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和别离这两个词似乎长久以来都在被捆绑销售,人们在重逢时畏惧别离,又在别离时期待相聚,盼望在语言与行动中寻找慰藉,来以此渡过当下难捱,孤单的时光,给未来画上一个圆满无缺的符号。
但或许很多时候你所认为的不得已,其实只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所谓重逢欢聚,归根结底就只是留在原地无法抽身之人的美好幻想。
即使有朝一日再见,也不过是隔着条警戒线遥遥相望,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手机屏幕里的推送内容在此刻赶巧到如同某种不详预言,林延述指尖滑动,对此博文点击不感兴趣。
此时,距离阮湘去见阮甄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五分钟。
原本急袭的雨势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势微,林延述的目光也从岔道的入口处不自觉地挪向逼仄的单元楼内,直到阮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女生往常总是一派娴静的面容少见地沾染上几分伤郁,她眉眼恹恹垂下,整个人的精力距离来时被蹉跎大半。
看见林延述,阮湘快步走出地面覆盖的阴影面积,语气低沉:“和我预料的无差,我被她拒绝了。”
又一次。
其实这么多年来,从阮甄对阮湘一直漠不关心的态度就可以猜出这次交谈的大致结局,只是他们都不死心,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赶赴刑场,一定要亲眼看到那把铡刀从头上降落,死得既惨烈又解脱。
林延述眼中的怜惜近乎化为实质,安慰道:“没关系,即使结果不尽人意,但你已经做到尽你所能的最好了。我猜你应该不会只得到一个答案就离开,关于阿姨这件事,你有想好具体的处理方法吗?”
林延述一向懂她,阮湘唇瓣微抿,唇珠紧绷到泛白。
许久,她才开口:她比我想象中过得还要更加可怜,可恨。那个家又脏又小,臭气扑鼻,说是垃圾站老鼠洞也不为过,可即使这样她也还是那么爱陈承毅。林延述,这次和我妈的交谈算是让我彻底明白了,她已经无药可救,往后我也不会再对她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但见到她如今过得这么凄惨,虽然知道是她活该,可我心里却也很痛苦。一再次见到她,童年的那些回忆就反复拉扯着我脑海里的那根筋,吵得我头痛欲裂。我不得不承认,我根本做不到就这么看着她被陈承毅继续刻薄下去……”
“所以呢?”林延述问。
阮湘语气挫败,对自己的心软也十分无可奈何:“我们商量过了,以后我会每个月给她支付三千块赡养费来换得陈承毅从此不再骚扰我,陈承毅也同意了这个条件。不过我跟他说的赡养费只有两千,至于多出的一千块钱我妈是选择自己留下,还是交给陈承毅就看她自己的想法了。除此之外,除非我妈离世,否则,我应该不会和他们再有任何瓜葛。”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阮湘垂下眼睑,低声道:“林延述,你骂我吧。”
“骂你干嘛?”林延述费解,“我女朋友有情有义,我感动还来不及。”
他字音加重,正色道:“好了阮同学,别再露出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既然说开,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有任何心理负担。毕竟阿姨是生你养你的人,你做出的选择情有可原,只要日后你所做的一切对得起你自己,这就够了。”
阮湘低低应声好,长埋在地面的视线终于缓缓抬起,抖落些负面情绪。
雨水渐停,街边的叶片弓身甩去水润。
林延述收起伞,抖落水珠,水痕溅入泥潭,把荡起的涟漪变成一片片密集鱼鳞,庇护着身下的大地。
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默契地保持着同样的行进速度。
只是突然,林延述先一步停下脚步。
他像是忽然想起,又仿佛早有筹谋般问道:“阮湘,其实我蛮好奇件事。”
“你说。”
“如果有天在我身上也发生了类似于阿姨这种会让你陷入困境的两难情况,你会选择丢下我吗?”
阮湘回过头,看不出神情:“你想听实话吗?”
“当然。”
“如果真的再次遇到这种情况,其实我会想让我自己做出对我最有益,也最轻松的选择。”女生的语气疏淡却又无比认真,“但你和我心里都知道,我绝对放不下你。”
“林延述,你对我而言已经是心里最特别的存在,所以即使真的会出现这种情况,即使未来比当下还要痛苦百倍,我也会再次决然地踏入这条淹没我的河流,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和你共同承担一切。”
就像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坚定地守在我身边一样。
见林延述神色怔然,阮湘笑道:“干嘛这个表情,不会是感动坏了吧?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算什么盟友,不过这种事你自己脑补有个结果暗爽一下就得了,真要是敢让我这么为难……”
阮湘冷笑一声,眼神危险。
得到饱含真心的答案,林延述心情大好,蹬鼻子上脸道:“万一我不仅做了,还十恶不赦呢?”
“我对你还挺放心的,所以没有万一。”阮湘叹口气,“讲出来真怕你太得意,你知道吗,吴桉她们可一直把你当作完美男友的模板。”
林延述得了夸奖,尾巴差点摇到天上:“实不相瞒,之前听到过。”
“好啊你,居然敢偷听我讲电话!”
“明鉴,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好吗。别皱着张脸了,阮同学。”林延述两步跨回到女生身边,语气真挚,“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陷入到两难的选择当中。”
“还记得我跟你告白时说的话吗,你可以把我当做是你的佩剑,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为你披荆斩棘,如果哪天你不再需要我了也可以将我丢下,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不会易主。”
“这么有奉献精神啊。”阮湘尾音微扬。
“当然。为你,我心甘情愿。”
阮湘向来听不得这种肉麻话,捂着胸口“噫”一声:“你点到为止得了,再说多真有点恶心。”
伴着冷漠尾音,空气中弥漫着的温馨氛围顿时如泡泡骤碎一地,融入泥水,再起不能。
说好的女生都喜欢听情话呢?林延述分外无语:“阮同学,我怎么一点也看不见你的浪漫细胞?”
他眼神狐疑起来:“不对,你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早就被生活磋磨没了。”阮湘强调,“本人不信花言巧语,只看实际行动。”
“好,那我会用行动让你安心。”
“嗯。”阮湘说:“我相信你。”
长久以来的困扰终于落下帷幕,归于平静,陈承毅这次倒是信守承诺,拿到钱便真的就没再来骚扰过阮湘,让后者余后一年多的生活总算是回到了少忧少虑的生活当中。
_
春去秋来连番二载,又一轮新年来临之际,林延述和阮湘赶着元旦上午去超市采购。
迟辰他们临时要过来玩,家里东西太少,就算是每人自带食材也需要再出门一趟。
超市人满为患,两人推着小推车被堵在过道半天出不去,手机从口袋里不停传来震动,林延述顶着阮湘犀利的眼神从她手里抢回两瓶咖啡豆放进购物车,接通电话。
来电者是有段日子没联系过的林成责,他没有任何寒暄,照旧上来直奔主题,提出让林延述带着阮湘回家过年,话里话外有催着两人早点把婚事定下的意思。
其实25年年初时林成责就提过这事,只不过当时一方面因为阮湘家里原因,另一方面因为自己的胆怯,林延述果断选择了拒绝。
林成责落了面子却居然也没有多说什么,林延述本以为他是决心不再过问自己的事情,却没想到男人依旧贴写在心。
一年过去林延述也丝毫没有改变想法,关于他的家庭,他一直希望阮湘知道的越少越好。
想也不想地再次交出拒绝回答,林成责勃然大怒,隔着听筒一顿输出,只是这次林延述没有再像年少时期的自己那般颓丧失落,只是垂下眼,面无情绪地把玩着手中的捏捏乐。
见他许久都在沉默,电话那头再开口时,声音变成了柳薇。
女人嗓音温柔,低声问道:“小述,到底是你不愿意带阮湘回来,还是人家根本就不想见我们呀?”
一瞬间,极强的力道把水凝胶挤压到近乎从PVC袋里生生崩裂出来,林延述呼吸一凝,手背青筋突起,直接挂断了电话。
见他整个人神情冷然,阮湘把手里的罐装糖果放进购物车,笑着问道:“怎么啦,接个电话表情跟天塌了似的。”
柳薇太懂拿捏林延述的命门,轻而易举就扎穿了他本就敏感的神经。男人回过神来看向阮湘,不可抑制地微微敛眸,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刚刚的通话内容。
不过他并没有把话语往订婚方面引导,只是说林成责和柳薇想见一见她。
长年累月的挫败感让林延述很难真正对自己建立起自信,在柳薇那里没有勇气说出口的答案,他想在阮湘这里亲耳听到,寻求一份安心。
讲完,林延述首先补充:“你不用感到负担,不想去就不去,反正我已经拒绝过我爸了。”
“你拒绝这么快干嘛?”
阮湘说:“我觉得可以见啊,纵使你们关系不太愉快,但毕竟咱们谈了这么多年恋爱,总要让你父母稍微了解我一些。”
“那?”
“你再打一个电话,就说过年咱们会一起回去。”
阮湘没想太多,只觉得这是能了解到林延述淤青事件真相的好契机,边说边拽着男人挤向保健品区:“以防万一,礼盒我们现在就准备好。”
“你认真的?”林延述眸光一亮,却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不然呢,不就见个家长而已,难道你担心你家里人会不喜欢我?”
“我倒从没担心过这个。”林延述语气笃定,“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我知道。”阮湘回过头,嘴角浮出两个梨涡,“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过很多次了,男朋友。”
“可是我的家庭你也清楚,阮湘,我还是担心……”
“没有可是。”阮湘打断林延述未说出口的话语,帮他建立在爱中看清自己的自信。
“我是愿意的,林延述。”她一字一句,微笑道:“不是为了你我才愿意,而是因为你,我会愿意。”
会愿意接受你家庭里不完美的痕迹;会愿意接受日后可能会遇到的冷漠与尴尬境地;会愿意陪着失落的你一起站在阳台边吹冰冷到要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晚风;会愿意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最厌恶的那一部分自己。
因为是你。
所以,我愿意。
……
风过林梢,跨年夜当晚,整条街道一片喜气洋洋,客厅电视里放着热闹的元旦晚会,窗外烟花爆竹齐燃,亮如白昼。
迟辰洗完菜,见林延述半天不进厨房反而坐在沙发上摸鱼,本准备抓他滚进来当苦力,却发现林延述正在照CAD做室内模型。
他一看那房间的大概设计架构就猜到是阮湘喜欢的类型,长年累月积累的经验让迟辰立刻转身欲跑,但却还是慢上一步,被满脸得意的林延述硬拽住询问道:“怪了,迟辰,你怎么知道我在设计我和阮湘新家的装修,你又是怎么知道初二阮湘就要跟我回去见家长的?”
迟辰:……我他爹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这样,满脸无语的迟辰被林延述硬生生困在原地听了三十分钟的甜蜜爱情故事,恶心的胃口尽失,晚饭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干喝酒,直言林延述这人简直越活越脑残。
一旁的周韵筝全程冷笑,时不时丢个犀利的白眼翻过去。
她和迟辰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建立起了恋爱关系,不过没到一个月便因为遇事互不相让,性格不合光速分手,属于背地里会接前任穷困潦倒孤苦无依一辈子的死敌类型。
两人之前还说得上是个欢喜冤家,经此一役,欢喜没了,实实在在成了冤家。
眼看距离2026年还差最后三十分钟,屋外的烟火光芒更盛,人声鼎沸。
收拾完餐桌,几人套上羽绒服,兴冲冲地跑去小区门口广场放鞭炮。
仙女棒闪烁的火光似蒲公英羽絮般在指尖徘徊跳动,阮湘对着冯嘉瑶手机镜头画了个爱心,配合地比出个耶。
冯嘉瑶本职工作清闲,这两年在兼职写小说,连写五本后灵感枯竭严重,又被编辑催稿催得想死,天天缠着阮湘要她讲点跟林延述的日常,出来放个鞭炮也不忘让阮湘给她点画面感,顺带着又采访道:“你和林延述今年什么安排,快给我分享点素材。”
“没什么安排,该怎么过怎么过。”
周韵筝八卦起来:“你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就没想着订婚?”
“没。”阮湘神色如常,“我个人对订婚以及结婚完全没想法,感觉就这么谈着恋爱也挺好的,林延述的话不太清楚,也没听他主动提过。”
“他居然没跟你主动提过?”周韵筝不可思议,“林延述看起来很恨嫁啊。”
“谁知道呢。”女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冯嘉瑶问:“那林延述要是跟你求婚呢,不会还没有想法吧?”
闻言,阮湘把手中燃灭的仙女棒扔进垃圾桶:“我感觉……我应该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冯嘉瑶“啊”了声,但也表示理解。
阮湘不想再多说此事,转移开话题:“唉,最近我们大老板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工作忙得简直喘不上气,再年轻有干劲也陪他拼不动了。我和林延述今年打算抽空休假去海边玩段时间,等回来带纪念品给你们。”
“好啊好啊,你们记得多搞点浪漫,到时候我好抄袭,不对,借鉴给我小说的女男主。”
说完,冯嘉瑶叹了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一想到我已经断更三天就淡淡的想死。”
“大过年的,不说晦气的字。”阮湘拎起串鞭炮,“走啦,林延述他们等半天了。”
“什么时候来的?这两人属鬼的吗,我都没看见他们。”
周韵筝无奈道:“冯嘉瑶,刚刚说得不是你?”
冯嘉瑶迅速捂住嘴巴:“不说了,真不说了,哎呀别打我头行不行,你把我灵感都打没了……湘湘,你看她!!”
阮湘勾着嘴角,毫无怜悯之心:“你活该。”
时间在欢声笑语里行走飞快,在几人的打打闹闹中,广场上的巨幕投影仪撤掉新春祝福广告,迎来最后的倒计时。
25年即将结束,人群喧闹,四周尽是惬意地言笑嘻怡。
零点来临瞬间,上千成排鞭炮齐鸣,炸开出朦胧白汽,似雾似云,把人群的欢呼声送至天空顶端。
阮湘侧过头,在方圆数百人中看向身旁的林延述,笑意盈盈道:“男朋友,新年快乐!26年有什么新年愿望需要我帮忙实现的吗?”
“还真的有。”望着满地落红,林延述收回眼神,专注地看向女生,微笑道:“我打算长长久久地赖在你身边,阮湘,你愿意吗?”
你会,愿意吗?
彼时繁星与烟火融合在静谧夜空,红色灯笼高挂树梢,随风轻摇,渗透月光。
望进彼此瞳孔的那刻,那份日渐浓厚的情愫无声蔓延,萦绕心脏。
如果是他的话,答案其实早就明了了,不是吗?
