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瑶说我们扯平了。
闻辽松开了手,往回走的路上问她:“什么意思?”
张若瑶说:“我也有脆弱和矫情的时候,暴露给你,扯平了。”
闻辽觉得好笑:“你又不是第一天有,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张若瑶走在前面,停了脚,向后转,看着闻辽:“什么样?”
闻辽也看着她:“你说呢?”
风在身周窜来窜去,有雨过的潮湿气息,还有灶台做饭的柴火味儿,闻辽低头,挪开眼,不好意思地笑,摸摸鼻梁。
“张若瑶”
张若瑶身后不远处,乐队在往车上装东西,铜镲掉在车后斗里,刺耳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骂声,能不能轻点!
张若瑶回头看,再转回来,闻辽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模样,揽着她的背往前。
“快走吧,店里一天没人,你不着急?”-
张若瑶和闻辽讨论过这个问题,关于寿衣店的行业特殊性。
她从前看过个新闻,一家开在小区楼下的寿衣店,因为过年时贴了个“财源广进”的春联,被人在玻璃和卷帘门上都涂了油漆。
有条评论说,开寿衣店的,你盼望有客人来,就是盼望有人死。也有评论反驳,人家这是生意。
闻辽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只是偶尔自己闲着没事也会琢磨。
张若瑶让他别太闲了,一闲就要作天作地。
闻辽说:“死亡不可避免,一个行业存在就一定有它的社会价值。但也无法否认感性认知和理性认知的确存在冲突。”
张若瑶问闻辽,听没听过路灯理论?
大意是说,人们不是恐惧路灯本身,而是恐惧路灯的光,恐惧那光照出来的一些东西,比如寿衣照出的是死亡。归根结底,我们都害怕死亡,痛恨死亡。
闻辽笑张若瑶:“你这也是感性层面。”
张若瑶说我就这水平,你爱听不听
周边村镇新建了一处生态陵园,有代理销售来聊,给张若瑶一摞宣传册,花葬、树葬、草坪葬、壁葬、海葬张若瑶看了两眼就扔给了闻辽。
闻辽说她没事业心。
帮刘卫勇往车上装货的时候,老李太太来了,站在门边上,朝张若瑶笑。
张若瑶问:“你端着什么?”
老李太太说:“好吃的。”
把搪瓷小盆儿的盖子打开,里面是炖豆角,飘着一些肥肉片。
张若瑶问:“你手呢?好没好点?”
老李太太又嘿嘿笑,说好了,然后从身后露出包扎起来的左手。
上周,老李太太的工作丢了。因为在饺子馆手滑打碎了几个盘子,割了手,饺子馆老板赶紧带着去医院缝针包扎,回来告诉她,不用来上班了,你这也刷不了盘子了。
医院护士包扎得好好的,让她定期去换纱布,老李太太不去,偏要自己在家弄,结果包得不伦不类,滑稽得很。张若瑶有心帮忙,可她自己手也笨,只能先把刘卫勇打发走了,带着老李太太去姜西缘花店。
姜西缘一看就乐了:“这包的什么,哆啦A梦,伸出圆手。”
然后举起自己的手,贴上老李太太的:“来,碰一个!”
张若瑶无语死了,让姜西缘别闹了,然后去药店买了纱布碘伏。
姜西缘说:“我只包过花凑合试试吧。”
结果包得很好,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张若瑶叮嘱老李太太,不要再碰水,也不要自己在家瞎搞,如果不愿意去医院,就来找我,找姜西缘,找盒饭那家任猛他妈,谁都会帮你的。
老李太太说她就只带了一双筷子。
张若瑶哭笑不得,说知道了,我俩一起吃。
等老李太太走了,姜西缘用筷子拨了拨豆角说:“这季节豆角不好吃。还贵。她自己才不舍得买呢。”
张若瑶说应该是市场菜摊老板给她的,有点虫蛀不太好看的菜,他们都会留给老李太太。
张若瑶吃不了这肉,姜西缘也不太爱吃,便说,订外卖吧,去你店里吃。我这香喷喷的,别污染了。
“行,你吃什么?”
姜西缘站起来抻了抻腰腿:“都行。”
“要不去任猛家吃?”
“那不行。”
姜西缘随后反应过来张若瑶故意的,提膝撞了下张若瑶屁股,说你是被你那发小带坏了,以前不这样的。
“他哪去了?不在啊?”
张若瑶说,出去了,认识了个墓园管理处的人,攀交情去了,发展他的代客祭扫。
姜西缘顺势问起:“你俩现在什么情况呢?”
张若瑶说,没什么情况,就朋友。
“朋友也挺好,顺其自然呗。”
外卖到了。
张若瑶定了两份鸡腿饭,俩人擦了桌子,边吃边说话。
“我前夫昨天给我发微信,说今年寒假要带小鱼儿去看爷爷奶奶,今年春节跟他一起过,被我给骂了。”
张若瑶说:“我以为你早把他删了。”
“没,当个垃圾桶,我心情不好就在微信骂他两句,让他给钱。”
“他给吗?”
“给个屁。”
姜西缘离婚的时候冲动了,答应了对方抚养费一次性结清,前夫直接把一套筒子房留给了姜西缘,抵了。可是房子降价得厉害,筒子房如今撑死几万块钱,姜西缘悔不当初,可也没办法,她那时着急离婚,一天都不想看见他前夫的脸。
“我现在常想起我俩处对象的时候,我第一次带他去我家,那时候我姥就说他面相不好,贼眉鼠眼,小眼睛滴溜溜到处乱看,将来必定不老实。老太太那时候八十多岁,耳清目明,到底被她说中了。”
张若瑶同意:“见的人多,看人就毒。”
姜西缘叹:“是呀,但我当时年纪小,哪里服气?我那时候还就喜欢他那小眼睛,单眼皮,那时候不就流行那种韩系长相么?”
张若瑶没忍住笑。
“你轻点,饭粒子都喷过来了。”
张若瑶摆摆手:“那任猛呢?任猛不韩。”
姜西缘大笑:“他是不韩,他有点憨。”
姜西缘说起任猛,声量迅速减三分,像是隔墙有耳,怕被人听到。
“任猛他对我挺好的,我知道,可是我总担心,有一天他对我不好了?我该怎么办?”
张若瑶第一次难得替任猛说话:“他本身人也不差。”
姜西缘说:“我当然知道不差,他是个好人,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不然我也不会跟他纠纠缠缠好几年。光是他对小鱼儿的态度,就并非碍着我装出来的,小孩子和老人一样,看人都挺准。”
“下半年开始我锻炼小鱼儿自己上下学,自己过马路回家,任猛不放心,天天放学时间都在马路边儿上等,偷偷看。她亲爸也没做到这个份儿上,我都知道。”
“但我考虑得太多了”
张若瑶问:“你有再婚的打算吗?”
姜西缘说:“我也不知道,人一时一个想法。我跟任猛,我俩最上头的时候他跟我说结婚,如果那个时候他再强势一点,我可能就答应了,哪怕他妈在中间横档竖拦。但是现在没那个心气儿了。”
“谈恋爱无所谓,但步入婚姻是需要点不计后果的勇敢的,要么你勇敢,鲁莽,要么就得有承担一切风险的能力。我现在两个都没有。”
张若瑶不太饿,只把鸡腿儿吃了。
她跟姜西缘说,任猛妈不是个坏人。
任猛奶奶去世之前,在家里瘫了八年,后来刘卫勇告诉张若瑶,说给任猛奶奶穿衣服的时候,老人身上别说褥疮了,白毛巾擦上去,一丁点黑皴都没有,头发也干干净净,指甲也干干净净,八年如一日。这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刘卫勇非常佩服。
姜西缘说:“我知道,我也没有埋怨谁,都是当妈的,哪个当妈的不为孩子考虑?我离异带娃,个人能力有限,一
个小破店儿。没爸,就一个妈,还在农村,没有养老保险至少在婚恋市场上,我确实不算是一个好选择。”
这话说的丧气,不应该。
张若瑶放下筷子想劝解,姜西缘却摆摆手:“别说这些了,该想清楚的我早就想清楚了,我也是那句话,顺其自然吧。”
姜西缘把饭吃完,塑料袋系上,带出去。忽而觉得自己刚刚的表述不妥当,话茬有点扎人呢,又退回店里,跟张若瑶道歉。
张若瑶笑说,你想多了,我还好。
“过段时间小鱼儿放寒假了,我就把她带到店里,让她在店里玩写寒假作业。我就不信了,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爸能把她偷跑了。”
张若瑶送走姜西缘,把剩下的饭菜调整了下位置,没动的米饭装在方便饭盒里,和豆角一起拿去任猛家借微波炉加热,然后用保温袋装好,放到一边,继续盘货。
盘到一半的时候,闻辽回来了,携着一身寒气。
张若瑶问他,你们在室外聊天吗?
