近问。
程澈点点头。
“哪个房间?”
“就是他的休息室,里面还有个房间,我去找他问实验进展时,那个房间门没关严,我不小心看到的。”
蔺云清攥紧手中的杂草,“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别告诉其他人。”
程澈连忙点头。
蔺云清在研究所的活动虽然有很大限制,但并不算完全没有任何自由,加上他这段日子一直表现良好,看守他的工作人员难免松懈。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他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径直朝着郁松的实验室走去。
凌晨的实验室空旷而寂静,只有尽头还亮着一盏白灯。
郁松独自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亮映着他疲惫的面容,他身上穿了一件略显宽松的白大褂,头发有些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窄框眼镜,镜片后是因长时间专注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一只手曲起,修长的手指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因熬夜工作所带来的劳累。
在听到脚步声瞬间,他抬起头,看见站在实验室门口的蔺云清,眉心微皱,“你大半夜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蔺云清向前一步,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这里不方便,去你休息室谈。”
郁松见他一脸严肃,打量他片刻,最终还是合上电脑,带着他走向不远处的私人休息室。
一进门,蔺云清的目光便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房间不大,两室一厅,其中一个房间门开着,是卧室,还有一扇门紧闭。
“现在可以说了。”郁松将电脑放在桌上,语气中带着不耐。
蔺云清却没有回答,反而径直走向那道关闭的门,用力一推。
郁松脸色骤变,“蔺云清,你干什么!”
在看清门后的景象时,蔺云清呼吸一窒,整整四面墙,密密麻麻贴满了程澈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从稚气未脱的童年,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眉目沉静的成年。
甚至很多照片,连蔺云清都没见过,不知道郁松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搜寻到了程澈的一切。
尽管在推开这扇门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蔺云清依旧被这令人窒息的景象震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出去!”郁松站在门口,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秘密被窥探的气恼。
蔺云清却没有动。
他的目光从那些照片缓缓移到郁松脸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在审视一个彻底失控的疯子。
一个大胆却又荒谬的念头窜上他的心头。
“你为什么有他这么多照片?”蔺云清的声音有些发干。
“这跟你没有关系!”郁松厉声打断,伸手就要去按墙上的内部警报器,“如果你现在不出去,那就是保安把你赶出去。”
“郁松,”蔺云清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喃喃低语,“你真是个疯子……”
一想到郁松对他爸那种扭曲,不见天日的感情,强烈的恶心涌上蔺云清心头,可是心底却又悲哀地产生一丝无法磨灭的希翼。
只有郁松有能力让他爸重生,只有郁松这种偏执扭曲的感情,才会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真的去尝试复活一个死人。
郁松对蔺云清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他关上藏有程澈房间的门,手指按下警报器,强烈的蜂鸣声瞬间在走廊响起。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蔺云清清晰地问:“你爱他?”
只是这句话像是某个开关触发了郁松的所有情绪,他大声否认说:“我不爱他,我恨他!”
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要反驳蔺云清,郁松少见地变得语无伦次。
“都是因为他,你才会活着,都是因为他,那枚玉坠才会丢,都是因为他,你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毁掉我的生活,我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我恨他!”
蔺云清看着他激烈的反应,脸上却露出近乎可悲的笑。
太恶心了。
他恶心郁松对他爸扭曲的想法。
他也恶心无能为力的自己,明知道郁松有这样的想法,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悲哀地希望这份感情能持续久一点,足够支撑到他爸重生那一天。
蔺云清被保安带走,休息室的门沉重地合上,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在一片死寂中,郁松僵硬地站在原地,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墙面,上面密密麻麻贴着的全是程澈。笑的,沉默的,年幼的,长大的,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凝视着他,仿佛在嘲笑他。
“我不爱你。”郁松不知道在对墙上的程澈说,还是对自己说。
“都是因为你,蔺云清才会活着,都是因为你,才有那么多人帮他,都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老师,都是因为你,毁了我的生活!”
“我怎么可能爱你?我恨你!”
