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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第二十五章 柔软心肠


    这些日子, 宅子外的动静已经渐渐少了,深夜里也不再有沸扬杂乱的厮杀战声。


    郦兰心坐在绣架前,先前晋王府的单子已经给了定银, 虽然如今京城里头大乱,可外边扬声喊叫的一派亲王名里, 或康或祁或陈或恭, 就是没有一个晋字。


    那这番祸事, 大抵与晋王府没多大干系, 既是没卷入兵乱之中,那等到以后兵乱平了,王府定下的东西她们绣铺还得送去。


    郦兰心边穿针,时不时抬眼,透过打开的窗牖, 看看院里拿着扫帚清扫落叶的梨绵和醒儿。


    这几天已经不曾下雨了,地上干燥,好打扫,且如今入了秋,院子里那颗大树渐渐开始叶落,每隔几日就会积满一地。


    日头快到用午饭的时辰,郦兰心收了线, 起身预备着去烧火做饭。


    家里打有一口小井,铺子关之前囤的东西也够多,现下除了出不去门, 吃喝倒不愁什么。


    等到什么时候晚上又有了街上打更声,抑或是白日也不再有偶尔传进来的惨叫,她再出宅子。


    先沿着巷子去将军府后门看看,问一问朝廷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再决定什么时候张罗恢复绣铺买卖的事。


    郦兰心思忖着生计打算,缓步出了房门,方才下廊槛,一阵沉闷惊心的拍动声毫无征兆从宅子后侧的方向传过来。


    院中三人俱是浑身一僵,而后脸色大变。


    “娘子!”醒儿吓得立马握紧了手里的扫把。


    梨绵则是松了手中东西,反身就往屋里冲,三两下拿了柴刀、烧火棍和铁锹出来。


    郦兰心急促深呼吸两下,把那最重的铁锹接过来,带着两个手握刀棍的丫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一路走,竟是到了后门处。


    梨绵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后门,后门外面,不是没路的吗?下边,是条河啊。”


    “对,对啊,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人敲那里的门……!”醒儿也吓惨了,抓着棍子的手指攥得发白。


    郦兰心将手中铁锹握得更紧,抿紧唇,先一步靠近那扇长久不开的黑木门。


    越走近,敲门声越清晰,等到真站在门边,郦兰心倏地睁大了眼。


    门外透进来的咚咚沉响里,竟然还夹杂着虚弱的叫声,敲门的人似乎气力不足,喊声飘进来似的。


    梨绵和醒儿站在后面一点的位置,自然也听见了,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只因这叫声竟然是在喊——“二奶奶”。


    郦兰心没有开门,如那天夜里一般,走到那松动的石砖处,手指压上去,同时对身后两个丫头使了个眼神。


    梨绵和醒儿立时一左一右站在那石口旁边,若是外头有什么东西敢伸进来,马上就能给它打折打断。


    郦兰心动作利落,用最快的速度把几块石砖撤了下来,朝外微扬声:“外头什么人?”


    敲门声立刻就停了,只听见外边一阵缓慢小心的摩擦移动声响,不多时,一张发黄发白的年轻面孔出现在石口。


    透过口子瞧见郦兰心,将军府的粗使丫鬟眼泪几乎是喷出来的:


    “二奶奶!二奶奶!二奶奶救命啊!”


    郦兰心大惊,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人。


    从兵乱开始的那一天起,隔壁宅子就再也没来过人了,她本以为,许父身为朝廷重臣,消息肯定极其灵通,将军府不会比她准备得晚,一早把府里丫鬟婆子撤回去,很能说得通。


    可现在,怎么会……


    “你怎么在这?!”郦兰心瞳仁微震,这个丫鬟她也是认得的,常年在隔壁宅子的人手之一,


    “你不在将军府里呆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这,这门外边根本走不了路,你是怎么过来的?”


    说罢,她朝石口又凑近了些,然后惊见这婢女竟是坐在这青石小道上,后背靠着墙,腿悬着,一路从隔壁宅子半爬半蹭到了她们宅子后门。


    那粗使丫鬟涕泪横流,嘴唇干裂,哭得不成样子:


    “奶奶,奶奶我,我饿了,能不能让我先吃点东西……”


    郦兰心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浑身狼狈,瞧着确实是饿狠了的丫鬟,朝上方醒儿努了努下巴,醒儿心领神会,飞跑去厨房里,那里还有些早晨剩下的胡饼。


    郦兰心转回石口外,神色严肃:“我可以给你吃的,但是你得老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我就走了。”


    “不,不!我说我说,我都说!”听见有吃的,丫鬟立刻点头,“二奶奶您别走,您别走……”又大哭起来。


    郦兰心头疼得紧,只得半吓半劝:“你别哭了,你要是再哭,我现在走,你快些说,我已经让人给你拿吃的去了。”


    粗使丫头忙不迭点头,抹了把眼泪,把脑袋低下去,似乎对后头的话颇为羞愧:“二奶奶,其实,其实我们一直都在隔壁,根本没回过将军府。”


    “什么?”这回站在一边的梨绵也站不住了,一个弯腰探头下来,怒目,


    “你们一直在隔壁?!那你们怎么一直没声?!”


    那粗使丫鬟吓了一大跳,脸色惨白:“我,我们……是老太太,老太太好多日前就派我们过来了,还没打仗的那些日子,二奶奶就频频出门,老太太不高兴,但也知道,您应该是察觉到京里头要乱了,提早做准备,就说,让我们不用打搅您,还在隔壁院子里安静盯着您的动静就行了,别让您出什么事,更要紧的是,也别让有什么人趁乱摸进您的门……”


    话音落下,郦兰心无奈地闭紧眼,梨绵则是直接气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许府那边还在想着这个?!


    郦兰心平复了些心绪,再问:“可这些日来城内兵荒马乱,你们在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你们不生火不做饭?”


    丫鬟抽抽嗒嗒地掉眼泪:“我们,每两日都会回将军府拿干粮和饭食的。”


    “城里头到处在杀人,你们怎么能自如来去?”郦兰心更加疑虑。


    丫鬟:“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外面虽然乱,可府里很平安,我们来来去去,也没见有什么军兵驱赶抓捕我们,有些时候,就是出了巷子见到,他们都直接装瞧不见我们。”


    郦兰心蹙眉:“那你现在,怎么又过来了?”


    说到这一处,粗使丫鬟像是被戳了最委屈的地方,满脸通红地嚎哭:


    “前些天,我们派人照例再回将军府取东西,可是,可是一连去了三个人,一个都没回来,我们就趁着夜深偷偷去看,发现整个将军府都围满了黑甲兵!门上还贴着封条!”


    “你说什么?”郦兰心焦急,手指扒上石口,“将军府,被围了?”