闻辽说他去新建的陵园转了一大圈。
冬天真的来了,怎么这么快。
张若瑶说是啊,寿衣店重新开业快三个月了。
她拉了个巨大的表统计厂家,计算营收,比对成本,做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捋明白了,要给闻辽看。
闻辽说:“先等等,不着急,我要饿死了。任猛家没菜了,我订个外卖。”
张若瑶把保温饭盒拿出来。
闻辽上楼洗了洗手,很意外:“给我的?”
张若瑶不说话,坐在电脑前,跷着腿,一晃一晃。
闻辽没多想,吃了一大口米饭,夹了一筷子豆角,说任猛今天豆角炖得一般,丢手艺了,不像他了都。肉也肥,米饭也蒸得不香。
张若瑶抽了张纸,把脚下垃圾桶里的鸡腿骨头盖住了。
“你吃了么?”
张若瑶说吃了。
闻辽继续埋头扒饭。
张若瑶把外卖送的一包小咸菜也扔给他,让他伴着吃。
闻辽总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抬头,正对上张若瑶的目光。
“干嘛?”
张若瑶懒洋洋趴在桌上,撑着腮帮子看他:“我感觉你也挺韩的呢。”
第16章 十六非逐利成功法则
第二天一早,闻辽往店里去,在早餐铺子门口碰见了张若瑶,她围了条绒绒围巾,挤在人堆里等油条出锅。天还没亮透,老板的大长筷子在滚烫的油里一翻一根,一翻一根,闻辽跟张若瑶说了早上好,然后也站她旁边看。
张若瑶问:“你吃什么?我只要了我自己的,不知道你起这么早。”
闻辽说跟你一样。
张若瑶又要了根油条,一碗豆浆。闻辽说:“我还想喝个鸡蛋汤。”
早餐铺子店太小了,人多坐不开,老板在门口支了个塑料保温棚,摆了桌椅,张若瑶一只手把围巾压在下巴底下,一只手拿小勺舀豆浆,闻辽强迫症发作:“你把围巾摘了再吃。”
张若瑶说我冷。
闻辽说:“你不是冷,你就是懒,我问你,我厨房放那箱柚子,你掏的?”
张若瑶干脆双手端起碗,不说话。
两三天前的事了,轮到闻辽晚上睡店里。张若瑶晚上给妈妈打电话,时间有点久,打完已经半夜,饿了,看到闻辽家厨房地上有快递,纸箱子边上有透气小洞,隐隐约约透出橙色,以为是橙子,就顺着小洞掏了一个出来吃。
扒了皮才发现,不是橙子,是红色果肉的柚子,又酸又涩。是闻辽用来做酸奶碗的。
“又不是不让你吃,就不能帮我拆了箱子,放冰箱里去?属耗子的。”
张若瑶理亏,仍不做声。她早就发现了闻辽的毛病,确切地讲,是重温,闻辽这个人嘴碎得很,要是不打断,他就不停地说。
她把豆浆喝完,站起来,拍了拍胸前围巾,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搪瓷小盆,抬脚就走。
闻辽三口两口把鸡蛋汤喝了,快步跟上。
回了店里,张若瑶坐回电脑前,沉默地对着进货单,闻辽抱臂站她旁边:“行行行,吃,掏,你想怎么都行,还想吃什么水果?”
张若瑶抬抬下巴示意那搪瓷小盆,让他帮忙给老李太太送去。
闻辽看着小盆里的一口袋豆浆和两根油条若有所思:“张若瑶,昨晚上那豆角”
“怎么?不好吃?”
“你说呢”
“不好吃你也一个米粒都没剩。”
闻辽把盖子盖上,问张若瑶:“你和老李太太进行什么秘密交易,一来一往的。”
张若瑶说,前几天她给了老李太太一个淘汰下来的手机,还有一张店里交宽带费送的电话卡,话费都预存好了。老李太太之前一直没有手机,家里用的还是座机。那炖豆角就是老李太太的回礼。
“干嘛要我去?”
张若瑶说,因为你是中老年妇女之友,你招人喜欢。
闻辽端着小盆走了。
这一走,快中午了才回来。张若瑶问你干嘛去了?携豆浆潜逃了。
闻辽说:“我去老太太家看见那只小猫了,她明显没养过猫,用了个长布条把猫拴着,一头系在她床头上。那小猫长得挺大了。我说猫不能栓绳,它难受。”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猫解开了。我看老太太屋子里放的猫粮,不便宜,估计是宠物店推荐她买的。”
闻辽在老李太太家呆了一上午,帮老李太太注册了微信,加了好友,教她手写发消息,老李太太会的字不多,但会写自己的名字。闻辽又教她怎么发语音消息。
老李太太在柜子里翻呀翻,给他抓了一把江米条吃,放太久,都潮了。
“我还想教她网购,让她上网买猫粮,别被坑了,老太太说她没有银行卡,只有存折,算了。”
闻辽叹气,说他之前看到过的一句话,真是有道理,平凡人的无奈就是明明自己也过得不好,可看见人间疾苦还是会难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不好受。张若瑶让他打住,别矫情。
“你看看手机,加你微信了。”
张若瑶捞来手机,果然有添加消息,她看着那“健康幸福”的昵称,问闻辽,你给起的名字?
闻辽说,老太太自己起的。
老李太太发来一条文字消息:“小张,你好,我是李奉枝。”
闻辽把手机给张若瑶看,他刚刚也收到一条,老李太太试手机的时候第一个发给他的:“小文,你好,我是李奉枝。”
闻辽说:“怪我,她问我怎么称呼,我说我姓闻。她可能不知道是哪个闻。”
张若瑶说:“也有可能她不会写。”
说着,老李太太又给张若瑶发来一张照片,显然是不会用前置摄像头,随手拍下的,泛黄的天花板,还有花白头发,半个额头。
闻辽撑着桌沿,看着张若瑶的电脑屏幕:“下个月有点事,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张若瑶继续划着表格,说行,也没问他去哪。
闻辽不高兴了:“你就不多问两句?去哪,忙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张若瑶面不改色:“想说就说呗。”
闻辽被气着,深呼吸了两下,肩膀沉下去:“你都不关心我。”
张若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也给闻辽倒了一杯,塞到他怀里:“喝口水,不着急,慢慢讲,乖哈。”
闻辽撇撇嘴,把水杯接过来。
一是他接了个自行车工作坊的项目,必须到场,顺便推一推他的户外品牌,二是快到年底了,他要去给咖啡店的员工和咖啡种植基地的工人们结账发红包。
“今年荒废了,总觉得自己特闲,好像什么都没干呢,一年就到头了。”
闻辽发誓自己是无心的,就是随口这么一提,没有任何潜台词,他此时也没瞧出来张若瑶任何不正常,她只是把表格关了,打开了游戏,敲着鼠标问:“以前没这么无所
事事,是吧。”
“那说重了,什么叫无所事事?寿衣店不是很顺利么,一切都在向好。”
张若瑶哦了一声:“你除了咖啡店,还有别的什么店?我指的是对外营业的,类似于餐饮?”
闻辽实话实说,目前没有,但以前有,他上大学的时候曾和同学集资一起加盟过一家火锅串串店,那个时候网红餐饮的浪潮还正在汹涌,迅速涌入一批新餐饮人,目的纯粹,就是为了捞快钱,一项流行风头过了就迅速收拾战场,奔赴下一个。
那家火锅品牌的大老板是他小叔的朋友。闻辽大学读的商科,上了点理论课程就心痒,开始琢磨实践了,结果选址错误,加上没有很强的机动性,快钱没捞到,赔个精光。
那时候他了解到动机悖论,有时候对目标的追逐太过于苛刻,反而适得其反。
“实践出真知,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自己的缺点,我性格里感性的作用力太大,这一点注定了我可能是一个连续创业者,但一定不会成为成功的商人。我后来做的每件事,都有除却逐利以外的东西存在。”
“比如?有趣?好玩?”