于是阮湘踮起脚尖,悄悄在林延述唇边落下一吻,笑意明朗。
她说:“我愿意。”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月1日。
新年愿望很简单,希望在意的人都能健康,幸福,万事遂顺就好。
第112章 我离不开你
大年初二那天,阮湘早早叫醒林延述,积极地收拾东西准备去见他家人。林延述兴致不高不低,按着手里的捏捏乐,看着女生忙来忙去地一套套换衣服,眼神宠溺。
到达林家时,柳薇正在跟保姆准备中午的饭菜,她知道阮湘今天过来,特意早早起床煲汤,准备做几道拿手好菜。
阮湘各方面都很符合柳薇的眼缘与对未来儿媳的期望,没过一会儿她就笑盈盈地拿出个玉镯要套在阮湘手腕。
阮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求救般把目光转向一直抱臂坐在角落的林延述,后者望了眼那镯子,口型道:“收下吧,不是什么传家宝。”
阮湘这才松口气,顺从地戴上那手镯。
距离中午饭点不差太久,柳薇赶着去烧菜,林延述领着阮湘在林家四处闲转,介绍环境。
别墅内的基本格局均大差不差,阮湘边走边问,目光打量,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试图从林延述寥寥几语的讲述中拼出他童年的场景。
虽然男人绝口不提,但她想知道的事情会自己去查。
途径二楼一扇质朴,低调的褐色木门,林延述步伐猛然加快,避之不及地拉着阮湘往前走去。
他语气里有着刻意压抑后的平静,介绍道:“这是我爸的书房,这个时间段他在练字,很多年的习惯了,雷打不动,估计午饭时候才能见到他。”
“没关系,正好我也有点紧张。”阮湘小声说:“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吧。”
林延述犹豫一秒,应了声好,带着阮湘走去一楼地理位置最边缘的房间。
推开房门的那刻,阮湘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哪家样板间。
室内的所有陈设基本只有黑白灰三个色调,布置的虽干净无瑕,但却规整到毫无生活痕迹。床单净无褶皱,桌面空无一物,床头的书架一眼看去尽是密密麻麻的各科竞赛书籍,如果不拉开窗帘,整个房间沉闷压抑,拒不见光,犹如布满苔藓的枯井。
走进房间,阮湘指尖拂去台灯灯盏的一层薄灰,眼帘低垂。
在他们的家里,林延述的房间与眼前这个完全大相径庭。
虽然室内摆放的东西依旧不多,但色调温馨明亮,整体闲适柔软。林延述在下班途中经常会买花和她一起修剪花枝装点房间,闲来无事淘些绝版书,回家定时点盏香薰,总而言之,是个蛮有生活情调的男人。
所以一时间,阮湘很难将面前这个房间的主人设定为林延述。
他一直以来不予袒露的那一面似乎就犹如这个房间,让阮湘既陌生又熟悉,在忐忑中忍不住走向最黑暗的深处。
“阮湘。”
清冽嗓音打破探究,男人用身体挡住阮湘视线,低声道:“我们出去吧,好久没回来了,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带你去别处转转。”
“不要。”阮湘推开碍事的林延述,自顾自走进房间,目光游移在每一处一角。
她随手抽出本竞赛书,看到里面夹杂的奖状,速翻几页:“你小时候参加的比赛还真多,都是你爸妈逼你报名的?”
“不是,我自己报名的。”
阮湘抬起眼皮:“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天天躲我妈怀里撒娇呢,你进取心还真是从小强到大。”
林延述唇角微勾,不置可否,笑意不达眼底。
此刻,整个房间在阮湘眼里就如一张案件梳理图,她仔细地挨个探查,不放过任何藏在平静无波下的疑点。
角落里,一块黑布高高覆盖眼前,映衬出个巨大的长方形,阮湘猛然揭下后发现只是面全身镜而已,“切”了一声又盖回去。
林延述这人虽然偶尔有些小自恋,但出乎意料的半点不爱照镜子,就连在家里他的房间也没有这样生活必需品。
“看吧,我就说了很无趣,这里没有你想要的。”
阮湘不听,顶着林延述的劝阻又掀开一尾窗帘。
这次倒是有个可深入线索,阮湘注意到窗帘背后的部分墙皮斑驳脱落,墙体黑似焚烧痕迹,但旁敲侧击半天林延述也不给个正经回复,气得阮湘忍不住直掐他。
林延述兴致缺缺地将阮湘向外推去,无奈道:“一个房间而已,没什么好研究的,庭院外种的德国鸢尾你不是一直想看吗,现在去吧。”
见他实在抗拒,阮湘只得应好。
她探察半天,可除了数不清的疑点外一无所获。
但客观来讲,林延述有无心结和秘密其实并不会影响到阮湘,毕竟前者离不开她,也从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出抑郁情绪,她完全可以佯装无事,粉饰太平,心安理得地享受林延述伪装出的完美。
但她爱他,又因爱是两个人之间的尊重、平等、付出,所以她想分担林延述身上的痛苦,消解掉这段困扰着他的阴翳。
可惜直到目前为止,她都无能为力。
一直到午饭,阮湘才强撑着打起精神。
柳薇最后上桌,端着盘清炒菠菜放在林延述面前,言笑晏晏:“小述,妈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我跟王姨特意做了你们爱吃的菜,这么久不回家,你和湘湘多吃点,别客气。”
桌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卖相极佳,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胃口大开,但在阮湘记忆中这些菜林延述却并不爱吃。
特别是这盘被柳薇刻意放在林延述面前的菠菜,他更是厌恶到宁愿倒掉也不会主动去尝一口。
虽然他们一家人的关系并不和睦,但今天她来了,柳薇显然也有意做出副母慈子孝的场面,按理说不可能会把林延述讨厌的菜品特意放在他面前。
并且,阮湘还注意到柳薇刚刚说得是“你们爱吃的菜”,那就说明林延述在他们面前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喜欢吃菠菜的人,且从始至终没被任何人发现他的反感。
只是道菜而已,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在这个家特立独行又怎样,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
阮湘抿了下唇,看向林延述。
在柳薇温和审视的目光中,林延述眼睫轻颤,面无表情地夹起了一片菠菜。
正当他打算将菠菜放进盘里的瞬间,阮湘却突然笑着开口道:“阿姨做得饭好香啊,我最喜欢吃菠菜了,林延述,你把第一口让给我好不好?”
目光交汇中,林延述眉眼怔松一瞬。
柳薇语气宠溺:“看来咱们真是一家人,都能吃到一块去。”
谈笑间,一直没说话的林桦越把目光定定放在了林延述脸上,突兀笑了一声。
见众人视线聚集在他这里,林桦越大咧咧地指尖转动圆盘,把菠菜移到自己面前,一筷子夹走大半。
见状,柳薇嗔怪地训斥他几句,跟阮湘抱歉,说这孩子让自己惯坏了,看见喜欢的就一股脑霸占,也不知道照顾别人。
话虽如此,可柳薇却没有再度转动圆盘,只是任由那盘菜停留在林桦越触手可及的位置。
林延述像是早已习惯如此,没给一个眼神,缄默地吃着饭。
林成责临时开了个视频会议,没让大家等他,等回到饭桌大家已经吃上个七七八八。
林成责倒是比阮湘想象中要好相处许多,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她讲话时会把语气放得格外平和,问题拿捏收放有度,不会过于紧凑让人反感,只处在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位置。
和林成责聊天的过程里,阮湘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林延述的情绪,男人状似平常,但真正的心情却早已被额角顺着林成责话语抽动的青筋所暴露,捏着筷子的骨节也在二人长时间的对话中渐渐凸起到泛白。
见他们一直说个没完,林桦越似乎是听烦了,放下筷子提醒道:“爸,油腻的东西凉了吃对身体不好,你们吃完聊呗。”
闻言,林成责周身气压渐渐低下,他侧过头,沉默地凝视着林桦越。
男生在对视中很快垂下脑袋,唇线拉直成一条,夹菜的动作退化的少之又少。
五个人,一张桌子,十三道菜,筷子与勺子碰撞在白瓷碗间发出清脆声响,每一声细微的咀嚼与呼吸都清晰可闻,汤品雾气缭绕,把每个人的面庞涂抹到模糊不清。
最后小半碗汤一饮而尽,阮湘抽出纸巾擦擦嘴角,打破死寂氛围:“谢谢叔叔阿姨们的款待,好久没吃得这么满足过啦。”
“我难道饿着过你?”林延述开口,配合着活跃气氛。
阮湘“嘁”了声:“某人做得饭比不上阿姨一根手指,好好练练再说这种话吧。”
餐桌上久违地冒出几声笑音,空气再度恢复成流动状态。
林成责问:“你们感情这么好,也从大学谈到现在,知根知底,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下一秒,桌上除林延述外的每个人齐刷刷把眼神刺向阮湘,如同群狼环伺。
一片静寂无声中,女生手里的筷子猛然摔落在地。阮湘忙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弯腰找筷子的动作迅速到有躲避意味。
“不着急。”林延述从容接下话茬,“我和阮湘打算先专注事业。”
闻言,林成责眉心紧蹙,正欲开口,耳边突然传来柳薇的剧烈咳嗽声,女人对上他的目光,给了个眼神。
再看向林延述时,林成责的目光多出几分不悦,本就冷冰冰的神情配上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更显得凌厉逼人。
见势不妙,林延述迅速放下筷子,站起身,急匆匆带着阮湘要走:“爸,妈,我们吃好了,先回房休息会儿。”
可他步伐还没来得及逃离男人的视线可及之处,就被林成责的话语再一次钉嵌在原地。
“林延述。”他漠声道:“你来我书房,我跟你单独聊几句。”
阮湘愣了愣,随即懂事地说:“那我在客厅陪陪阿姨。”
林桦越打断道:“阮湘姐,你先去我哥房间歇会儿怎么样,我找妈有点事,你跟哥今晚不是住家,我一会儿要出去找朋友,没时间了。”
“那好,我先上楼。”
“嗯,谢谢阮湘姐。”
……
二楼书房内,窗帘被人拉开一隅,阳光在灰暗里撕出道裂缝,撒在柚木桌的梅花坑砚台之上。
林延述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搁,敛眸看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文字。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这是刚刚林成责要他提笔写下的句子,本是庄子教人顺其自然,接受现实的一句话,在这里倒无端多了些逼迫和压制的意味。
林延述知道林成责喜爱书法,小时候为讨他欢心下过苦功夫,两行字写得苍劲有力,气韵生动,笔法精妙。
林成责目光在宣纸与林延述身上流连,语调低沉,一如既往地不捎带任何感情。
“字如其人。林延述,我这几年没再管你,你倒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狼狈不堪。”
林延述没讲话,面对林成责,沉默是他的一种对抗方式。
父子间的尴尬与生分令人窒息,堵塞空气,林成责似无知无觉,接下来的话语依旧遵循着林延述幼年的方式对他进行打击式教养。
手中的捏捏乐藏在口袋,规律地一压一松,今天阮湘也在,林延*述不想也疲于吵架,讥讽话语听多了来来回回其实也就是那一套,虽然心烦,但多少也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把话语屏蔽在大脑之外。
林成责是个自私的独裁者,不按照他设定程序行进的人与事绝不会给一丁点好脸色,更何况还是他本就不喜的林延述。
男人早就做好被言语扒层皮才能回去的准备,盯着那宣纸上的规训,嘴角浮出抹冷笑。
接近一个小时过去也没等到林延述回来,阮湘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心情随着时间的离去染上几分心焦。
她按耐不住地来到走廊,迎面正好撞见林桦越,男生黑漉漉的目光落在阮湘身上时,多出了几分好奇:“找我哥?”
“嗯。”
“不用过度担心,爸只是找他聊聊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阮湘抓到重点:“习惯什么?”
林桦越探一眼书房,语气平淡:“阮湘姐,他不说,我没胆子替他跟你坦白。”
真不愧是一家人,连打哑谜的方式都如出一辙,阮湘有点绷不住脸上硬扯出的笑容,嘴角拉平,冷淡地“哦”了声。
观察着女生的反应,林桦越犹豫片刻:“你这么护着他,怪不得我哥拿你当救命稻草。”
阮湘本就心情不好,看见林桦越这张与林延述六分相像的脸与漫不经心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直言道:“你们一个个有话直说是很费劲吗,非要讲话这么弯弯绕绕的,玩脑筋急转弯呢?”
没料到看起来清纯可人的女生居然还会冷脸呛人,林桦越吃瘪,不敢多说也懒得再自讨没趣,直接回了房间。
阮湘独自站在书房门口不远处的栏杆旁,忽然很后悔今天来到林家。
因为她和林延述的拒绝,林成责最后的神情并不明朗,男人专制到令人发指,林延述现在十有八九在听他的训斥。
林延述痛苦的成因就是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阮湘本以为有自己陪着应该没什么事,却没想到林成责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林延述留,她十分担心这次与林成责的单独交谈会让林延述刚刚好转的心理状态再度恶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她给宋誉打去通电话,听着耳边嘟嘟——的忙音,阮湘面前的书房门突然被人从内拉开。
林延述神色如常,看见女生,露出个略显疲惫的笑容:“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想我,都追到门口了。”
阮湘往里望一眼,没看见林成责的身形,松口气,拉着林延述回房。
卧室内,阮湘坐在床面,林延述则坐在靠下位的椅子上,身量一高一低。
她想安抚林延述的情绪,更怕他会因为自己在餐桌上的刻意沉默胡思乱想。
阮湘一向对亲密之人直来直去,不做委婉,纠结过后,干脆坦白道:“抱歉,我目前还没有订婚的想法,也不想结婚。”
林延述只是说:“没关系,我知道。”
“你也清楚我家里的情况,我对婚姻早已经没什么幻想,它在我心里其实更像是一种形式的绑架,不过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阮湘观察着男人的情绪,继续道:“林延述,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伴侣,未来也绝对会是位负责的丈夫,可我目前的确不能给出你父母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如果我以后真的想通,那么我的结婚对象只会也只能是你,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来见你的父母。”
听完这番话,林延述善解人意道:“好了阮同学,不想结就不结,你也不用刻意洗脑自己搞所谓的‘想通',结婚本来就是两个人的自愿结合,这是我们的事情,我父母那边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你爱我,我也爱你,至少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
阮湘清楚林延述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她感动之余不禁有些愧疚。
在这段感情里仗着林延述对她无限度的包容与宠溺,她几乎从未当过退步的那一方。
林延述也从不要她委屈自己,给予充分的尊重爱护,在这份磅礴爱意下,她心中的想法不禁有些动摇。
敏锐的,林延述在女生的神情中捕捉到了这份动摇,他不愿让她为难,嗓音带笑:“其实不结婚只谈恋爱也挺好的,方便我哪天腻了随时甩掉你。”
“你要甩掉我?”
讲完这句,阮湘没再继续说话,而是朝林延述挑了下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吧,这不可能。”男人举出白旗投降,甘心情愿地承认道:“阮同学,我离不开你。”
房内的窗帘早已在最初便被阮湘拉开,驱散黑白灰混杂的阴翳,此刻阳光铺天盖地地倾洒在两人侧影之上,渡过一层温暖而又温和的淡金色光影,似梦境里最完美的乌托邦。
双眸交汇间,阮湘轻笑道:“或许,我也一样。”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2月18日。
生活准则很简单,去做让她开心的任何事。
第113章 笨狗摇尾巴
时至凌晨,阮湘迷迷糊糊侧过身体,习惯性地想要搂住身旁热源,她抬起的胳膊空中浮动半响,在找寻间落入了冰冷床面。
疑惑地睁开睡眼,阮湘视线聚焦,发现身旁竟然空无一人。
林延述呢?
她困顿地抬起头,眼神随着房内的光源落在了书桌的台灯旁。
这灯的光线被人贴心地调至最暗,视线逐渐走远上移,阮湘注意到林延述穿着睡衣,正静静侧坐在飘窗之上。
台灯的灰暗光线渡了层朦胧薄纱过去,男人神色冷淡,朝外的长腿屈起。他眼帘微微低垂下来,视线仔细凝落在手中布满褶皱的纸面,从中读取着信息。
见状,阮湘轻轻咳嗽一声。
听到声响,林延述迅速收纸,动作似利刃回鞘,干脆利落。
阮湘脚尖踏入拖鞋,站起身,走过去:“可以给我看看吗?”