    丫鬟疯狂点头:“是!是!奴婢不敢乱说啊!二奶奶,将军府进不去,我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米面粮食都耗尽了,只能喝水,就是喝水,也只能喝凉水,因为柴火和火折子也没了!街上到处砸的砸烂的烂,根本找不到吃的,我们怕把将军府外的兵引过来,也没胆子再出去,只能躲在宅子里,现在那边还有三个人,两个年老一些的都晕过去了,要不是快饿死了,我们也不敢来找您啊!”


    说着,哭得快要厥过去:“二奶奶,求您救救我们吧,看在我们也给您洒扫过庭院,打扫过屋舍,给我们点吃的吧,求您了,求您了!”


    一边哭,一边把墙当成地不断磕头。


    郦兰心一惊,赶忙从石口伸出手,揪住她衣领让她停下,然后飞速把手抽回来。


    醒儿拿着胡饼,到了口子旁,郦兰心把一块半月形的饼递出去给她。


    丫鬟接过去,什么也顾不上,狼吞虎咽就吃了起来,连醒儿再递出去碗水,她也不要。


    等她终于吃饱,郦兰心正色:“你听着,你现在就回去,不许再走这条路,这些天京里什么状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存粮耗了这么些天,肯定不够你们再过来吃饱喝足的,我可以给你们吃的,但是不会多,只够活命,你们要不要?”


    丫鬟听见这话,像是听见了天籁:“要,要!只要能活着……”


    郦兰心:“我会想办法把东西从院墙抛过去给你们,一次给你们三天的量,你们自己计算着吃,等到外头平安了,你们得自己出去找活路。”


    “是,是!”丫鬟无不答应,感激涕零。


    “那你现在就回去吧。”郦兰心说罢,不顾她不舍哀求,不由分说把石口闭上。


    梨绵在一旁急了:“娘子,您还真给她们呀?我们的粮食可不够再供四个人吃的!”


    郦兰心深深叹了口气:“……毕竟是四条人命啊。再者说,她们也是受主子命令才来的,没犯什么大罪,不该活生生饿死。”


    “我说了,不会给她们足量的粮食,只够活命,我们自己的生活还是最要紧的,家里的米面倒还够一个多月,不必担心。”


    ……


    晋王府。


    探子一路小跑着进了管事院子,推门进去,瘦削人影坐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


    “小姜管事!”俯身下去,而后细细密语许久。


    姜胡宝假寐骤止,倏地睁眼,坐直身,回首笑道:“果真?”


    “自然是的!”探子恭敬道,“这些消息绝不会有错,而且,那妇人确如您所料,是个心肠软的,还好救苦济弱,我们故意让人放了隔壁许家宅子的丫鬟过去求粮,这位娘子家里粮食不多,可却还是应下了。”


    姜胡宝抚掌大笑:“好,好啊。”


    笑着起身,整理了衣冠,朝门外走。


    “小姜管事,您这是去哪儿?”


    姜胡宝仰首看了看夜色,眯起眼:“这时候,殿下该叫安神酒了吧。这杜康喝得再多,也不足以烦恼尽消啊。”


    探子:“小姜管事?”


    “咱家这就去给殿下解忧。”姜胡宝笑眯眯地走出门。


    第二十六章 锦囊妙计


    又是入夜将眠之时, 阒寥寝房内却如旧满室灯辉。


    宗懔静立于书案前,披散着发,目瞳郁陈深黑, 眼中其余处萦缠着赤红血丝。


    案上一片狼藉,墨、砚、笔、再是石青辰砂土朱蛤粉……所有一切混乱作一团, 唯有最正中的横躺着的画完好无损, 半点杂迹也不曾沾染上。


    画上幽园小池, 孤亭曲径, 妙笔风流最后凝作一道朦胧淡影,侧着身,素手捻着帕子,遥遥含情半回秋眸。


    寂静点滴淌过,案边欲掉不掉的一杆紫毫终于滚落坠去, 打在案下满地被刀割裂的画中。


    画上情景各异,却毫无例外都是妇人背身而走,投入模糊不知何人怀抱中。


    宗懔神色极度漠冷,香醪好酒只能促人沉眠,却也难解梦中忧抑。


    现如今京中乱党从谋远未拔除干净,跟随叛王之臣工尚待处置,顺安帝依旧缠绵病榻, 满朝文武、京畿百姓俱盼能尽快偃兵布德,好休养生息,众臣力推他为代监国摄政王, 他辞而不受,但也只是暂无名头,京中已无可与他相争之人。


    白日里,繁重国事堆叠压下, 他方能从那无理裹挟而来的空虚里片刻抽身,然而夜深人静时,偌大王府,即便加上宫城,竟也觉空空。


    最开始时入梦,还能与有那妇人魂影虚伴,然自从射堂那日后,梦境便逐渐生变。


    妇人依旧与他缠绞着春兴癫狂,吻他眉眼,容他凶劣,可不多时,便慌忙抽身离他而去,追逐着另一道弱瘦人影,毫不犹豫将他抛弃在身后。


    不论他如何做,哪怕钳着她,威胁她,最后锁捆她在榻上,眨眼之间,她又站在了那男人身边。


    与和他在一起时再情事露浓也总有几分羞怯愧疚不同,她和那男人在一起时,小意温柔,含情脉脉,为那男人执帕拂汗,甚至喂药喂食,无限柔情地唤他“夫君”。


    他怒意疯涨,气不过要将那脸都看不清的男人一剑杀了,可她竟然毫不犹豫挡在前面,跪下来苦苦哀求,


    说夫君在她心里是最要紧的,要是他想杀,就先把她给杀了,还说看在她与他情好一场的份上,求他就此一刀两断两厢安好,放她回家和夫君平平安安过美满日子。


    他怒极反笑,把她拨开一刀挥过去,那弱瘦身影便云散烟消,然而没过多久,竟又一模一样出现。


    阴魂不散。


    这时他便会醒悟此为梦境,她那丈夫早死了,死了已有八年了。


    可正如这梦里,亡人的阴魂,即便骨埋黄土,生前忆影终究难以散去。


    一回身,妇人跪在一道灵位前,痴痴地看着灵位上的描金小字,他走过去,从身后将她抱着带起,她随他如何贴缠,可眼睛却半丝不肯离开那牌位。


    在他终于忍恨不住要在那神位前褪去她衣裙时,她终于动了。


    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利刃,抬手,刀锋毫不犹豫划过脆弱颈喉。


    他痛吼质问她为什么,她哭着说,失节愧于先夫,只好与亡人生死相随。


    至此,他便会从梦中猛然惊醒,再无睡意。


    而醒来时无论深夜抑或清晨,依旧粲枕孤帏,万绪寒灰。


    宗懔锁视着那副半醉后落笔而出的画,良久,冷嘲嗤笑。


    “来人!”


    然而今日,不等他专门下令拿安神药酒过来,房门速开,何诚疾步迈进来,恭敬垂首:“殿下,王府副总管姜胡宝求见。”


    他说着,身后已然出现一道瘦影,穿着太监服饰,同样万分谦恭地慎然等候。


    宗懔冷眄而去:“何诚,你规矩忘了?”