闻辽说是的:“有趣一定是出发点,毕竟热爱是最强大的驱动力。”
他又和张若瑶聊起他在殡仪馆附近认识的寿衣店老板,那老板不光经营自己的朋友圈,还运营起了自己的短视频账号和内容分享平台,分享一些行业讯息和案例,揭秘太平间经济和护工产业链。最近一段时间还做起了无偿的临终关怀。
服务行业,闻辽不否认这其中肯定有立人设、建立情感链接和品牌故事的考量在,但绝对不是唯一的考量。
这碎碎念张若瑶还真听进去了,她接上闻辽的话:“你的意思是,所谓非功利心带来的长期视角,是纯粹功利心做不到的,也无法坚持的。理想主义和商业可持续性也是能够相辅相成的。”
闻辽伸手在张若瑶眼前打了个响指:“我们瑶瑶真聪明。”
张若瑶笑笑,游戏里的小人拎着火把进了矿洞,画面加载时的黑屏映出她的表情,她注意到了,于是收敛了些。
“上次跟你聊的,关于做白事一行到底该不该盼着生意兴隆,我后来又想到了一些东西。”
闻辽洗耳恭听。
张若瑶说:“所谓自利和利他,本来就不是矛盾的,这也是政策越来越支持有社会价值企业的原因。”
闻辽说太对了。
他问张若瑶:“我想知道,你真的喜欢、享受你现在的事业吗?”
张若瑶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鼠标,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闻辽。
“我没有参考样本,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状态我很适应,或许有人会觉得开寿衣店很绑人,枯燥乏味,又没有自由,但我好像已经完整融入这种枯燥了,没办法说享受,但我确实感觉不出有什么不舒服。”
她说:“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事业上的野心,不想把场面铺得太大,也不想去往源头做,保持现状没有什么不好。”
她看着闻辽,反问:“你呢?”
闻辽说:“讲实话,张若瑶,在我回到荣城,决定跟你一起经营寿衣店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哪个城市、固定的地方待上三年之久。这也是我的缺点之一,我热情有余,耐心不足,所以我之前的几次创业都是见好就收,半路转手。我追逐变换莫测居无定所的生活,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更有魅力。”
张若瑶看着闻辽的脸,许久,把身子转了回去。
“那委屈你了。”
“说什么呢?”
闻辽去掰张若瑶的肩膀,没掰动。
“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答应你合伙做生意,在一切彻底步入正轨之前就不会把烂摊子扔给你自己,没那么办事儿的,你别担心。”
张若瑶说没有,我没有担心。
游戏里的小人原地站着,火把早灭了,被踢出了矿洞-
十二月初,闻辽短暂离开荣城,处理自己的事情,告诉张若瑶元旦前会回来,但也有可能会延迟。
张若瑶说,那就是归期不定,我知道了。
闻辽每天找张若瑶说话,一切有的没的,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时候连做了什么梦都要当玩笑话告知,但张若瑶回复得并不积极,这份不积极还挺明显的。
闻辽发消息:“我昨晚做了个梦,很可怕,我梦见咱俩回到上学的时候,校园里全是丧尸,我拉着你绝地求生,四处狂奔。”
张若瑶回:“那你应该是梦错人了,我也做过丧尸围城的噩梦,但我不跑。”
“?”
“我在梦里支了一口大锅,把丧尸剁吧剁吧丢进去煮,煮完的汤喝了会变得强壮,能对抗更多丧尸。”
闻辽大笑。
张若瑶扶额,说你别笑了,笑得我头好疼,挂了。
自从闻辽说完了那家寿衣店老板的操作以后,张若瑶也有心留意,发现确实有很多同行在经营自己的账号,多是分享一些做丧事服务时遇到的人和事儿,满足网友上网冲浪的猎奇心理。有些故事听上去很刺激,但行内人一听便知水分。
张若瑶衡量了自己,她既无法坦然编造一些刺激故事,也无法给一些内容取类似“人进了火化炉会不会突然醒来”这种只为夺眼球的标题,她只能尝试分享一些行业科普,或者展示最新款式的寿衣寿盒。
还有同行是直接穿着寿衣在直播间展示的。现在很多现代款式的寿衣,和正常服装没有太大区别,但因为寿衣讲究“衣不露手”,衣袖要更长,会盖住手背,很多人进了直播间,看了一会儿后发现端倪,便会呸一声,骂一声晦气,然后举报。
张若瑶自认做不了这个。
在分享了几条内容之后,还真的有人找到了店里来,问张若瑶,有没有定制的传统款式寿衣,要苏绣,并给了图样和预算。
张若瑶打听了厂家,定制可以,但苏绣的工艺,这个预算下不来,有些好的定制都是天价。
她如实告诉顾客,顾客说,我知道,我都问遍了,就是因为你说你家店开了二十多年了,我才想来碰碰运气,给我妈订一套。预算上我还能再加点。
张若瑶想了想说,她再试试,然后越过厂家,直接托人去问刺绣手艺人,最后终于在预算以内约到了工期,不过就是落到张若瑶这里基本没有利润空间。
那顾客对张若瑶再三道谢,说他母亲年轻时就是绣娘,上过电视节目的,一辈子就喜欢这东西。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若瑶觉得这是应该的,可是和手艺人沟通细节、和顾客确定布料这种琐碎的事非常非常费心力,张若瑶扪心自问,若是搁以前,她一句“做不了”就把人给打发了,但现在总想着,既然都往店里投入了这么多,总要和以前有所区别。
闻辽给她打语音电话,没打通。
闻辽猜,她可能是在和妈妈视频,就隔了半小时再打,还是打不通。
又半个小时,终于通了,张若瑶有点喘,闻辽问你干嘛呢,张若瑶说,在大扫除。
“大半夜你搞哪门子扫除?”
“解压。”
“你还有压力?张若瑶?”
闻辽摸不到头脑:“我不在,你到底在忙什么?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
“我回了。”
“嗯,我发十句,你回一句。”
闻辽也觉得委屈,加上今晚喝了那么一点点酒,酒壮怂人胆,敢乍翅儿了,口不择言质问张若瑶:“我在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忙呢?你忙什么呢?”
“问你用不用帮忙也不说话,每天恨不能拿表情包应付我。”
“我又怎么惹你了!”
唠唠叨叨。
没完没了。
张若瑶本来就烦得很,觉得脑袋快爆炸。
闻辽越说越上头,话音儿没落,就听得电话那边砰一声。是张若瑶把抹布狠狠扔进了桶里,刚擦完的地,水漫一大片。
张若瑶仍没出声,只余呼吸。
闻辽也终于察觉出不同,长长的沉默,给双方缓
和心情。
他严肃起来的嗓音更沉,深夜里,显出点不容置疑的份量,很稳:
“瑶瑶,你到底怎么了?”
第17章 十七你懂什么叫青梅竹马
张若瑶下意识屏息,片刻后才长长吐出。
她依旧想用沉默代替回答,把手机开免提放到柜子上,然后蹲下身,用抹布一点一点吸着地上的水,再到小桶那拧干。
闻辽又问了一句:“有事儿就跟我讲。”
张若瑶还是闭口不言。
“我给你打视频。”
闻辽的态度难形容,还有些陌生。
也就是这么一点点陌生,让张若瑶第一次感受到分明的异样,很不寻常,那个经常犯贱碎嘴的闻辽很少表现出的另外一面,坚决,强硬,不留余地。
至少,很少对她如此。
张若瑶心上有只手,狠狠揉捏了下,酸和疼令她更加不痛快,可她又无法判定这不痛快的来源,只是拧抹布的动作不停:“干嘛?”
闻辽说:“我不放心。”
张若瑶说我好好的,不放心什么。
闻辽说:“你有话直接跟我讲,我都能接受,没必要生闷气。”
张若瑶发现正经起来的闻辽,说话天然有令人信服的力量,这很奇怪。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刚上高中的时候,刚开学的第一周,她因为不适应实验中学的全封闭管理而夜夜掉眼泪,那时候她借手机打给闻辽,闻辽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张若瑶,你的所有情绪都可以砸到我身上,我不在意。下周开始,我每周末去看你。
她说,不用,太远了,你别来。
闻辽没说话,只是在电话那边笑了声,明明只是声音而已,也像是幻化成了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在那之后,闻辽就开始了每周末骑车给她送零食的固定行程,风雨不误
张若瑶用力擦着地砖,明明已经光洁,还是机械地一遍一遍,直到力竭,把抹布往地上一摔,然后到电脑桌那翻出个发圈,把头发在脑后扎起了个小啾啾,抹了把汗。
头发最近长了很多。
闻辽依旧在那边默默听着,直到张若瑶这里安静下来,他再次开口:“为什么不高兴了?”
