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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算了。”女鹤扭头往外走。

    “你能作为赏金猎人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李双竖起枪口。

    “所以我改行了。”女鹤淡然地回答。

    回到诊所后,众人听完工作室得到的情报,脸上都流露出些许振奋。

    李双将歌莉娅地图投影至会议桌:“咳……翠丝筛选出歌城满足条件的医院有16家,我已经派出8个线人出发打探情况,剩余8家就由我、女鹤、程理亲自前往。”

    “到了以后启动这个,”李双将三枚金属球拍在桌面,“最新型号的球状探测仪,除非专门的反入侵装置,否则进出总统卧室都畅通无阻。确认没问题就撤退换下一个,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秋山所在的医院。”

    “交通工具怎么分配?”程理站了起来。

    “我开疾行蝎,你开王医生的私家车,至于女鹤——”

    “我有大摩托,”女鹤竖起大拇指。

    “不说卖了么?”

    “预支工资买回来了。”女鹤握拳。

    “行,”李双定定地盯着程理,“要是谁运气特别好,一次就正中靶心,不要像个傻子似的单枪匹马冲进去,等大部队到了一起进攻。”

    “明白明白,”程大头兵向指挥官敬礼。

    经历完一番窃窃私语,角落里的两个未成年齐刷刷举手:“我们也想去!”

    “不可以,”李双想也没想就拒绝,“小屁孩拖油瓶禁止参与行动,我可不想给你们收尸。”

    “我不怕!”佐伊坚定地挺胸,“反正我现在无牵无挂,死了也无所谓。”

    “说什么屁话,”李双瞪了她一眼,向楼下走去,“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有为任何人去死的念头。”

    程理小跑靠近她:“你刚刚怎么咳嗽了,着凉了么?”

    “我没事。”李双面无表情。

    快速将武器弹药补充完毕,李双踏上了八分之一的道路。她去往的是名单中最偏远的医院,一路无视红灯也开了近九十分钟。

    隔着车窗玻璃,李双瞧见灰色的天空中飘着白芝麻般的飞艇,飞艇下垂着长长的红布,上面印着“欢迎来到水母湾”。李双这才意识到,她回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跳伞的地方,想起当时程理龇牙咧嘴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疾行蝎在翠色的花园边缘停下,李双下车眺望,花园深处,海平面之上,矗立着如同古代城堡的灰白建筑群,风格是华丽的新哥特式,一砖一瓦都颇具艺术感。就连永不停歇拍打城堡墙根的海

    浪,都像极了缪斯女神的裙边。

    资料显示这座古典到与歌城格格不入的医院叫作“海滨儿童医院”,专门为有钱人家的孩子提供治疗与疗养,开发商是赫赫有名的家康地产有限公司,也是阖家义体集团的子公司。

    “真是冤家路窄,”李双冷笑着坐回车中,“翠丝,骇入进度如何?”

    “骇入失败,翠丝无法跨过该建筑的网络防火墙。”

    “一家儿童医院而已,”李双眯起眼,“竟然能把你拦在外面,地图加载好了么?我要放球状探测仪了。”

    “地图加载完毕,未检测到反入侵装置的信号,随时可以启动。”

    李双打开探测仪的操纵平板,重重按下启动按钮,圆溜溜的金属球中央裂开,绿色的光短暂出现又消失,然后缓缓浮至半空。

    “一路顺风。”目送探测仪笔直地朝医院进发,李双关闭了车窗。

    在光学隐身与雷达隐身的双重加护下,新型探测仪很快就潜入了医院内部,越过落灰的游乐设施,越过安静的门厅,再越过无人的住院楼,李双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是儿童医院么,怎么半个小孩也看不见?”

    “翠丝查询到,该医院不仅于今年一月初发布了停业通告,而且将原本住院的病人全部转移到了其他医院。”

    又是一月初?

    行进途中陆陆续续出现了几个武装安保,为防止意外发生,李双果断将探测仪的自动模式改成了手动。

    探测仪来到钟楼造型的四层楼宇前,门口的空地停着三四辆大型卡车,运输型机器人背着家具与医疗器材在钟楼与卡车间往返,穿白大褂的男人背着手,神色殃殃地监督。

    李双凭借探测仪偷偷观察男人,他胸口的工牌显示他名叫戴维斯塔尔,身份为基因工程实验室的一期实习生。而左上角的特殊标志,则证明他毫无疑问隶属于阖家义体集团。

    “怪不得打发你来看机器人呢,原来是个实习生。”李双轻笑,同时将整块工牌复制,“翠丝,我有预感,今天一发入魂的幸运儿会是我。”

    “已为您打开彩票页面,是否要选购?”

    “这份好运还是留给露比吧。”

    绕过兢兢业业的实习生,小圆球正式进入钟楼,一楼大厅摆满了预备运输的器材,十几个武装安保四散在周围,驻守着直达梯与安全通道这唯二的出入口。

    “终于是最后一天了。”

    嗯?这声音是?

    正在寻找通风口潜入的李双,立马将镜头对准发声来源。

    大厅角落,身着皮大衣的中年男人叼着支香烟,正在他上下触摸口袋时,面前同样穿着皮衣的女人体贴地掏出打火机。

    “真上道啊,秋山。”男人咧开嘴。

    “都是卡尔特阁下教导得好。”秋山瞳面带妥帖的微笑,一只手按下点火开关,另只手拢住跳跃的火苗,由尼古丁颗粒组成的灰色烟幕很快就缭绕在二人中间。

    “那也得学生好学才行,”卡尔特舒服地吐了口烟圈,“这次能找到小女孩,你功不可没。按照提前说好的,酬金四六分,以后合作愉快。”

    “阁下说笑了,我只略尽了绵薄之力,”秋山瞳恭敬地颔首,“找到目标时,她都没呼吸了,当时我还以为酬劳泡汤了呢。”

    “诈尸的时候是不是把你吓坏了?”卡尔特大笑,然后压低声音靠近她,“既然我们以后还要合作,不妨告诉你点内幕消息。那女孩是基因工程实验室的实验体,一个纯粹的克隆人。”

    李双火速下达命令:“翠丝,露比确认存活,让大家来坐标点集合。”

    “可我听说,克隆人都寿命不长,且肉身极易损毁。”

    “她不是普通的克隆人,她是世上首个衔尾蛇药剂与基因工程完美结合的克隆人。”

    “衔尾蛇药剂?”

    卡尔特捋了捋抹满发胶的头发:“没错,一种来源不明的超级药剂。据说能强化人类的躯体,治疗世上所有的病症,甚至可以帮助普通人100%跨越脑移植手术。真不知道阖家集团从哪搞来的,没接这活前我也以为只是都市传说。”

    “简直如同仙药一般!不过目标既然是在实验室研发的,又怎么会流落民间呢?”

    “当然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啦。十六年前,有对研究员夫妻带着超级克隆体逃跑,女方因为刚生完孩子体力不支,没逃出实验室就被干掉了,只有男方与克隆体出逃成功。阖家花了大价钱地毯式搜索,只找到男方满身窟窿的尸体。”

    “是为了用研究成果换取更大的利益么?”

    “谁知道,说不定单纯是圣人病犯了,”挟着烟的卡尔特冷笑,“克隆技术被禁止的最大原因是存在伦理问题,实验室里的克隆体会不停经历死亡与解剖,相当于人型小白鼠,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去死的。”

    他丢下烟蒂,用脚尖碾碎:“愚蠢至极的家伙,居然为了只小白鼠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真高尚,”秋山瞳声音很轻,她缓缓抬头,迎着卡尔特诧异的目光继续说:“可惜高尚往往会害人枉死,只有卑劣才能叫人活着。”

    卡尔特欢快地拍她肩膀:“很有哲理嘛!不说那些了,晚上我要和阖家集团的老总吃饭,你来不来?”

    “今天么?”

    “是的,今天!”卡尔特向着忙碌的机器人望去,“现在是下午两点,搬家已经在收尾阶段了,三点时会有浮空船运那女孩去内陆的实验室,我们正好搭顺风车。”

    脸色骤变的李双差点把平板掰碎。

    自动模式重新被打开,探测仪在角落待机。李双看向地图:“翠丝,从这里到灯塔来回需要多久?”

    “按照最高车速,至少需要72分钟。”

    “如果让诗寇蒂把装备送过来呢?”