    他一早便下过令,夜晚,除非军情国事紧急要务,不见任何人。


    何诚冷汗冒出,正想如何解释,身后人小步上前,跪地便道:


    “殿下恕罪,是奴才百般哀求,何统领才答应为奴才请见,殿下若赐罪,奴才心甘受罚,但请殿下听奴才进献一策为主解忧,奴才纵死,也死得其所。”


    话音落下,上首倏然传来长刀出鞘之声,姜胡宝瞳仁震颤的瞬间,刀锋指向的却并不是他,而是指向了另一边的何诚。


    惊憾抬首,只见主子面若寒霜,杀意毕现。


    “何诚,”宗懔缓道,“你是真不想活了?”


    上一回和姜四海勾结着,这回,又找了个姜胡宝。


    “本王瞧着,你颇是喜爱与他们为伍,既如此,本王给你恩赏,你现在就滚去净事房,出来之后,再改个姓名,叫姜何诚可好?”


    何诚猛地跪下,满身大汗。


    生死紧迫之间,姜胡宝赶忙俯身扬声,以最快的语速言语:


    “殿下!殿下明察,何统领此番寻奴才前来是想将功折罪!因为先前查那妇人之事出了差错!”


    长刀锐锋一顿。


    “……差错?”


    “是!”姜胡宝攥紧贴在地面的手,尽全力清晰快述,


    “启禀殿下,何统领对您忠心不二,不忍主上烦忧,便想法设法为殿下解难,奴才从那日之后便一直想弥补师父过错,便向何统领毛遂自荐,何统领军中事忙,无奈同意由奴才细细再查,没想到果真查出,那郦娘子其实在那忠顺将军府里受尽了委屈,守寡多年,也许不是全出于自愿!”


    宗懔眸中微缩。


    半晌,长刀入鞘。


    跪地两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你出去。”声音在何诚头顶响起。


    何诚如释重负,立刻起身快步向外,而后将房门牢牢阖紧。


    “起来说话。”宗懔回身,不疾不徐在主座坐下。


    “是。”姜胡宝浑身还泛着紧张过度的抖麻,尽力快速撑身起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


    姜胡宝抬首,认真正色:“启禀殿下,奴才细细探查了许多日,又抓了忠顺将军府之人审问,方才得知,那位郦娘子,从被聘到忠顺将军府起,便谨小慎微,受了诸般苦楚。”


    “郦娘子年少失去双亲,辗转到了大伯家,寄人篱下好不辛酸,十一年前,忠顺将军府次子许渝重病,药石无医,主母张氏便做主寻八字合适的女子给儿子冲喜,于是,就找到了郦家,用五十两银子将郦娘子聘了来。”


    “因为急着冲喜,郦娘子甚至没得到一场郑重婚宴,许渝重病缠身,昏迷不醒,张氏听从道士之言,说公鸡乃至阳之物,便让郦娘子和雄鸡拜堂。”


    言语说着,宗懔眉心深深皱起。


    姜胡宝紧接着继续:“郦娘子嫁入忠顺将军府后,劳前劳后,伺候身上有疾的许渝,名为妻,实则颇为辛苦,要为许渝按跷擦身,煨药煨粥,悉心照料许渝三年有余。”


    “尽管如此,因为郦娘子未曾和许渝有一儿半女,在将军府中,哪怕是许氏来访的旁支,也能随心所欲蔑视奚落她,直到今日也未曾变过。”


    声音带上几分叹息:“那许渝也算是个正人君子,知道郦娘子出身卑微,不受许氏待见,便拼着气力,让郦娘子搬出府别住,然而张氏和许长义不肯放过郦娘子。”


    “如今郦娘子住所的隔壁宅子便是许家的产业,张氏常年派人监视郦娘子,不许郦娘子描妆涂粉,不许郦娘子精心打扮身着鲜艳,也不许郦娘子常常出门,原本许渝死后名下有产业,但忠顺将军府全部收回,一分不曾给郦娘子,只有许渝生前专门备下的那间二进宅子和一间绣铺还在她手中,郦娘子便靠着这铺子赚银子生活,带着两个丫鬟住在青萝巷宅中。”


    听到这些,宗懔神色骤然全变,片刻后,有些怔怔道:“那……她每日晨起,都要先给先夫上香也是作假?虽然许府可恨,但,她与那许渝,难道也全无情意?”


    姜胡宝连忙又说:“殿下!心肠柔善者多是重情重义,许府虽对不住郦娘子,可那许渝却给郦娘子留下了一宅一铺,郦娘子怎会弃先夫如敝履?妇人多是心善,这位郦娘子更是如此,如今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一个是从许府带出来的,另一个是流民孤儿,郦娘子不忍孩童受苦,将她买回家。”


    “殿下您想,对待不相识幼童郦娘子尚且慈悯,何况朝夕相处,又有情分的先夫呢?但依奴才看,世间夫妻之道,大多是相互扶持,郦娘子与那许渝之间,还真不一定是男女深情死生不离,那许府里的人也说,郦娘子在许渝死后十分悲伤,但时过境迁,过去也就过去了。”


    宗懔脊背挺直,抿唇片刻,才问:“……果真?”


    姜胡宝谄笑道:“殿下,奴才哪有胆子以此向您说谎啊?依奴才看,何诚统领先前查得不清,才糊涂让您与郦娘子之间良缘受阻,如今真相大白,郦娘子这等柔善女子,殿下若喜,当是好女配英雄,殿下切不可错过啊。”


    宗懔睥睨下首瘦削太监,微挑眉,唇角勾起:“何诚心思粗浅,你师父,也到底老了,你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姜胡宝心中倏然大喜,连忙趁热打铁:


    “殿下,话虽如此,可那位娘子既然是重情义之人,又一直受许府压制规训,守寡多年不与外男接触已成习惯,殿下若乍然强取,只怕她也难以接受,且郦娘子能独自支撑绣铺,必定有几分性情,殿下,不如换法迂回行之?”


    宗懔眯起眼:“迂回行之?”


    姜胡宝恭敬道:“是,只不过,这法子可能要委屈殿下一番,不过,奴才敢保证,效果绝对比强来要好。”


    “……说。”


    第二十七章 院墙之下


    乌云散聚半遮月轮, 夜深之后,主院重归平静。


    院门外,何诚等得焦急, 终于见到一道颇有些踌躇的身影从主院大门跨出来。


    连忙上前:“怎么样?”


    然而姜胡宝却一言不发。


    一路拉扯着走到置烛火明亮处,何诚方才惊见他脸上惴惴不安之色。


    “你……!这是没成?”立刻急了。


    姜胡宝点点头, 点完又快速摇了摇头, 犹犹豫豫:“我也不知道, 成没成。”


    “怎么又不知道呢?殿下怎么说?”


