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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燕王

    京洛。


    元氏的府宅,坐落在洛阳大市东。


    此地是官宦世家的群居府宅之地,故而精舍林立,宝塔高耸。


    一个月前,元家长房流落在外的第二个女儿,元朝露归京。


    若是放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当引起坊间议论纷纷。


    只是元家如今境况,早已不复当年了。


    昔年元家家主,官至三公之一的司徒大人,清明廉正,乃清流文官典范,却遭奸人构陷,蒙冤下牢,好在祸事未曾波及两个弟弟,十几载过去,元家两房在官海中沉浮,虽勉力支撑门楣,却再难恢复旧日荣光。


    元朝露入元家一事,在这繁华似锦的京都,就如同浩渺江面上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根本不被人所留意。


    而很快,京兆人的目光,就被贺兰家千金入京的浩大声势夺去。


    “贺兰贞怎会提前入京?”


    贺兰府宅邸前,宝马香车,宾客如流,皆是名士贵胄,今日为来参加贺兰小姐的接风洗尘宴席。


    且不说她是未来的安乐郡王妃,仅仅是“镇西将军亲妹”这个名号,便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在街道两侧驻足人流中,有一道头戴幕篱的女郎身影,悄然在此立了许久。


    荷衣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我记得你说过,贺兰贞的婚期尚在秋后,她怎会来得这样早?”


    元朝露并未回答,只注视着远处那华盖玉辂马车。


    镶嵌绿松石的鎏金长柄,慢慢挑起车帘,有婢女跪于车前,以身体作阶,静候贵人践足。


    元朝露道:“算起来,她应当是在我启程不久,就立即动身来洛阳了。”


    为何会这样地赶?


    荷衣总觉事出反常,见身侧人面色如常,迟疑了一瞬,道:“贺兰心如蛇蝎,京洛这般地方,你们早晚会碰面,你与燕王的婚约还未定下,若她将你的过往揭露,只怕……”


    “害怕什么呢?是贺兰贞该避着我才是。”


    元朝露微微含笑,颊边梨涡浅显。


    “她知我为人,我不怕鱼死网破,倒是她敢赌自己的名声吗?若我将她恃凌我的事揭露,不如看看是谁颜面扫地。”


    “且阿姊去拜访贺兰家时,并未托出自己是京洛哪家人,只用了化名,你猜——”


    轻纱随风拂起,露出她一双俏丽的明眸,眼中浮起亮光。


    “贺兰小姐若是见到我在京洛,她脸色挂不挂得住?”


    荷衣心道如此。


    与她阿姊温和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元朝露做事果断大胆,不顾忌后果,不思退路,往往如在悬崖边行走。


    也属实无法让人心安。


    荷衣顺着她目光看去,远处几个华服少年少女映入眼帘。


    “是元家二房三房的几位少爷小姐。”


    元朝露轻笑:“原来他们不待见我,在府中处处刁难我,想待见的另有其人。只是如此殷勤献媚,贺兰贞会正眼看他们一眼吗?”


    荷衣低声提醒道:“阿雎,你当慎言。”


    背后论人得失,终究不合贵女的礼数


    元朝露旋即双手贴在小腹前,朝荷衣颔首,鬓边耳珰稳稳不摇,连颈项微弯的弧度也恰好,俨然是淑女做派,开口声音亦是柔静。


    “朝露知道了。时候不早,先回去温习课业,如何?荷衣姐姐。”


    和初见她时狼狈瘦弱的模样相比,如今的元朝露,换上了鲜丽裙袍,饰以青玉华簪,一张面庞秾丽若桃李绽开,耀眼灿亮,简直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犹如蒙尘宝珠洗去尘土。


    只是,端庄是假,狡黠才是真,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时还难以更改。


    元朝露抬起眼帘,又换上一副明眸善睐的样子,方才的端庄已消散无踪。


    实则是荷衣也是见识有限,哪能教导她呢?只能勉强劝解一二,道:“教你礼仪的女夫子应该快到府,我们赶紧回府罢。”