    “诗寇蒂小姐去虹国旅游了,目前停业。”

    “真会挑时间,”李双扫了眼腕表,无奈地耸肩:“看来回家换装备是没戏了。翠丝,计划有变,我现在就要潜入医院,让其余人在门口接应,再喊花子派一队特警过来。”

    “主人,翠丝强烈建议您原地等待支援。敌人数量众多,装备齐全,钟楼内部地形不明晰,您仅有一人,义体还是普通仿真型,强行潜入,就变成了单枪匹马的傻子。”

    “我有什么办法?”李双没好气地套防弹衣,“露比马上就要被送到内陆,哪怕只是拖延时间,我也非出手不可。”

    “最重要的一点,您腕表显示的生命指数为20,该数字为临界点,一旦下降,您极有可能晕倒在任务现场。”

    李双无言地戴上头盔,背好枪刀与弹药,最后将光学迷彩斗篷披在肩头。后备箱在按压下闭合,黑色的亮面涂漆倒映着她苍白又果决的脸。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女孩缓缓走向医院,肃杀的身影很快隐入空气,犹如从未出现。

    “翠丝,我把探测仪的操纵权限全权交给你,尽快找出钟楼的配电房在哪里。”

    趁着探测仪搜寻的时间,李双小心地潜入医院,在她本就过硬的专业素质,与迷彩斗篷的辅助下,很快就来到了钟楼前。

    “配电房位置已为您标注在视网膜。”

    李双躲在石柱后,负责看守的安保正背对着她玩手机,她闪身进入室内,将头顶的摄像头往上推了45°,又将微型炸药与烟幕弹组成的机关贴在配电箱正中。

    设置完倒计时60秒,李双迅速离开配电房,随便在钟楼大堂找了个角落藏好。

    “三、二,”李双背部紧贴墙壁。

    “一。”

    砰——

    意料之中的爆炸出现,紧接着是浓重的烟雾,火情警报在头顶震响,刚才还悠闲安逸的安保们纷纷向着火点跑去。

    老油条卡尔特顷刻反应过来是有人入侵,整个大堂都回荡着他的嘶吼:“都别乱跑!守住出入口!”

    他的命令还是慢了一步,李双已经看准时机潜进了安全通道,探测仪同步在通风管道穿梭,最后

    停在了四楼正中的房间。

    “主人,疑似寻找到了目标实验室。”

    不明所以的研究员步履匆匆地下楼避难,李双利用跳跃能力攀至天花板管道,倒悬着抵达四楼。

    走廊中空无一人,背着30公斤装备的李双从天花板落进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来到标有“母体实验室”的房门前,李双将实习生的复制证件放入扫描口,绿灯闪过,自动玻璃门开启。

    四周的器材大都被搬运走,仅剩下一些空荡的培养皿,上面还标注着实验品的名称与序列号,有的甚至标了性别与年龄。

    头皮发麻的李双努力不去细想,她端着枪,谨慎地走进实验室最深处,接近两米高的圆柱体培养皿出现在她眼前——

    被剃去长发的女孩赤身裸体地漂浮在培养皿中,双目紧闭,脸上戴着呼吸器,透明塑料管如同荆棘般缠绕她的身体。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变得惨白而透明,皮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找到露比,”李双对着耳机,一字一顿地说。

    李双走近旁边的操控台,投影屏幕检测到人影,自动跳出实验日志,李双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从中发现了一条关键信息——

    该克隆体的本体为妮可布朗【死亡】,原实验室A级研究员。

    底下还配了妮可的证件照,与加奈得到的照片分毫不差。

    “原来你叫妮可,”李双将她的照片发给戴安娜,“别担心,你的遗愿我来替你完成。”

    李双点按培养皿开关,屏幕中跳出来一句话:

    「请输入八个字符的密码。」

    “我现在可没空玩猜谜游戏!”

    李双后退半步,枪口直指巨型培养皿,扳机扣下的瞬间,整个培养皿应声而裂。粘稠的透明液体泼洒而出,不省人事的露比从半空坠落,李双箭步上前搂住她,扯下她的呼吸机,又往她脖子上打了一针强心剂。

    “嗬——”露比猛然睁眼,“咳咳……我在哪里?李双姐姐?”

    “是我,”李双满意地拍拍她的脸,“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久违的耳光……

    家用小轿车顶着最高限速疾驰,戴着耳机的程理听到李双的指令,激动地掉头:“露比果然还活着!”

    “真的吗!”

    “卧槽!”程理差点把车开进沟里,他震惊地看向内后视镜,后备箱前的座椅缝隙中,两双心虚的眼睛幽幽与他对视。

    “还不出来!”程理气得狂拍喇叭,“你们怎么想的,居然在我后备箱里躲到现在?”

    “我很抱歉。”佐伊不好意思地翻进后座。

    “李……薇儿说的话你是没听见么?一意孤行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不怕死!”佐伊急切地靠近他,“我只想帮助露比,我会用枪,不会拖后腿的!拜托你让我参与行动吧!”

    程理知道和她说不通:“杰克斯!佐伊是为了朋友冒险,你呢?”

    卡在后备箱与后座中间的杰克斯讪讪停下:“一时冲动。”

    程理彻底无语了,他感觉自己像个未婚带俩娃的单亲爸爸,先不说这俩孩子都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她们还同时处于最不服从管教的极致叛逆青少年时期,分分钟就整出比山还高的乱子。

    他当然很想就地把这俩不要命的二百五丢下车,但这荒山野岭的,要是出了意外咋办?思来想去,程理决定,与其让熊孩子们自由发挥,不如让她们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程理蹭掉额头的汗,“都系好安全带!”

    —————————

    培养皿碎开的瞬间,实验室响起了骇人的警报,李双明白敌人的来袭已进入倒计时。她将虚弱的露比扶到座椅上,剥下自己的斗篷与运动鞋为她穿上。

    “不行!”露比盯着李双嵌进碎玻璃的双足,“我穿你的鞋,你怎么办?”

    “放轻松,”露比的脚比李双小很多,李双只能用力扯紧鞋带,“我下半身是义体,没有痛觉。你会用枪么?”

    “会,但准头不高……”

    “没事,”李双掏出手枪,快速展示使用方法,露比点点头,珍惜地握进手心。

    “李双姐姐,”露比眼圈红红,“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真的很谢谢你来救我!”

    “傻瓜,”李双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眼泪要留到庆功宴再流啊。走吧!回家了!”

    “嗯!”露比牵住她的手,咬牙站了起来。

    端着枪的李双环顾四周,叮嘱露比弯下腰,躲在她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实验室,向着走廊尽头,也是四楼唯一的窗户进发。

    不妙的是,刚走出去没两步,窗户旁的楼梯间就传来了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捂好耳朵。”李双掏出手雷,棒球般投向窗边,然后转身抱住露比蹲下。

    安保开门的时机与李双预料的分毫不差,巨响过后,温热的红色雨幕自天而降,闭着眼睛的露比感觉有个软软的东西落在她头顶,直到她把它推到地上,她都没敢睁开。

    陌生的脚步声没有完全消失,李双擦去头盔上的艳红,丢出一枚烟幕弹,刺鼻的灰白色顷刻在走廊肆虐。

    敌人枪口的红激光瞄准器穿透烟幕而来,暗处的李双猝不及防擒住其中一人的脖颈,然后朝着他的胸口用力扣动扳机!

    “杀了入侵者!”

    枪响即是开战的信号,李双冷静地将敌人的尸体作为盾牌,凭借浮士德的扫描,精准地向敌群开枪。25公分的木星之环S11-1迷你冲锋枪凶猛地吐着火焰,11毫米口径的子弹以2000发每分钟的射速刺入敌人体内,又潇洒离开。

    “见鬼!我们需要增援,再说一遍,我们需要增——”

    枪声与哀嚎于狭窄的走廊中反射再反射,弹壳落地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乐曲高/潮时密集的鼓点。处于风暴中心的李双静如潭水,甩飞的空弹夹在半空中划出曼妙又杀气腾腾的弧度。

    送走最后一个倒地的敌人,李双回身,拉着瑟瑟发抖的露比跑向窗口。窗玻璃在爆炸中震碎,李双朝楼下扫了眼,然后对着露比招手。

    不愧是佐伊的好朋友,露比的反应与她如出一辙:“这可是4楼啊!”

    李双帕克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粗暴地横抱女孩,踩着钟楼奢华的外立面飞速下跃。害怕,又不敢尖叫露比默默搂紧她的脖子,好在李双艺高人胆大,仅用15秒就安全到达了地面。

    急着撤退的李双没有立即离开,她拉着露比贴墙而站。支援心切的安保从她们面前跑过,意识到背后有人时,李双的子弹已至太阳穴,失去脑袋的身体噗通摔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击退面前的敌人,李双与露比躲进卡车轮胎后。头顶的枪击声接连不断,子弹摩擦地面,留下乌鸦羽翼般的长痕。

    “咳……”李双的脸藏在头盔后,没人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接下来我会掩护你,你只要使劲迈腿,能做到么?”