“还不是时候,等有机会再给你看。”
林延述把纸叠好放入信封,锁进抽屉当中。
阮湘问:“这信是谁给你写的?”
“我奶奶,信是她离世之前留给我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强求了。”阮湘叹口气,“这次回来你又失眠了吧。”
“不算,只是有点不太习惯而已。”
林延述伸手将阮湘揽进怀里,垂头埋在女生的肩膀处汲取暖意,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找到那份久违的平衡与安宁。
他指了指桌面上一个老旧掉漆的银色收音机,坦白道:“其实我本身是想修它的来着,但过去太多年,按钮也早就坏掉,已经修不好了。”
“这也是你奶奶留给你的遗物吗?”
“嗯。”
阮湘抬手给林延述顺了顺毛:“我有个朋友认识位中古修理店的老板,我能把它带回去试着修理一下吗?”
闻言,男人发丝在她脖颈处摩擦过去,动作像是只撒娇的大型犬:“女朋友对我真好。”
“别嘴贫了,上床睡觉。”
“遵命,阮同学。”
很快,时针在漫长流逝中渡步至凌晨四点,林延述还未睡着,他侧躺在床,敛眸看向眼前熟睡的女生。
银白月色透过窗户倾泻入房间,为目光所及之处铺上一层疏离的冷色调。
女生发丝含香,墨色长发均匀地铺在枕面。她小半个身体窝在林延述怀中,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处,呼吸浅浅,睡得很香。
林延述数着她的睫毛,嘴角不自禁弯出一个淡淡弧度。
小时候他其实很怕躺在这张床上睡觉,但却并不是怕黑怕鬼这种莫须有的东西,而是惧怕睡眠会偷走他改变的时间。
不知从何时起,他哪怕一分一秒的喘息都变成了罪恶,如果不去牺牲所有时间做一个让林成责满意的展示品,那下场便只有被人肆意丢弃,遗忘在角落。
但好在……
林延述睫毛微微颤动,垂头在阮湘额间落下绵柔一吻。
但好在。
我现在有你。
_
自上次过年去过林家后,林成责便经常会让柳薇给林延述打去电话,内容无外乎是催他回家等云云话语,后者不厌其烦,但迫于压力不得不偶尔回去。
虽然林延述每次回来都状似平常,但阮湘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能察觉到男人日益低沉的情绪。
思来想去,阮湘也实在搞不懂林成责想法,他既然如此厌恶林延述,那就干脆对他置之不理啊,非要把这人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严加看管图什么,一天天没事找事吗?
她不想放林延述一人面对这些,本想在他回家时陪同一起,可男人却把拒绝书写的清脆利落,只独自面对风暴,似乎并不想让阮湘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收音机修好没多久,林延述抽空带着阮湘去了一趟墓园。
时节正值春夏交界,青绿藤蔓高爬在墓园的白色墙壁之上,有风吹过,把成地落叶吹成团状四处奔逃,卡在墙角,渲染出几分凄冷氛围。
工作日下午的三四点钟,墓园还没什么人,四周静谧无声。
林延述单手抱着花,另一只手拎着祭品,带着阮湘把脚步停在了一个黑色石碑面前。
石碑上贴着的胸像是一位眉目慈祥的老奶奶,她头发花白,穿着件单薄的红色中式上衣,笑容亲切和蔼,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位待人亲和的老人。
林延述把花放上去,摆好祭品,向阮湘介绍道:“这是我的奶奶。”
阮湘上前两步,站直身体,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
石碑旁的栀子花正开着,阮湘起身时有风吹过,一枚花瓣在此时恰好落在她的右肩,似句无声回应。
林延述盯着照片上的老人沉默半响,目光哀伤。
阮湘静静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片刻后,林延述缓缓遮住眼底深沉,低声道:“我奶奶以前是村子里为数不多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她学习好,人也聪明,本来有机会来到城市,可我曾祖父却只用了半头猪两只鸡就把她嫁出去,硬生生地将她留在村子里种地,生子。”
“听说小时候她常会背着我爸走几十里的山路来到城市边缘,让我爸坐在她的肩膀上去眺望城市的高楼大厦,一起遥望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梦想。可后来我爸长大了,和我妈一起走出去,却把她给落下了,甚至奶奶现在的这个墓,还是我上初三时才被他们迁来的这里。”
“说起来够讽刺的。”林延述语气随着话语逐渐低沉,疏冷,“她辛苦操劳一生,把时间与爱都给了自己的儿孙,可最后却孤零零地独自死在病床,甚至没能看到他们一眼。这样的结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沉默片刻,阮湘掌心拂过林延述左肩,安抚道:“或许是因为奶奶在想着你吧,她并不想让你看见沉湎于病痛中的她,所以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林延述神情一怔:“我知道她很爱我,但我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在她对你的爱里多自信一点吧。”阮湘一字一句道:“林延述,你是值得这份爱的。”
离开墓园的路上,汽车驶入隧道。
顶部路灯之间的距离远近不定,光线射入在车内浮浮沉沉,似飘摇在海浪之中。
阮湘问:“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带我来看奶奶了?”
林延述握着方向盘:“在努力试着让你了解我。”
阮湘“哼”了声:“那再多吐点我听听。”
“不急。”林延述语调轻松,“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按照你这个吐露心声的速度,等全部讲完我肯定就变成老太婆了。”
“你变成老太婆也没关系,不管怎样,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
闻言,阮湘按下心中那份等待的焦急,吐槽道:“好恶心哦,林鼹鼠。”
林延述笑起来,揉了把女生的脑袋。
随着一路疾行,车辆逐渐驶出隧道之外,明烈天光下绿树出芽,一路从春日蜿蜒至夏。
同年夏季初,阮湘所在的公司启动了一个新的访谈节目。
她前段时间因为调理身体的缘故暂时转去幕后,做一些品牌还有公益活动的创意构思和脚本撰写。
带阮湘的师傅是这档节目的主策划人,她有意想培养阮湘,便经常带着她各个城市连轴转地出差,阮湘近来日日跟着她联系嘉宾,改策划案,选主持,忙得可谓是天昏地暗。
有次阮湘刚从淮州出差回来,一身风尘仆仆也没休息,想着早点回家给好久不见的男朋友一个惊喜。
她拎着行李,小心推开房门,却看到男人正独自一人静坐在客厅。
破旧不堪的收音机在他身旁努力运作,呲呲啦啦地放着不成句的故事,林延述眉眼恹恹,表情寂寥,指尖揉掐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玩偶。
房间的灯似乎坏了,投影下来的光晕模糊,林延述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被揉成片铅灰色的虚影。
整个画面阴暗到像是篇悬疑小说的终末,阮湘心头一颤,喊他名字,林延述猛地抬起头,阴翳在瞬间藏回身体。
他把玩偶迅速放进口袋,站起身接过阮湘行李,嘴角挂上熟悉的温柔笑意:“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你一个人拎这么重的行李箱怎么行?”
阮湘没接他的话,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发生吗,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林延述脚步一顿,掩去疲态,面上仍是露出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用担心,我只是最近加班忙有点累打个瞌睡而已,晚上想吃点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阮湘脸色一变,语气冷硬下来。
这段时间因为长时间工作积累的烦躁与对林延述隐瞒的不满双重叠加、扩散、膨胀,在这刻终于扒开了她一直隐忍的情绪。
“林延述,你把八月份咱们去玥海市的机票退了吧,我要加班,没时间去。”阮湘从林延述手里夺回行李,翻出电脑。
男人眼里闪过失望:“去年不是定好今年八月去海边度假,我工作推了,攻略也做好……算了,你要具体忙到什么时候?说不定运气好点还能赶上国庆的烟火大会。”
“计划赶不上变化,反正今年应该是去不了了。”阮湘直言不讳道:“就算有时间,你现在这个状态也让我一点都不想去。”
“……”
见他沉默,阮湘气结:“你现在不说话什么意思?”
林延述把手放进口袋,解释道:“我刚刚沉默不是生气,是在想说点什么能让你开心。阮湘,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事,就只是加班有点累而已,别多想好不好?”
“行,你累,我不累,谁让我闲着没事爱多想。”阮湘拿过车钥匙,拎起电脑包扭头就走,“我回公司加班了,你自己好好在家休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延述语气急迫。
“随便你什么意思。”
空气中是可以杀死人的凝重,见横竖无法解释,林延述一把拉住女生手臂:“阮湘,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你刚出差回来不适合疲劳驾驶,至少让我开车送你去公司行吗?”
闻言,阮湘咬住下唇,犹豫片刻,还是把钥匙放进了林延述掌心。
一直到轿车停在公司大楼下阮湘都未发一语,她推开车门拎起包扭头就走,从始至终一个眼神也没给过林延述。
只是刚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她便很快收到一条新消息。
林延述发来只小白狗把自己瘫作一团哭唧唧求饶的表情包,配文:「等你回家。」
阮湘起身走到窗边,看见轿车还停在楼下,回复道:「不回去了,别等我。」
Citrus:「没关系,我是望妻石。」
簌的一声窗帘落下,彻底关闭掉眼前所有景象,阮湘面无表情地回到工位,咬了咬牙。
即使无论怎么逼迫自己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在策划案上,阮湘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烦躁,鼠标无意义地在屏幕上乱点。
林延述这人怎么总是这样,有话不藏在心里直说能死吗?
很快,阮湘啪地合上电脑,不自觉地再次走到窗边。
此时距离她来到公司已经过去半个小时,阮湘手指拨开窗帘一隅,看见黑色的轿车依旧停在楼下,犹如一块扎根在这里的磐石。
她实在忍无可忍,点开林延述对话框打字道:「你最好现在就滚。」
半分钟后,轿车在阮湘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情侣之间真的存在某种磁场联系,感觉到林延述离开自己身边,阮湘的注意力逐渐恢复集中,她一口气忙到半夜,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恢复心情。
日升月落,办公室外的亮灯逐渐一盏盏熄灭,工位上再无人声。
阮湘握着杯把,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掌心顺时针揉按腹部。
胃是情绪器官,近日的连轴转加气火攻心让阮湘刚调理好些的胃病又起死回生,不由分说地折磨起她的身体。
阮湘烦躁地从抽屉里翻出胃药囫囵吞下,指尖无意识拨弄着药瓶上的绿色便签,那上面还有林延述不久前亲笔写下的字迹:
「阮同学,用到它的时候记得立刻给我打电话。」
下唇不自觉被咬到发白,阮湘指甲用力划过便签上的字迹,起身回家。
客厅的灯还亮着,她丝毫不意外林延述的失眠,顶着后者炙热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放包换鞋。
大饼听见声音噌地一下从窝里钻出来,扒着阮湘的大腿疯狂摇尾巴,阮湘眼神很快从漠然转为疼爱,蹲下身把大饼搂进怀里狠搓一番。
林延述顺势也蹲在了大饼旁边,蹭宠意味明显:“阮同学,我睡不着做了粥,刚想给你送过去你就正好回来了,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阮湘没搭理他,挠了挠大饼的下巴:“饼饼,你饿不饿呀?”
“它怎么会饿,它吃得多就算了,就连二饼的剩饭它都没放过。”林延述告状道。
阮湘瞪他一眼:“问你了吗?狗叫什么。”
林延述被凶得乖乖闭嘴,蔫蔫地垂着眼,看起来分外委屈。
想起那张便签纸还有平日的琐碎日常,阮湘终归还是心软下来,没好气道:“林鼹鼠,我粥呢?做好还不赶紧给我端过来,大饼吃饱了我还饿呢。”
男人眼神在一瞬亮如篝火,欣喜道:“我现在就去!你等一下。”
望着林延述忙不迭冲进厨房的背影,阮湘莫名觉得这人背后似乎也有根毛绒绒的小狗尾巴,这根尾巴随着她的举动垂落摇摆,牵引主人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爱意与唯一性。
真是的。
阮湘低下头,指腹捏住大饼摇动的尾尖晃了晃,闷闷不乐道:“既然这么喜欢我,那就别做让我生气的事嘛。”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7月18日。
不许在我生气时对我摇尾巴,更不许不对我摇尾巴。
第114章 等一个雨天
凌晨,阮湘起夜时,林延述似乎才刚刚睡着不久。
男人的眉心紧蹙,呼吸凌乱,睡得极不安稳。看到他耳边戴着的那对耳机,阮湘知道,他刚刚又失眠了。
伴着皎洁月色,阮湘悄悄帮林延述拿走耳机,放在了自己耳边。
温柔的声音霎时流进耳畔,此刻,耳机里正徐徐讲述着一个温暖的睡前童话故事。
阮湘缓缓垂下眼,望向林延述的睡颜,用手指抚平他皱起的眉间,把耳机放回在原位。
自从收音机修好后,林延述便经常会在睡前把它调台至童话故事频道,在一个个故事中入眠。
阮湘曾打趣他越活越幼稚,林延述却只是淡然一笑,说自己童心未泯,叫阮湘不要羡慕他的好心态。
可惜收音机终归还是年头太久,勉强支撑一阵后就宣告彻底报废,可林延述却因此养成了一失眠就听童话入梦的习惯,对他来说,这似乎是比褪黑素更好用的“药物。”
心口传来闷闷的不适感,阮湘起身去客厅接了杯水,站在阳台外吹风。
一直以来,林延述对她都有很多秘密。
比如为什么会撬锁,为什么腰腹上尽是淤青,为什么从不讲自己的童年,为什么失眠时要听有声故事,为什么一个人时总是露出落寞的模样。
阮湘本来觉得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能分享的就把它留在心里消化,可现在这些累积起来的秘密已经在两人身边隔起了一层屏障,时间越久就越明显。
说来其实很可笑,明明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林延述却还是经常给她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见过的俄罗斯套娃。
外面最大的那个永远精致漂亮,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里面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很多芯子,可越往里拆娃娃的面容就越粗糙,直到面目模糊一片。
阮湘本来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等,再忍,但兴许是最近烦心事接憧而至的缘故,起码现在,她真的有点受不了林延述的隐瞒了。
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阮湘回过头,看见林延述正拿着流苏披肩向她走来,男人目光淡如潭水,眼里哪有儿半分睡意。
他把披肩盖在阮湘的肩上,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两人谁也没说话,遥望着前方灯火璀璨的城市。
这座城市大的太过寂寥,两颗心能够碰撞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太早遇到,他们可能根本就不会在一起,所以阮湘无比珍惜也珍视这段感情。
她开口,却没有看向林延述,语气认真:“有些事情你必须要告诉我。”
林延述手指微动,盖住阮湘的手背,把它含进手心暖热,声音平静:“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和你说,可好像总是差点勇气。”
“你不信任我?”
“不是。”他斩钉截铁道。
“那到底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告诉我的?我们是情侣,是爱人,你如果对我还有隐瞒,我不知道你还能和谁倾诉?”
阮湘把手从林延述手里抽出来,垂在身侧,语气冷硬:“林延述,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如果以后你还想和我在一起,那么藏在你心里的那些事情就必须要全部告诉我。”
“我会的。”林延述果断地回答完,语气又犹豫下来,“只是我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你给我一个期限。”
林延述思忖片刻,问她:“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下了大雨,当时坐在咖啡厅,你问我,如果以后我们分开怎么办?”