    在元朝露转身离开时,身后马车珠帘忽动,便闻环佩叮咚,贺兰贞款款挑帘而出。


    夏日黄昏,暗香浮动,栀子气息萦绕扑鼻,花影缭绕在她郁金色的衣摆之上。


    本就生得娇美的女郎,经一身华丽裙袍加身,更是被衬得雍容无比。


    贺兰贞双手提着裙裾,自婢女的背上走下,维持得体笑意。


    无人知晓,她心中一阵烦窒——


    发卖朝露的事,到底被人捅到了兄长那里。


    前线战事那样忙,兄长竟然为了那女人分神,特派心腹精锐兵马回来查探。


    那封兄长写给她的信,白纸黑字,锋利无比,字字如刃,似带着煞气,和从前都不一样,显然已怒极。


    阿兄震怒是什么样子,她不是不知道,能在尸山中挣出军功的人,那便是杀神一般。


    只是他眼下被战事牵住,一时还无法脱身。


    待他回府来质问,那才是真的大祸临头。


    她在府中惶恐至极,加之阿兄斥责,令她即刻动身,便几乎未作犹豫,立刻上路来京城,眼下嫁妆还有一半在路上。


    她心神不宁,忽觉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从眼尾余光掠过。


    贺兰贞身子微僵,定睛再去看,只见街衢间人头攒动,尽是来谄媚殷勤之徒,哪里有她以为的那道人影。


    身侧嬷嬷探出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


    “小姐,您这一路都被那贱婢搅得忧思难安,您与她是云泥之别,那贱婢何德何能让小姐如此?再说,将军的动怒也是一时的,岂会真的怪小姐不成?”


    “自然如此,可……”


    “洛阳天子脚下,那贱人最多也不过是龟缩在西北一隅苟且偷生,安能出现在贵地,再来污贺兰府的门庭?”


    是。


    朝露与自己是云泥之别。


    就算她真能爬到洛阳,见到自己,还不得跪伏摆尾求饶?


    贺兰贞反握住嬷嬷的手臂,手上金钏摇晃,含笑温声对众人道:“府上早已备下薄酒,承蒙诸位拨冗前来赴宴,为我接风洗尘。”


    “多谢,诸位请——”


    **


    夕阳渐渐西沉,洛阳东市的府邸,沐浴在余晖中,被镀上一层粼粼金光。


    元朝露跨进元府西角门时,荷衣道:“宫里公公上一次传话,说你入京的消息,已经递至陛下面前,但陛下一向政务繁忙,不知何时闲暇,想来,到时候自会处理你与燕王婚事一事。可如今已经快月余过去了……”


    元朝露道:“过几日,我们再找门路去问一问。”


    荷衣话音迟疑,“银钱的话,如今,不太够用。”


    阿姊留下的银钱有限,元朝露初来洛阳,便置买了许多东西,此后请阿耶故交递消息入宫,更花出了一大笔银钱。


    实则,元家二房三房叔父在朝中谋有官职,若寻上他们,会方便许多。


    但元朝露初回府邸,便遭受不少讥讽言语,这些日子,更是将寄人篱下的冷待都受了一遍。


    掌家的二房极其苛待她的用度,放任府上仆从对她的轻慢,三房相较之下宽厚些,却对二房的行为未置可否。


    说到底,她只是个外人。


    这元府,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但元府如此人品,如何信得过?


    元朝露思量之下,宁愿耗费银钱请阿耶故人相助,眼下不需元家人辅佐,日后也不必与他们有半分瓜葛。


    元朝露道:“等我好好思虑怎么办,一再给宫中递话,也显得操之过急,归根到底,是我不知陛下是何态度……”


    正说着,迎面走到了花门处,便见一妇仆对自己行礼,似在此等待许久。


    “姑娘,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身侧荷衣下意识看向元朝露。


    元氏府邸,坐落在洛阳贵地,却仅得狭小一隅,是以府内的布局尤为紧凑。


    元朝露跟随在妇仆身后,绕过狭长的小道,便进入元二夫人的屋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小而精致的绣花鸟的落地屏风,室内昏暗,尚未点灯,黑暗如潮水般晃进来。


    中年妇人斜靠着檀木凭几上,鸦青缎面罗裙裹着丰腴身形,昏黄光晕中,那双丹凤眼半眯着扫过来,即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那掂量人的视线。


    元朝露欠身行礼,唤了一声“叔母”。


    “姑娘今日去哪里了?”妇人慵懒的话语缓缓响起。


    元朝露虽入元府,却未被列入府中小姐的排行序列,府邸中人只以一不上不下的“姑娘”相称,连称呼都透着一层疏离,与外人无差。


    元朝露如实告知:“侄女今日出门去东市添置了些衣裙首饰,路遇贺兰小姐车驾至洛,便驻足观望了片刻。”


    二夫人身侧妇仆道:“可这些日子,姑娘出门是否太勤了些?”