    “能做到!”露比玩命点头。

    “呼……”李双长吸一口气,然后趁着枪声停歇的刹那冲了出去。她以自己为诱饵,掩护着身后的露比向医院外移动。

    敌方仰仗人数与火力突进,李双一边丢手雷一边后撤。半开阔的战场上血腥四溢,硝烟弥漫,李双的大腿也被弹跳的弹片撕开了仿真皮肤,裸露出狰狞的机械表层。

    李双从掩体后冲刺进入战场,正打算继续开枪诱敌时,浮士德紧急弹出“注意狙击手”的窗口,凭借无与伦比的反应神经,狙击手的子弹没有击穿她的喉咙,而是打碎了手中的木星之环冲锋枪。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李双翻滚着爬回掩体,露比紧张地打量她,确认对方身上没有流血才松开眉头。

    卡尔特冲天台狙击手秋山瞳微笑,然后挑衅地朝掩体开了一枪。

    “好久不见,S,你还是那么讨人厌!”

    “卡尔特!”李双镇定地丢下裂成好几瓣的冲锋枪,“既然知道是我,还不快滚!我的实力你不清楚么?待会分分钟把你的头拧下来!”

    “少虚张声势,你现在只有一个人,花园里的疾行蝎也被我们控制,我们的人数是你的好几倍!赶紧把女孩交出来!”

    “这么猖狂?可我怎么感觉,你的人都倒在地上了?”

    这话让卡尔特眉尾狂跳,确如李双所说,他的部下已死伤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不中用的货色,不然也不至于他这个小头目亲自上场了。

    “那是我给你面子,”卡尔特吩咐秋山瞳找角度狙击,“S!到底是曾经的同僚,拔枪对射多没意思啊。我知道那女孩是戴安娜的女儿,可她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你把她交给我,酬劳我给你俩都算一份,行不行?”

    “想XX都别想。”李双冷冷地回答。

    “拜托!那只是个克隆人而已!你们怎么一个个都看得跟个宝贝似的!让她投入研究是益国益民的好事,有多少绝症病人排着队等新药研发救命呢!牺牲她一个,起码能救几个亿的人,孰轻孰重,你分辨不出来么?”

    “X的,恶心,真XX恶心!”李双忍无可忍,“几亿人的命是命,露比的命就不是命么?要我说,得了绝症能治就治,治不了就给我乖乖去死!别老想着牺牲别人救自己的歪门邪道!”

    “看来我们是谈不拢咯?”卡尔特阴恻恻地握着枪。

    我和你就没有谈得拢过。李双愤愤地想。

    她扯开最后一只手雷的拉环,刚要丢出去,腕间的手表突然就滴滴作响,整条手臂和抽去骨头似的垂了下来。

    “露……露……”李双的声音断断续续。

    “交给我!”露比眼疾手快抢过手雷丢向卡尔特,可惜她太虚弱了,手雷距离对方老远就炸开了,没有伤到他分毫。

    “开火!”卡尔特咆哮。

    密集的火力倾巢而出,露比吓得抱住头,作为守卫者的李双想抱住她却有心无力,她的身体瘫软,像三伏天化开的冰。

    “李双姐姐,你怎么了?”露比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无比。

    “不碍事……”李双有气无力地回答,“让我……缓一会……就好。”

    不碍事就有鬼了。李双想。

    自从生病后,李双的身体状态就一天不如一天,这份沉重感在今早醒来时达到了顶峰,不仅困得像是几天没睡,饥饿感更是成倍增加。

    深刻清楚自己状态糟糕的李双,在选择武器时没有选择更擅长的横刀,而是火力稍逊,击发更简单的冲锋枪,就是为了补足她身体迟缓的缺陷。

    可惜……还是没顶住。

    李双颤抖着拔出战术腰带中的增强剂,用力扎进自己脖颈,眼前晃来晃去的金星勉强褪去,胸口却疼得像是有怪物要破体而出。

    “增援!”下巴发麻的李双用最

    简单的词表达意思,“在哪!”

    “我还要一会!”女鹤的声音里夹着疾行的风。

    程理挂上最高档,把油门踩到底,一口气撞开了铁门与拦截的安保,“我冲进来了!”

    瞄了眼腕表中央鲜红的19,李双掏出身上最后的手枪,又点按头盔,露出额角带血的脸。

    “露比,待会你家的车会出现,等我给你信号,你就跑过去,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李双姐姐,”露比再傻也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我、我们一起走!”

    李双笑了笑,没有回答。

    横冲直撞的家用小轿车杀来,短暂分摊了火力,李双一巴掌拍在露比腰上喊了声走!自己则是握着手枪冲锋!

    大脑空白的露比连滚带爬地向轿车奔去,隔着镶嵌弹孔的顶风玻璃,她看到了两个陌生男性,以及她最好的朋友佐伊。没来得及细想,惊雷般的枪声就在她耳后骤响。露比在驾驶座男人脸上,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心碎表情……

    露比脚步踉跄了一瞬,趴在地上的李双哑着嗓子怒吼:“别停下!”

    露比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但她不敢去抹,更不敢回头,只能强迫自己不管不顾地往前,背后又传来几声枪响。她握住佐伊向她伸出的手,飞扑钻进车内。

    两人默契地没有叙旧,而是同时看向战场,李双靠在掩体后,与轿车面对面。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头盔被狙击弹撩飞了大半,露出沾着灰尘的侧脸,右肩血流如注,整条手臂都被染红。

    “程理,带她们走,”李双对着腕表说出最后一条指令,“我来断后。”

    “谁也别想跑!”卡尔特的呵斥与子弹不断逼近,李双奋力用手枪还击,但她的五感大幅度下降,开枪只能起到震慑作用,并不能真正击杀任何人。

    迟迟听不到轿车撤退,李双转过头大骂:“聋了吗?还不……X……”

    好痛!

    天杀的撒旦往我喉咙里倒岩浆了吗?

    “呃……XX的……”艰难扯下停止运行的浮士德,李双胸口的不适越来越剧烈,她死命捂着嘴,想阻止那件事发生,可温热粘稠的液体依旧控制不住地渗进了掌心。

    “开枪啊S!你不是首席么?”卡尔特大笑着朝她射击,“从猎人变成猎物的滋味怎么样?愚かな女は愚かな女だ!”(蠢女人就是蠢女人啊)”

    李双用枪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注视着表盘的生命值从19跳到18,又跳到17……

    戴安娜,我欠你的,这下就全部还清了。

    “去死吧莫西干头!”

    李双缓缓抬头,本该溜之大吉的程理不知何时跳下了车,顶着枪林弹雨向卡尔特开枪,同时朝她狂奔而来。

    “你……唔!”

    被他按进胸口的李双开心又难过,“不是让你带她们走吗?”

    程理的回答答非所问:“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察觉到不对劲,李双试着推开他,可她越是推开,程理就抱得越紧。

    “你那三脚猫功夫能保护谁啊!”

    “保护不了的话,”程理语气淡然,“起码能和你一起死。”

    “你发什么疯!”李双的火噌的冒了上来,她使劲挣脱开,指着正在遭受攻击的轿车,恶狠狠地说:“赶紧滚!”

    “不要,”程理扶着她,原本清澈的琥珀色眼珠一片漆黑:“别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除了你——”

    啪。

    李双喘着气,打完耳光的手微微颤抖。

    “清醒了没?”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程理缓缓回正脑袋,盯着李双盛怒的瞳孔,一字一顿回答: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程理!”李双拽住他的领口,把他狠狠推在地上,“再不走谁也走不了!”

    “除了你,”程理带血的嘴唇一开一合,“我XX谁也不在乎。”

    “关键时刻你发什么疯!”李双气急败坏地殴打他,“你以为这样会让我感激涕零么?做你的美梦!我只会觉得你是个拎不清状况的白痴!老娘费那么大劲把人捞出来了,你XX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死!”

    程理平静地接受女孩的连踢带打,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见鬼,这痴情癫公是认真的……李双傻了。

    小轿车的车前盖不断承受着枪击,挡风玻璃也摇摇欲坠。李双心一横,双手伸入程理腋下,用力抱住了他。

    “程理,拜托你!”李双仰着脖子望向他,眼角挂着努力挤出的眼泪,“露比对我来说就像亲妹妹一样,我绝不能让她身陷险境。你快带她们走吧,我可是首席,不会有事的!”