张若瑶说,没什么。
闻辽好像叹了口气,很轻:“你生我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我们上次聊天开始。我有个猜测,如果你不说,我来说。”
“张若瑶,我能说么?”
张若瑶站在桌前,指甲抠着桌沿。
又是沉默。
闻辽最终还是在这里停下了,他说:“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晕头转向。元旦前,我一定回去,让你亲眼看见我。我向你保证。”
张若瑶说不用,你忙你的。
闻辽又笑了,和高一那年时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两道相似声线跨越十几年的漫长时光于电流里交织,落在张若瑶耳朵里,让她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地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能答应我么?”
张若瑶看向玻璃门外,黑暗的夜,还有对面医院急诊红色的字,炽白的灯。
“你说。”
“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可以打电话跟我发脾气,但不能自己憋着瞎想,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更不能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能做到么?”
张若瑶扬了扬下巴。
奇了怪,闻辽像是看监控了似的,笑了,往回找补:“怪我,我措辞不当,怎么说话呢。”
然后,又切换成了那个熟悉的、贱兮兮的闻辽:“行么?求你,瑶瑶。”-
张若瑶看了日历,距离元旦不足十天。
每到年底,辞旧迎新的氛围一起来,总是会让人恍惚。
小区居民的集体上访似乎起了效果,供暖足得很,早上醒来,张若瑶觉得口干舌燥,想起闻辽有先见之明,提前在他租的房子里每个房间都摆了个加湿器。她也打算给二楼添置一个。
闻辽上午给她发微信,提醒她今天荣城要下雪,大概是今冬第一场雪。
张若瑶没在意,下雪有什么稀奇,转念想到闻辽大概率是在担忧,担忧她有什么不好的联想,所以先给他定心:“我没事,天气影响不了我的心情,这十几年荣城不知道下了多少场雪。”
她通知闻辽,要借他的自行车一骑。原因无它,是她最近这些日子确确实实被那件定制的苏绣寿衣搞得焦头烂额,想着都说骑车能放松,那不妨一试。
闻辽当然乐见其成,叮嘱她小心。
张若瑶翻出了许久不带的手环,用于检测心率,又按照闻辽的指示戴了护具,闻辽烧包显摆,说他这一套护具贵的很,山地城市都合适,相当专业。
张若瑶说没看出来,小区后面骑滑板车的小孩儿有套差不多的。
这场雪一直到下午也没下来,天气预报又扯淡。张若瑶在门上挂上紧急联系的号码牌出了门,脖子上挂着骨传导耳机,刚出发时还戴着骑行头盔和护目镜,骑到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总有错觉,好像路人在蛐蛐她,于是摘了,放包里,把针织帽子拿出来。
先绕着城市主干道骑一圈,适应一下,然后去剪头发,最后去商场,已经是傍晚。
荣城最大的商场,门口是喷泉广场,晚间最热闹,因为新年临近搞活动,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是小年轻,还有一群萌娃在直播唱歌跳舞。张若瑶给闻辽拍了段小视频,然后找地儿停车,闻辽的语音电话很快打过来,问她:“你自己逛街??”
张若瑶说,我从来都是自己。
“有东西要买?”
张若瑶说,买个加湿器。
“哦,有家居店么?帮我买个床单四件套,我要在二楼用,现在那套旧了。”
张若瑶怼他:“就你那折叠床?”
“折叠床怎么了?我愿意睡折叠床的?你要是当初听我的把二楼重新装修,仓库留小一点,活动区域大一点,我至于连张新床都放不下?”
张若瑶一路上被风吹得,有点冷,脑袋像是空了,针织帽只能盖一半耳朵,耳垂也冻红了。她终于知道骑行能够调节心情的原理,就是通过折磨身体,从而放松灵魂,她仍无法感受到骑行的乐趣。
“冬天确实难受点,你平时不锻炼,多骑就好了。”
张若瑶把包挂在肩膀,往商场里走,路过那一群人,终于搞清楚,好像是某个明星过生日,粉丝们包下了商场门口的屏幕,轮播偶像照片。
张若瑶第一次见到这个架势,觉得新奇,还想拍给闻辽瞧瞧,手机刚拿起来,就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儿。
刘紫君穿了个巨大的军大衣棉袄,带着毛线大围巾,手套,口罩,全副武装,正在手舞足蹈,指导屏幕前的女孩子摆姿势拍照。她偶尔需要帮忙举下反光板,除她以外还有一个摄影师,一个举灯给光的,看上去还挺专业。
张若瑶刚打算去打个招呼,一个男孩子捧着个保温水壶,去到刘紫君旁边,让她喝口水。
刘紫君示意大家歇一会儿,然后拽下口罩,就着吸管猛吸两口,皱着眉和那男孩说了句什么,男孩拧开保温壶,往里看了看,朝刘紫君摇摇头。
张若瑶顿住脚。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男孩的脸,只能看到男孩个子不矮,身形挺拔,给刘紫君递水也挺耐心的。
她小声和电话那边的闻辽说,有点事。
闻辽问怎么了?
张若瑶说,看见我妹了。今天不是周末,她应该有晚自习的。
闻辽告诫她不要冲上去发火,也别挑事儿,大庭广众地留点脸。
张若瑶说,我又不傻。
“那你别挂电话。”
“嗯。”
张若瑶装作若无其事,这会儿
加湿器也不想买了,在商场门口转悠来转悠去,想看看刘紫君一会儿还能去哪。
半小时后,刘紫君一行人结束了拍摄。
摄影师和打灯的两个也都是女孩子,先打车走了,剩下刘紫君和那男孩。
男孩非常自觉地扛起了刘紫君的化妆箱,还拎着刘紫君的水壶。反观刘紫君,双手空空,倒是轻松了,两人说着话进了商场。
张若瑶紧随其后。
闻辽听了好久,发现张若瑶那边一直安静,就逗她:“歪,歪歪,后方来电,请问前线情况如何了?”
张若瑶压低声音,让他闭嘴。
她跟着前面两个一高一低俩小人儿进了商场一楼的必胜客,刘紫君和男孩吃晚饭,她则点了杯饮料,坐在视野盲区的桌子,保持观察。
吃完饭,俩人又去楼上的谷子店转了转。
转完了,刘紫君把军大衣脱了让那男孩帮忙拿着,然后拐进了卫生间。
张若瑶也紧随其后。
闻辽再次提醒,你别吓着人。
张若瑶说不会。刘紫君进了隔间,她站在洗手池前洗手,洗完手把骑行头盔和护目镜从包里拿出来戴上了,挡住了大半脸。
刘紫君出来,哼着歌,在离张若瑶最远的位置洗手,然后擦擦手,把纸团扔进垃圾桶,自张若瑶身后经过。
本来都已经快走出去了,脚步又停了,迷茫地望向镜子。
隔着墨色护目镜,张若瑶的目光和刘紫君的在镜子里相汇了。刘紫君先是歪着头,表情诧异,随后便爆发出尖叫。
闻辽在电话另一边,手机差点吓掉了。
“怎么了?怎么了?”
“张若瑶?”
“你就惹祸吧你!”
张若瑶来不及给他回答,匆匆把电话挂断了。
第18章 十八多巴胺和内啡肽
张若瑶要带刘紫君回家,刘紫君死倔,不回。
“那去我店里,今晚咱俩一起睡,明早坐公交刚好到学校。我跟你爸说一声。”
“我不。”
刘紫君怀里抱着张若瑶的骑行头盔,脸上的眼泪刚抹干净,看着有点滑稽。
刚刚她是被结结实实吓到了,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商场里戴头盔和护目镜,有那么一秒,忽然联想到伪装进女卫生间偷窥的社会新闻,怀疑这是个变态,等顺着镜子再定睛一看,好家伙,变态不是她姐又是谁?
张若瑶说,你被吓到我可以理解,你哭什么?
刘紫君说,生理反应。
张若瑶说不是,我看你是恼羞成怒。
在卫生间门口等着的那男孩一看到刘紫君和张若瑶一起出来,就明白了大概。张若瑶意外他的反应,很淡定,男孩说,他早半个小时前就发现了身后有人跟着。
他问刘紫君,怎么哭了?
刘紫君让他走。
他不肯。
最后是刘紫君发脾气了,大声喊了一句:“你赶快走!烦死了!!”