    元朝露抬起头,对上妇仆敲打的目光。


    “姑娘虽是少时流落在外,规矩礼数上难免疏漏,府上念在姑娘初至,前些日子也未曾严加管束。只是——”


    妇仆拉长语调:“元氏诗礼传家,素来讲究守礼,姑娘既然入元府,莫要坏了元府的门风。”


    今日召她来,原是为了这般。


    元朝露微微一笑:“叔母说得是。”


    荷衣本担心她冲撞二夫人,却没想到她这样的恭顺。


    如此态度,倒也令上方人意外。


    妇仆道:“姑娘既入元府,当守府规。从前荒废闺训暂且不论,今日便以罚跪略施小惩。此后姑娘出入府宅,须经夫人允准。”


    “允了,才许出,不允,便只可留在府上。”


    妇仆暗暗咬重“允”字。


    此世代正是新旧两朝更迭之时,从前战乱频繁,世人皆过得朝不保夕,故而享乐之风靡长,民风极其开放,偏偏元氏两房在二夫人的掌管下保守至极。


    元朝露未曾开口应下。


    元二夫人兴致恹恹,抚了抚袖摆,已是不耐至极。


    妇仆道:“姑娘是不愿?您姊妹二人先后投靠元府,夫人念在往日情分收留,供给衣食住行,已是仁至义尽。可姑娘出身乡野,礼数未通,屡屡冲撞府上人,夫人本想苦心教导,姑娘却觉委屈,不若今夜收拾行囊离府,夫人绝不挽留。”


    荷衣闻言,心中怒意翻涌。


    元朝露本就是元家血脉,何来“收留”一说?


    妇仆道:“实则你阿姊初入府邸,也是如此谨遵夫人教诲的。”


    元朝露神色未变,待后半句入耳,方抬眸道:“阿姊也曾这般跪过?”


    元二夫人理了理衣袖褶皱,淡淡道:“自然,礼数本该如此。京中权贵云集,倘若因你失礼得罪贵人,连累的可是整个元氏一族,你阿姊可比你明事理得多。”


    妇仆嘴角下垂,肃声道:“姑娘可想清楚了?”


    要么今日留在元家,按家法受训,日后寄人篱下,便乖乖低下头颅。要么即刻离府,别再以元家女自居,日后两方也再不相干。


    前者为了立威收服她,后者,则是为了彻底摆脱累赘。


    元二夫人得不到回应,神色渐冷。


    仆妇见状,未待元朝露出声,便伸手欲制住她双肩,迫她下跪在地。


    元朝露侧身后退,笑道:“陛下才为我阿耶昭雪翻案,叔母就如此撵我出府,世人当真要感慨叔母一句慈良,不欺负孤女无依无靠。”


    妇仆闻“陛下”二字,向元二夫人投去询问眼神。


    元二夫人蹙眉示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身后四个粗使婆子立即扑上前来,两人反剪住荷衣双臂将她压跪在地,另两人逼近元朝露身侧。


    两方僵持不下。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有婢女从屋外走进来,脚步急促异常。


    妇仆道:“何事如此匆忙?”


    “禀夫人。”婢女下跪气喘吁吁,“是燕王,燕王殿下派人来府邸,已至府门。”


    原本以扇摇风的元二夫人,此刻却霍然起身:“燕王府与我们从无交集,今日这是为何……快去,请燕王殿下的人上座。”


    小婢起身,迟疑看向元朝露。


    “那人说是……与姑娘的婚事有关,请见姑娘一面。”


    婚事。


    话音不高不低,却刚刚好传遍屋内人耳中。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凝滞住了。


    元朝露感受到四面的打量,从嬷嬷手中抽出手臂,盈盈行了个礼,“夫人勿怪,朝露先去会客。”


    那二人的身影绕过屏风远去了。


    二夫人撑在案边的手微微发颤,细密的汗珠沁出眉心。


    燕王?


    身为今上幼弟,天家贵胄,燕王尚未弱冠便获封藩王,又领尚书省要职、禁军兵权及三州都督之职,却被留在洛阳,迟迟未曾去藩,恩宠之盛,朝野罕见。


    她一个女子,初来洛阳,如何能攀上那样的人物?


    如何想来都觉匪夷所思,但燕王的人确确实实就在府上。


    二夫人回神,后背已一身冷汗,抬起头,唤来身边人,眸色微暗:“你且去打探,燕王的人来与她说什么。”


    “是。”


    妇仆退下后,元二夫人仍久久坐靠于昏暗之中,良久,才沙哑开口:“去给大人递话,让他今夜早早回府,有要事与他商议。”


    **


    元朝露的小院,在元府偏僻一角。


    此院子不过方寸之地,然步入其中,可见墙角海棠初绽,草木扶疏,微风过处暗香袭人,显是女主人的细心照料。


    夕阳里,一道修长身影默立庭中。


    男子躬身垂手,对着屋内屏风后那道若隐若现的倩影,恭敬行礼。


    “在下乃燕王贴身侍卫,叶疏,今日替燕王来向小姐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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