    “别哭啦,小双,”程理浅浅扬起唇,大拇指温柔地拭去女孩的泪水,“这招现在没用。”

    这小子怎么软硬不吃啊!李双颈部青筋狂跳。

    “和同伴吵架了么?”卡尔特靠在掩体后,慢条斯理地换弹夹。

    是你逼我的……

    “就你话多!”李双松开程理,对着卡尔特的位置随便开了一枪,接着用枪死死顶住自己太阳穴。

    这招果然有用,程理一潭死水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也急促了

    起来。

    “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你不也这么干过么?”满头大汗的李双食指已然扣在了扳机正中,随时可以扣下,“赶紧带人走!不然我立刻开枪!”

    程理伸向李双的手被拍开,女孩后退的同时,枪口更加危险地抵进皮肤。

    “别过来!过来我也开枪!”

    “好好!我不过来,你别开枪,千万别!”

    程理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没有要移动的意思,正在李双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卡尔特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她立刻扑倒在程理身上,义体脊椎的防御模式顷刻开启,子弹梆梆打在李双背部,擦出金红的火花。

    “王八蛋!”李双与程理同步朝卡尔特还击,纵然她努力挡在程理身前,但仍有几枚弹片擦伤了他的四肢,二人的血混在一起,在地面绽出猩红的花。

    “你这不听指令的蠢货,”李双红着眼睛开枪,“要把大家都害死了!”

    “嗯,我的错。”程理丝毫没有反驳。

    配合着秋山瞳的狙击,卡尔特越逼越近,强硬插入战场的,是天降巨剑般的摩托轰鸣,所有人都能听到女声的高亢咆哮:

    “このクソ野郎!”(你这混蛋)

    “是山本女鹤。”注视着狙击镜内高速杀近的身影,秋山瞳冷静地报告情况。扣下扳机的刹那,却被球状物重击手肘,这枪生生打空,她还想再补一枪,却来不及了!

    单手握半自动霰/弹/枪的女鹤气势堪比加藤清正,她身下是油门拧到底,状如猛虎的摩托!通常来说,高后坐力的霰/弹/枪需要双手持握才能把握准星,但女鹤恰好有一双坚硬无比的义体臂膀,也只有对卡尔特拥有滔天恨意的她,能在疾驰的摩托上完美扣下扳机!

    双倍燃烧效果的龙息弹从枪口喷射而出,出膛瞬间附带金黄的火花,像是在仇家葬礼点燃的焰火。

    “草!”卡尔特被击中的右臂开始熊熊燃烧,他骂着脏话,大力撕扯皮衣。

    “死ね!”

    进攻还未结束!女鹤凶狠的目光锁定了即将逃离火焰制裁的卡尔特,一人一骑犹如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朝躲无可躲的他撞去。在即将命中的前一秒,女鹤猛踩踏板,像阵旋风似的腾空,丢出早就准备好的手雷,最后稳稳落进李双所在的掩体。

    掩体后的三人同时抱头垂首,巨大的爆炸震得所有人胸腔发麻,摩托自带的燃油掀起冲天的火光,飞起的砂石噼里啪啦落在轿车车顶。

    “女鹤小姐简直酷毙了……”没忍住探头围观杰克斯现在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眼冒金星的李双大声嘲笑卡尔特,“你也没传说中那么‘硬汉’嘛!”

    “啧!”远在天台的秋山瞳终于干掉了翠丝操控的探测仪,再次朝掩体射击。

    “可恶!还有狙击手!”差点中弹的女鹤赶紧缩起身体,“接下来我们怎——你脸上怎么有个巴掌印?”

    “摔的,”程理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李双白了他一眼:“既然大家都到了,就一起撤——”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因为掩体后响起了沉重而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三人同时看去。腾腾的烈焰之中,义眼发着红光的卡尔特气势汹汹地走来,他浑身未着寸缕,义体皮肤也几近燃尽,下巴挂着半张仿真脸,露出可怖的黑色机械骨骼。

    变成终结者的卡尔特捡起散落在地的枪:“我要把你们打成肉泥!”

    “好恶心的裸男!”程理大叫。

    “你最没资格这么说!”李双一巴掌拍在他后脑,“计划照旧,程理带孩子们走,我和女鹤断后!”

    或许是李双说话时过于中气十足,又或许是女鹤的支援给了程理信心,这次他没有像块口香糖似的粘着李双。他看了眼轿车里灰头土脸的孩子们,又望向身旁的二人,郑重地开口:“我们都要出席庆功宴。”

    “没问题!”李双笑着目送他跑回轿车,“把探测仪丢过来!”

    重新成为驾驶员的程理快速抛出探测仪,顶着最高马力倒车,没几秒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

    “所有人去抓实验体!实验体以外的人格杀勿论,前首席和女鹤交给我和秋山!”失去外接装备的卡尔特只能用嘴发号施令,在掩体后看了半天戏的小喽啰们盘算了下危险度,果断冲上车,猎犬般朝小轿车追了过去。

    李双拔出背后的横刀,反握在手心:“你和秋山谁更能打?”

    女鹤拨开摩托头盔的风镜盖,目光炯炯地与她对视:“一个天一个地。”

    李双大喜:“你是天她是地?”

    女鹤严肃地回答:“她是天我是地。”

    “你还真诚实……算了,探测仪拿来,”李双启动两颗金属球,“翠丝会操控它们尽可能阻碍狙击手秋山的行动,趁这个时间我去对付卡尔特。你去天台找秋山,我会尽量速战速决,你只要想办法拖到我来就行。”

    “好的!”

    扫了眼腕表上的数字15,李双翻出了掩体:“行动!”

    另一边的轿车上,紧握方向盘的程理瞥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近的敌车,玩命踩着油门:“佐伊把后备箱的防弹衣取出来!”

    佐伊立即响应,“怎么只有两件!”

    “哈哈!”程理快气疯了,“你猜为什么只有两件?露比和——”

    “给佐伊!”副驾驶的杰克斯海豹般拍打肚皮,“我这个身材怕是也穿不上啊!”

    程理投过去一个“你小子可以啊”的眼神,继续紧盯路面,“听到没,快穿!”

    铛——

    即便程理已将马力拉到了极致,但家用轿车怎么可能跑得过赏金猎人的改装车?高速奔驰的轿车被更加高速追逐的改装车凶猛地撞击,差一点就要翻到路边!

    被李双逼着学特种驾驶的程理勉强稳住车体,可下一波撞击接踵而至,他单手掏出手枪:“杰克斯把住另一边方向!”

    在杰克斯的辅助下,程理得以找到机会向后车开枪,他经过训练,又有了义眼,准度相较之前大大提升。虽然子弹未能打穿后车的防弹车玻璃,但逼退蠢蠢欲动的枪手已是绰绰有余。

    “别害怕!”程理重新把持方向盘,“特警队已经——卧倒!”

    孩子们埋头的第二秒,恐怖的机关枪子彻底破坏了后车窗,子弹如同瀑布倾泻,程理手边的车载系统在攻击中损毁,飘出不妙的青烟。

    程理绷着脸猛打方向,轿车从宽敞的公路90°转弯,强行驶入了未开发的荒地。

    没反应过来的后车生生超过了轿车,急刹后再次咬了过来。

    “有人受伤么?”程理问。

    杰克斯扭头看了眼后座的女孩们,“没有!我们都很好。”

    “那就行。”程理咬着牙。

    眼见后车逐渐逼近,佐伊从后备箱翻出她刚看到的步枪,利落地戴上耳罩,检查枪膛。

    “你要干什么?”程理呵斥。

    “当然是还击了!”佐伊快速插好弹夹,拉开保险,在脚垫躺下,她推开一条门缝,向后车发射子弹——

    第一枪,爆掉了车顶的机关枪。

    第二枪第三枪,打碎了左右两侧的后视镜。

    第四枪蓄势待发。

    “你枪法这么好?”杰克斯惊呆了。

    “她之前打工的地方是个射击馆,”露比摁着佐伊的腿帮她保持平衡,“老板要求员工必须会用枪。”

    佐伊镇定地防守,“都是练出来的。”

    “歌莉娅高中生还真是武德充沛……”嘴唇发白的程理没忍住吐槽,“既然你会用枪,怎么不直接使用后备箱的火箭筒?”