男孩拎着箱子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让张若瑶忍不住偷笑。真好玩儿。
她问刘紫君:“那你想去哪?商场快关门了,咱俩就在这站着?”
刘紫君低着头看鞋带。
“那吃饭去。”
刘紫君说,吃过了。
张若瑶说你看你这幅憋憋屈屈的样子,刚刚对那男生不是颐指气使,厉害得很吗?怎么蔫了?看来你这厉害劲儿也分人。
最终刘紫君提议去河边坐坐。
冬天的河边,晚上连个鬼影都不见,姐俩挑了个路灯能照到的位置坐下来,张若瑶问刘紫君怎么穿这么件军大衣?刘紫君说拍照是体力活,穿那么好看干嘛。
张若瑶因为要骑行,穿得并不多,这会儿感觉到有点冷。可还没等她吸鼻涕,刘紫君那边先吸溜上了,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哭得一抖一抖,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刘紫君终于开口:“他叫季桥,是我同班同学,他爸爸是我们学校老师,教数学。”
张若瑶点点头,问,他也是你们工作室的?
刘紫君说算是吧:“但是他不要报酬,他跟他爸关系很差,平时跟我们一起出来拍照当散心了。”
“你不是说都是女摄,全是女孩子,怎么冒出来个男的。”
刘紫君横解释竖解释好像怎么都不对,季桥又没参与她们的拍摄,只是帮忙递个道具,拎个化妆箱而已。
季桥和他爸妈的矛盾比看上去还要严重很多,季桥曾经离家出走过,也被他爸狠狠打过,胳膊肘骨裂,养了很久。
张若瑶问:“他学习成绩不好?”
刘紫君说:“好得很,上次大考是年级十几名吧。”
张若瑶很意外:“那应该在你们学校重点班,怎么会跟你一个班?”
刘紫君愤愤瞥了张若瑶一眼:“因为他爸就是重点班班主任,他每隔两回大考就故意考砸,不是故意不写作文,就是在数学卷上画画。他不想在家里挨骂,在学校还挨骂,不是同一个班的话还能稍稍自由。”
张若瑶更不理解了:“那他还敢跟着你逃晚自习?你怎么跑出来的?值班老师不管?”
刘紫君说,翻栏杆,三个字稍稍弱了点。
“季桥晚上回家是肯定要挨骂的,挨揍也说不准,我刚刚看到他爸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他都没接。”
刘紫君说,其实连她也不是很能理解,季桥为什么总要惹他爸不高兴,好像挨揍有瘾似的。
张若瑶裹了裹外套,对刘紫君说:“不聊他了,聊聊你。”
她解释,今晚真不是她故意跟踪的,纯属碰上的。
“马上高考了,你就还打算这样下去?”
张若瑶其实在心里揣度了很久开场白,她不想把自己表现得像个惹人厌烦、完全无趣的中年人,但受刘卫勇之托,又不能管都不管。果然,刘紫君听到这立刻十级戒备,张若瑶赶紧解释:“放心,我没有大嘴巴,至少目前没有,你爸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刘紫君双手搓着脸:“姐,你逼我也没用,我早说了,我就这样儿了。”
张若瑶问,哪样儿了?
“我成绩不好,长得不好看,性格一般,从头到脚挑不出一点拎得出来的地方。这些我都清楚,不是谁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比较出来的,我对自己有很清晰的定位。”
“我真不想高考了,我对继续升学没有任何兴趣,我也想不出我想学什么,而且现在的大环境,有几个人从校园走出来以后能从事本来专业的工作?我现在能赚到足够我生活的钱,满足生存的基本需要,一餐一饭,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我本来的物欲就很低。”
“我爸没跟我说我也知道,他做生意又赔钱了,我顾好我自己,也是给他减轻压力。”
张若瑶不知道这鬼精是怎么发现的,她拍拍刘紫君的肩膀,告诉她经济上不要担心,家里的状况也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严峻。
刘紫君看向远处河水的流向。夏天时河边一侧的热闹夜市如今什么也不剩了,只有偶尔零星行人经过。张若瑶也顺着方向看过去,说:“我觉得你现在完全没有规划,完全迷茫,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刘紫君说:“是的,我迷茫,我没有规划,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找不到任何能促使我做出一些努力的长久目标,所以我只顾眼前,我现在拍一组客人,拿一笔钱,收获一个好评,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动力和满足。”
张若瑶反驳。
然后刘紫君再驳回。
就这么一来一回,说的都是大道理。
最后她看向张若瑶,问张若瑶:“姐,你还是别劝我,你不也是一样?你也没有的东西,为什么非得逼我找到一个呢?”-
张若瑶先把刘紫君送回家,回到店里感觉小肚子隐隐疼,一看,果然是例假提前了。
河边台阶太凉了。
洗了个澡,又去烧热水,抽屉里摆了一整排茶包,都是闻辽买原料,称重清洗,
自己做的。薏米赤豆,竹蔗茅根,陈皮玫瑰。张若瑶挑了个有红枣片的,丢进玻璃壶里煮。
闻辽发来微信,问她回去没。
张若瑶回拨了语音,跟闻辽说:“我想在店里也装一个净水器,我看你家那个就不错,还挺小的。”
闻辽说,你学人精吧你。
张若瑶一边倒茶,一边和闻辽复述晚上和刘紫君的谈话。她一开始没想着聊深的,只是想问刘紫君到底有没有谈恋爱而已。
闻辽说你这个姐当得,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妹妹差了几十岁,谈恋爱又怎么了,十八岁的年纪有点情愫简直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关键看家长怎么引导,而你,很明显没当过家长。
张若瑶开骂,我没当过你当过,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实她也觉得十七八岁是最好的年纪,青春正好,晚上在必胜客,她看到刘紫君把披萨上不爱吃的培根和洋葱都丢给季桥,季桥一声不吭埋头吃,然后俩小人儿头抵头一起看手机里的视频,一起笑闹,她也觉得挺美好的。
但那是她妹妹。
这心理就有点微妙了。
张若瑶还是觉得刘紫君没说实话,两个人的关系绝对超越普通同学。看刘紫君欺负季桥帮忙拎那死沉的化妆箱,那任劳任怨的态度,就很好品。
闻辽那边一下子没声儿了,张若瑶问你在干嘛,说话呀。片晌后,闻辽笑了声,说:“张若瑶,我真服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妹?
张若瑶愣了下,明白过来闻辽话里含义,不接招,轻飘飘把话茬转走了,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早恋不早恋,而是刘紫君好像丧失了对生活的兴趣,对未来的希冀。
闻辽的回应跟刘紫君的如出一辙:“你不也是一样么?”
张若瑶说不一样,三十岁可以丧失,十八岁不行。
“她现在是找不到自我价值,追逐的都是即时快感,为简单的情绪价值买单。”
闻辽反问:“你找到自我价值了么?及时行乐不行么?犯法么?”
张若瑶了悟,是她忘了,闻辽也是及时行乐那一派的人,眼前有一件足以勾起他兴趣的事情,就先做了再说。不过他比刘紫君强的点在,他就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刚刚她用马斯洛需求的一通理论帮刘紫君拆解,刘紫君所说的生存需求只是最底层,满足温饱之上还有人际关系和社会地位等等需要实现,但这些劝刘紫君行,劝闻辽就劝不动了。
这些他都不缺。
闻辽说:“我可能更贪心些,我不仅想要即时的快乐,我还想要深层的、长久的满足,就好像多巴胺和内啡肽,我两个都想拥有。”
多巴胺和内啡肽作为化学物质,都能够让人产生愉悦感,但触发的条件不同,得到的感受也不同,简单类比,大概前者是在游乐园坐过山车,后者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到达终点后躺在地上看云彩朵朵,缓缓地挪。
闻辽说:“我的确痴迷于刺激、变换不定的生活,我喜欢旅行,喜欢极限运动,喜欢和不同的伙伴做不同工作,因为多巴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这不代表我就不想追求深度快乐,比如漫长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这种满足感。”
张若瑶跟上,说对呀,我想让她忍过高三这一年,考一个打好一点的学校,不就是这个意思?
闻辽说:“她不愿,就证明目的地的诱惑对她来说不大。”
张若瑶今晚想了太多东西,想得头都疼了,她喝了一杯红枣茶,觉得没什么味道,和闻辽平时煮的不一样。闻辽在电话那边提醒她,抽屉里还有个不锈钢小罐子,里面是□□糖,扔两块,味儿就对了。
张若瑶翻出冰糖,敲了两块扔进去,又尝了尝,确实不一样了,然后坐电竞椅缓缓后躺,看着天花板。
她问闻辽:“你现在在哪?”