    “我把谋划说了, 殿下……没说话,就挥手让我出来了。”姜胡宝转头和身边的高大汉子大眼瞪小眼。


    “什么都没说?”何诚瞪着眼睛,“那,那殿下什么表情?是生气了,还是怎样?”


    姜胡宝依旧迷茫:“殿下, 没表情。”


    “就,和往常一样,冷冰冰的,不笑,也不见怒气。”


    话说至此,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相顾无言。


    只是今夜,主院没有再要安神药酒。


    ……


    宗懔静坐罗汉榻上,斟了一杯浓茶。


    他今晚不再像先前一样迫切需要强行催人入眠之物, 而是需要清醒。


    浅饮半口,敛眸沉思。


    姜胡宝的声音还绕在耳边,声音谄媚尖细,内容可笑荒唐。


    “殿下, 奴才虽是无根之人,却也晓得万般难求心甘情愿,殿下,妇人甘愿与不甘愿,这两者可是大有差别。殿下身份太过贵重,那郦娘子谨小慎微、不恋富贵,骤然得殿下青睐,立时所思绝对不是兴奋难言,而是恐惧害怕,何统领说,郦娘子与殿下初见之时,便慌忙逃离,正印证了这一点。”


    “奴才斗胆,若殿下真想与那妇人露水情缘一场,不若换个身份接近她,温柔以待,徐徐图之。那郦娘子生性良善,怜苦惜弱,要想与她相见再日久生情,十分容易,等到那郦娘子对殿下您情根深种,殿下再表明身份,岂不是万千之喜。”


    “且奴才提这法子还有一层,这做法虽然有些委屈殿下,可是颇有一番意趣,再者,殿下若是与那娘子接触后发觉不喜,也可轻松脱身,免去诸多麻烦,还不会于名声上有任何损失。”


    “……”


    宗懔抬手,再饮一杯。


    温热茶水滑入,五脏六腑燥意不减反增。


    ……要他屈尊放下身份,束手束脚小心接近那妇人?


    可笑。


    他堂堂天家血脉,生而为世子,战功彪炳,天下大业将入掌中。


    可这狗奴才,竟然敢叫他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去讨一个区区守寡妇人的欢心?简直比直接强取还要难堪。


    就为了那心甘情愿。


    她若是真与那许渝无甚深情,换个丈夫又能如何?不比一直给个死人守寡吃苦得好。


    那许渝就是没死,没伤,论战功文武,论身份地位,论年轻力盛,又有哪一样比得上他?


    冷冷想着,那姜胡宝奸佞一样的声音又响起——


    “殿下,守寡妇人本就艰难,空闺寂寞,茕茕独身,郦娘子受许氏贬低多年,受尽苦楚,才会胆小怕事,自惭不敢与权贵势要有任何纠缠。您喜爱那娘子,何不心疼心疼她,叫她免一场惊惧?殿下怜惜柔弱,不算堕了身份。”


    “再者说,殿下天潢贵胄,龙姿凤表,不论气度、相貌,都是世间男子之最,何愁那郦娘子不对您一往情深、难以自拔。”


    “届时若殿下依旧喜爱那娘子,便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若殿下腻烦,留下钱银即可抽身而去,权当玩乐一场,不必担心那娘子对您依依不舍百般纠缠。这娘子能得您青眼一回,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宗懔搁下杯盏,眉宇间蒙着淡淡阴影,面色沉沉。


    起身,拨幔入榻。


    ……


    翌日清晨,一夜难眠方才睡下不久的姜胡宝被急促的拍门声唤醒。


    “叫魂呢?!滚!”眼睛没睁开,狂躁尖声已经从嘴里出来。


    “小姜管事!快起身啊!殿下召见,指明叫您快去!”


    喊声落定,房中依旧寂静。


    几息后,半梦半醒的姜胡宝一个倒吸凉气,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


    青萝巷。


    郦兰心在粮房里,将剩余的粮食细细记录一遍。


    从隔壁宅子的粗使丫鬟过来求粮,已经快半月过去了。


    骤然多了四张嘴,就算那四人只吃够活命的份,她们的粮食消耗也还是快了不少。


    好在,这些天,外头混乱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少了。


    从前每天都时不时有各种马蹄过街声、嘶吼高喊声、兵士结队跑过的隆隆震地声,现在,大抵三四日才有一回了。


    郦兰心眉心轻蹙,在本子上勾写,虽然外面兵乱已经有了快要平息的迹象,可是那日将军府丫鬟过来说的话,叫她这些日都忧心忡忡。


    将军府,被封了。


    这个消息让她止不住毛骨悚然。


    这意味着,这场兵乱,许府受到了牵连,不,或许他们就身在其中,只是现在成王败寇,他们是败的那一方。


    那府里的许多张面孔,她都熟悉。


    对她鄙夷冷漠的公爹,常常笑里藏刀的婆母、桀骜不驯口无遮拦的小姑……甚至是那些不够恭敬的下人。


    再多恩怨,终究相识一场,当她梦中见到,他们的人头一个一个滚落在地,鲜血喷涌流满刑场的时候,她还是吓得泪水直流。


    而那群受刑者里,还有一道瘦弱的身影,庄宁鸳也被压着跪上了断头台,怀里,还抱着福哥儿。


    郦兰心做过那场梦后,破天荒地彻夜难眠。


    等到出去了,就算只为了大嫂和那出生后她也抱过的小侄儿福哥儿,她也得去打听打听将军府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粮间,外头夜色初降,梨绵和醒儿刚烧好沐浴的水,正朝她挥手,开口欲唤。


    撼地震天的兵甲交战之声平地而起,且这一回,距离不再是离她们家甚远,而是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巷口,即将打到她们家门。


    三人不约而同震悚僵硬,瞬息间,梨绵疾速捂住差点尖叫出声的醒儿的嘴巴,郦兰心走路都有些发软,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个丫头带到了自己的屋子。


    安置好她们,又赶紧跑出来,把火折子、未点燃的火把、菜刀、柴刀、铁锹木棍,所有可以用得上的东西全部拿进了房里,闭紧房门,再将另一侧通向后院的窗牖打开。


    做好这一切,紧紧抱住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任她们的脑袋缩在怀里,听着她们牙关打战的声音。


    她很想让自己别慌,可她控制不住能响在耳边的心跳。


    房内寂静无言,此事再多的安慰,再多的“没事”,也无用了。


    生死恐怕就在今晚。


    恐怖的威胁持续到深夜,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下,不知不觉,三人抱在一块,竟睡着了。


    屋外忽地传来重物坠地一声闷响,郦兰心猛地惊醒,低头一看,两个丫头还紧闭着眼。


    将梨绵和醒儿小心拨开,下榻,提灯,拿起柴刀。


    她虽是刚醒,可方才那声重响绝对不是幻觉。


    郦兰心持刀,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朝声音传来的后院贴墙走去。


    探出头,只见院墙角落处,一道黑影静静躺在那,一动不动。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攥紧柴刀,轻手轻脚走过去。


    等到了近前,终于看清墙角何物。


    ……是个男人。


    还是个浑身染血,玄甲覆身的将士。


    手里还抓着一块令牌,灯光照去,令牌上的字没有被血染没。


    ——“晋”。


    第二十八章 烧得滚烫


    秋夜的风卷着萧寒吹来, 郦兰心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的手里还紧提着油灯和柴刀。


    望着脚下人事不省,分明方才经过一场恶仗的年轻将士, 忽地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她们家后院……


    是不是染了什么脏东西?