    “我不会用火箭筒。”老实人佐伊回答。

    “没关系,”程理声线颤抖,“拿出来,我教你。”

    佐伊动作迟疑,无法耐心等待的程理直接了当说:“我明白你不想杀人,但现在不杀就等着被杀,要不是我要开车,我就自己动手了。你看露比现在的模样,脸比纸还白,头发也都没了,等他们追上来再次抓走露比,你猜她又会变成什么样?”

    程理话语如刀,毫无保留地刺穿了佐伊的心防,骨瘦如柴的女孩深深看了好友一眼,一把握住火箭筒的提把,将杀人的利器搂进怀中。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露比!”佐伊决绝如落地之雷,“下一步该怎么做?”

    “炮弹,”程理的黑外套完全被汗液浸透,皮座椅上划出蛇爬般的纹路,“细的那端垂直旋进发射筒,然后……然后把炮头的保险销打开,扯掉引信。其余人躲到座椅下面,避免被尾焰误伤,至于瞄准,就瞄准……”

    “瞄准后车底座三分之二处,”抱头蹲防的杰克斯抢过他的话,“那里是油箱,比较脆弱,只要能打中,车不仅会翻,还会爆!”

    “哈哈,我们这辆小车还真是卧虎藏龙……”程理无声笑了笑,“佐伊,照他说的做。”

    佐伊将火箭筒扛在肩上,从破掉的后车窗进行瞄准。

    “佐伊,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露比眼眶红红地望着她。

    需要清明视野与稳定情绪的佐伊努力忍住流泪的欲望,她吸了吸鼻子,大声说:“露比!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但现在我需要专心瞄准,等我们脱离了危险,就去你的房间,听着小桃的CD聊上一辈子吧!”

    “说好了!”露比使劲点头,泪珠飞花般四散,苍白的面容绽

    放出明媚的笑颜。

    “呼……”佐伊吐出一口气。

    她很明白,这是她们唯一逃离升天的机会,一旦打空或打歪,敌人势必会更加猛烈的反扑。

    成败,在此一举!

    三个深呼吸后,佐伊平静了下来。

    砰——

    开裂如蛛网的内后视镜里火光闪过,巨大的车体被更巨大的力量掀翻,咣铛滚到了路边。

    “佐伊你太棒了!”杰克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和后座的女孩们击完掌,他转向程理,却对上一双不好意思的眼睛。

    浓重的血腥味,让杰克斯大脑一片空白。

    他僵硬地低头,望见驾驶座脚垫上的血——

    汇聚如池塘。

    “抱歉,”程理艰难地喘着气,“我中弹了。”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友谊是不长翅膀的丘比……

    指针到达三点的刹那,高悬的铜钟在齿轮的作用下摇摆,绵长的钟声莅临大地。而钟楼正下方的空地尸骸遍野,超越人类极限的两道黑影旋风般厮杀,铁锈与火药交缠着泼洒。

    李双凭借高机动不断杀进又后撤,削铁如泥的横刀在卡尔特机械身躯上砍下一道又一道刀痕,但他的枪也不慢,李双的大腿义体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弹痕,幽蓝的电流包裹着不断流出的黑色机油。

    “你的刀怎么软绵绵的?”卡尔特找准机会,踹在李双腹部,女孩翻滚着飞了出去,狠狠撞进卡车。

    头晕目眩的李双一秒也不敢停歇,她咬着牙躲开,紧接着,穿/甲/弹就将车身撕成了两半。

    “行动也比以前缓慢得多!被通缉前你的委托页面就关了!”卡尔特猛扣扳机,“如果是打算养老,那你早该离开歌莉娅了!磨磨蹭蹭不肯走,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吧——”

    他拖长音调,机械拟态出的唇部肌肉惊悚地扬起:“你是不是生病了?”

    “放XX的屁!”李双从他背后突刺,一刀砍在他肩膀正中,“死莫西干头少咒我!我绝对死在你后头!”

    “啊哈,反应这么大,看来是被我猜中了,”卡尔特肩膀中的齿轮飞速转动,将刀刃死死卡住,“你全盛时期我当然不敌,但现在你只是个生了病的可怜虫。杀死史上最年轻的首席,我一定会名声大噪的!真是想想就令人血脉偾张啊!”

    拔不出来的李双只能放弃武器,她用手枪掩护自己再次躲进掩体,“一大把年纪了还喜欢白日做梦,上个想要用我的血装点荣耀的人,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面对她不甘示弱的挑衅,卡尔特仰天大笑:“世界上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迎着李双的手枪子弹,卡尔特干脆放弃了防御,他自满地扬起手,犹如乐队总指挥。

    “放弃无用功吧!我的义体改造率可是91%!从上到下都是超硬的钛合金,谁也打不烂!”

    “怪不得你那么像个变态!”李双讥讽。

    运输型无人浮空船从天边驶来,在鲜血淋漓的战场投下灰色阴影,李双快速仰头看了眼,啐了口血,“老娘可不是螃蟹,老娘是杀人蝎!”

    她跳出掩体,一边对着卡尔特开枪,一边钻进卡车驾驶座,在翠丝的骇入辅助下,只用了0.1秒就接管了整辆车。

    李双高呼“老娘撞死你个傻X!”,油门拉满,满载15吨货物的重型卡车碾着地上的尸体,对着卡尔特直挺挺撞了过去!势不可挡的庞大动能将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生生撞进了钟楼,连大厅的立柱都被破坏了好几根。

    全垒打的李双选手脸上并无喜悦,她炮弹般从车窗跃下,往室外跑的时候,背后响起怪异的笑声。

    “穷途末路了吧?首席阁下!”毫发无损的卡尔特从纷扬的灰尘中爬出,像只变了异的红眼壁虎。

    差点被他抓到的李双勉强离开钟楼,她打爆卡车油管,龇牙咧嘴地大喊:“翠丝,好了没!”

    “距离撞击还剩五、四、三——”

    离开大厅的卡尔特一瞬间有些迷茫。

    天怎么黑了?

    卡尔特徐徐抬头,本该载着他去内陆吃香喝辣的浮空船,正平静又冷酷地朝他坠落,遮天蔽日的阴影中,船身印刷的大字赫然出现——

    「阖家制造,您的不二之选」

    “草。”这是卡尔特的遗言。

    轰隆——

    重型卡车八百升的油箱,加上浮空船陨石坠地般的冲击,小小的滨海医院掀起震天的爆炸,钟楼直接折成了两段,无可阻挡地向下坍塌,冲击波更是将李双击飞了近十米远。

    咻。

    冒着烟的横刀在爆炸中飞出,半空中旋转720°后扎进李双手边,距离削掉她的小拇指只差2厘米。

    “去地狱里吃螃蟹吧,”灰头土脸的李双爬起来,用义手握住黑不溜秋的刀把,她的仿真肌肤立即像铁板上的牛排似的滋滋作响。

    倒塌的钟楼向侧边砸去,正中女鹤前往的天台。

    李双风风火火地跑向残破的大楼,沿着侧边还未起火的墙面向上爬。

    “女鹤!还活着吗!”

    “你是巫师么,怎么还会召唤陨石……”趴在石堆中的女鹤奄奄一息地比了个中指。

    “你脑袋里能不能有点科学的想法?是翠丝黑进了浮空船啦!”李双挖开石块,把伤痕累累的女鹤拖了出来,“怎么被揍得这么惨?你好歹也是曾经的No.10啊!”

    披头散发的女鹤像极了掉进面粉的贞子,她凄然一笑:“有没有可能,我身上的伤有一半来自那艘该死的浮空船。”

    李双无视对方怨念的眼神:“秋山呢?”

    “不知道,可能被砸死了吧。”

    “那感情好,”李双撑起女鹤肩膀,把她扛了起来,二人刚走出去两步,背后就传来熟悉又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李双低头,满地的油污中,拉环消失的手雷沿着倾斜的天台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女鹤回头,下身消失的秋山趴在地上,狰狞地瞪着她们,手里是戒指般的拉环。

    “卧槽!”二人同时大叫。

    作为前首席的李双反应到底更快,她拖着僵硬的女鹤往海面冲刺!手雷炸开的瞬间,二人恰好踩着天台边缘起跳,汹涌的金色的火光倒映在女鹤哭丧的脸上,可灼烧的疼痛并未出现,因为李双抢先挡在了她与爆炸中间。

    “不!”女鹤尖叫。

    二人被冲击波击飞,又被重力摁进了水面,冰凉的海水让女鹤几乎眩晕,盐分更是肆无忌惮折磨着她的伤口,痛得她眼前一黑又一黑。

    鲜红的血丝猝不及防蔓延,女鹤突然意识到李双不见了,她循着血丝张望,惊恐地发现她正跪在海底,四肢与长发被浮力牵引着向上,像朵掉入深海的大丽花。

    目眦欲裂的女鹤迅速朝好友游去,连拖带拽地抱着她浮上了海面。

    “到海面了!”女鹤快速抹了把李双脸上的水,“呼吸啊小双!呼吸啊!”