闻辽说在广州,做工作坊,一共三天,今天刚结束。接下来没什么事了,年底了,和许久不见的工作伙伴吃个饭。
“好远。”
闻辽笑了声:“快回去了,再有三四天。”
张若瑶品着舌齿间红枣味道,俩人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闻辽:“你设想中的,深层长久的满足是什么?按照你的理论,并不容易被实现的、需要长途跋涉的那种。”
闻辽也斟酌了一会儿,笑:“其实有很多,比如,拥有健康长寿的身体,一个灵魂伴侣般的爱人,构建一个家庭,然后两个人没羞没臊,幸福到老。”
第19章 十九灵魂伴侣
张若瑶其实猜到了。
她和闻辽都失去过家,闻辽是在情绪波动最大的年纪同时失去了父母,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她也差不多,在后来的漫漫时光中,她重新搭筑着,也仍不断失去着,说起来就好像那道两根水管同时进水出水的数学题,她总觉得,如今自己的水池仍然空荡。
张若瑶曾反复做一个梦。
和闻辽不一样,闻辽梦里的内容都挺刺激,不是小时候抢地盘,就是大战丧尸,张若瑶的梦都很平常,她总梦见小时候在家看电视,爸爸让她下楼帮忙买烟,五块钱的烟,爸爸多给一块,让她买干脆面吃,妈妈则当场阻拦,说吃那么多零食全是虫牙,别吃了,一块钱买袋酱油上来,我要做菜。
闻辽渴望家庭,她一点都不奇怪。
他们都是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品味家庭带来的酸甜苦辣,就已经彻底失去的人。
她也一样,只是她不会如闻辽坦坦荡荡说出口罢了。知晓命运爱玩笑,怕将她的手指根根掰开,把她从好不容易攀附的轮毂上踢下去。
闻辽说:“我本来不打算现在跟你讲这些。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隔着电话,不是那回事儿。”
张若瑶坐起身,手指轻轻划着杯沿儿,明知故问:“什么?你要讲什么。”
闻辽不回答,只是反问她:“你对恋爱和婚姻这件事怎么看,你潜意识里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配偶?”
张若瑶看着热水壶口的热气袅袅,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就平平常常的,安安稳稳的,会吵闹会和好的,正常人。”
撒谎了。
张若瑶撒谎了。
她终究还是觉得这个话题和闻辽讲有些难以启齿,跟姜西缘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及。她和姜西缘讨论过喜欢什么样的异性,当时她的回答是,有话题可聊,同时也要有性的欲望,灵魂和身体都要同时被满足,且关系稳定,才有步入婚姻的可能。
当时姜西缘问她,我一直以为你柏拉图,在你看来性的欲望在哪里?什么样子的人能勾起你的欲望?
然后指着店外不断往来的行人,非让张若瑶指一个出来。
张若瑶说,这种事儿难概括,碰到了再说吧。
姜西缘瞥她一眼,说,身体和灵魂二者皆命中,你知道茫茫人海里这有多难?
张若瑶说她当然知道难度
袅袅热气变换形状,缓缓升空。
闻辽在电话那边不满张若瑶的随口应付:“正常人,你这个要求太抽象了,你觉得我算正常人么?”
张若瑶笑了笑,说:“不算,你是个精神病。”
闻辽也跟着笑,说:“随你怎么说,那我也有追求爱情,渴望家庭的权利。”
“我的养父养母对我很好,那件事之后,我的人生里没有大的波折,我不存在创伤后遗症,因为要弥补什么东西而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填。”
“如果我要恋爱结婚,必定是因为我爱她,我和她在一起感觉到幸福,想要和她长长久久,与她构筑一个家庭,共担风雨。”
张若瑶听出闻辽的声音渐沉,语气也变得正式,好像又切换成了那种她不熟悉的、陌生的模式,她渐渐摸清,这是闻辽通常用来说正事的态度。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其实最近一直在想这些。”
“你不要觉得我喜欢追逐刺激,喜欢在天南海北四处游荡,就理所应当地认为
我不想成家,认为我没有责任心,不愿承担家庭的责任。这并不冲突。”
张若瑶轻轻推了一把桌沿儿,椅子带着她慢慢转了个圈。
她说:“我没有这样误会你。”
闻辽又笑:“算了吧张若瑶,你说这话不违心吗?自从我出了远门,你就看我横竖不顺眼,不是因为这个么?”
张若瑶闭口不答。
“现在太晚了,晚上不适合做任何决定。不着急,你再想想。”
“想什么?”
闻辽声音平而实:“你说呢?”
张若瑶继续在椅子上转圈,沉默着。
闻辽在电话那边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说吧,这种事最好还是当面讲,我现在看不到你的反应,有点不踏实。”
张若瑶顺势问:“你元旦前能回?”
闻辽说,保证。
“行。”
张若瑶也觉得不急。
她和闻辽说了晚安,挂电话之前她告诉闻辽,不好意思啊,我晚上跟我妹打车回来的,你的自行车被我停在商场门口了,改天我去骑回来。闻辽说,算了吧,不用你,等我回去了亲自去接回我的爱车。
张若瑶笑骂了一句,把游戏存档,电脑关了,一楼的灯留一盏,上楼去睡觉。
这一觉睡得就不是很踏实了。
她又做了那个重复的梦,只是这一次,梦里有闻辽,梦里小小的她穿着塑料凉鞋,快步跑去楼下小卖店买烟,闻辽就蹲在小卖店前的沙坑里玩玻璃球。
她走过去,踢了一脚,说,给我玩会儿。
梦里的闻辽抬起头,把他手里的全部玻璃球都奉上,眼睛亮晶晶的,说:“都给你。但我们要一起玩。”
张若瑶后半夜觉得肚子疼,惊醒一回,摸摸身下床单,干的,没沾上经血,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先是听到楼上老大爷咳痰刷牙,紧接着便是有人喊,下雪了!
昨天就该下来的今冬初雪,憋了一整天,终于洋洋洒洒。张若瑶透过二楼窗户,从窗帘缝隙里瞄见外面一片蒙蒙的白,是雪光。
她很少赖床,只是昨晚坐在河边台阶凉着了,一宿过去小腹还是坠着疼,想着反正门上贴了紧急联系的提示牌,又给姜西缘发了个微信,让她帮忙留意,要是有客人敲门,就给她打电话。
没有等到姜西缘的回复。
过了一会儿,反倒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吵架,正是姜西缘,还有任猛妈。声音朦朦胧胧,大概是因为扫门前的雪,任猛妈把扫完的雪堆都堆到了左边,贴着姜西缘的店门口,挡了路,姜西缘不乐意了,你家的生意就是生意,我家的就不是?
没听到任猛的声音,想到任猛应该是出去买菜了。张若瑶捞来手机,迷迷糊糊给任猛发消息,让他赶快回家。
任猛回:两个祖宗,要我命。
张若瑶没再管,翻了个身继续睡,吵闹声渐渐息了。屋子里的暖气笼罩,好像婴儿包被一样将人裹起,张若瑶真觉得没什么比雪天在床上睡懒觉更幸福的了。
这一觉就放肆了,一直睡到了傍中午。
她醒来觉得口干舌燥,想下楼去喝水,却发现床边小柜上已经有一杯了,拿手碰碰,还是温的。
张若瑶一骨碌爬起来了。瞬间清醒。
来不及去卫生间,也来不及洗漱,先趿拉着拖鞋下楼。她顺着陡峭楼梯一阶阶往下,眼前景象逐渐露出全貌,楼下大灯亮着,驱赶雪天的昏沉,茶水壶正在煮着热水,开关一跳,变成保温。
店门外,闻辽不知道从谁家借来的树枝绑成的大笤帚,这种笤帚最适合扫雪,他正在门外一下,一下,把积雪扫开。落在张若瑶耳朵里的,便是让耳膜都发痒的,哗啦,哗啦。
张若瑶看到电脑开着,电脑桌旁,是闻辽的行李箱。
她迟疑着,下完最后两阶台阶,轻声走到门口,双手拢在珊瑚绒睡衣的袖子里,站着看。
闻辽终于把雪扫完了,为了避免姜西缘和任猛家类似的矛盾,他把左右邻居的门口都给扫了。
把笤帚还了,掸掸手,推门回到店里,被室内热气激得眯了下眼睛。一片暖意盈盈里,张若瑶就站在门旁,冲他似笑非笑。
“醒了?”