    不然怎么总有意想不到的人在后门边突然出现呢?


    但现下不是思考去哪儿寻些桃枝来驱邪的时候,此刻正有个大麻烦摆在跟前。


    郦兰心眉间紧蹙, 回首望了眼两个丫鬟还在里头睡着的屋子, 转身朝柴房跑去。


    不多时, 手里拿回了一捆麻绳。


    回来的时候, 墙角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于是屏息凝气,缓慢蹲下身。


    油灯放在一边,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三下五除二绑住了他的手脚。


    看着绕了好几圈结实无比的麻绳结, 郦兰心方才真正松了口气,拿着灯,仔仔细细地看地上将士的面容。


    火光照过去,郦兰心慢慢睁大眼。


    方才只大致看得出这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此刻将他有些杂乱散下来的几缕鬓发拨去一旁,相貌竟然出奇的俊美,鼻梁挺直, 长眉入鬓,无一处不好看。


    郦兰心不是没见过年轻将士,许渝和她成婚的时候也是二十上下, 在她看来,许渝已经是她见过最端正的长相了,而若论清俊,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性情古怪的翰林院苏姓文官。


    不过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容貌竟比他们二人还要更胜一筹。


    她从前见过的将士,都是些大老粗,现在这个……她又提着灯扫了一圈他全身。


    倒也像是军兵,脸长得好看,这身材可真是,冷不丁缩在这,跟座小山似的。


    郦兰心低头看向他手里抓着的表明身份的令牌,又将掉在他旁边的长刀刀柄一端拎了起来,同样也在刀柄最顶端处见到了一样的标记。


    心里大致确定了他的身份。


    应当是晋王府帐下的小兵。


    腿蹲得有些麻了,郦兰心撑膝站起来,抬首,看了一眼紧锁的后门。


    外头兵荒马乱,现在带着晋王府身份腰牌兵器的士兵负伤翻墙进来,只能说明外面的动乱晋王府终于也参与了。


    而她也不知谁胜谁负,晋王胜了,她们救下晋王军兵是小功一件,可万一晋王败了,那么现在这个将士就是叛军,她们家里收容了一个叛军,若是不慎被发现,那就是大难临头。


    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将这人从后门推出去,落进河里,谁也不知道她们家来过这样一个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来无论如何,她们家也不会出事。


    要么,救这人一命,先将他藏起来,等到外面风浪平了,再看情况决定他去留。


    可这样,风险很大,且不说这人醒过来之后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恩将仇报,单就她们家里的粮食,再支撑这么一个高大的年轻汉子,没过几天就要见底了。


    更何况家里的医药也不多,万一耗了药材,这人也救不活呢?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救人一命,百害未必有一利,杀人抛尸,轻松又能不留后患。


    郦兰心重新躬下身子,手里攥着那把柴刀。


    轻轻放到了一边。


    从怀里拿出长帕,绕后打结,紧紧蒙上男人的双眼。


    算是最后一道保障,这将士受伤之后情急翻墙进来,立时晕了过去,黑夜深深,巷子里宅子这么多,几道院墙旁边还有占地宽阔的重臣宅第,他清醒过来后,不一定知道翻进来的是哪座院子。


    但要是让他看见她的脸,将来不定要发生什么事。


    先把他眼睛蒙上,等到他醒了,也不和他说话,这样他就不会知道她是谁了。


    后边如何行事,且再看看外面的情况。


    郦兰心尝试着扯他的手臂,可男人身量太高大,根本挪不动,她又尝试着把他撑起来,但她估计也就到他肩头,他上半身还没直起来,她已经累得喘气。


    终于还是放弃了,擦了擦汗,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郦兰心转身去了院子另一边,捞起袖子,推来家里唯一一架板车。


    她小时候做农活,嫁进将军府之后日日照料腿脚有疾的许渝,平常吃喝也不亏待自己,力气还是够的。


    发愣盯着男人数秒,目光触及他身上的颇具分量的玄甲,猛地一拍自己脑袋,赶紧蹲下身,找寻解开这兵甲的锁扣。


    万幸许渝从前热衷于向她介绍战场上的大小事务,不然,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解将士的兵甲。


    把扯下来的沉重外甲往旁边一抛,复又使劲将地上的人又推又拉又拽,半晌,终于把他搬上了板车。


    这架板车平常都用来推米面重物,还从来没推过人。


    杂房离男人掉下来的地方最近,郦兰心把他推到里头时,还是累了个半死,撑着腰坐在一边。


    这人真的太沉了,幸好她放弃了把他撑起来,他这身量真压下来,能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休息了一会儿,再找来几张凳子,撑起板车,算是一张简陋的小床。


    做好这一切之后,郦兰心再看了一眼确定紧实的麻绳和蒙眼帕子,有些不放心,又出去,从绣房拿回来一条长布,将男人的口绑紧塞住。


    终于放心,小心上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手脚绑着,男人也脱不了衣衫,只能用剪刀,把几层衣衫彻底拔下来。


    郦兰心看了一眼他没有血迹渗出的下半身,脱了他上衣后,没再往下看。


    提着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布满疤痕的身体,她忍不住皱紧眉,即便是许渝,身上的疤痕也没有面前人来得惊心。


    不过,此时他身上只胸口和腹部上有两道清晰的血口,但伤口都不深,并不致命,郦兰心轻轻触碰他的身躯,才发现他浑身滚烫,整个人几乎像个炭炉一样。


    瞳中微缩。


    身躯烧得着火一样,晕死过去。


    当年她爹,就是这样,烧着烧着,人就没了。


    呼吸倏地急促了些,转身赶紧去了厨房,灌了一壶水,架上炉子。


    然后又回到了丢弃兵甲的地方,仔细翻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找到一个小小的木瓶子。


    许渝和她说过,但凡上战场的人,身上大多会带上药,好一点的带的是金疮药,那是疗伤保命的东西。


    回到主屋里,后院动静不小,但梨绵和醒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刚睡着恐怕还没有一个时辰,现下也没醒。