    双目紧闭的李双不仅没有呼吸,没有回应女鹤的呼唤,更糟糕的是,靠在女鹤肩头的她,耳朵里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可恶!别这样,拜托你!别这样!”女鹤的眼泪啪嗒啪嗒落进海面。

    强忍着针刺般的疼痛,她拉着浑身瘫软的李双游向岸边。上岸后,早就体力不支的女鹤不敢休息,她快速扯下对方的防弹衣,刚想使用心肺复苏,腕表中的翠丝及时提醒:

    “主人是高改造率义体使用者,心肺复苏对她无效!”

    无效?女鹤愣了愣,“我明白了!恐怕是爆炸让她的义体心脏停止运行了,她的身体一定存在物理开关!告诉我在哪!我来帮助她重启!”

    “在腹部!”

    拨开机械外壳,女鹤火速将腕处的义体链接线插入,冰凉的电流顷刻间顺着她的指尖攀了上来,像是被人强行摁进了漂浮冰块的河流。

    “但愿……有用……”额头的冷汗不要命地砸在女鹤膝盖。

    头昏脑涨间,她想起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老师强调了多遍,不要帮助没有意识的义体使用者重启义体,不仅极大概率无效……

    还可能拉着施

    救者一起死。

    女鹤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的义眼闪烁着无数绿色字符,连意识都要被海量的数据淹没。

    我当然知道这很危险了!但那又怎样?

    为了李双,为了我唯一的朋友……

    蓝色的机械润滑从女鹤眼眶滑落,伴随着还有她的鼻血。

    我这种没出息的家伙……

    也非得和死神叫叫板不可!

    滋啦。

    短促的电流声响过,女鹤腕间的连接线被烧得焦黑,冒出刺鼻的白烟。什么也看不见的她只能摸索着握住李双的手。

    还是没有脉搏。

    该死,重启失败了么?

    “小双,你快醒醒啊,”无计可施的女鹤只好为对方做心肺复苏,“你那么强大,怎么能被一颗手雷炸死?赶紧睁开眼!不然我就把你的死因编成漫才全世界表演!听到没!”

    虽然她看不见,但她知道李双没有醒。

    “可恶!可恶!我们才刚成为朋友没多久,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还想给你过好多好多次生日!你喜欢吃玉子烧我再给你做,做一百次一千次!直到你吃腻了为止!上次你不是问我身上有什么故事么?你醒过来,我全都告诉你啊!”

    蓝色的眼泪混着红色的血,落进女孩颈间。

    “我直接说了,我差点当妈妈!因为年轻的时候被渣男骗了!那王八蛋是个医托,和我恋爱就是为了让我在黑诊所消费!做完内脏改造手术,护士问我要不要剩下的‘孩子’,我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卧槽!”猛然睁眼的李双一把握住女鹤按在自己胸口的手,“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女鹤懵了几秒,然后俯下身,哭着抱住她,“やった……”(太好了)

    轻轻拍打女鹤的背,李双没好意思说,她其实早就醒了,但义体程序重启需要时间,她只能沉默地听着女鹤哭哭啼啼。

    怪感动,又怪尴尬的……

    “所以,”李双小心地问:“你的孩子呢?”

    “死了,”女鹤很平静,“才一个月大怎么可能撑过义体改造手术。不过我后来找到渣男,把他大卸八块,和孩子的骨灰一起灌水泥里了。”

    “干得漂亮,”李双拍了拍女鹤,直起身,“晚点让戴安娜给你买个新摩托。”

    海面被夕阳染成橘色,爽朗的风伴着海浪拍打礁石。一瘸一拐的女人们互相搀扶着,在姗姗来迟的特警队中逆行,步入溪流般的金色沙滩。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露丁格尔与杰密尔顿……

    忍着腹部的灼烧感,程理用最后的力气,将轿车停在路边。

    “呼……”程理摸了把腹部,艳红像针一样刺进所有人眼球。

    “我、我去后备箱拿急救包!”佐伊率先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扭头。

    “打急救电话!”不知何时跳下车的露比梆梆两记敲在副驾驶门上,犹如敲在发懵的杰克斯脑袋。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程理终于被拖到空地平躺。

    “我、我流了好多血。”程理的肾上腺素褪去,难捱的痛楚一波一波涌上来。

    “最近的医院急救车满了,远一点医院刚出发。”杰克斯手脚冰凉,“大概要四十分钟。”

    “效率太低了吧!”佐伊痛骂。

    “这里实在太偏了……”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露比扯开佐伊递来的急救包,用剪刀剪开他的上衣。

    “程理,”瞳孔逐渐失焦的程理勉强勾了勾唇角,“我都去过好几次诊所了,你……你还没记住我的名字么?”

    露比不好意思地抿嘴:“我现在记住了!”

    最后一刀划开衣物,程理的上半身彻底裸露在空气中,露比凑近抚摸他的躯体,确定只有腹部一个弹孔后,严肃地说:“必须止血!”

    露比用纱布摁在淌血的伤口上,突如其来的按压让程理眼前一白,他想喊两声缓解疼痛,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哀鸣。

    “佐伊,按住这里!用力!”露比松开手,将绷带紧紧绕在程理腹部,“你叫——”

    “杰克斯斯派洛!”杰克斯主动自报家门。

    “帮我把他侧过来,”露比用同样十二分的认真摸遍程理后背,“太好了,不是贯穿伤!我们得赶紧送他去医院!”

    “谁来开车?”佐伊问。

    死寂在众人中蔓延。

    “我……”程理举起手,可他堪堪坐直身体,整个人就向后栽去。

    “伤员不可以乱动!”

    在露比的指挥下,三个孩子手忙脚乱将程理搬到后座,佐伊搓着手:“不然我来开吧!我开过碰碰车!”

    “游乐场里那种?”杰克斯瞪大了眼。

    “对,应该大差不差吧?”

    资深车辆爱好者杰克斯大吼:“差多了!”

    露比挤进后座,将程理的膝盖架在自己大腿上,同时死命按压着他涓涓流血的伤口:“刚想起来,我家车有自动驾驶!”

    “恐怕用不了了,”杰克斯盯着车载系统上的弹孔,“都冒烟了……”

    “谁有手机?”佐伊坐进驾驶座,“我现场上网看教程!”

    杰克斯把手机解锁递给她,坐进副驾驶。

    满手是血的佐伊试了好几次才在视频网站正确输入“新手怎么开车”,反戴鸭舌帽、嬉皮笑脸的男网红对着镜头呲个大牙:

    “嗨朋友们,我是你们的赛博教练——”

    佐伊果断拉进度条。

    “对了,请务必记得订阅我的频——”

    “怎么那么多废话!”佐伊继续拉进度条。

    “总之就是这样,你学会了吗?”???

    佐伊差点吐血。

    “程理!保持清醒!”露比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再不去医院他就没命了!”

    “我、我在学!”佐伊拧着眉,紧盯手机。

    急促的呼吸,血滴砸进脚垫的脆响,傻X男网红聒噪的台本,以及佐伊猛啃指甲的咔嚓声,整个轿车内吵闹到无以复加。杰克斯恍然觉得自己不是在最爱的车里,而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壕,他肩头也不是安全带,而是士兵的步枪。

    杰克斯呆呆地回头,盼望着能看到程理一如既往温和的笑脸,却只看到了他下垂的、没有血色的手臂。

    把脚抽筋的他从海里拖出来的,是这只手。

    在更衣室拦住科尔多霸凌的,也是这只手。

    杰克斯猛然下车,一路小跑去到驾驶座,拽开了门,“我来开,你用手机导航最近的医院。”

    “你会开车?”佐伊迅速爬到副驾驶。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会还是不会,毕竟我考了三次驾照都没过。”杰克斯拍了拍发麻的下巴,强迫自己冷静地注视仪表盘。

    “我相信你可以的!”佐伊拍他的肩。

    “好,那我也……”

    车内镜中的程理被裂纹分割成了上百块,杰克斯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挂上前进档。

    “相信自己可以!”