“嗯。”
张若瑶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问闻辽,不是说还有几天才能回来?
闻辽不明说原因,只是把双手都递到张若瑶眼前,说:“冻红了都!”
张若瑶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捂住,对到一起,搓了搓,还贴到嘴边,呼了呼热气。
闻辽很享受,用张若瑶的话说大概是:“笑个屁,美得冒泡了?”
闻辽把一只手抽出来,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往张若瑶怀里一塞:“我昨晚跟你挂了电话,就买了机票,今天最早的一班,直飞回来要三千多。你给我报了。”
张若瑶说,我欠你的?谁让你回来的?火烧屁股了?
闻辽捏她下巴:“丧良心。”
张若瑶说:“本来就是,你急什么?”
“”
闻辽懒得讲自己的心理历程了,只说结果,结果就是他上午披雪拉着行李箱从机场回来,开门,上楼,看到张若瑶团成一团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他心里溢出莫大的满足。
是的,就是那种长途跋涉,历经辛苦,才能获得的满足。
他把另一只手也抽出来,重新把张若瑶的手裹在自己手心里,时刻观察张若瑶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拉了她一把。
张若瑶被拉进一个冒着寒气的怀抱里。
“冷死了,松手。”
闻辽的声音在她头顶:“我就不。”
第20章 二十通天大道宽又阔
张若瑶睁着眼睛,能清楚看到闻辽脖颈处的皮肤,白白的,薄薄的,喉结处撑起来,再往上,清晰的下颌线顺上去。
好皮相这一点,她倒是不怎么怀疑。
她想起和姜西缘的关于爱与性的讨论,思绪飞走,也没个落脚处,大脑放空之际,冷不丁又回忆起闻辽脖子后面应该有颗小痣,忘了左边还是右边。
闻辽以为她不自在,不好意思了:“你乱扭什么,大大方方的行不行?”
“你大方。”
张若瑶不理他,挣脱了一双臂膀的钳制,再看一眼,发现闻辽耳垂有点红。
她指指,闻辽下意识去摸:“冻得!”
然后撒开张若瑶,去拿行李箱,把箱子搬楼上去,隔着楼梯冲张若瑶喊:“这几天我在店里睡!你歇歇。”-
张若瑶没觉得有什么,闻辽没来之前她都是一个人值夜,店即是家,这么多年也没感觉难受。
下午跟闻辽粗略讲了讲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讲来店的客人和订单。上周有个看着有点像社会闲散人员的年轻人来店里,说家里爷爷病重,来订寿衣,一般这种情况张若瑶都建议买现成的,别耽误事,那年轻人偏要预订一套店里没有的。
前天老人走了,寿衣还没到,后来家属去了别人家买的。
张若瑶把钱退了还挨一顿骂。
世人万相,这天底下就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儿都有,张若瑶不是不能接受,就是退钱的时候特尴尬。当初年轻人来店里预订时通着电话,跟他爸妈说,寿衣三千块钱。
闻辽问:“实际多少钱?”
张若瑶说:“九百。”
闻辽挠挠头:“挺狠。”
退钱的时候张若瑶把原委解释清,没人信,人家家属还以为是她黑了钱,扬言要打电话举报她,五六个人在店里闹了好一通,逼得张若瑶亮出微信收款记录才走。
闻辽让张若瑶以后碰到这种事别吃哑巴亏。张若瑶觉得他太天真:“不然呢?我怎么办?当初就该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扯着脖子喊,哎哎哎!不是三千!是九百!你家这完蛋孩子坑爹妈钱呢!赶快回家胖揍一顿!这样?”
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碰到这种奇葩,来买丧葬用品卯足了劲儿砍价已经是很常见的事了,她还见过给假/钱的,回来退货的,精彩纷呈。自从重新装
修以后店里比以前亮堂,也比以前看着高端,其实已经拦下了一批不是正经来买东西的“非潜在客户”。
闻辽说不行,得把屋子里那老款监控换了,换个云存储的,能实时对话的,还得在门口安个报警器。报警器他早就想安,但张若瑶说太贵了没必要,她有50%的否决权。
闻辽心说您可真是谦虚了,您有一票否决权,牛得很。
张若瑶不想讲这些了,不重要,她秒杀到了两张券,问闻辽,晚上要不要去吃自助?
闻辽兴致盎然,说好呀好呀。
张若瑶后边那半句“姜西缘不跟我去,她嫌这家肉不新鲜怕拉肚子”就憋回了嗓子眼儿。
闻辽翻了两页进货单子,说自己年底这段时间总忙其他,有些忽略店里了,他说这话的潜台词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让张若瑶歇歇,他多上上心,张若瑶个小心眼儿直接垮脸:“那算了,不吃了,忙吧。”
闻辽捏她脸:“忙也不是一天两天,走,顺便把我的爱车骑回来。”
张若瑶问,你就睡了几个小时,不困?
闻辽说,不困,兴奋死了。至于为什么兴奋你别管
还是那个商场。
张若瑶挑了一盘子巴沙鱼和鸡翅往烤盘上摆,闻辽问:“你为什么不吃红肉?”
张若瑶搅着蘸料,随口说:“不健康。”
“扯呢你,一口不吃更不健康。”
张若瑶看一眼闻辽的盘子,只夹了点菜叶子和水果,闻辽说他最近作息不规律,小脸蜡黄,应该控制控制。
张若瑶一边玩手机一边给鱼肉翻面:“不黄,白着呢。”
闻辽说你嘟囔什么呢?
张若瑶说没什么。
闻辽开始欠儿,说他有一次也是和朋友吃自助,还是当地客均最高的日料自助呢,结果端上来的鮟鱇鱼肝上面有明显的寄生虫,像是小芝麻,仔细瞧,是一长条卷曲着。
张若瑶嘴里这口鱼肉还没咽下去,特想锤人。
闻辽哈哈乐。
“吃完了陪我去逛家居店吧。”
张若瑶低着头:“买什么?四件套?”
她晃晃手机:“我下午闲着没事在网上买好了。”
“你给我挑的?”
“嗯,线下店太贵,没必要。”
闻辽不同意,线下才能摸得出来手感,看到实际的颜色,随后一边接过张若瑶的手机一边唠叨,说他喜欢纯棉的,现在很多商家都只是打着纯棉的噱头。他还要浅色的,素纹的。
张若瑶说,没错,我挑的就是浅色的。
闻辽打开张若瑶的拼多多,看到已发货订单,她给他挑了个米色底的斑点狗图案,满床单都是小狗头。商品链接关键词是:学生/宿舍/纯棉/单人
从自助餐走出来,张若瑶吃多了,有点反应迟缓,下电梯差点走反了,险些一脚踩到上行方向,被闻辽拽了一把,拉住,问她干嘛,要锻炼啊?
“张若瑶,我觉得我们以后的生活习惯要相互适应,要尊重彼此的喜好,或是怪癖,这样的关系才稳定,长久。”
张若瑶想挣开他的手,没挣开。
“你爱要不要。不要我退了。”
哪里来的毛病?惯的,一个破折叠床你打算配上千块的床单啊?
“不只是这一件事,我只是觉得最亲近的人之间,相互尊重是最重要的大前提,没有这个基础,谈感情就是空中楼阁,迟早要塌。你有什么瞧不上我的地方,就直接告诉我,别憋着。”
张若瑶撇他一眼:“我告诉你,你改么?”
“如果确实是我有问题,或者我的某些习惯打扰到你了,那我当然会改。不过目前应该没有吧?”
张若瑶没说话。
闻辽这个人目前在她眼里,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有时她虽然嫌他生活过度讲究,但这也恰恰为她带来了一些便利,就比如净水器,还有抽屉里的茶包。她也享受了。
如此,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闻辽盯着张若瑶侧脸,指了指:“你看,偷笑了。”
张若瑶低头敛去表情,嘴角拉平:“事儿精。”
“我是认真的,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秘密,随时沟通,坦诚相待。我心目中最好的爱情,应该既是爱人,也是挚友,是无话不谈坚固不催的一个整体。”
张若瑶再次甩开闻辽的手:“少不要脸了,谁是你爱人。”
闻辽也不恼:“你还没想好也没关系,慢慢想,我等着。”
这次他老实了,把手收回外套口袋里。
刚从商场门口走出来,就看见个熟人,钱犇拎了个小筐在商场门口卖他自己勾的针织小花,还有钥匙链、发夹、包挂。
他这次认识闻辽了,朝闻辽笑,但说话不清晰,只呜呜呜地从筐里拿出一朵花,递给闻辽。
闻辽接了,扫码付了一百块钱,把花递给张若瑶,然后一拳锤在钱犇肩膀上,像很铁的朋友那样问钱犇,最近怎么样呀?
