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现代言情 > 遥遥 > 14、十四

14、十四

    人怎么能这么没皮没脸?


    张若瑶把键盘鼠标往外推。


    游戏里的小人去海边刚接了一壶水回去浇地,走了一半,堪堪停住。


    张若瑶转动椅子,面对着闻辽,四目相对几秒后,抬起一拳,直接捶在闻辽肚子上。


    这一拳有点草率,主要是出手不够快,闻辽有准备了,身上用了劲儿,紧实得很,张若瑶感觉自己手腕顿了一下,随后就是疼痛。闻辽蹲下,想瞧瞧张若瑶的脸儿,张若瑶把手压在肚子底下,身子弓着,头埋着,不给他看。


    “该,寸劲儿。还疼啊?”


    张若瑶从齿缝里憋出个字儿,让他滚。


    “你这个人,我还没说你什么呢,总是动手,我还没嫌你占我便宜。”


    腹肌这个东西,只有看起来好看,张若瑶觉得手感上倒没什么。她大学的时候也曾练出过浅浅的马甲线,那时候她心情特别不好,室友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去健身。也就那两年。后来开寿衣店根本没时间,就慢慢荒废了。


    张若瑶揉着手腕,看向闻辽的脸。


    闻辽也有点莫名其妙的烦躁:“盯着我看干什么?”


    张若瑶挪开目光,下移,再看向闻辽的胳膊,他今天穿了件套头的黑色毛衣,毛衣袖子拽上去刚好露一截儿小臂。


    抿着嘴唇好一会儿,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这声哼把闻辽听毛了,忙问她到底怎么了。


    张若瑶说:“你去给我再倒杯热水。”


    闻辽去倒水,顺便跟张若瑶说,采暖期到了,但这一片供暖太差,后面小区也有意见,还打算集体上访呢。在家里还能好点,开店的门市房可太遭罪了。说着热水倒回来,却看到张若瑶随手拿着电脑旁边的小扇子一下一下扇着风。


    闻辽把热水放下:“你到底是热还是冷?”


    张若瑶不说话。


    -


    月末,刘卫勇接了个农村的活儿。


    一般来说乡下的红白事都比较复杂,特别是白事,送灵仪式规矩多,步骤多,还有吹拉弹唱,要搭棚摆灯铺地毯。


    张若瑶说让闻辽去,他感兴趣,刘卫勇说你也得来,缺个赞引的襄仪,就忙一上午,然后就回。


    闻辽问是要干嘛?张若瑶解释,棺前撒花,引导敬香。


    办事的村子不算远,张若瑶一行人头一天晚上去,结果赶上了下雨,当下季节的雨夹雪最难受,湿嗒嗒又阴冷,好在凌晨时分停了,天傍亮的时候山际泛橘,天晴了。


    刘卫勇和主家说,老太太有天缘儿。


    纸马纸牛花圈都堆在一处,闻辽说他看恐怖电影看多了,尤其是中式恐怖,不敢和纸马的黑眼睛对视,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正蛐蛐着,两个带着孝布的小孩儿趁大人不注意,左看右看,在花圈上薅了一朵小花,拿走玩去了。


    张若瑶说看着没?小孩儿都比你胆子大。


    乡下白事人多,孝子贤孙就白压压一片人,不算来送礼吃席的。主家给刘卫勇他们单备了一桌,张若瑶和闻辽都吃不惯大席上的菜,夹了几筷子就下了桌。张若瑶喊上在礼金处看热闹的闻辽,去山坡上透透气。


    雨过天晴,霞光万道。俩人一起蹲着,背靠一块大石头,面前远处是山,近处则是大片大片通透的田野。


    不过此时秋收早过了,地里只剩玉米秸,短茬,整整齐齐,一排排,望不到边。


    闻辽指着远处的蔬菜大棚给张若瑶看。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还在乡下包过地,种有机蔬菜,还以为是门生意能赚钱,后来没卖出去多少,都分给自己家里人吃了,那段时间天天吃菠菜,吃得肠子都绿。”


    张若瑶说真厉害,你五脏六腑还是炫彩的。


    闻辽胳膊碰碰她的:“幼稚。”


    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加上身后办事的人声鼎沸,席上说话声一浪一浪不停歇,张若瑶有点犯困。把脸扬起来,对着太阳闭上眼睛,太阳光在眼皮儿里凝成混混沌沌的一片鹅黄。


    闻辽说:“张若瑶,咱俩以后别拌嘴了,多没意思。”


    张若瑶懒懒嗯了一声。


    “你跟你妈吵架啦?”


    张若瑶闭着眼睛没回答。


    “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从来也没见你跟阿姨打个视频,打个电话?你这女儿当得,是真省事儿。阿姨不在荣城,那在哪呢?”