    郦兰心动作把动作放到最轻,将通向后院的窗牖也关上了,拿上房里干净的布条、巾帕、装进木盆里,阖紧房门。


    回到杂房里,郦兰心看了一眼男人身上的浅口子,因是隔着衣物划伤,伤口倒也没有太多脏污,但还是要先用烈酒来擦一遍。


    杂房里放着家里唯一一坛女儿红,她和两个丫头都不喜欢喝烈酒,这坛酒还是去年过年时,她公爹和婆母高兴,发下来的年货之一,没想到竟会派上这个用场。


    郦兰心将酒倒出来在碗里,用干净帕子浸透,然后小心捺压男人的伤口,再撒上金疮药,用布条绑好。


    做完这些,厨房里的滚水也烧好了,郦兰心倒了一小半进木盆,再掺入半盆凉水,手试了试,水温而不烫,方才将巾帕放到里头去。


    浸湿,拧到将将不滴水,而后慢慢擦拭年轻男人的身体。


    她照料许渝时,每日都要帮着擦身,虽然过了八年,冷不丁做起来,还是娴熟上手的。


    年轻男子身躯本就灼热,如今发了烧,更是烫人,郦兰心一手撑在帕子下,另一只手要配合着摆弄他的身体,


    先将脖颈处擦一遍,再是手臂、肩膀,又费力将他翻侧过身,换水,慢慢压拭他背后沟壑,顺线而下的紧实后腰。


    最后是身前胸膛与腰腹处,更是要仔仔细细,因着有伤口,还需万分小心,轻柔一些。


    顺着向下,手被裤带挡住。


    郦兰心也不觉有何羞耻,她又不是没见过男子身体,从前在老家,真穷到极致的,一家里几人穿一条裤子,路边乞丐不知多少衣衫褴褛讨饭吃。


    更何况,看这将士的年岁也不大,至多二十出头,而她都是嫁过人又再守寡的嫠妇了。


    且现在他还昏着,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郦兰心神情平静,一把将男人的裤带扯开,拉到了腰与下身连接的边缘,两道深深纵沟自男人腹肌处延伸入下。


    重新拧好帕子,慢慢擦拭。


    帕子刚放下去,余光忽地瞥见一点晃动。


    郦兰心惊得猛地直起身,再定睛,许久,半点变化也无。


    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累了,且烛火燃烧摆动,影子本就一直在跟着摇晃。


    于是俯下身,继续。


    半晌后方才抬起头,准备换新的干净帕子给男人敷在脸上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头脸烧得通红。


    郦兰心吓了一跳,赶紧弄好帕子,给他敷上去,再把脱下来的衣服粗略给他盖上,跑出去找药材。


    烧成这样了,不喝药的话,人可就要烧坏了。


    杂房房门闭阖,寂静许久,板车上的人动了动被绑得有些麻木的双手。


    第二十九章 烈火灼身


    真正从墙上翻落坠下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宗懔在想,他可能真是睡得太少, 头脑有些不清醒了。


    他应该做的,是趁着这宅子里的人没发觉, 起身回去, 把献上馊计的姜胡宝和何诚捆一块打板子。


    暗卫探查, 说这宅院里的人都没了动静, 烛火熄了也不见添上,应当是都睡着了,


    但没想到,他方才进来,那边屋子就立刻有了动静。


    虽闭着眼, 但来的那人蹲下身,缓缓靠近他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那股萦绕着无法忘却的绵柔香气,还有妇人轻而小心的喘息。


    他大抵真是疯了,否则怎会将她的气息牢牢记得数月,她不过只是在行宫那林园里,匆匆擦过他的身前。


    事已至此, 他只能不再动弹,任她施为。


    且他也想看一看,究竟, 她会如何做。是按理智,将他推出家门,还是心善到愿意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里,救下一个不知好坏的陌生男人。


    急促的脚步声来回, 她竟然拿来了麻绳,把他的手脚全给捆住。


    那日在亭子里,她胆小得连他的脸都不敢抬头看,如今却敢直接上手绑人。


    将他捆住后,细指温腻的指面轻轻撩动在他的面上,拨开他的刻意弄乱的鬓发。


    温和又带着紧张的视线从上方投下,像几缕无形的羽毛,似有若无扫过,留下丝丝幻觉般的痒意。


    她看了他面容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不能睁开眼,直接问她,对他的面容可否中意?


    寂静间,听得见她手中拿着的刀具摩擦地面的声音。


    若她将这刀对准他的脖颈、抑或心脏,那么,在她挥刀的那一刻,暗卫的弩箭立刻就会射来。


    但,她没有。


    而是轻轻放下了刀。


    半晌,她又蒙上了他的双眼,然后开始来扯他的身子,扯不动,又想把他撑起来,结果也还是失败。


    她到底与他身量相差太大,费了大劲,也没能挪得动他,然后,转身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在他心中生出恼意,想着是否不该用现在这个法子来试探时,她竟然推来了辆板车,车轮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然后手上十分利落,解开了他的兵甲,再把他拽拉上车,吃力推进了无风的屋子里。


    这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想。


    在梦里,她柔弱、娇气,但凡他重些狠些,她虽然受着,却会一直哭,对着他,要么软声求饶,要么柔颤低吟。


    便是后来背他而走,去找她那死人丈夫,也是柔情似水,温温言语。


    但真正的她,却和梦里的虚影不再完全重合。


    她真的如他们所说,心肠极为柔善,但她做起事,却利落得很,半点没有梦里总是哀哭的样子。


    他不禁想起那些调查来的消息。


    年幼之时丧父丧母,寄人篱下小心生活,大了些,五十两银子被卖给权贵家中将死的残疾儿子冲喜,拜堂都是和公鸡拜的,照料病夫多年,婆家却瞧她不起,本应分她的遗产也一分不给。


    青春年华守寡不能再嫁,尚且年轻,却不能如其他女子一般打扮穿衣,也不能时常出门,吃喝倒是不愁,但余生的尽头,就是等着将来死了,和一个多年前早已埋葬的亡人合坟。


    如此的生活,她却还有余下的心力接济这个,帮扶那个,那日远远瞧着她呵斥那苏冼文,虽然是发怒,却也活气十足。


    她身上没有苦痛后留下的哀伤悲怨,反而有种风雨加身也默默扛过去的平静。


    他躺在板床上,任由她推着他到了屋子中。


    直到此刻,他决定回去重赏姜胡宝。


    他真的想看看,她究竟会做到何种地步。


    思忖之间,他感觉到腰带一松,衣服就这么被妇人刷拉一下扒开了。


    她甚至还拿着剪刀,把他上身的衣物褪了个精光,然后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毫不避讳。


    宗懔浑身僵硬,瞬间调动内息,压制下了骤然欲起的反应。


    这下,她和他梦里的模样更不一样了。


    就算是那说不出口的疯癫旎梦,那虚影扯他衣服时都没有如此的迅捷。


    他故意划伤了身子,又服下催身发烫的药,想过她为他处理伤势,可她的娴熟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想来,是照料那许渝三年多得来的经验。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她的照料、救治,让人如此难熬。