回忆让阮湘的语气软下几分,她慢慢地“嗯”一声,在记忆深处翻找出回答:“你说分开是违背天意的,即使真的分开,你也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没错。”
林延述如获至宝地牵起阮湘掌心,将女生搂进自己的怀里。
在漫天星辰月光的见证中,阮湘听见林延述对她许诺道:“再等我一个雨天好不好?”
“阮湘,在下个雨天,我会把我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你。”
“你不许对我说谎。”
阮湘快速眨下眼,遮盖掉眼里的酸意。
“我不会骗你。”
林延述说。
因为某个失眠患者的缘故,阮湘一晚上也没能怎么睡好,天刚蒙蒙亮那会儿才再度进入梦乡。
闹钟在床头叮铃作响半分钟也无人在意,二饼“喵”一声,娴熟地跳到阮湘身上用尾巴扫她的脸。
阮湘也不睁眼,迷迷糊糊地推着脸前毛绒绒的小家伙,嘴巴里嘟囔着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呓语,身体一缩,整个人藏进了宽大的被子里。
林延述备好早餐,看见卧室床上鼓起个圆泡芙,毫不留情地掀开被子把人拉了出来。
阮湘的起床气大多数时候属于看人下菜碟,面对林延述时,她不管是脾气还有性格都要比平时娇惯许多。
“都怪你。”阮湘嗓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懒散,困得把脑袋顶在林延述肩膀,“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困成这样,快把我的睡眠时间赔给我。”
她手指愤愤戳了林延述两下,抬眸:“听到没有?”
“听到了。”林延述一把拉住又打算往下倒的女生,嗓音泛着笑意,“阮同学,能不能别撒娇了?快去洗漱吃饭,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才不吃,你做得饭难吃就算了,人怎么也这么烦?”
阮湘一下没能甩开林延述的手,反被人拉住胳膊往前一拽抱了个满怀。
“嗯,都怪我,我惹人烦,我混蛋。”林延述搂住怀里挣扎的女生,好脾气地给她顺毛,“那我做点能让你清醒的事补偿好不好?”
阮湘懒得理,她困得连思考力气也失去,只想闻着林延述身上好闻的柑橘香再睡个天昏地暗。
下一秒,腰部忽然传来阵收紧的感觉,阮湘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便如氢气球般腾空而起。
她怔懵地睁开眼,发现林延述居然把自己环抱了起来,后者压制住阮湘闹人的挣扎,面不改色地抱着女生一路穿过卧室,客厅,将她整个人放在了盥洗室的洗手台上。
林延述微微躬身,垂眸紧盯着面前的女生,笑道:“现在还困吗?”
大理石的温度冷不防冻得阮湘瑟缩一瞬,她推了几下林延述的胸膛,见实在推不开,把泛热的掌心撑在臀后,脚尖踢着他的小腿埋怨道:“困啊,困得要命,除非你现在把我脑袋按在洗手池里,否则清醒不了。”
“是吗?”
随着阮湘脚尖的动作,林延述眸色稍暗,放在女生身侧的指骨逐渐绷紧,泛白。
他将身体逐步缩短距离,强制地划出一个与外界泾渭分明的三角区域,完全不给女生任何逃脱的机会,眼神似抓捕猎物般描摹着她的唇形,一举一动间都散发着不可言说的侵略性与独占欲。
两具身体彼此贴近间,错乱呼吸引燃界限,阮湘腰身逃似的往后躲去,却被男人指尖一把捉住腰侧,禁锢身体。
林延述五指逐渐收紧,并拢,顺着女生身体的曲线向上游离,后者腰身在颤抖中绷直,脖颈止不住上扬,在慌乱之中撞进他眼中浓烈如墨的欲念。
呼吸骤然一窒。
瞳孔对视间,不可言说的晦涩感情一触即发。
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便已失去呼吸的自主权,阮湘被动地仰起头,闭上眼,身体紧贴在冰冷的镜面,接受着这个充满掠夺意味的吻。
窗外白云在盛大蔚蓝中漂浮,林延述墨色发丝柔擦在她额间却比天色明朗,冷热交替在前后,黑白浮现在眼前。
世界就此分明,颠倒。
她还是在闭眼,睫毛却颤,神思从昏沉混沌到融入交织,那一丝清明在亿万斯年的吻中彻底沉没,殆尽。
一吻毕,林延述唇齿又亲过女生鼻尖那颗棕色小痣,刻意将低沉呼吸落在她耳畔,嗓音散漫:“现在清醒了吧,初初。”
阮湘激灵了一下,喘息着回神,睡意全无。
她浑身因为“初初”两字恶心的鸡皮疙瘩骤起,剜了眼林延述刚准备开骂他不要脸,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延述不解她的笑点,投去个疑问的目光。
阮湘吐槽道:“林鼹鼠,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接个吻耳朵都红透了。”
“我红了吗?”林延述显然不信,“亲那么多年了,不可能红。”
阮湘把头歪在墙壁上,将整个镜面暴露出来。
镜子中的男人五官冷俊,眉骨高挺,气质疏懒,一眼看去便知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只是视线落在耳侧时,他的耳垂却多了两抹耐人寻味的红晕,徒增几分青涩的纯情。
阮湘抱臂“啧”了两声,语气无奈又得意:“接个吻耳朵红成这样,你真是没出息呀。”
“这说明还是亲得次数太少了。”林延述眼神落在女生唇瓣间令人遐思的水润,忍不住垂头讨吻,“你再多亲几下就有出息了。”
“滚蛋吧你。”阮湘笑骂一句,推开林延述的脑袋,“洗漱了,林延述与狗勿扰。”
一直蹲守在门口的二饼适时地“喵”了一声,矜贵走到阮湘身边蹭了蹭她的小腿,显然是打算趁机上位。
见状,心有不甘的林延述一把将二饼抱起,连人带猫齐齐闪出门外。
关上门后,他用食指轻轻刮了下怀里小猫的鼻尖,低声道:“想什么呢?猫也勿扰。”
二饼:喵喵喵??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7月19日。
叫初初是挺肉麻,但又舍不得扔掉这个称呼,怎么办?
第115章 说永远爱我
说来也巧,两人和好没多久后阮湘就接到公司通知,她出差的地方临时有变,改在了她和林延述计划好旅行的玥海市。
只可惜通知下来的太晚,等阮湘收到信息时林延述已经接了个新案子。
临出差前阮湘特意抽空请林延述吃饭作为道歉,虽然她当时是因为心中有气才说得那些话,但她自认这并不是随意毁约的借口。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盘在面前,阮湘退出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诚心实意地向林延述抱歉道:“等这次出差回来我一定给我们的旅行全数补上,到时候呢一切行程由我安排,你安心享受就好。”
“口说无凭。”林延述点开手机录音机,“阮同学,再说一遍给我听,我要留下证据。”
“你对我信任值也太低了点。”
林延述托腮凝着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实在是因为有些人上次让我伤透了心,所以不得不提防下,保护自己。”
“行行行。”阮湘对着手机听筒字字清晰道:“本人阮湘发誓,等这次出差结束后,一定在今年内和林延述完成旅行,如果违反约定就……”
阮湘看一眼林延述:“想怎么罚我?”
林延述想了下:“就罚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笑不出来,哭不出去。”
“这也算惩罚?”阮湘疑惑。
“别想的太简单,压抑情绪是件挺痛苦的事,这可是个很恐怖的惩罚。”
“那你是罚不到我咯。”阮湘说:“因为这*次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相信我。”
林延述勾勾唇:“新家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最晚我们十月底就可以住进去。”
语毕,男人忽地收敛神色,把目光望进她瞳孔,正式道:“阮湘,我们要有家了。”
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家。
夜还亮着,高楼灯光倒映在江面绘出一座座空中楼阁,纵使清风徐来,依旧水波不兴。
阮湘侧眸,低头遥望一眼厅外江影,笑起来,温声道:“真好。”
七月末,玥海市还正处盛夏。
阳光剧烈过曝在眼前,阮湘快步打开车门,坐进副驾当中。
这次节目选定的嘉宾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很快双方便定下采访日期,一切工作结束后甚至还余下三天空闲时间。
简单吃过午餐,阮湘收到了林延述回复的信息。
Citrus:「所以你现在是等同于拥有三天假期?」
不吃湘菇:「对,你那边案子解决的怎么样了,可以抽空过来嘛?」
Citrus:「应该不行,还剩点小问题,估计要再忙个两三天。」
不吃湘菇:「那这玥海市的大好风光我就先独自享受咯。」
看着手机里阮湘发来的海边自拍,林延述勾了勾唇点击保存,抗议道:「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还笑得这么高兴?」
不吃湘菇:「就是你不在我身边我才高兴。」
海滩上,金黄沙砾在日光下化成磨平菱角的钻石,一粒粒染上和煦暖阳。
阮湘拉上窗帘,疲惫地打个哈欠,把自己丢在床上休息。
最近这段时间她忙得像个不停被人用鞭子抽打自转的陀螺,再这么超负荷下去早晚人要爆炸。
兴许是最近身心实在太过疲惫,好不容易彻底放松下来,阮湘这一觉直接从下午睡到了晚上九点。
待她再睁开眼时,外面沙滩的夜灯已经亮起,阮湘简单冲个澡,从冰箱里拿了瓶提前买好的鸡尾酒走去海滩。
月光闪耀下,银白色的沙砾默默啃食鞋底,印下一路流星尾迹。
咸湿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把一尾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阮湘坐在海边,指尖拨开酒盖,轻抿一口带有涩意的柑橘甜酒。
不远处是人群的嬉闹声响,有一伙看起来似乎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们笑闹着在沙石间种下单枝玫瑰与扶桑,穿着白色纱裙的女生们穿插在各色花朵当中,在海浪拍打间用身形勾勒出幅绘满生机的漂漆扇来。
柑橘回甘的酒味丝丝蔓延进喉腔,阮湘收回目光,忽然无端有些想念林延述。
明明才只是几天不见而已,可望见这熙攘人群,融在这欢声笑语,阮湘突然很是希望林延述就在身边。
她低头笑了笑,拿起手机,想把这份收纳在眼底的美景与幸福给予一半过去。
电话在下一秒接通,清润声线穿透空间,降临身边。
阮湘听到林延述嗓音带笑,笃定道:“这么晚跟我打电话,我猜一下,有人应该很想我吧?”
“嗯。”阮湘又抿上一口酒,笑着说:“确实想你了,怎么办,好想现在就回去见你,可我买的飞机票在明天。”
“那就不要再等了,退票吧,阮同学。”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目光疾速向后甩离的动荡瞬间,那道再熟悉不过的清隽身影缓步闯入视线。
如同一份礼物被扯开欧根丝带,朦胧薄纱一路朝前蜿蜒,不由分说地将那份相隔千里的情意绵绵倾倒在眼前。
正装的白色衬衫袖子松松垮垮地挽在小臂之间,衣摆在一路奔波中褶皱凸显。
面前的男人耳畔贴着手机,深黑眼眸中柔意轻泛,嗓音低缓:“其实我原本挑了套很帅的衣服预备出场来着……”
林延述笑了下,无奈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总是想再快一点跑到你的身边。”
“阮湘,我是不是有点太沉不住气了?”
“才不是的。”
远处的明月高悬,铅灰海浪翻涌上岸,水声流淌,密密拥抱沙滩。
眸光交汇间,阮湘忍不住垂眸浅笑,温声道:“林延述,我也懂这种感觉。”
夜还漫长,两人并肩坐在海岸沙滩,远处灯光泼洒在他们身上,头顶有零碎星辰灼灼地闪,阮湘垂脚踩住扑来的海浪,仿佛此刻正行驶于蔚蓝海面之上。
“不是说自己忙得走不开吗,就这么离不开我啊。”阮湘调笑道。
林延述揽住女生左肩,把人不由分说地拉进自己怀里:“我还是挺贪心的,想多创造些专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花言巧语,肉麻。”
“我这是真心话,再说哪里肉麻了?”
“就是很肉麻嘛。”阮湘点点自己的胳膊,“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延述笑了:“你这体质到底怎么回事,一点情话都听不了?”
“也还好啊,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格外受不了。”
“是吗,那我再试试?”
林延述清了清嗓子,正视阮湘,结果还没看过几秒就主动避开目光。
阮湘不乐意了:“你别过脸什么意思?”
林延述垂下眼,不讲话。
“问你呢?”
林延述依旧无动于衷。
阮湘捏了下他胳膊:“我生气了啊。”
“这里人太多了。”林延述突然说道。
阮湘被他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搞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呢?”
“我别过脸是因为……”林延述顿了下,坦言道:“你的嘴看起来很好亲。”
他把声音压低,跟个小狗似的黏人,凑近阮湘耳畔讲:“这里人太多,我怕我忍不住亲上去。”
温热气流拂过耳畔,激起一连串小幅度的酥麻感,痒痒的,却并不令人讨厌。
阮湘抬眸盯着林延述,忽然问道:“林延述,你爱我吗?”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林延述完全不假思索,“爱。”
“那永远爱我,能做到吗?”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阮湘此刻的眼神分外灼热,犹如烈火,在对视间引燃荒原。
每个字音重重摩擦心跳,林延述神情专注,承诺道:“当然。”
下一秒,女生仰头吻了过来。
唇间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让林延述怔愣一瞬,很快,他双手揽住她的腰肢,闭上双眼,侧头加深这个直白诉说着爱意的亲吻。
呼吸交接,唇齿在窒息的前一秒终于缓缓分离,阮湘双眸湿润,额发抵住林延述额发,气喘吁吁地笑道:“这是奖励。”
不同于阮湘的渐渐平息,一吻结束,林延述的气息却在暧昧的沉默中愈发变得凌乱不堪。
他目不转睛地垂眸盯着眼前的女生,掌心紧贴住阮湘纤细的手腕不断扣紧,下压。察觉到她有挣扎的意图,林延述黑眸微眯,薄唇不由分说地紧贴住柔软之地细细蹭吮。
这人吻技一向好的欺负人,阮湘被林延述亲得浑身发软,身体一点点跌进他怀里。
氛围所致再加酒意上头让她有些情难自抑,换作平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虽然现在周边行人寥寥无几,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夜色下的他们,但阮湘还是燥得把脸整个埋进林延述颈窝里装小鸵鸟,任后者怎么诱哄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林延述微微向后仰身,气息松懒,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后颈:“那回酒店?”
不动脑子也知道回酒店会发生什么,女生眼尾扫了眼周边,和林延述拉开身体距离。
“不要,再坐会儿嘛。”
“好,都听你的。”林延述语气宠溺,指尖顺了顺阮湘毛乱的发丝,“阮同学,捡个海螺送给我吧。”
“行啊,你要吹响劳动的号角?”
林延述白她一眼:“我准备找个海螺姑娘。”
阮湘冷笑,指尖在他头上叩一爆栗。
“看来你是真忘了。”林延述语气掺了点刻意营造出的委屈,“高三去水族馆那次你原本答应要送我个海螺,结果却被一个跟女朋友吵架的男生给截胡了。某人当时可是承诺过以后补给我,结果现在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林延述“啧”一声:“过分。”
说到这里,阮湘渐渐从大脑翻出零星回忆,她心虚地退后两步,跑向远处的沙滩:“我现在就去!”