    安静了一会儿张若瑶才开口:“打了,昨晚还打了,我干嘛要跟你讲。”


    “哦。我记得你妈对我很好,给我织毛衣,初中的时候我还去你家里蹭过饭,你妈总用高压锅压排骨,做小白菜排骨汤,香死了。”


    张若瑶说:“是,小白菜就是你妈送来的。”


    “啊?我都忘了。”


    闻辽笑:“我妈和你妈,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张若瑶隔了一会儿睁开眼:“也不是一开始就关系好,是有一次我妈胆结石做手术,干不了活,我爸又不会做饭,你妈就天天给我妈送病号餐,后来她们关系才好起来的。”


    张若瑶实话实说:“我妈觉得你妈不是过日子人,你家人花钱都很冲,不计算着过。我妈还说,将来谁当你家儿媳妇谁遭罪。”


    闻辽低头,捡了根草棍儿,戳了戳地上的湿泥。


    张若瑶说:“我大学毕业那年也做了胆结石手术,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现在早就是微创技术了。”


    闻辽莫名觉得张若瑶语气有点沉,连带着两人之间气氛都低迷下去了。幸好太阳光足,风景宽敞。


    “阿姨现在退休了干什么呢?我猜她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


    张若瑶笑笑:“是,闲不住,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妈我了解,她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正说着,身后忽起脚步声,刚刚那俩捣蛋小孩儿又回来了,一个跑一个追,没看到大石头后面有人,脚踩湿泥狂奔笑闹,飞起的泥点子溅到张若瑶头发上了。


    闻辽站起来喊了一嗓子。


    小孩儿跑了。


    “别动,我给你擦擦。”


    “不用,反正回去要洗澡。”


    张若瑶也站了起来,站得猛了,踉跄了半步,被闻辽扶着胳膊才稳当。


    “你是该锻炼了。”


    张若瑶不理他,看着身后连绵到远处的大席,还有主家院子里的燃起的高香,袅袅往上,深呼吸,说:“我好像对死亡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实感。我有时候会幻想人死后的世界,但更多时候想的是,死去的人并没有离开。”


    闻辽说他也是。


    他爸妈的葬礼他没有去参加,家里人看他状况不好,不让他去。


    ......


    “我三姨姥刚教我的时候,我也参加过一次农村的葬礼。”


    张若瑶举起手,一划,从这边,到这边,从村头到到村尾。


    “比这还大,人还要多。是位老爷子,九十九岁,正儿八经的喜丧,按习俗来讲是应该好好办一办的,而且不能哭,会把子孙后代的福气哭没,所以那天很热闹,没人掉眼泪,说句不好听的,热闹得都不像是在办白事。”


    “我三姨姥说就该这样,人无病无灾得善终是非常难得的事情,是要好好送他去享福。可是真的是享福吗?人死了真的会入天堂或地狱吗?真的有那种东西吗?谁又知道呢?办葬礼不就是按照神话里的故事架构过家家吗?”


    “那天唯一哭得凶的是老人的重孙女儿,她年纪小,可能是不理解喜丧这件事。我没忍住,看她跪着烧纸,我也哭了。我三姨姥让我去跟主家核对烧期表。我三姨姥那天说了一句话,我可能会记一辈子。”


    张若瑶一边说一边踩上那块大石头,张开双手保持平衡。


    闻辽怕她摔了,伸手护了护:“咱姨姥说什么了?”


    “她说,谁告诉你葬礼是办给死人的?本来就是给活人办的。”


    “你见过烧期表吧?就是记录一下,人死后第几天分别需要做什么,烧什么东西过去。头七,二七,三七......一直到末七。”


    “我三姨姥说,之所以一场葬礼的后续环节这么多,办这么久,是为了让活着的人,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慢慢接受这个人已经走了的事实。古人送别还要送十里呢,生离尚且如此,何况是死别。”


    “节哀节哀,送别的哀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克制的。喜丧也是一样,就是冠个名头,让人心里好受些。”


    “人死如灯灭。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闻辽逆着光抬头看张若瑶,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短发被风荡了起来。


    他忽然特别不好受,心里堵得慌。


    张若瑶喊他:“你让开。”


    闻辽不让。


    张若瑶从大石头上往下一蹦。


    下过雨的土地实在是太泥泞了,根本站不住,张若瑶脚下一滑,整个人歪扭了下,闻辽适时握住她的手腕。


    恍惚间,张若瑶脸上有水。


    闻辽假装没看见。


    他只是后悔自己嘴上没把门儿的,他和张若瑶之间能聊的东西海了去了,到底为什么要顺着这个话茬一直聊?


    “张若瑶。”


    “干嘛?”


    “虽然道过一次歉了,但我还是想再道一次,对不起啊。我那时候……”


    张若瑶知道闻辽指的是什么,摇摇头:“跟你没关系。就是做这行做久了,难免心有荒凉。今天说多了。”


    她扭过头去抹了把脸,然后重新看向闻辽,噗嗤一声笑了:“你知道吗闻辽?我还给你烧过纸......那时候我给我爸烧,也给你带了点。”


    闻辽想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可竟然不得其法。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定定地皱着眉,盯着张若瑶看。


    她的手腕还在他手里,那么细。


    他屏住呼吸,松手,向下移,然后重新握住了张若瑶的手。他的手比她大很多,能裹住。


    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轻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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