    她的右手和他的身躯只隔着一块薄薄的巾帕,在他的身上缓慢、细致地游走。


    而左手因着要扶他的身子,毫无间隔地直接贴在他的肌肤上。


    妇人掌心柔软细腻,累到后的喘息就在他耳边。


    她将他上身所有的地方都抚拭了一遍,无比认真。


    她确是个救苦救难的好人,可她没有菩萨播撒柳枝甘露润泽大地的本事。


    她的细细照拂,近乎贴身下来的距离……


    让他浑身几乎灼烧得要燃炸起来。


    可她尤嫌不够,下一瞬,竟解开了他的裤带,手带着帕子伸到了最靠近那处的下腹上。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她绑紧了,眼睛也被她蒙了起来,连口中都被她用帕子堵住。


    她折磨得他快要发疯,他却只能继续装下去


    所有的内力都调动起来,压制身体的反应,但却只能压下那欲起的浊物,他自己都能感知到,身上滚烫得不成样子。


    头脑仿佛真的烧起来了,他眼前竟有些发昏,鼻尖还蒙着她的香气,她的手抚拭着他的身体。


    在快要不愿再忍耐下去,想要就此破了这场闹剧,撕开假面的时候,她起身了。


    手抚上他的脸颊,似乎惊喘了一下,很快,湿了水的凉帕覆上他的额头,她又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场酷刑,终于暂告一段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返回来,扯下他口中的帕子,将他的头使劲抱起来,靠在她的肩下。


    木勺抵在他的唇边,温柔又缓慢地将药汁喂进他口中。


    那药不知加了什么,苦极了。


    但他却并无丝毫抵抗的欲望。


    即便这碗里的是毒药,他也认了。


    ……


    操练完毕后,副统领疾奔回上官身边。


    “大统领,今夜的演练按照您的要求都做完了。”


    何诚淡淡应了一声,挥手让他下去。


    副统领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问出“为什么大半夜要跑到城里这处街道上实战操练”。


    上头自然有上头的道理,此处多是重臣宅第,或许王爷是想震吓一下那些人呢。


    何诚转首,靠近了些身旁的姜胡宝:“王爷喝的那药,真的没问题吧?”


    姜胡宝重重点头:“自然,那是宫里太医调配的,能有什么问题。”


    “只要殿下平心静气,调动内力便可自如压制药效,再说了,你不是说,还有暗卫看着呢么。”


    何诚松了口气:“……也是。”


    第三十章 姊姊莫怕


    折腾了一夜, 等弄完一切,天都开始有些蒙蒙亮了,郦兰心在确认过捡回来的这个年轻将士烧开始退了之后, 重新烧水,简单沐浴洗漱了一番。


    从盥室里出来, 又去杂房看了看, 发现这人的烧竟然退得挺快。


    她洗浴净口的这么一会儿功夫, 他身上已经没刚被抬进屋子里那么烫了, 脸上颜色也恢复了正常,呼吸平稳。


    松了口气,扯扯盖在男人身上的薄被,把锁住他手脚的麻绳检查了一番。


    还是不放心,又拿了一捆绳子, 把人整个绕着板车再绑了几圈,方才转身出了杂房。


    横竖也睡不着了,郦兰心去厨房里将粥煮上,回到主屋,和往常一般,先给许渝上了柱香。


    眼下的形势不比从前,往日许渝的香案上, 除了香炉,她还会摆上他生前爱吃的几样瓜果糕饼,两三日一换。


    可如今, 粮食光供她和梨绵醒儿都有些不够了。


    隔壁宅子还有四个等着少许粮食吊命的婆子丫鬟,昨晚还从天而降了个年轻汉子。


    郦兰心止不住地想要叹气,眉头紧锁。


    给许渝点香插进坛中,祈祷兵乱快些彻底平息的同时, 心里默默诽语。


    若是他在天有灵,再看顾看顾她们家吧。


    最起码,后院别再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人了。


    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床榻上被子忽地拱动起来。


    梨绵头发睡得蓬乱,揉着眼睛坐起来:“娘子……?”


    郦兰心见她醒了,走过去,拍拍还窝在被子里的醒儿:


    “粥已经好了,起来了就去洗漱吧。”


    梨绵还有些懵:“哦,好。”


    转头看了眼窗户,终于想起了昨晚的事,连忙问:“娘子,外头怎么样了?”


    郦兰心:“已经好几个时辰没听见声音了,我们应该暂时安全了。”


    “好几个时辰……?”梨绵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娘子,您一夜没睡啊?”


    郦兰心摇了摇头,一边把一动不动的醒儿强行托着抱起来,轻声:


    “先去洗漱吃早饭,吃完了,我有事和你们说。”


    梨绵瞧出她脸色似乎有些不对,眉心也皱起来,赶忙点头,然后半拖半抱着醒儿回自己的屋子。


    两个丫头清醒之后动作很快,洗漱好之后坐上桌子喝粥。


    郦兰心累了一夜,此刻却没什么胃口。


    等着她们吃完了,犹豫着深深叹出长气,低声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说完抬起头,只看见梨绵和醒儿呆若木鸡的两张脸,眼神异常同步地呈现出一种头脑理解不了耳朵的空茫。


    郦兰心扶着额,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桌上沉默了半晌,郦兰心站起身,把她们拉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把那人绑得严实,眼睛也蒙住了,他没见过我的脸,待会儿过去,你们都不要出声,如果要说话,我会说的。”


    梨绵和醒儿愣愣地跟着她走,一路到了后院的杂房门口。


    推开门,里头的场景让原本还不敢相信的两个丫头瞬间把眼睛瞪得快掉出来。


    望着五花大绑在板床上的高大人影,不约而同,倒吸长长一口凉气。


    郦兰心抿紧唇,不敢和她们写着“娘子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对上,再次重复让她们别出声。


    走上前,解开男人口中束缚,再推了推他,没见有反应。


    郦兰心犹豫了会儿,直接上手,“啪啪”几下拍他的脸。


    这下,躺在板床上的人终于有动静了。


    男人先是沉沉咳了几声,因为刚醒,脑袋有些迷茫地偏转几下,而后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


    肉眼可见的焦急愤怒起来,声音还带着嘶哑:“……谁?!”


    “是什么人?!”


    郦兰心不说话,从一旁的架子上费力把昨晚掉在这人身边的大刀取下,在地上撑着竖起来。


    另一手拿起一堆散乱衣物中的剪刀,对准大刀刀锋,重重来回摩擦。


    令人不安的磨刀声骤然在窄小的杂房内响起。


    板床上的男人顿时眉头狠狠皱紧,更加愤恨:“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


    郦兰心悄悄摆手,让梨绵过来撑着大刀,醒儿则接过铰剪,继续在那刀刃上恶狠狠地刮来磨去。


    郦兰心拿起板床边缘那块印着晋王府中人标记的令牌,掀开被子,轮廓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紧贴,让后者认出这是什么东西,随后用令牌轻拍他的脸。


    男人登时冷笑起来:“你们是陈王的人?”