说到这里,郁松突然冲上前,发疯一样地扯下墙上的照片,无数张照片纷纷扬扬落下,他却仍不罢休,抓起那些照片狠狠撕碎,“你毁了我的一切,你带给我的都是痛苦!”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恨你,从最初的嘶吼渐渐变得沙哑。
最终,他无力地跪倒在满地狼藉中,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掌心,声音低得只剩下自己能听到,“程澈,我恨死你了。”
从那天以后,蔺云清的行动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就连程澈来探视他的时间都受到把控。
程澈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猜到可能和自己告诉蔺云清休息室的秘密有关系,他面露歉意,但是却又好奇为什么两个人关系这么差。
蔺云清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说:“玉坠,玉坠丢了。”
“什么玉坠?”
蔺云清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程澈恍惚间想到什么,突然离开房间,跑回自己的住所,翻出那一枚小小的玉坠。
“是这个吗?”程澈喘着气,将玉佩递到蔺云清面前。
蔺云清顿时从床上惊起,一把拿过玉坠,指尖都在发颤,“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刚转学到博雅的时候,正好碰上学校游泳馆翻新,储物柜要全部换掉。老师喊了一些值日生去帮忙清空旧柜子,我当时就在。”
他回忆着当时的细节,“那些柜子用了很久,里面的木质隔板都因为潮湿变形了,隔板和铁皮之间都有缝隙,而且有些隔板里面都被虫子啃空了,只有上下薄薄的一层。”
“因为要拆掉柜子卖废品,所以要把隔板都拆下来,那枚玉坠就刚好在空的夹板里,拆掉隔板后它掉下来,我才看见。”
程澈解释道:“当时游泳馆要关门装修,问了一圈都不知道是谁的,场馆的老师就说反正不值钱,就先放在我这里,等后面游泳馆开门后交到失物招领处,可是后面我退学就忘记这件事了……”
蔺云清想起来了,那天值日,本来有他的,但是他逃掉了。
想到这里,蔺云清握着玉坠笑出声,只是那笑声多了许多自嘲和凄凉。
他越笑肩膀抖得越厉害,可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茫茫的荒凉。
郁松再见到蔺云清时,发现他脖子多了枚玉坠,他已经从程澈那里听说了,此刻见面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他厌恶蔺云清,他也依旧恨程澈。
但是蔺云清的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积极诚恳地道歉,甚至还说:“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决定给你写一本自传。”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学神之路》,怎么样?”蔺云清笑问。
“你是这本书的唯一男主,历经磨难登上人生巅峰,而我是个超级大反派,最后在监狱里惨死,怎么样?有没有稍微解气点?”
郁松冷眼看着蔺云清,“想说什么直说,别在这拐弯抹角了。”
蔺云清脸上显出刻意挤出来的笑容,“怪不得是学神呢,这么聪明。”
“是这样的,我听程澈说,如果我爸重生在他的身体里,我爸是不会有他之前的记忆。”
蔺云清试探地问:“但是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本书的记忆给我爸?”
“你说我这到时候都死了,也没能给我爸留点什么,这也算是我的遗物吧,也是给你的赔礼道歉。”
蔺云清都快拍胸脯保证了,“你放心,绝对没写你的坏话,全是夸你的!”
“行不行?”
郁松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淡淡地说:“书放着吧,我看了再说。”
“行行行,多谢多谢啊。”
等人走后,郁松抽空看了这本书,这说是给郁松的自传,更像是一本这些年郁松和蔺云清生活的纪实录,从他们高三生活开始写的,一直记录到现在。
那时候程澈已经退学了,所以书中没有任何提及,只注重写了郁松和蔺云清。
确实像蔺云清说得那样,他把自己在书中写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反派,甚至比现实生活中还要过分,而郁松就是个龙傲天美强惨男主,在故事结局中获得了无边的荣誉财富,人生应有尽有,对比之下蔺云清却在监狱中罪有应得地自杀了。
里面有些关于郑家的细节,蔺云清不清楚,他也不知道郁松和郑世明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不过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郁松也没有纠正。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会想办法把这本书的记忆给程澈。
研究所院墙边那几棵老树的叶子,黄了又落,落了又生,无声地轮转了几个春秋。
实验有了新的进展。
郁松来找蔺云清,“飞鸟计划下周要进行第一次真人实验。”
“好。”蔺云清笑问:“那我爸是不是快要重生了?”