    油门被踏下,轿车却没有如杰克斯所想向前,反而开始原地轰鸣。震颤中,所有人的心都跌到了谷底,杰克斯满头大汗,喃喃着不应该啊……

    “我懂了!”他一拍脑袋,关掉了手控刹车,车轮果然开始正常滚动。

    “啊啊啊!”佐伊激动地发出毫无意义的大叫。

    “没错就是这样,”兴奋的杰克斯紧握方向盘,双眼充血,“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程理的失血速度远超露比预期,她没办法,只能冲对方耳朵喊:“你手机里有我妈电话吗?我要问她当下还有什么急救手段。”

    气若游丝的程理嗯了一声:“0101。”

    用这串数字解开了锁屏密码,露比打开免提与投影,把手机塞给佐伊:“妈!我是露比!别的话晚点再说!程理腹部中枪了,流血流得很厉害,我已经做了急救,还能做什么?”

    另一端的戴安娜神色严峻:“确实很严重,急救包里有没有蓝色的针剂?”

    佐伊将急救包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

    “直接扎在他身上吗?”露比问。

    “不,这药必须进入血管才有效,”戴安娜撸开袖子,指着手臂内侧的贵要静脉,“从这里注射!”

    听到这话,露比愣住了:“我、我不擅长打针。”

    “什么叫不擅长?”戴安娜也愣住了,“你不是经常帮病人打针么?”

    “因为我怎么也打不好,所以这活都丢给哥哥了……”露比涨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

    杰克斯专注驾驶,程理彻底昏厥,佐伊沉默着,车内静悄悄的,气氛史无前例的尴尬。

    “总得试试吧,”戴安娜无奈地叹气,“先扎压脉带。”

    露比硬着头皮操作,自责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要是约书亚在场就好了……”

    “露比!”佐伊和戴安娜同时大吼,前者抢在后者前继续:“这里没有约书亚,也没有南丁格尔,只有你露比王!你就是最好的医生!”

    “就因为你总对自己没信心,”戴安娜恨铁不成钢地捶胸口,“我才不想让你进娱乐圈受人欺负啊!”

    温热的液体滚滚而下,又在下一秒被露比使劲擦去,她握着针剂,铿锵地说:“明白了,交给我吧!”

    轿车剧烈晃动了起来,针头差点扎进程理下巴,好在露比稳住了。

    “怎么回事?”佐伊握着车前顶扶手。

    “泥土路太颠簸了,”杰克斯加足马力,一口气回归正常高速的路面,“请继续!”

    接下来的路果然变平稳了许多,连带着露比焦躁不安

    的心也慢慢平复。

    “针尖斜面朝上,”戴安娜隔着屏幕指导女儿,“以15°角刺入,不要害怕!扎错了就拔出来。”

    回忆着人生中为数不多成功的注射经历,露比默念着“冷静,冷静”,缓缓向静脉推入针头。

    “我成功了!”露比又哭了,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非常好!”戴安娜的投影摸了摸露比的头,“匀速注射药剂,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露比,你为他打的这针,相当于从死神手里夺回了半个小时。”

    “嗯!”露比把针收好,重新按住程理的伤口。

    “燃油的消耗速度不对劲,”杰克斯神色僵硬,“我们的油箱恐怕漏了……”

    “能撑到医院吗?”佐伊问。

    杰克斯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踩油门。

    大家默契地安静下来,车内仅余杰克斯猛踏油门的动静,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延缓车速的降落。

    轿车还是停住了。

    “不行!动起来!给我动起来!”杰克斯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他当然知道自己一无是处,又胖又黑还爱慕虚荣,自诩爱车人,却连驾照都考不到。除了雅各布,没人愿意听他说话,可雅各布上大学去了,所以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杰克斯时常想着:这样没出息地活一辈子也挺好。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战胜自己一次,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朋友,上天却要残忍地收回一切?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甘心啊!

    他疯狂地拍打仪表盘,可这辆车不仅燃油耗尽,电力也在战斗中清空,连喇叭都无法叩响。

    “不准死!不准死……”趴在最爱的方向盘上,杰克斯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恸哭。

    「Icecream,icecream」

    「Bunnyfavoriteicecream」

    (冰淇淋,冰淇淋,小兔最爱的冰淇淋)

    远处悠悠传来洗脑的广告曲,印着卡通大白兔的冰淇淋房车从地平线另一端驶来。佐伊和杰克斯一左一右飞下车,在高速路正中不要命地挥舞双手。

    房车在路边停下,穿着不合身橡胶围裙,身躯壮如战神的男人探出车窗: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孩子们?”

    —————————

    “唔……”

    被滴滴声吵醒的程理眯开一道缝,眼前的天花板陌生又熟悉,他稍微活动了下身体,浑身的骨头就发出了唉声叹气般的咯吱声。

    “醒啦?”

    朝思暮想的人骤然闯入视野,穿着病号服的李双脸上青青紫紫,手背还打着点滴,可怜兮兮的模样只比躺在病床上的他好那么一点点。

    “小……”程理想呼唤她,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喉咙干涸,脸上还戴着呼吸面罩。

    “别强迫自己说话,”李双拖着输液架在床边坐下,她牵住程理手掌,细细摩挲虎口。

    “警察把医院封了,阖家的竞争对手会替我们把不人道的克隆实验大肆宣扬的,以后不会有人再抓露比了。关于你,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先听哪个?先听好的就眨眨眼。”

    程理眨了眨眼。

    “好消息,你现在睡的地方是本人的御用病房,治疗费戴安娜全免。坏消息,打中你的虽说只是弹跳的弹片,但位置很不妙。为了保住你的命,我做主给你更换了部分义体内脏。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样是正儿八经的义体使用者了。”

    程理给了李双一个“就这”的眼神。

    李双浅浅地笑了起来:“我听她们说了,扛着枪伤开车,蛮英勇的嘛!和之前的发疯行为功过相抵了。本老板大发慈悲,本月不扣你奖金!”

    程理满意地点了点头。

    往漆黑的窗外瞄了眼,李双忽然古怪地说:“你知道么,你做手术是昨天的事。再过十分钟,就到第三天的午夜了。”

    程理脸上浮出一个问号。

    读出对方的不解,李双眼神飘忽:“我的意思是……如果这十分钟内我们没有拥抱的话,你就断掉了一天,虽然断掉了也不会怎么样。”?

    程理听得哐哐冒汗,心电图的波形都陡峭了起来。

    “但你现在动不了吧,”李双用发尾挠他的脸,“我单方面……好像也有点奇怪,所以……要不要换成别的?”

    程理无所谓地点头,心说财大气粗的李双多半又要使用钞能力了。

    “你同意了噢。”李双搓了搓手,慢慢朝他贴了过去,夹杂着铁锈的花香强硬地挤入程理鼻腔。

    凑得好近……咦?

    完全出乎程理预料的事降临了。

    李双轻轻推开他额前的发丝,阖上眼的睫毛轻颤如蝶翼。迎着程理错愕的目光,她的嘴唇阳光般落下,与他的肌肤温柔地相触,发出了短促,又足够两个人听清的声音——

    “啾。”

    心电图机开始狂响。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赠你亲吻与金币

    “什么情况?”李双吓了一跳。

    多巴胺狂飙、理智崩坏的程理满脑子都是“她亲我了她亲我了”。白色的病床之上,他幸福地闭上眼,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李双戳了戳他的脸:“你这一副含笑九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还有!不准乱想,这、呃,只是个福利!表示慰问的,性质和花束、果篮没有什么不同!总之不准乱想,听到没?”

    对方面颊通红,脸上更是大写加粗的“洒家这辈子值了”,显然是没听进去……

    用尽全力抓住李双的手,程理的嘴巴艰难地开合,似是有话要说。

    “想说什么?”李双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再……”程理厚脸皮地握紧她的手,“亲……一次。”

    “想得美!”李双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在他脑门正中弹了一记,“福利天天发还能叫福利吗?那叫诈骗!”

    彻底上头的程理不管不顾:“诈……骗就……诈骗!”

    “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受骗啊!”李双赶紧推开他。

    意识到此乃天赐告白良机,身板硬得像木板的程理奋力起身,朝女孩的肩膀探出指尖:

    “小双,我——”

    咣铛一声响,女鹤强行挤开自动门,瞧见程理真的醒来,她的眼睛寸寸亮起,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房内久久不散:

    “你小子可算醒了!”