    “啪。”右脸被不轻不重拍了一掌。


    一根指头压在他肩膀上,一笔一划慢慢写画——


    “不是”。


    “你受伤,我救你。”


    男人却丝毫没放弃警惕,眉心紧蹙:“既是救我,为何将我绑起?!”


    那指头不紧不慢,继续在他肩上写动。


    “你翻进我家,你危险。”


    此时此刻,板床上的人似乎才想起昨夜翻墙之事,态度顿时好了一些:


    “我乃晋王府亲卫,昨夜藏匿于京中的陈王残部作乱,我们与他们鏖战一番,我恶战后力竭,不慎被他们使计逼入一处无人宅子,情急之下,只能翻墙逃离,并非故意闯入你家。”


    郦兰心微蹙着眉,又用那令牌拍拍他,示意他继续说。


    年轻男人却鼻尖轻动,沉默了一下,忽地说:“你是女子?”


    这下,板床前的人没了动静,几个呼吸之后,一双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同时另一边本来已经有些偃声的磨刀声骤然激烈了起来。


    无一不是向他传达一件事——纵是女子,此刻想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


    男人被威胁着,却不惊慌了,也没了之前浑身绷紧的严肃警戒,声音放缓了些:


    “这位……娘子,您不用怕,我不是乱军,真是无意闯入您家中。我名林敬,晋王府一等侍卫。”


    “您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晋王领兵入京清君侧,如今已经快将兵乱彻底平了,昨夜只是藏匿于忠顺将军府的陈王乱党最后顽抗,根本不足为患,现下京城尽数在晋王殿下掌控之中,您放我回去,绝对不会有事的。”


    郦兰心脑袋有些嗡嗡作响,身后,梨绵和醒儿和停下了动作。


    藏匿于忠顺将军府的,逆党?


    死寂片刻,男人感知到脖上的手有些颤抖地撤下,一道闷闷沉沉的奇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你说的忠顺将军府和逆党,是怎么回事?”郦兰心用布捂在唇鼻前,掐住鼻子,再刻意压低嗓音。


    床上的男人愣了愣,而后正色回答:


    “您不知道吗?京里最开始大乱,就是陈王起的兵,忠顺将军府是陈王逆党爪牙,从一开始就协助陈王控制京城,一直到前些日,我们西北军攻入城内。”


    话音落下,郦兰心的瞳仁、手、肩膀,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不禁回想起那天后门,隔壁粗使丫鬟过来拍门时说过的话。


    “……外面虽乱,府里却平安。”


    “我们来来去去,也没人驱赶……有时他们见到了我们,也装瞧不见……”


    “前些日子我们深夜悄悄去看,发现将军府被黑甲兵给围了!!”


    骤然涌回的记忆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进她的脑海里。


    此时再愚钝,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了。


    将军府,真的参与了谋逆,而且,是起兵夺位的大逆。


    正因如此,先前那群丫鬟婆子才能安安生生地在她们家隔壁呆着,吃喝不愁,自如来去。


    因为是陈王掌控着京城,而陈王的军队,怎么会为难自己人。


    而半个月前,丫鬟冒死过来求粮,说将军府被围,是因为晋王攻入了京城,陈王败了,许家也败了。


    而许家若是以谋逆处罪,乃至株连,那么,那么她、大嫂、福哥儿……她们会怎样?


    会不会,也要跟着,被押上刑场,被斩首、杀头?


    还是被流放、被关进牢里再不见天日?


    她要是死了,被抓走了,那她的梨绵和醒儿,该怎么办?


    短短几息,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而身后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梨绵更是冷汗直接浸湿了衣衫。


    骤然耳边没了声响,板床上的男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开口:“恩人,娘子?”


    声音却不着急:“你问的,我已经都说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依旧迟迟没有动静。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无奈极了:“娘子,我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小人,您救我一命,我自当涌泉相报,你若是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就是。”


    “晋王府的大统领何诚乃是我义兄,他是晋王殿下的心腹,只要您把我放回去,您想要什么,不管金银珠宝还是田地宅子,多难办的事,我也有办法给您办到。”


    听见这话,郦兰心猛地抬头,抿紧唇,眸中有了些许犹疑又期盼的光彩。


    还尤嫌不够,板床上的人再轻飘飘砸了重话:


    “况且,你就是现在不放我,后头也得放的,我说了,那何诚是我义兄,我若不见,他定要一一找遍这片地方的每一处,你要是不信,只管等着。”


    郦兰心倏地睁大眼,立马回头,刚和两个也紧张起来的丫头对视的一瞬间,震天的拍门声从前院毫无阻挡地传过来。


    “哦,巧的很,”名叫林敬的年轻男人轻笑,“这不就来了。”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说法,杂房房门未关,怒而高昂的杂乱吼声也伴随着拍门声一起扑来——


    “这家有人吗?!开门!!”


    “把门打开!搜查乱党!”


    “再不开门,我们就撞门进去了!!”


    “……”


    梨绵和醒儿吓得抱在一起,手中的大刀和铰剪也全部落地。


    昨夜、今晨,危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叫她们无从防备。


    事情到了这地步,郦兰心闭了闭眼,回身疾步把两个丫头拉着,推出杂房,气声:“去屋子里躲着,不要出来。”


    两个丫头在原地跺了好几下脚,才哭着飞奔离开。


    郦兰心行动迅速,宅子大门外的剧烈动静还在继续,她面色惨白,尽了全力保持平静。


    走到板床前,解开了男人蒙眼的帕子。


    男人骤然得见光明,还有些难受,郦兰心静静等着。


    片刻,她见到他终于适应,一双眼眸竟是难见的深黑,黑到有些瘆人,像是沉沉的深渊。


    视线投过来,牢牢定在她身上。


    郦兰心抿紧唇,眉心微微皱起,不为别的,只因这人的目光奇怪极了。


    像是如梦初醒,又像是鹰隼寻猎,带着一股让人胆颤的寒气和锋锐。


    表情也有些异常,没有惊讶,反而似笑非笑。


    古怪到了极点。


    “你……”


    不等她说,年轻男人忽地扬起微笑。


    先前的异态转瞬消失,眼神里充满恳切和感激:“娘子,多谢您救我,待我回去,定然报恩。”


    “只是还未知恩人姓名。”


    郦兰心犹豫,但想着门外那群人破门进来后也瞒不住了,只说:“我姓郦。”


    “郦?”男人笑得更深,“那,我便唤您郦娘吧。”


    郦兰心心中顿时有些难言之感,轻声:“你瞧着年岁不大,我已二十有七,你如此叫我……”


    “这样啊。”又是不等她说完,笑着打断,“是我不对,那我便叫您,姊姊可好?”


    郦兰心脸色更加不好看。


    可这叫林敬的却不再改口,而是轻声自说自话:


    “姊姊莫怕,姊姊救我一命,我定护姊姊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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