林延述站起身跟上阮湘:“天这么黑,我和你一起。”
夜色朦胧中,两人一路翻过礁石。
阮湘拨起白色长裙,在沙石间找寻海螺的痕迹,林延述微笑着站在一旁,将镜头聚焦,记录日常。
手机铃声在此刻突兀响起,打破宁静,阮湘半天也一无所获,接过林延述递来的纸巾擦手,接通电话。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此时远隔千里穿透耳膜,锁住脖颈,剥夺呼吸权利。
电话那头的陈承毅语气焦急,几乎是大声朝她吼道:“阮湘,你现在立刻过来四院,你妈她出事了!”
还没等阮湘问清楚情况,陈承毅那边便已经挂断电话,怕这又是一场精心制造的骗局,阮湘心神不宁地咬住下唇。
林延述赶忙安抚住阮湘情绪,想办法道:“我先给在洛城的朋友打个电话让他去医院看下情况,你别急。”
阮湘神色黯淡,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岸边时,不远处的学生们正在放烟花,深蓝淡粉橘黄的光点撞至云霄,在一刹间冒作繁星。
焰火在天空眨眼间绽放消散,如同赏味限期,看过就是看过,一瞬的美好过后是一地狼藉,什么也带不走,留不下。
阮湘抿了抿唇,心情无端陷入悲观。
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见女生下唇被咬到发白,林延述心疼地握住她冰凉手指,暖在手心。
阮湘垂下眼睫,低声说:“小的时候过年我妈她经常带我去放烟花,她对我说她最喜欢烟花,喜欢烟花的美只有刹那,她说越是美好短暂的事物,消失时才越会让人铭记惋惜。”
“我一直不理解她的想法,宁愿烟花不美也不想让它消失的那么快,试图用很多方法储存下这份璀璨,但却总是事与愿违。后来我发现,似乎没什么东西可以是永远,就连小时候我最喜欢,许诺过要永远珍藏的那个娃娃也在前两年的搬家途中丢失了。”
“林延述,或许我今天不应该问你……”
她话语一停,勉强扯出个微笑:“算了,不说这个了,就当我在伤春悲秋胡言乱语好不好。”
“不好。”
林延述嗓音沉下两个音阶,表情正式,一根根手指坚定地交入女生指缝,直至十指相扣。
他黑眸划过整片绚丽焰火,一字一句道:“阮湘,既然如此,那就把现在当作是我们的永远。下一次让我放烟火给你看吧,我向你保证,我们的感情绝不会像这样转瞬即逝。”
“因为它在我这里是琥珀,不是烟火。”
掌心传来的触感温暖而又坚定,阮湘瞳眸微怔,轻轻别过脸,笑了:“琥珀,真亏你能说得出来,我才不是树脂凝成的昆虫呢。”
“那你想是什么?”林延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阮湘望一眼天空中的绚烂焰火:“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万一会有好消息呢。”
可万一终究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很快,电话那头的无人接听打破了所有幻想,林延述的朋友也在不久后致电,确定了阮甄现在真在医院,只不过因为不是家属的缘故,并没办法了解到病情和具体情况。
阮湘长长叹口气,对林延述十分抱歉:“你才刚来。”
男人倒是副无所谓的态度,反过来安慰她道:“反正我来这里也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没关系,是我心甘情愿。”
听见他真挚不疑的话语,阮湘感到心脏处渐渐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温暖充盈。
“你知道吗林延述,因为你在我身边的缘故,我一直觉得我是幸运且幸福的。”
借着酒劲,阮湘终于得已鼓起勇气,把藏在内心的话语尽数向他表达。
“因为你在,所以我做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更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与不讲道理,因为我知道你会包容我的坏脾气,以及不管我做什么,走多远,只要我回过头你都会在我身边。”
阮湘耳尖逐渐染上层不可忽视的薄红,她睫毛止不住发颤,深吸一口气,正式道:“林延述,谢谢你这么爱我。”
漫天焰火覆盖之下,两具身影倒映出心动的斑斓痕迹,脸颊的绯红在对视间传染交接,把爱意勾联。
林延述弯唇,将她揽进怀里,垂眸吻过发丝。
“那现在,我们回家?”
“嗯。回家。”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7月30日。
总算把一直想说的说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开口嘛。
……好吧不骗人了,还好林鼹鼠懂我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要接我话,不然真要尴尬的一头碰晕在石头上了……
第116章 不再有期待
回到洛城时,这里的天气依旧是烈阳晴天,阮湘指尖侧拨退出天气预报,打车离开机场。
林延述带着两人的行李先行回家,阮湘独自一人打车过去医院。这会儿时间正值晚高峰,马路上车流塞成案板上的竖条水饺,见离医院不远,阮湘下了车,步行过去。
距离上次跟阮甄见面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时隔这么久再回忆起她时,阮湘惊讶发觉阮甄的面容居然依旧在脑海里翻云覆雨。
仅仅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头便会有一阵隐痛,像是血痂下的伤口,看似早已凝结,但一剥开,下面露出的还是粉嫩的肌理淋漓的血。
走到病房外,阮湘本打算推门的动作忽然停下。
她转身去到卫生间,从包里拿出口红对镜细细描摹唇形,而后是整理发丝,衣摆,拿湿巾擦去鞋面上沾染的灰尘痕迹,待一切看起来都变得完美,精致,无懈可击,她才终于满意地松口气,再次走到阮甄的病房门前。
伴随着吱呀一声,阮湘推开房门,刻意把高跟踏出了不容忽视的声音。
来之前她其实大概猜到阮甄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不然陈承毅信息早就百八十条地轰炸过来,现在一见人发现果然如此,阮湘安心之余还多出几分鄙夷。
不过她这鄙夷是对自己。
对这个刻意装傻的自己。
听到声音,病床上面容枯槁的女人睁开眼,茫然凝望着阮湘的面颊。
半秒过后,她唇角和眼尾情不自禁地一并勾起,似乎唯恐吓跑她一般柔声低喃道:“湘湘。”
阮湘愣了一下,迟疑道:“妈?”
转瞬之际,那道慈爱笑意便从阮甄面容上迅速流失,退潮,接憧而来的则是那份万年不化的冷若冰霜。
阮甄蹙着眉,望一眼门外:“承毅呢?”
“不知道。”阮湘问:“你的病还好吗?”
阮甄又望了眼表,把语速提快:“谁跟你说我生病了,我就只是低血糖晕过去而已,倒是你又过来做什么?”
“陈承毅跟我说你病得严重,但看你现在这个模样……”阮湘面无表情。
闻言,阮甄干瘦的手指握住病床旁的护栏,费力地起身训斥道:“他叫你来你就来啊?阮湘,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只长岁数不长脑子,他用这招骗你的次数还少吗,你怎么还会上当?我告诉你,我才不用你假惺惺地过来看我嘲笑我。”
“嘲笑你?”阮湘不可置信,“你在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说错了?你不就是想炫耀你现在过得有多好,然后高高在上地嘲笑我当年抛下你的行为吗?”
讲到这里,阮甄胸膛微微起伏,脸上泛起抹病态的薄红,情绪越发激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说着在乎我,其实不就是想让我回去好折磨我讽刺我吗,你明明有那么多钱,给我和你爸的却少得可怜,这就是你的孝顺你的爱?阮湘,你太虚伪了,我没有你这么刻薄又自私的女儿,你现在就赶紧给我滚,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话语化作针尖,一字字顺入耳膜扎进五脏,阮湘瞳孔骤颤,指尖紧攥,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住不断沸腾的情绪。
一层层翻滚的灼浪在心头烹煮,凝练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三个小时的飞机,1500公里,每分每秒的焦急忐忑换来的就是如此令人讽刺的下场,阮湘眨了眨眼,忽然卸下所有气力。
面对阮甄的薄情与曲解,她累到一句话也不想说,不想反驳,不想解释,话语是误会的源泉,阮甄不信她,不爱她,厌恶她,她说再多都是无用功。
反正她早该习惯的。
沉默的凝望中,阮湘先一步别开眼神,转身离开。
为什么还会被陈承毅拙劣的谎言欺骗?为什么知道是骗局还要心甘情愿地赶来挨下这顿痛骂?
答案多浅显,简单。
因为担心你,因为不管嘴上放了多少次狠话心底却依然还是爱你,因为怕那万分之一你会离开我的可能性,所以要来,所以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
现在,梦彻底碎了,醒了。
阮湘推开门的瞬间,扭头望了阮甄最后一眼,她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返回到童年时刻的那一份不解,一个自以为爱永远不会背离的童真疑惑。
“妈妈。”她嗓音轻轻,低声问道:“为什么你变得这么讨厌我,明明以前……你最爱我。”
下一秒,伴随声雷鸣之势的清脆痛响,白色地面炸开数不尽的玻璃残片,残破的花枝摔落在地,在流淌的水面与残渣中枯萎着衰败。
阮甄唇瓣打颤,收回扔碎花瓶的那只手,指着阮湘的面颊道:“别说了,你给我滚。”
“从今天开始,阮湘,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阮甄你个贱人说什么疯话呢?!这可是你亲女儿!”
阮湘猛地一惊,回过头,这才发现陈承毅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
花瓶碎在男人脚边,他愤怒地一脚踩碎萱草花,直冲阮甄而去:“你个痨病鬼现在给湘湘道歉!立刻!马上!”
“不可能。”阮甄目光恶狠狠瞪向阮湘,每一眼都将她射杀千遍,“我说过的话绝不会收回,更不会后悔!”
阮湘咬牙,撑出一个微笑出来:“那正好,我求之不得。”
步伐一路踏过走廊,电梯,来到医院门口,阮湘走得有多远,速度有多快,陈承毅跟得就有多紧,多急。
简直是个甩不掉的臭虫,阮湘停下脚步,全力压下心中的暴怒浊气。
她不耐地看着眼前挂着讨好笑容的男人,厌恶道:“你不去照顾她,一直跟着我干嘛?”
“这不是缺点照顾你妈的资金吗。”陈承毅搓了搓手,陪着笑脸,“你妈她个痨病鬼成天三天两头不是感冒就是发烧的,你给的那点钱她早就全烧医院里了,我手里哪还有钱。”
阮湘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陈承毅眼中闪过抹恼怒,一把抓住阮湘的手腕:“你心就这么狠?忍心看着你爸你妈就这么穷困潦倒下去。”
“我爸我妈?”阮湘甩开手,“你能不能别在这里装熟,我有爸吗?我怎么不知道,妈倒是有一个,不过就在刚刚我们已经断绝了母女关系。”
“湘湘,你妈她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其实天天都盼着你来看看她,你跟她计较什么,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妈。”
阮湘懒得在这里和他继续浪费时间,才刚踏出没两步就又被陈承毅堵住去路,这次男人扑通一声将双膝跪在地面,面色发白道:“算了!爸实话告诉你吧湘湘,其实自从公司破产后我就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跟你妈,我想改过自新,想要多赚点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结果……就……”
望着阮湘紧蹙的眉心,陈承毅往自己脸上狠狠扇去一掌:“爸知道我一直对不起你跟你妈,但是他们说如果再还不起钱就要打断我的腿,湘湘,我是你爸啊,你不能不管我的!”
阮湘咬牙切齿道:“别告诉我你是去赌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了,湘湘,你是孝顺的好孩子,你肯定不会不管爸的对吧!”
“滚。”阮湘竭尽全力才强忍住不一脚踹死这个恶心的男人,愤声道:“我告诉你陈承毅,你休想再拿血缘关系绑架我,我早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些年之所以还会给你眼神都是因为你老婆的缘故,现在就如她所说,我们已经断绝了母女关系,我也没有任何法律义务偿还你的赌债,你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大不了我们就法院见!”
“法院见?”陈承毅哆嗦着手,双目猩红,似一头蛮兽粗喘着血气,“阮湘,你就这么狠?”
“比不上你的九牛一毛。”阮湘当着陈承毅的面直接拉黑掉阮甄所有联系方式,断绝他的最后念想,“从今天开始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也不会再给你了,你也别想着再拿你老婆威胁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心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语毕,阮湘决然地快步离开。
几乎是逃一般地坐上出租,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阮湘突然好庆幸自己今天选择过来,如果她不来,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阮甄在心里居然是这么想她,如果她不来,也不会这么快知道陈承毅在外欠上赌债。
打开车窗,阮湘深吸口气,感觉每一次呼吸喉咙都像被刀片划过,满嘴溢满浓重窒息的血腥之气。她系上安全带,指尖狠狠抹过眼尾弥漫的湿意,擦出一道红痕出来。
索性,一切还来得及。
这片一直以来拖累着她的亲情沼泽,这次,她哪怕自断筋骨也绝对要爬出去。
回到小区,单元楼下出现抹好久不见的熟悉身影。那人微笑着喊了句阮湘姐,阮湘稍稍回神,才发现来人是林桦越。
“你是来找林延述吗,要不要一起上去?”阮湘努力打起精神应付道。
“不了,我们已经聊完了。”
“你找他是?”
林桦越表情无奈:“还是你跟我哥订婚的事,我爸他从过年催到现在,哥他每次都是岔开话题也不给个回应,前两天直接拉黑电话,把老头气得不轻,叫我滚过来看看具体情况。”
订婚?
阮湘心中闪过疑惑,自过年那次见面后林延述从来没和她再说过这件事,有次她主动问起来,林延述也只是说他已经搞定,家里人已经不再催了。
原来又是在骗她。
阮湘疲惫地阖了阖眼,调整好情绪问道:“所以你们聊过的结果是什么?”
“我哥说等你回来他会和你详谈。”林桦越顿了顿,直言道:“但阮湘姐,你和我都知道,我哥她是不会找你聊的。”
“他这人蛮装,一直把你保护在真空区域,不想让我们这种他眼里的细菌触碰到你,可你又不是脆弱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他一直维持的这副歌舞升平的假象究竟什么时候会被人戳穿,毕竟暴风雨来临之前,天色总是一派宁静。”
见阮湘面色冷凝,林桦越自知失言,蓦地抬眼:“抱歉,我说多了,毕竟谁玩得好好的突然被家里叫回去处理哥哥的破事都会不开心的,阮湘姐,你理解吧?”
“我不理解。”
阮湘面无表情,字音渐沉:“谢谢你,多亏你这番话,让我总算明白了林延述为什么一直避免我和你们接触,你比喻的没错,你确实蛮像细菌,令人讨厌。”
林桦越脸色骤然一变。
阮湘神色淡淡,继续说道:“我们之间如何相处是我们的事情,他是否继续隐瞒我都是他的选择,你作为林延述的弟弟好像并没有资格妄加揣测。还有,我不喜欢你说起我男朋友时那份话语里隐藏的贬低意味,我不管你是有意挑拨还是无意失言,再有一次,我会立刻送客。”
“好了,言尽于此。”阮湘扔出个得体微笑,毫不客气道:“弟弟,再见。”
回到家,阮湘换上拖鞋,喊了声林延述。
男人从卧室走出,关怀道:“阿姨情况还好吗?”
“没事,我又被骗了。”阮湘神色如常,给自己倒了杯水,眼尾扫一眼林延述,“我刚刚好像在楼下看见林桦越了,他来过咱们家?”
“嗯,他正好来这边找人,等朋友途中太无聊就来坐了会儿。”
阮湘轻轻垂眼,望着水面扭曲的倒影,自嘲地勾勾唇角。
上衣口袋被指背撑起个细微弧度,随即又迅速降落,林延述问:“陈承毅不会无缘无故选择骗你,他这次又是什么事?”