钱犇还是笑,继续呜呜呀呀。
闻辽又问,在这卖货生意好不好?晚上几点收摊回家?夏天冬天都在这吗?你家里人怎么样?
钱犇当然不会给他任何有信息的回复,但也不耽误闻辽自己一个人聊得挺开心,末了和钱犇说拜拜,还叮嘱他多穿点。
张若瑶找到了闻辽的车,把那支针织小雏菊歪歪扭扭绑在车把上,然后给自己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这个时间好用的车已经很少了,闻辽说让张若瑶骑他的,张若瑶不愿,他的车太高。
“等我给你做一辆,咱俩就可以经常一起骑行散心。”
张若瑶说不要,好麻烦,还要找地方停存。
闻辽拨弄了一下车把上的花:“哎你说,钱犇这些花,全都是他自己勾的?”
张若瑶说,不全是,你看里面丑一些的就是他自己做的,还有一些是网上买的成品。不过钱犇很机灵,他只每晚在商场门口拎着小筐卖,这个时候人流量最大,遇上情侣或是带孩子的家长,他就主动上前推销,不贵,成交还挺多。夏天还会卖泡泡枪和气球。
“也不容易。”
张若瑶说是
俩人一人一辆自行车,车速很缓,并排骑在回去的路上。
闻辽说:“咱们都觉得钱犇智商不足,从上学开始就把他当成不一样的人,他上着上着课突然跑出去,去公园学打太极,所有人都理解不了,但其实现在看看,人家也没什么特别,没什么难理解。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未必不快乐,自我包容是在社会包容之前的,只要不违法犯罪,一人一个活法。”
张若瑶告诉闻辽,其实钱犇还有特长。他唱歌特别好听,有一次社区办歌唱比赛,钱犇还拿了名次。
“这么厉害。”
张若瑶点点头。
她记得钱犇妈妈去世那时候,钱犇没有表现出特别难过,当时还有一些不好的闲言碎语,说傻子没脑子也没心,自己亲妈走了,最护着他的人没有了,他一滴眼泪都不掉。
“隔了差不多半个月吧,有一天他搬了十几大袋子的元宝来店里找我,意思是说,找我借打火机。都是这些日子他不睡觉自己折的,要烧给他妈妈。”
后来张若瑶带钱犇找了个地儿,把元宝都烧了。再后来,她告诉钱犇,你要是以后有空就折元宝,拿过来,我帮你卖,卖了的钱给你,你留着吃饭买衣服。
“瑶瑶。”
“干嘛。”
“你咋这么
好呢?”
张若瑶切一声。
闻辽骑着车在外侧,张若瑶在里侧,他故意往里面贴,张若瑶本来技术就一般,被这么一挤,前车轮磕到马路牙子,轮子没事,就是她挑的这辆车座有点松,倏地一下,车座下去一截。
吓得张若瑶背后一麻。
把车锁了。
闻辽再次邀请,你骑我的。
张若瑶拒绝,她例假肚子有点疼,骑车好像会加剧。
“那你打车回去。挺冷的。”
“不冷,走一段吧,消化一下。”
就这么的,张若瑶步行,闻辽骑车,他将车速放缓放缓再放缓,歪歪扭扭,才能堪堪对上张若瑶的节奏,要不然就忽然猛蹬两下,然后把双腿伸直,让车子自然滑行。
张若瑶又无语,又好奇。她问闻辽:“你为什么永远都这么开心?你没有愁事儿吗?”
闻辽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张若瑶:“你有吗?说出来一两件,我帮你解决。”
张若瑶裹紧了外套,耸耸肩,她倒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她目前的生活,没有特别痛苦的事情,也没有值得开心的瞬间,就是平平常常,日复一日。
闻辽问:“你妹今天上学去了?没逃课吧?”
张若瑶说应该去了。她昨晚又没和说什么重话,刘紫君不至于想不通。
“我觉得你和咱舅都太神经过敏了,高三了,十八岁不迷茫,难道要等到八十岁才迷茫?况且人家也没有学什么坏毛病,只是拿摄影当个消遣,有什么不好。”
闻辽说起自己高三那年,也难回首。那时候小叔小婶想让他出国,他对出国没兴趣,但又不能明说,怕小叔小婶觉得他任性,觉得他不懂事,反正那些年,他基本不会拒绝家人的任何安排。
一边考语言,一边递材料,一边还要准备国内的高考,真的很辛苦。后来因为他高考考得不错,才有了一点点底气和小叔小婶商量,要不,不出去了?
“还有早恋这个事儿,有什么呢?上初中的时候我在数学书上一页一页写你名儿,我妈看见了也没骂我呀。更何况妹妹也不是恋爱,充其量就是互相有点好感”
张若瑶脚步停下,一言难尽地看他:“你写我名干嘛?”
闻辽撑着车子眼望天:“闲的,你名儿好听,写写还不行了?”
“你现在还能记得初中的事情?”
“废话。你都忘了?”
没忘。
张若瑶在心里这样说。
俩人继续往前走,张若瑶这会儿离得近了点,一眼看见闻辽脖子上的小痣,这次确定了,是偏右的位置。她快步上去,伸手,轻轻拧了下。
闻辽吃疼,捂着后颈停下看她:“干嘛!”
张若瑶又拍了下他后背:“快走!你骑车姿势挺好看。”
闻辽美了。
他本来就长手长脚,加上这辆车是根据他身高体重定制的,当然看着赏心悦目。心里高兴,嘴上仍碎:“张若瑶,咱俩要是不确定关系,你这样拍我屁股就是耍流氓。”
张若瑶哼笑一声:“我拍的是背。”
“你明明拍的是下面。”
“那就是后腰,反正不是腚。”
闻辽腾出一只手指她:“你真粗鲁。”
张若瑶说:“谢谢夸奖。”
又走了一会儿,听见一阵歌声。
一个穿军大衣棉袄的大爷在路边插麦直播,正唱着红歌,有零星路人停下观看。
张若瑶停下说:“我妹昨天就穿这么件军大衣,我问她冷不冷,她说干活不用穿得好看。”
闻辽说:“妹妹真厉害。”
俩人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
“唱的真好。”
张若瑶也赞成,不过冬天太冷了,室外直播很难熬。
夏天还好些
一首结束,大爷在切伴奏。
闻辽问张若瑶:“哎,你觉得让钱犇也搞直播怎么样?”
张若瑶没理。
他又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在理财圈认识一个大哥,做实业发家,结果冲动搞币被人骗了,赔得倾家荡产,老婆带着孩子跟他离婚了,他差点跳楼。后来被救下来,他就一个人回了乡下,租了个小房子,每天种菜,直播唱歌,顺便卖土鸡蛋,反倒一点点好起来了。”
闻辽用手指轻轻在车把上打着拍子:“每个人对于快乐的定义不一样,也没谁规定,什么样的日子才叫没白活。”
张若瑶说:“你又给我上课。”
闻辽说没有,纯是分享,我看你太拧巴了,自己拧巴还不够,还要带着你妹一起拧巴。人孩子够惨的。
张若瑶用手指弹了弹小花。
又一曲终了,闻辽急匆匆把车子给张若瑶推着,然后跑到大爷身边,不知和大爷耳语了两句什么,扫码,付钱。
他朝张若瑶这边指了指,大爷也顺着方向看。
张若瑶不解其意。
闻辽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你挑一首,咱点首歌让大爷唱。大冷天,不容易。”
张若瑶又想骂他烧包。
“快想想,大爷说老歌他都会唱。”
张若瑶没办法,思考了一会儿,回忆起刚刚大爷切歌时一晃而过的两秒前奏,告诉闻辽,就那个,那个那个,西游记
俺老孙去也!
闻辽秒懂,走回大爷身边,跟大爷一起翻歌单。
片刻后,大爷清了清嗓,电流声次次啦啦:
“接下来,今晚的最后一曲,献给这位帅气小兄弟和他媳妇儿。”
“祝他们感情幸福,阖家欢乐!”
“谢谢!”
歌曲伴奏轰隆隆地响起来了。
张若瑶听了一会儿,贴近闻辽耳边,问,这歌就叫《西游记》吗?
闻辽说你傻呀?这首叫《通天大道宽又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