“不是。”
蔺云清当即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不能确保程澈一定会重生在这个世界。”
蔺云清着急了,追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办法控制这一点,他可能在别的平行世界会重生,但是不一定是我们这个世界。”
“任意一个世界,任意一个时间点,我只能保证他会在车祸后重生,但是重生到哪个时间段我不知道。”
蔺云清听明白了,略带惊喜地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别的世界,我还有机会见到我爸?就算这个世界的我死了,我爸没有重生,但是在另一个世界,我还有可能见到重生后的他?”
“是,但是也可能是另一个世界你死后的几年,我没办法控制这个。”
蔺云清眸光微暗,“就是我爸可能重生在我死之前,也可能重生在我死之后?我不一定能百分百见到重生后的他?”
“对。”
蔺云清欲言又止,“行,也可以,别的世界也行,只要是车祸发生后重生,活着都行。程澈同意了吗?”
“嗯。”
蔺云清听后又强调说:“但是你答应我要保留这本书的记忆,你不能忘了。”
“我知道。”
实验正式开始前,依照程序,蔺云清可以交代下最后想说的话,“毕竟你是飞鸟计划的第一个真人实验。”
蔺云清解开玉坠递给郁松,“如果他重生了,把这个给他。”
郁松接过玉坠,放在掌心,就是这一枚小小的玉坠,他望了许久,同意了。
“还有什么吗?”
“没什么了,一定要保留那本书的记忆。”
郁松闻言突然笑了,那笑声起先很轻,随即越来越大,在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蔺云清啊,蔺云清。”他摇着头,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反常的笑声让蔺云清背后泛起一阵寒意。
“你笑什么?”
郁松笑了很久才渐渐停下,抬起眼时,目光已是一片锐利清明,“我知道你为什么想留下那本书的记忆。”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们没有办法确认程澈会在那个时间点重生,你担心程澈重生后,你已经死掉了,所以你想让程澈醒来后,通过那本书知道你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你想让他知道你是罪有应得,你死有余辜,你不想让他为你的死伤心。”
郁松停顿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是如果程澈重生在你死之前,你宁愿他提前知道你未来的所作所为,哪怕他会因此讨厌你,也没有关系。你说我不敢赌付老师的遗言有错漏,可是你也不敢赌程澈重生在你死之后,你宁愿他讨厌你也要留下这本书的记忆。”
蔺云清脸色骤然一变,因为郁松说得都是对的。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保留这本书?”郁松不待他回答,便继续说,嘴角带着悲悯却又几分得意的笑容,“因为你根本不够真正了解程澈。”
郁松又重复了一遍,“蔺云清,你不够真正了解他,你没有我了解他。”
“你以为他知道了你是个反派,是个人渣,他就会放弃你,讨厌你,离开你,忘记你吗?”
“他不会的。”郁松语气染上几分不知名的嫉妒,“就算你十恶不赦,混蛋透顶,可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救你。”
“程澈会救你啊。”
蔺云清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郁松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如果程澈重生在你死后,那他会痛苦无比。”郁松露出残酷却又悲哀的笑容:“那个世界的我恨他,他痛苦我会高兴。”
“可是如果他重生在你死之前,那么他会阻止你落入必死的结局,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避免你对我的伤害,他会想办法弥补我。”
“他会主动来找我。”
郁松露出心满意得的笑容,这才是他愿意留下这本书的理由。
说完自己的所有计划,郁松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控制台,微笑道:“晚安,祝你再次睁开眼时就能看到他。”
蔺云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都在郁松的计划中,却什么都无法反驳。
郁松说得一点都没错,这本书还有最后一页,蔺云清没有让任何人看见的一页。
爸爸,我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你不要为了我伤心,你讨厌我吧,你忘了我吧。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永远幸福。
蔺云清走后,研究继续推进。
但其实郁松骗了蔺云清,他根本没机会告诉程澈,他的重生是自己儿子换来的,他也看不到程澈的痛苦,因为飞鸟计划一共需要两次真人实验。
第一个是程云清,最后一个是郁松。
有研究人员曾问过郁松,当初为什么要给这个项目取名飞鸟。
他回答,活着的人是深海里的游鱼,死去的人成了天空中的飞鸟。
本不同路,再难相逢。
可他偏要跨山海,越天地,游鱼见飞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