“还是老一套,我不想纠缠,给钱打发了。”阮湘放下玻璃杯,“我回房间睡会儿,晚饭等夜宵时间再吃。”
“阮湘。”
听到呼唤,阮湘停下脚步,眼神落过去,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林延述笑道:“做个好梦。”
白炽灯光下,整个房间泛着层冷寂的雪白光晕,圆润的灯泡似一颗已经充盈到极致的泡泡,梦幻的色彩斑斓不再,只剩下令人长屏呼吸无法游移的紧迫感。
它炸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
“林延述。”阮湘缓缓垂眼,遮住眼底苦涩,低声道:“今天种种,让我强化了一个道理。”
“说来听听。”
再抬眼时,她莞尔一笑,轻声道:“只有不抱有期待,才不会失望。”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8月31日。
这天,什么时候才能下雨?
第117章 一首诀别诗
林延述愣了下,附和道:“有时候的确是这样。”
至少面对你,一定是这样。
忍住这句话没有讲,阮湘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完把身体缩进被子。她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在一点点光照不进来的昏暗空间里,静静聆听着自己的呼吸。
好累。
真的很累,很辛苦。
阮湘突然很想搬离这里,搬离这个她和林延述一步步亲手组建起来的小家,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种味道都会干扰她的决策,催眠她的情绪。她想自己好好静一静,认真思考她和林延述接下来究竟要怎么继续走下去,或者,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掀开被子,周遭泛着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阮湘眸光望向窗外,只觉疲惫寂寥,窗外月明星稀,又是一个好天气。
下雨吧。
她默默地闭上眼,无声祈求道。
请快一点,下雨吧。
……
一直到九月末,阮湘都没有再接受到关于陈承毅发来的任何信息。
这人本性贪婪自私,按理说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摇钱树,阮湘心头疑窦丛生,待处理完工作事宜打电话找到私家侦探调查情况。
近日她和林延述一直忙着搬新家,带大饼下去溜圈的时间严重缩水,今天趁着天气不错,阮湘带着大饼在新家附近的公园逛了逛,适应环境。
她们的新房装修完已经有小半年,从户型,选材和室内装修设计以及家具选买都是两人亲力亲为。
装修风格是她们一致选定的侘寂风,林延述特地让装修工在墙面做了富有纹理感的艺术涂漆,又亲自跑去中古店淘了些粗陶陶器按需摆放,阳光洒下来时,奶茶色调的房间一片寂静空明。
二饼矜贵地走着猫步巡视领地,眼看就要伸出爪子推倒花瓶,瓶内竹叶轻晃间,林延述眼疾手快地将它抓进怀里,拿了两根猫条将二饼骗回窝里。
这两年林延述在厨房勇攀高峰的沉淀中已经能勉强掌握三菜一汤,虽然味道平平,但比起之前的炸厨房水平来讲已经是进步斐然。
两人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阮湘懒洋洋地窝在林延述怀里,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打哈欠。
“困了?”
阮湘点点头。
林延述拿起遥控器:“那我换个恐怖片。”
“放我回房睡觉能死啊。”
“不行。”林延述态度坚决,“今天是搬新家的第一天,至少要在客厅待到十二点。”
阮湘嘟囔一句封建迷信,在林延述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可惜两人胆子都算不上大,意识虽然是被鬼片弄清醒了,但手却捂得什么也看不到。
商议过后,林延述想出一个办法。
两人互相帮对方捂住眼睛,并在中央开出条指缝,待恐怖场景袭来时再替对方把指缝锁死。
阮湘欣然应好,坐起身用指尖遮住林延述眼睛。
两人目光紧紧盯着屏幕,警惕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屏幕中,伴着悚然可怖的BGM,骨瘦如柴的男孩缓缓推开破旧木门,瞬间,一道鬼影从他身后幽幽闪过。
木门啪的一声再次上锁,男孩被困在墙皮剥落的昏暗房间,瑟瑟发抖地点起蜡烛。
随着火光照耀,他这才发现整个房间内写满了血红咒文与诡异符号,一颗颗连带着牙龈脱落的血红牙齿掉落在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阮湘咽了口唾沫,绷直身体。
房间寂静到可怕,伴随着越发诡谲凄厉的BGM,一道尖锐笑声逐渐从男孩身后响起,他猛地往后扭去,身后却是空无一物的场景。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转头的瞬间,阮湘猝然被一股巨大拉力按进怀里,下一秒,耳畔响彻出男孩的凄厉惨叫。
阮湘一手紧紧抓住林延述手臂,一手用力盖住他的眼睛,触感和听感不断放大,环绕心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漆黑无比,唯有柑橘清香萦绕鼻尖平铺出一份安心。
“他死了吗?”阮湘尽量放平语气。
林延述说:“你捂着我的眼,我看不见。”
“那我数三二一,一起松手?”
“好。”
“三。”
“二。”
“一。”
热源卸下,眼前再次被昏暗光影扑面的刹那,男孩死不瞑目的凄厉模样骤然闪现至眼前。阮湘林延述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再次不约而同地捂住对方眼睛。
林延述睫毛微颤,沉默两秒:“不然还是回房间吧。”
“我支持。”
“你还困吗?”
“都怪*你,早清醒了。”
“那我们干嘛?”
阮湘想了想,缓缓拨开一点指缝,小心翼翼探头道:“做吧。”
林延述愣了下:“你确定?”
“你被吓萎了?”
“怎么可能?”林延述语气肃然,一把将女生揽进怀中抱起,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完全没问题。
“你电视还没关呢!”阮湘环住林延述脖颈嚷嚷起来。
电视在下一秒转为黑屏,林延述搂紧阮湘腰肢,脚尖向后一踢,关上房门。
他顺势将女生压在柔软床面,眼眸中含着星点笑意。
对视间,林延述忍不住吻过阮湘唇角,亲昵道:“阮同学,祝我们乔迁快乐。”
女生捏着他耳垂上的痣点,轻笑起来:“林鼹鼠,乔迁快乐。”
微风拂过间,亚麻纱窗帘浅浅映出窗外的霓虹灯光,街道外人声喧闹,房间里呼吸交联。
这个夜晚,他们,以吻封缄。
_
“诺,这就是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了,这男人的动向还蛮好查,每天三点一线,白天去上班,晚上去赌场,凌晨回家打老婆。”
咖啡厅内,私家侦探把一叠装满材料的信封放在圆桌之上。
简单的交谈结束后,阮湘回到家,狐疑地打开信封。
有个问题她思考了整整一路,但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一个毫无疑点的答案。
陈承毅赌博的钱,究竟是哪里来的?
张张照片与资料整齐摆放在眼前,阮湘神情肃然,紧盯桌面,视线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她呼吸渐促,而又顺着目光逐渐凝冻起来。
信息一幕幕传输进大脑皮层确认事实,她拿着资料的指尖被真相冻得厉害,似有冰棱透过甲盖一路刺穿脉络,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搅肺剖肝。
十指连心,她被这字咬得手掌一痛,资料白雪般轻飘飘落在地面,高温烘不化,残忍地要她看清每一片黑色字迹。
长久的滞钝中,阮湘渐渐找回力气,不断摩挲指尖,挤出一个冷笑出来。
这东西,她怎么能一个人看?
于是她弯腰拾起资料,听耳边时钟嗒嗒作响,一个动作被哀愤拉至地久天长,终于,秒针又一次超过,甩开时针时,她将资料撞进了林延述手上。
男人唇线紧绷,躲烫手山芋般将纸页搁置在茶几。
一次次的隐忍堆积如山,终于被此事彻底引爆。
阮湘面无表情地抬眸道:“林延述,你只有一次解释机会。”
女生呼吸随话语逐渐变得急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要不通知我一声就擅自帮陈承毅还掉赌债?!”
“因为我不能看着你再被他骚扰。”
林延述直视着面前女生,嗓音低哑、滞涩:“我不明白这件事你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如果不是陈承毅走投无路来找到我,你究竟还会被他胁迫多久?”
闻言,阮湘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随后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讲隐瞒,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林延述,你瞒我就可以,我瞒你就不行,凭什么啊?现在你知道痛苦了,那你有想过这么长时间我又是怎么度过的吗?”
女生的话语犀利,一针见血。
林延述瞳眸隐隐做颤,很快自愧地软下态度:“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我不该不通知你就擅自做决定。至于隐瞒的事……阮湘,我说过等到下一个雨天就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再等等我好吗?”
“等下一个雨天……又是下一个雨天……”阮湘低声喃喃,似乎再也无法忍耐,字音逐步加重,“可是洛城多久没下雨了?三个月!你知不知道这三个月我每天看天气预报日思夜想,不停期盼,结果却只等到了气象台同事跟我说洛城迎来了几十年没遇到过的大旱。”
阮湘强忍住眼眶涩意,质问道:“林延述,你说是不是老天都在帮你瞒我?”
“不是,阮湘你听我……”
“够了!”女生视线重重朝天花板上滑去,呼出一口气来。
再垂眸时,阮湘双目泛红,指尖发颤,一字一句道:“林延述,我要你现在就讲给我听。”
话音如刺般逐步扩散,一层层,一针针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浇灭在他身上,剥夺所有呼吸权利。
良久的死寂沉默中,林延述面孔似有雾霾笼罩,朦胧、黯淡、无光,而再次打破压抑对歭氛围的,又是那句阮湘已经听过无数次的。
“对不起。”
什么雨天,都是借口吧。
仿佛周身撞上海中暗礁,在痛心彻骨的情绪漩涡中震荡到如梦初醒,于是再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延述,你赢了。”
阮湘手背擦过眼角溢出的泪水,在这刻颓然释怀道:“以后我不会再问了……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的一切,我都不过问,也不再参与。”
有时候爱情这东西就似件雪白的棉布衣裳,初穿舒适到爱不释手,漂亮到飘飘然也,可时间一长这衣裳总会变脏,而后在洗衣机的一次次搅洗,猜疑,隐瞒中变形发黄,染上除不掉的污渍痕迹。
她再也不想粉饰太平,装它干净如初,装它鲜亮如新。
言尽于此,阮湘转身翻出行李箱,打算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林延述猛然跃步上前抓住女生手臂,他深黑瞳眸里有雪在落,面容再不复以往那般从容淡定,而是嗓音哑涩,手足无措地央求道:“阮湘,别走好不好,我真的绝不能没有你。”
可女生只是咬牙一根根掰开他紧握住自己的手指,壁虎断尾般决然道:“林延述,你清醒点吧,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会离不开谁的。”
冷漠话语字字杀入耳畔,带来抽离骨髓的痛感。
林延述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皲裂血丝,直到现在,他发觉自己还是无法开口。
甚至,更开不了口。
他们现如今就好似透明玻璃上的那座积木塔,两人竭力花上无数时间把感情搭建起来,一次插入的错位可以,两次碰撞勉强支撑,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隐瞒中,他们摇摇欲坠,反应不及,于是剩下所有在顷刻间付之一炬,轰隆一声全数崩塌,灰飞烟灭。
原来,他们是从地基开始就出了问题。
最后,林延述只是,也只能遮住眼底苦涩,低声道:“阮湘,你留下来,我走,你一个女生独自在外面住着不安全。”
阮湘没说话,红着眼眶扔下行李,算作最后的妥协。
离开前,林延述把胃药特意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又检查了下家里的安保,直到一切都确定妥帖,安全,他才缓缓拎起行李,预备奔赴刑场。
转过身,林延述怔怔望着女生,眼神失焦,嗓音低沉到撒落出几分无法消解的落寞。
“还记得吗,阮湘,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的,我相信你。”
他字字清晰,比起诉说,仿佛更像是在讲给自己去听。
旧日的所有回忆转移至今都变为凌迟,麻木而又苦涩,阮湘别过脸,感到钝痛铺满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拉扯着心脏都快要碎裂。
她忍住眼底酸意,还是不忍诀别,良久,轻声道:“林延述,我们下个雨天再见吧。”
男人唇瓣动了动,勉强支起个刺眼笑意。
门把被手指扭动,拉开的瞬间,客厅的明亮光线再无法收拢身边,而是被迫溢出外界,很快便归于黯淡,直至泯灭。
眼前纷红骇绿的雾霭朦胧中,阮湘透过他背影边隙,看到这世界无风无云,春和景明。
“砰——”
有水从眼底落下。
无雨,大晴。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10月19日。
或许雨水也洗不去我的卑劣与过错。
阮湘,从始至终,对不起。
第118章 在终末之前
明明时节已经辗转入秋,可这段时间以来洛城却一直烈阳晴天,比起酷暑也不遑多让。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顶替夏日逝去的蝉鸣,阮湘低咳两声,喝了杯水润嗓,继续办公。
距离她和林延述分开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这期间后者依旧如同往常般给她发来信息,阮湘通通已读不回,心里气他的干倔。
她当然清楚爱是互相尊重、理解、包容,可事到如今心里那股子气却怎么也出不去,下不来。她不能接受的无非就是黄赌毒和人品道德败坏这一类触及原则底线的问题,和林延述在一起这么久,他的为人阮湘再清楚不过。
既然如此,那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难言之隐开不了口?
下班后,阮湘开车从珠宝店取回了林延述高中时送她的那条串珠手链。
这珠子的色泽在常年的佩戴中已经有些发黄黯淡,阮湘不忍它继续沉寂,送来珠宝店又好好清洗一番,现下修复完毕,倒是隐隐又重现出几份最初的光彩。
戴好手链,阮湘在咖啡店接上冯嘉瑶,驱车回家。
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人时不时地发出声音,突然变成独居,阮湘只觉安静的太不适应,便叫来冯嘉瑶陪陪自己。
三人组少了一个总觉得像丢失掉皇冠中央的某颗宝石,虽依旧粼光闪闪,但总觉遗憾。电话里,周韵筝的声音即使在免提的扩大中也显得毫无活力。
她刚从法国飞到意大利,这会儿时差还没倒过来,哈欠连天道:“你说这些艺术家们平常隐世归隐世,怎么一复出都赶一起啊,复活节不也没到吗,每天构思展览主题想得我头快炸了,等我回来你们一定要好好给我接风洗尘。”
阮湘笑着迎好,几人又远隔重洋地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走到小区楼下,冯嘉瑶再次确定道:“湘湘,你确定林延述真的出差了并且这两天不会回来对吧?”
“对。”
“太好了!”冯嘉瑶雀跃起来,“今天晚上多讲点你俩的爱情故事给我听,我最近实在太缺素材。”
阮湘笑容僵硬几分,没拒绝也没同意。
手机叮铃叮地弹出几条短信,冯嘉瑶正兴致勃勃地翻找最近的高分爱情电影,阮湘窝在沙发上点开手机,映入眼帘的又是未知联系人发来的骚扰信息。
这两天陈承毅信息不断,阮湘一次次拉黑他就换号重新来过,势要约她出来见面。
他前几日收到一张法院传票,因为林延述的事,阮湘打算把计划提前进行,目前她已经向当地法院递交了起诉状和陈承毅之前家暴的证据,准备将他告上法庭。
男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电话信息层层轰炸过来,语气也从一开始的苦苦哀求变成气急败坏的威胁。
阮湘对此早有准备,住址和工作单位一早瞒得干净,只要她不愿意,任凭陈承毅怎么托关系找人都难找到她的影子。
“别玩手机了,看电影看电影。”冯嘉瑶看出阮湘心情不佳,一把没收她手机藏在身后,“我可是要带你重温我少女心启蒙之作,请你给出你最诚挚的尊重来向此片表达敬意。”
“没问题。”阮湘拿起抱枕递给冯嘉瑶,抱起面前的爆米花配合道:“你放吧,我已经调整好情绪,准备就绪。”
电影后半段的剧情催人泪下,饶是一贯对这种类型不感兴趣的阮湘都忍不住触景生情,拿纸巾点去眼尾湿润。
冯嘉瑶眼泪汪汪地靠在阮湘肩头,鼻尖擦得通红:“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哭。”
“的确,但男主的性格也太拧巴了,每天伪装自己,这么小心翼翼的他不累吗?”阮湘虽然感动,但还是不太能共情。
冯嘉瑶层层分析道:“挥霍是因为得到的太过容易。男主永远在竭尽全力,所以他才对任何得到的事物与感情都战战兢兢,他不明白爱是心甘情愿地给予而不索要任何报酬。”
“爱不是交易,不是你让我开心我才会来爱你。”冯嘉瑶叹口气,“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说男主怎么就是不懂呢。”
阮湘颇为认同这段话:“怪不得你写得小说那么多人喜欢,剖析人物还真是一针见血。”
“我人物小传可不是白写的。”
“那你来剖析剖析我。”阮湘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冯嘉瑶想了想:“你呀,你是张纯白的纸片,可以自如地折叠成各种形状,虽然边边角角永远锋利,但内里其实很柔软。”
“那为什么要强调纯白?”
“因为我觉得这既是你的优点也是缺点,优点是你不会沾染上任何颜色,缺点也一样,你从始至终都一直是你,这也意味着除了你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你。”
阮湘愣了下:“我太自我了吗?”
“才没有。”冯嘉瑶努力组织更为贴切的描述,“就比如我们两个刚认识,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知道你更喜欢外向活泼的女生,就会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去发展引起你的注意,但换做你的话就肯定不会这样,我觉得你是那种即使喜欢到每天睡前想的都是他的脸,也绝不会勉强自己做一分一毫不喜欢的事的人。”
“如果有天你真的变得外向活泼,那也是因为你自己觉得你需要外向活泼,而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外部因素完全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和看法,这特别好。但我个人又觉得,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有时候也需要在乎点别人的想法,不能太……咄咄逼人?”
“知道了。”阮湘假装伤心地叹口气,“原来我们嘉瑶是这么想我的。”
认识这么多年,阮湘是真伤心还是装伤心冯嘉瑶闭眼听个语气都知道,一把将抱枕扔她怀里:“快看电影,一会儿有你哭的,我跟你说男主马上就要死了。”
“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才不看!”
“早说的话,你不就错过这份爱了嘛。”
电影结束,两人又点了外卖和啤酒边吃边聊,找周韵筝打视频疯狂干扰她工作,气得后者笔记本一摔,在冰箱里翻找出半根法棍,边啃边无能狂怒地控诉两人。
阮湘不知真的是心情太好还是借酒消愁,一杯杯酒不停地往胃里灌,吓得周韵筝隔着屏幕大喊让冯嘉瑶赶紧没收她的酒。
冯嘉瑶实在管不住她,只好给林延述拨去电话求救。
“林延述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赶紧管管你家阮湘!”
那边的声音沉默几秒,语气染上焦急:“她怎么了?”
“喝醉耍酒疯呢,这会儿刚吐完睡着,又迷迷糊糊地喊着胃疼,胃药在哪儿?我找找喂给她。”
“客厅电视柜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麻烦你再冲点蜂蜜水喂给她,要黄色标签的那个牌子,她特别挑。”
“行。”
冯嘉瑶翻找半天无果,语气着急:“找不到药呀,我问阮湘她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哼哼说疼。”
“那我现在回去一趟。”
冯嘉瑶问:“你不是在出差吗,怎么回来?”
林延述顿了几秒:“没事,工作提前结束正准备回来,原本打算给阮湘个惊喜来着,看来要等下次了。”
“那你要多久能赶回来?”
“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
“好,那我先喂湘湘喝点蜂蜜水?”
“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冯嘉瑶赶忙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给阮湘喂下。
女生半个身体缩在沙发,指尖紧紧攥着毛毯,她脸颊晕红,眉心紧促,眼尾溢出星星点点的泪痕,脆弱的似乎一触即碎。
冯嘉瑶一阵心疼,见她唇形微动,凑近阮湘。
女生睫毛轻颤,字音泛有潮湿痕迹。
她说:“林延述,下雨了。”
……
男人神色匆忙地推开门时,冯嘉瑶正打着哈欠坐在阮湘身旁码字。
瞧见林延述,她眼眸猝然睁大,几乎不敢辨认。
面前的男人眼神黯淡,身型相较之前清瘦许多,额前几缕碎发凌乱地垂着,面容疲惫颓丧,整个人显得孤寂又狼狈,怎么看都不像是去出差一场,倒更像是刚从阴曹地府里拼尽全力爬回来。
冯嘉瑶愣了下,还是把他当救星般迎上去:“你可算是回来了,湘湘这会儿已经睡着,看起来貌似是没什么事了,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再喂她喝点药。”
“谢谢,辛苦你了。”
冯嘉瑶不放心:“说实话,你是不是惹湘湘不高兴了。”
林延述沉默下来。
“我就知道,不然她怎么会喝那么多酒。”冯嘉瑶表情难道地严肃起来,“林延述,还记得你高中的时候答应过什么吗?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你可不要食言。”
“等阮湘醒来我会好好和她道歉的。”林延述望向沙发上的女生,指尖轻攥,眼神里藏有不容置辩的心疼与愧疚。
“信你一次。”冯嘉瑶叹口气,挥手道别,“走了。”
伴随着“咔哒”一声,房门落锁,整个家里又只余他们两人。
林延述静悄悄地走近女生身边,哪怕是之前和阮湘吵架最严重的那次,他也从未如此胆怯。
见她睡得正熟,林延述稍稍安下心来,将女生整个人揽进怀里,抱去床上。
他拿起热毛巾轻轻擦拭阮湘的脸颊,双手,脚尖,想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这段时间的彼此冷静,看起来,他们两个似乎过得都不太好。
他是罪有应得,那阮湘呢,她再无辜不过,带着无以复加的真挚爱意想要帮助他,却一次次被自己的回避撞到遍体鳞伤。
台灯的昏暗光线下,林延述神色寂寥。
他眉眼低垂,静静凝视着床上已经睡去的女生,一种名为自责的情绪渐渐裹挟周身,将他拉入极寒风暴之中,连呼吸都变作一次次缓慢凌迟。
“阮湘。”他嗓音低哑,艰涩,珍视地拉住女生指尖,温声道:“总是在对你说对不起,但其实我最该对你说的是谢谢你。谢谢你惠临我的生命,谢谢你给予我生活的勇气,谢谢你让我能够关注到生活中的一草一木,谢谢你疗愈我,安抚我,谢谢你填补我内心的空缺,肯定我存在的价值,谢谢你让即使怯懦卑劣的我,也有一天能够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
“是我不值得,不值得你的爱,你的好。”
“所以……”他点去阮湘眼尾湿润,低声道:“别再为我这种人流泪了,好不好?”
一片万籁俱寂的沉默中,回应她的只有女生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他听不到阮湘的答案,更庆幸自己听不到。
林延述站起身,收拾起客厅的满地狼藉,女生的手机扔在地上,手机壳的背面还是他们上次一起拍下的大头贴。
照片里阮湘满脸怔愣地看着镜头,林延述则唇角带笑,垂头吻上她的脸颊,眸中溢出款款爱恋。
好景不再。
林延述拾起手机,人脸识别自动解锁,一片未读消息的堵截中,他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威胁语气。
「总算让我找到你单位在哪里了,阮湘,明天立刻来家里见我,否则哪怕是鱼死网破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闻言,林延述闭眼,胸膛起伏、落下、循环、重复,再睁开眼时,眸里满是无可消解的恨意。
他回复一字,删除短信,将号码彻底拉黑。
再回到卧室时,林延述静坐在阮湘床边,目光眷恋。
城市里,外面的大楼即使夜晚也依旧灯火明亮。盏盏灯光化作聚焦爱意的镜头,一次闪烁似眨眼按下快门的声音。此刻,这些烟火平凡共同替他凝结,保留下温存的现在。
感受着女生身上的气息,林延述依靠墙面,长腿屈起,微微阖眸,与她一起渡过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轻盈的一个夜晚。
灯光把两人身影融为一体,藏去往日话语竖起的尖锐棱角,倒映在繁星闪烁的夜晚,分外温馨。好似从始至终他们从未有过间隙、分离。
天光大亮之际,林延述睁眼、起身、梳洗,从衣柜拿出阮湘新买给他的一款领带仔细打好,而后回到卧室在她额间留下一吻,转身离开。
女生无知无觉,面容在光影下泛出一层晨光熹微的暮色痕迹,似初升,又或是落日。
随着那扇缝隙跟进在男人手中渐渐闭合,那幕光影继而闪烁、窄薄、微弱,从一片云,一张纸,化成一根针,一滴雨。
“崆——”
她的世界,落入融融永夜。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0月31日。
找个机会,我们和好吧,林鼹鼠。
第119章 明月下西楼
久违的,洛城下雨了。
阴云密布,蒙蒙细雨,泥土的气味从绿意升腾,游移在空气之中。
阮湘站在窗边,伸出手指,有雨淋漓吻过掌心又流失在指缝之间,只余下片湿漉漉的冰冷痕迹。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地握紧掌心,任由指腹重压挤出湿润。
窗外有风扇枯树梢,水珠坠地响,摔溅的朦胧水汽四溢。阮湘望着这景,心中那份重物即将卸甲的安宁丧失大半,取之而来的是坏天气带来的忐忑与不确定性。
肩上忽然一暖,柑橘香味弥漫,她没有回头,任由披肩密密覆盖整个脊背,直到男人温暖的身体逐渐收拢腰肢,将她从后揽进怀里。
阮湘这才渐渐从雨幕回神,整理心情:“想好要对我怎么说了吗?”
“想好了。”
林延述缓缓抬眸,和她直面外界那场倾盆大雨,把雨水每一次与地面的碰撞都转化为清晰字音。
面前的男人唇瓣张合,一字一句,把话语从心门剖开,上挤,将一颗颗带血字珠磨得红润从咽喉喂出,它们在此刻串成一条永无尽头的朱砂项链,轻轻蜿蜒过阮湘锁骨之间,而后小心地搁置在她脖颈摆放整齐。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胸膛起起伏伏如山脉连绵,阮湘越看越觉迷茫、困惑,乃至于最后她将整只耳朵捏起放至他的唇边屏气凝神去聆听声音。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浇进地板,吞没鞋底,泼湿衣角,掩盖秘密。
在这幕被猛然调台至狂风骤雨的诡片里,为什么独她一点也听不清?
眸光对撞间,阮湘讶异发现林延述的眼里居然没有自己,一双无神的黑色瞳仁装进眼眶,四肢温暖机械的重复动作,几句永远静默无声的坦白,共同拼凑出一个幻象中的完美赝品将她留在这里。
移开眼,阮湘无奈地笑出声来。
原来是又做梦了。
林延述,我在梦里,梦到下雨。
霎时间,黑云压顶,风声怒号,树断叶散,蝉喘雷干,随着意识复苏,眼前的林延述化为点点星光骤然消散。
窗外惊雷霎时轰鸣耳畔,将整个世界炸的地覆天翻。
天旋地转中,阮湘猛然睁眼,炽烈的光线透过窗帘刺进眼睑,一滴泪缓缓从眼尾滑落,无知无觉地将这世界从模糊擦回至清晰影像。
她弯下腰,一口气喘了又喘,接起手机。
酒坏人事,她差点便错过一个会议,好在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按照阮湘一贯的行为作风来讲,她本绝不会在昨晚喝酒,可感情偏就是一种会让人无底线降低原则的东西,它麻痹神经,搅乱所有自以为是的理性,似一场席卷而至的暴风,轰轰烈烈地把一切摧毁却又把一地狼藉扔在原地,轻而易举就把你揉捏成另一个你。
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阮湘拒绝了部门同事的聚餐邀请,让助理闻乔帮忙借一个充电宝过来,她的手机在下午踏进会议厅没多久便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处理。
一口气喝下半杯咖啡,阮湘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揉按太阳穴。她昨晚的酒虽然已经醒了,但身体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整个耳边落入千万只蜜蜂般嗡嗡作响,吵得她心烦意乱。
没过多久,闻乔略带疑惑的嗓音与手机铃声交织在耳畔,阮湘疲惫地掀起眼皮,盯向女生。
“湘姐,你的电话。”
阮湘没动:“谢谢,谁打来的?”
“呃……是110。”
她眉心微蹙,这才接过电话。
闻乔并没离开,她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要请教阮湘,贴心地倒了杯热水过来。
阵阵雾气缭绕中,闻乔看到女人精致昳丽的面容逐渐随着通话时间拉长而变得苍白、凝重、扭曲,似一尊已经风化的雕塑,只需轻微的弹动便会彻底从内部皲裂开来,直至四分五裂。
闻乔抿了抿唇,半响,小心翼翼道:“湘姐,警察找你什么事啊?”
闻言,面前的女人骤然抬眸,眼尾微微抽搐。
她胸膛不住起伏,牙齿无意识地咬死嘴唇,哪怕下唇泛青到流血也没有松口。
闻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下一秒,阮湘毫不犹豫地朝外冲去。
“湘姐!湘姐!”
平日里的阮湘一向沉稳干练,哪怕大难临头都是副淡定从容的态度,闻乔来到公司也有小一年,从未见过她如此急色匆匆的模样,这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
闻乔担心地追出几米,又停下脚步。
她不知所措地“哎呀”一声,低声洗脑自己:“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
是假的吧?
一定只是一场无聊至极的恶作剧。
直到进入人满为患的医院,阮湘依旧在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不好笑的恶作剧而已,而当她终于来到抢救室门口,听着医生和警察连番在耳边讲出的话语,她才不得不被迫确认下刚刚那通电话内容的真实性。
——她的父亲陈承毅被人在家杀害,而她的母亲阮甄重伤昏迷,现在正在医院进行抢救,情况不容乐观。
阮湘深吸一口气,牙齿轻咬舌尖保持镇定。
警察神色凝重,沉声道:“阮女士,出事之后我们调查了附近监控,发现在今天只有一位叫做林延述的男人来到过你父母家里。就在刚刚,我们查到这起案件的报警人也是林延述,但现在林延述手机关机,我们的人目前暂未查到他的行踪。”
“据调查这名叫做林延述的男子是你的男友,请问你们近日是否有过钱财或一些感情上的重大矛盾,关于您父亲的死,目前他有极大嫌疑。”
沉默许久,阮湘眨了眨发黑的双眼。
她掌心一把按在墙壁,面无表情地支撑住身体,坚定道:“我想这件事之间一定存在巧合和误会,我和林延述并没有任何矛盾,他也绝不会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简单应付完问话,阮湘想到现在就连警察也找不到林延述的下落,心下忐忑不安。
她独自走到角落给男人拨去电话,可一次次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让阮湘的心随着机械音一起沉入海底。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点开通讯录,指尖却在看到未接通话时骤然泄力,差点便没拿稳手机。
为什么?
为什么林延述会在今天下午给她打来了56通电话,而每一通她都因为关机错过接听。
阮湘强迫自己冷静,点开未读信息里属于林延述的那个对话框,瞳眸一眨未眨,自上到下读取今日信息。
15点26分。
Citrus:「我做了件很恐怖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你。」
16点28分。
Citrus:「阮湘,我好想见你。」
18点42分。
Citrus:「不能当面和你说再见了,对不起。」
18点43分。
Citrus:「阮湘,我们分手了。」
Citrus:「相信我,离开我后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18点43分。
Citrus:「对不起阮湘,我食言了。」
Citrus:「我们之间没有下一个雨天。」
除了这些消息,她还收到了一条银行的汇款记录,林延述莫名其妙地向她转来了几乎是他全部家当的财产并配文自愿赠与,而后彻底蒸发在她的世界。
直到眼球传来充血的肿胀干涩感,阮湘才按灭屏幕,闭上眼,恢复呼吸。
她不住地洗脑,催眠,安抚自己。
陈承毅之所以会被人杀害一定是因为追债的人前来上门讨债,他是个赌徒,欠了那么多的钱还不上,他的死一定是那些人干的。
至于林延述……至于林延述……林延述他可能只是正巧路过那里,汇款是为了哄她开心,电话和信息是在逗她玩,就是为了报复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冷漠而已,一定是这样,林延述这人有时候还蛮幼稚的,没错,就是这样。
可……真的,会是这样吗?
无论怎么找补也想不出一个完美贴合情况的答案,整个推测逻辑漏洞多到她实在无法欺骗自己。真相似乎已经跃然纸上,阮湘崩溃地半蹲在地,掌心不知不觉间便已手汗淋漓。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射在她脸庞,将她半边侧颜与唇瓣晕染的毫无血色,整个人似墙皮脱落到极致的墙壁,白色油漆重重掩埋上去也掩藏不掉内里的灰败之意。
阮湘慌乱的,饱含希望的,重复机械地一次次给林延述打去电话,眼前的视线也随着不断循环的女声从白色墙体下移至身影覆盖中的黑色地板。
她头颅一点点垂入膝间,陷入无尽的绝望与仿徨当中。
终于,在又一次电话铃声的震动间,那边的男人总算接通电话。
他嗓音低醇,似乎没料想到会有这通电话,语调闲散道:“阮湘,有事吗?”
闻声,阮湘猛地抬头,语气急切:“迟辰,你现在能联系到林延述吗?!”
“你男朋友你都联系不到我怎么可能联系的到。”迟辰打趣完,后知后觉地发现阮湘语气不对,嗓音逐渐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你们吵架了吗?他应该不会离家出走啊,他离不开你的。”
阮湘咬牙,嗓音颤抖:“是我把林延述赶走了,他现在下落不明,我怎么也联系不到他,迟辰你帮帮我好不好,你帮帮我,你帮我找一找他……”
“我知道了,你先别急,我现在就去找他,到时候一有消息立刻给你回电。”
挂断电话,阮湘疲惫地望向抢救室大门,眼眶内不知何时已经挂满道道血丝。
如果*不是阮甄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实在抽不开身,她绝对会立刻冲去寻找林延述的下落,找他问个清楚。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找陈承毅?为什么要给她打那56通电话?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残忍地讲出分手?为什么要给她汇款?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林延述,你究竟为什么……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11月1日。
无。
第120章 又如诉死别
直到冯嘉瑶急匆匆地赶来医院,阮湘才在她的陪伴下渐渐找回正常的呼吸与心跳频率。
烈烈灯光下,两人并肩坐在长椅,彼此沉默无声。阮湘疲惫地将额头支在虎口,细长身影投落在墙拉出一道刺目的黑色裂缝,正静静地等待着将她吞没。
“林延述呢,他怎么还不来?”冯嘉瑶有些哽咽,心疼地顺了顺阮湘背脊。
“他不会来的。”女人语气平静中夹杂着一股微不可察的,无力的恐慌,“加上今天我已经有十二天没有见过林延述了,现在人找不到,手机也是关机。”
“怎么会,你昨天晚上喝醉后他不是还回家照顾你了吗?”
阮湘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冯嘉瑶表情讶异:“就昨晚啊,你喝醉后我打电话让林延述照顾你,他赶回来我才回的家,你居然不知道?!”
怪不得今天起床时家里如此干净,她还以为是冯嘉瑶打扫的,原来……各种线索渐渐交织,昨日脑海中的细枝末节被一点点倒放在眼前。
陈承毅,林延述,陈承毅,林延述,阮湘头痛欲裂地陷入回忆漩涡。
林延述突然去找陈承毅一定是因为再度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在和自己已经大吵一架的情况下,他绝没可能会独自过去。
重点闪过留下探索痕迹,阮湘突然想到昨天那条短信,她连忙点开手机,却没能看到陈承毅发来的那条未读讯息,甚至后者整个联系人都在屏幕里消失不见。
她屏息凝神,打开最近删除点击恢复,陈承毅发来的威胁话语张牙舞爪地再度杀在眼前,她读取内容,看到自己居然在昨晚回复了一个字。
「好。」
找冯嘉瑶对过时间,阮湘按灭屏幕,垂下手臂,自嘲一笑。
一切,就这么残忍地豁然开朗了。
“湘湘……说不定,说不定不是咱们想得那样,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她也希望事情会不是这样。
阮湘脖颈后仰,用小臂盖去眼前的刺目光源。
她嗓音泡在海面里,抓不到一根救她上去的浮萍:“林延述居然照顾了我一整个晚上,多可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我起来的时候整间房子只有我一个人,趁我醒来之前就跑掉,他到底是瞒了我什么才会这么怕见到我啊?”
“嘉瑶,你知道警察跟我说什么吗,他说关于陈承毅的死林延述有很大的嫌疑,他报完警就失联,发消息说要跟我分手,又给我转来那么大一笔钱,现在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人,我真的好担心,好害怕。”
阮湘放下手,肩膀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我怕的不是他杀了陈承毅,他不是那种冲动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退一万步讲,就算林延述真的杀了陈承毅,那也是为了我,我认了,我怕的是他会出什么意外……他对自己的要求一直都高到苛刻,根本不允许自己有不完美的痕迹,我怕他承受不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后果。”
“我甚至都能猜到他为什么要跟我说分手,他怕他拖累我,连累我,他怕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干扰到我的决策,所以他干脆先一步说分手,让我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地去做决定。”
“他这人是不是很过分?”阮湘抿了抿唇,抓紧手指,嗓音发颤,“从始至终,他从来没为自己想一条退路,就这么放任自己孑然无依……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呢?”
“如果真的是他杀了陈承毅,现在又和我分手,警察还在全城搜查他的踪迹,他的未来要怎么办啊?!”
冯嘉瑶手足无措地安抚着阮湘情绪,急得眼眶通红,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阮湘闭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那股濒临崩溃的躁动,努力让自己安定下来,直到……
直到,抢救室深蓝色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直到医生饱含歉意地对她说病人因抢救无效死亡,直到盖着白布的阮甄从她面前轻飘飘地离开。
阮湘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似的,听着耳边冯嘉瑶的痛哭,回忆起阮甄最后那青紫交加的脸颊与身体,只觉眼里干涩,空洞,余下什么感情也没有了。
过去很久,阮湘才后知后觉般渐渐弯下了腰,开始尝试接受阮甄已经逝世的事实。
她腰背缓慢的,一点点不堪重负地折下去,像一扇门永远地关了上去,冯嘉瑶哭叫着抓住她的手臂往上提,阮湘想动,可却觉得怎么也使不上力,支撑不住这具从阮甄子宫里诞生的身体。
她膝盖砸在地面,头颅下垂,双手撑地,天花板光线射下来,聚光灯般密密麻麻聚焦对准身体。
不该是这样的。
阮湘想,她们是母女,是血脉共生的并蹄莲,是一只风筝的线与身体,是一本书的开篇和续集,不管是眼穿心死还是憎恶愤恨,不管是懊丧抑郁还是怨离惜别,她们都该有一辈子的双人戏可唱可打,互相纠缠。
阮湘早已做好余生被她刺杀的准备,可为什么现在这荧幕变成了她的独角戏?
她的母亲,她在这世界上最恨的女人,她最想留在身边的人,居然就这么随便地、脆弱地、轻而易举地死掉了,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阮湘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滴血砸在平滑的地板,无波无澜,无声无息,她茫然抬头,看见整片走廊空荡寂静,满目一片纯白之意,世界过曝在她眼前,光和死都无法回避。
冯嘉瑶单手捂住嘴唇,即使已经把眨眼的速度放得缓之又缓,眼泪还是仍旧从眼眶摔落。
阮湘不起,她便也和她一样跪在地面,张开双臂用力把阮湘搂进怀里。
“哭啊!”冯嘉瑶痛声道:“湘湘,你哭吧。”
阮湘脊背抖若筛糠,固执地把头从冯嘉瑶怀里抬起,视线死死凝望着空荡而又寂静的走廊,一语不发,好似整个世界对她而言已是真空,抽离所有维持生命的氧气。
夕阳长眠,夜黑如盲,城市灯火通明。
这座医院外有鸦默雀静的生,这座医院内是沸反盈天的死。
一夜未睡,阮湘麻木地在医院坐到天空泛亮,迎着微弱晨光,手机铃声突然接连不断响起,适时吵醒她昏沉的神经。
来电显示110,阮湘把手机放在耳畔,听到警察说林延述找到了,不过——
他已经死了。
……
好无聊的整蛊游戏。
阮湘又确定一眼电话,缓缓呼出一口气,忽然感觉浑身再度冷得厉害。
她把外套拉到最顶,蹙下眉头,再次询问,可得到的却依然是相同回答,没办法,她不得不放下手中事情,冷静地向警方要来地址。
林延述死了?他死了?
他怎么可能会死啊。
到底在乱讲什么?为什么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阮湘没和冯嘉瑶讲,怕这其中是误会,让后者白白心伤一场,只说去看看最近的殡仪馆便驱车离开医院,强硬地让冯嘉瑶回家休息。
晨光熹微下,目光所及皆是微光闪烁,警车围堵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把场面布置的整齐划一,道道黑黄警戒线戒备森严,却无论如何剥离不开生与死的界限。
阮湘下车,砸上车门,深度呼吸,挤进人群,穿过封锁,一路疾行,轻轻喘息,把脚步停下在目标地点。
视线锁定到尸体的那刻,她顿感如释重负,劫后余生地泄下力气。
阮湘面无表情道:“抱歉,你们弄错了,这不是林延述。我男朋友这人很注重自己形象,这尸体这么……总之我能肯定这不是他,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麻烦等有消息再通知我。”
语毕,阮湘转身要走,却骤然被淹没在人群中的一道熟悉嗓音掐住身体。
她身形僵立在原地,听到他说:“阮湘姐,这就是我哥。”
无奈,阮湘只好忍着烦躁心绪再度扭头,走近这具尸体,细细观察他的模样。
男人瞳孔浑浊,口唇外翻,手指皱缩,全身发白,水肿,溃烂,狰狞到可怖,令人欲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与林延述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阮湘目光滞钝,盯了许久,最终眼神停落在尸体的右耳处,那上面有一颗分外眼熟的黑色痣点,阮湘凝着那痣,恍惚见它变成无尽黑洞,把她吸入溺毙,掉落在无间地狱之中。
林桦越走过来,语气低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卡出,像是有什么重压砸在了他的命门之上。
他说:“我哥的尸体上有五刀刺伤,但是法医说我哥是自杀。阮湘姐,你信吗?他站在这条湖边生生捅向自己五刀,然后走进了这片湖里。”
阮湘身体神经质地发抖起来,四肢冷到发麻,她脚步往后退去,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肉眼可见的事实。
林桦越嗓音越到最后越用力,他一把攥住阮湘手腕,想拽着她再度走近林延述。
指尖在手腕交错躲避间拽断手链,顷刻间所有珠子尽数断落,砸在地面发出震天声响,零落满目。
温柔和煦的日光暖阳下,阮湘怔住一秒,身体地震,五脏六腑开始剧烈尖叫,她拼命挣脱林桦越掌心桎梏,慌张跪倒在地不断用掌心回扫串珠。
大衣下摆蹭刮间浑染泥黄尘土,尖锐草根刺入掌侧划出血灿灿的红痕,阮湘恍然未觉,任由鲜血一路滑流袖口,染出暗红。
她双手不停游移,狼狈地抓起一颗颗沾染着泥土与血色的烟灰色珠子塞进口袋,猩红着双眸大声强调:“这是林延述送我的手链!”
“人都死透了!你还要手链有鬼用?!”
林桦越不管不顾,强硬地拽住阮湘手臂往前拖,往上扯,他毫不留情,一定要她直视林延述腰腹间层层交叠的刀伤。
“林桦越你别碰我!”
“你先给我站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哥是为什么要自杀?!”
“你别碰我!”
“你给我过来!我叫你站起来!”
混乱拉扯间,阮湘急促喘息,被动起身,而后毫不犹豫地反手在林桦越脸上狠狠甩去一掌。
啪——
霎时间,清脆掌声划破周围所有喧嚣吵闹,只余一阵安静的窒息。
阮湘双目猩红,垂下右手,鲜红色的血液一路流淌指尖,滴滴坠落在泥地之中,浇灌出一颗颗鲜血凝成的腐烂虫洞。
她胸膛剧烈起伏,另只手攥紧掌心硬珠,眼神死死刺向林桦越错愕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我叫你别碰我,你听不到?”
阮湘吐出一口气,指腹用力向上抹去眼尾滑落的湿润。血迹染色,将她精致莹白的面颊绘出一道清晰伤疤,红白交映如瓷器裂痕,皲裂在她这张面无情绪的脸上。
在众人诧异震惊的目光下,女人就像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疯子般再度蹲下身,在林延述高高架起的尸体旁固执地一颗颗拾起散落的珠子。
终于,所有串珠失而复得,回归原位,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却总感觉像丢失了命运那般涩然。
阮湘蹲在地面,呆呆凝望双手,抬起头才发觉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而日出是那么刺眼,把她照耀的近乎灰飞烟灭。
黎明破晓间,她迎着太阳跌跌撞撞站起身,一步步踩着光线回到林延述身边。
从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丧失的温度会丢在哪里?
阮湘伸出手,去触碰林延述在阳光下的面容。
冰冷。
去握住林延述在阳光下的掌心。
冰冷。
去抚摸林延述在阳光下的胸膛。
冰冷,心跳寂静无声。
天际间,翻腾滚烫的暮金朝霞将浓云烬燃,平等地投射下来,铺盖在每个人,每棵树,每只鸟,每栋房屋的身形之上,点亮万家。
望着四周人影交错,阮湘只感到匪夷所思。
为什么唯独林延述的身上还依旧冰冷一片?为什么太阳的暖照不到人心里面去?为什么在这阳光普照的时刻里,她却痛到欲死。
深呼吸,吐气,再度低头。
阮湘看到林延述腰腹密密麻麻的淤青中,有五道边缘泛白的深重伤口杂乱无章地排列在眼前,这刀伤更像是被某种害虫啃咬出来的洞口,从内里就开始发散溃烂。
阮湘手腕抖颤,掌心抚摸过去,不得不开始缓缓接受事实。
她要接受人总会死,接受林延述的自杀,接受他的分手,接受他就这么潦草又残忍地离开了她的生命,而他的所有对她而言都变成了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迷题,一团撕扯不开的毛线。
她缠绕其中,只是站在这里就压抑到窒息,痛到挫骨锥心。
她接受。
但,绝不原谅。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1月2日。
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