    天杀的!就不能过两分钟再出现吗?尴尬的程理心如死灰地躺了回去。

    床头的女鹤娴熟地操作仪器,床边的李双拍了拍程理膝盖,慢慢起身:“等出院后,就开始为我经营自媒体账号吧。”

    无法开口说挽留的话,程理只能恋恋不舍地目

    送她离开,丝毫没注意到对方走路姿势是搞笑的同手同脚。

    消失在病房前,李双回头冲他笑了下。

    “晚安,程理。”

    面红耳赤的程理瞪着天花板,心想今夜有得熬了。

    —————————

    天气晴朗的周六,诊所大门紧闭,院内却飘来阵阵肉香,路过的野猫激动地跳上围墙,大声喵喵起来。

    “我的那块,”李双端着餐盘,肃穆得像个正在领取装备的士兵,“务必浇上红酒烤,表皮要足够焦脆,内部只要五分熟就够了,记得刷上两杯烧烤酱。”

    “托马斯好歹是客人,”程理端着可乐,万分无语,“你提的要求未免太多了吧!”

    “不碍事!”托马斯爽朗地大笑,雯特尔操控着他的手一刻不停地翻烤牛排,“为李双小姐烤肉是我的荣幸,况且她引荐我进戴安娜女士的诊所工作,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就是就是!”李双附和。

    “托马斯,感谢你路过救了我,”程理向他点头致意,“不过你为什么进诊所工作?不卖冰淇淋了么?”

    “本来卖冰淇淋就是副业,虽然我还挺喜欢的,”托马斯提着红酒泼进烤架,“雯特尔的再研发陷入瓶颈了,我要在诊所为它积累经验,让它成为真正完美的自动化医生!”

    “我觉得自动化厨子也不错,”李双紧盯烤架,咽了下口水。

    “有道理!我会考虑的。”

    “嘿,程理,”红着脸的杰克斯走了过来,“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真替你高兴。”

    程理与他碰杯:“还得谢谢你挺身而出开车,不然我恐怕遇不到托马斯。今年再去考驾照,应该能一次过了吧?”

    “嘿嘿,是你给了我勇气。”杰克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心地问:“调查结束了,你和薇儿是不是不会再回学校了?”

    “放心啦,”程理“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脖子,“只是调查结束,又不是生离死别,平常你给我发消息我还是会回的,周末我们可以约着去打打篮球,不过我球技很烂,你要忍着点。”

    杰克斯笑着抹掉眼角的泪珠,“我打得也很烂,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好暖心的氛围,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李双笑嘻嘻地脚底抹油,挤到角落里刷手机的女鹤身旁,“啊——”

    欣然接受李双的牛排投喂,女鹤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界面。

    “你怎么在二手交易网看摩托?”李双把下巴挂在她肩头,“戴安娜不是答应给你买新的么?”

    女鹤小小叹了口气:“我是个学徒,连吃带住还领工资,哪能真的要人家给我买东西。”

    “你还挺讲礼数,”李双陪着她点了几个收藏,突然拍住她的肩,“既然你不介意二手摩托,我让斯塔把他闲置的摩托卖给你好了。”

    女鹤唰的回头:“斯塔还骑摩托?”

    “他好像也是发烧友,”李双打开手机,给斯塔发了条语音,“在?来点爱驹照片。”

    只过去0.2秒,斯塔就发过来七八张款式各不同的摩托照片过来。

    女鹤满眼都是小星星:“光轮、极跃、雪夜叉!都是传说级别的豪华摩托!可惜就算打一折我也买不起……”

    “卡尔特和秋山都死了,”李双坏笑,“你的钱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女鹤激动地抱住她:“爱你!”

    “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真的很怕……”李双嫌弃地别开脸,“就一折,斯塔同意了,下午我带你去他家领车。”

    “都说了人家的梦想是泡小O旬!”女鹤的手指大力戳着手机屏幕,“况且他明明回了个中指,你确定这是同意的意思么?”

    “我确定。”李双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

    “李双姐,女鹤姐,”头戴毛线帽的露比端着烤盘走来,“请品尝!”

    烤盘中摆着香气扑鼻的苹果派,不妙的是,派上用碧绿的酱汁扭曲地写着“Thankyou”,每个字母都在不停地向下流淌绿色。给人感觉不像甜点,像是变态杀手用来威胁人的道具,让人不由担心会不会吃出眼球之类的器官……

    无视二人僵硬的笑容,提着绿色裱花袋的佐伊满脸兴奋:“新鲜出炉的,冷了就不好吃了!”

    “冒昧问一下,”女鹤讪讪举手,“这个绿色的……是什么?”

    “白巧克力酱,”佐伊自豪地挺起胸,“只不过加了一点菠菜汁染色。”

    “好有创意的配方,”李双乐得狂拍大腿,“弥补了巧克力热量太高的遗憾。”

    神色各异地品尝完怪怪的苹果派,露比忽然拉住李双的胳膊:“小双姐,能借一步说话么?”

    李双欣然答应,二人步入无人的走廊。踌躇半晌后,露比问:“我想知道,尼克晚点会怎么样?”

    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点,李双眉毛一挑:“你们不会再见面了,他的余生会在精神病院度过,几个月后就会‘意外死亡’。”

    “这样啊……”露比并没有露出笑容。

    “给我哈哈大笑啊,”李双不爽地揉她的头,“差点杀死你的凶手受罪,你不该开心么?”

    露比一动不动地任她揉圆搓扁:“我听说了尼克的事。我在想……如果他没有经历车祸,没有被改造躯体变成赛博疯子,他的人生……会不会和现在大不同?”

    “你在可怜一个罪犯?”李双加重了掐她脸的力道。

    露比捂着腮帮子,声音小小:“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双松开她,双手插兜靠墙:“太爱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品质,露比。他人的人生与你无关,尼克的人生从天堂掉进地狱,只是他命不好,仅此而已。”

    露比懵懂地听着:“可是……你不也舍命来救我了么?这算不算管闲事?”

    “你要是想听,我可以编点‘爱与正义’之类的谎话搪塞你,”李双低头凝视分叉的发尾,“但究其原因,是因为你妈很多年前救了我的命,我救你是为了报恩,没有别的理由。”

    思考片刻,露比绞着衣摆,诚恳地说:“可我觉得,这个世界需要‘爱管闲事的心’,没有这颗心,妈妈就不会救你,托马斯先生也不会下车帮忙。我现在年纪小,三观并不成熟,但我还想……尽可能相信善意的存在!”

    “很理想主义嘛,”李双笑了笑,“对了,你知道自己身世了么?”

    露比点点头:“真不可思议,我和约书亚居然不是兄妹。”

    “但你们依然拥有血缘关系。”

    “说得也是,”露比绽放笑容,“都当了十多年兄妹了,无论发生什么,他和妈妈都是我生命中最

    重要的人。”

    李双掏出手机,将妮可的照片给她看:“她叫妮可布朗,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高尚,毫无疑问她为了你献出了生命。记住她吧,她是曾活于世的另一个你。”

    露比捧着手机,细细抚摸那张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面孔,对方的眼神很温柔,气质却很学术。露比忍不住想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喝咖啡喜欢加糖么?工作间隙会不会听音乐解乏?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又有过什么烦恼?

    真遗憾啊……露比的眼泪敲在屏幕上。

    我们注定无法握住彼此的手了。

    “谢谢你,妮可。”

    谢谢你,世界上另一个我。

    “肚子饿了,吃饭去,”李双揽住她的肩,一步一步回到阳光下。

    “还有件事,”露比红着脸在李双耳边低语,“我无意间看到了程理哥的手机,主界面壁纸是小双姐你,你说他会不会……暗恋你?”

    “谁知道呢?”李双压住上扬的嘴角,心说这事我早知道了。

    “等你们好久了,”程理把早就准备好的饮料递过来,“为了庆祝露比脱离危险,约书亚康复,以及托马斯加入诊所,干杯!”

    “干杯!”

    “咳咳,”红光满面的戴安娜清了清嗓子,“经历这件事我痛定思痛,家长不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我决定了!露比,还有约书亚,以后我不会再对你们的人生指指点点,想走哪条路自己决定吧!我会全力支持的。”

    “我可以考艺术大学了?”露比惊喜地捂嘴。

    “是的,”戴安娜笑了起来,“不过为了攒学费,你还是得来诊所打工。”

    “没问题!”露比像个树袋熊似的抱住戴安娜。

    “约书亚,你好像一点也不激动?”程理问。

    怀里抱着野猫的约书亚眨了眨眼,“为什么要激动?”

    “因为终于不用学医了?”

    “露比或许没兴趣,”约书亚把牛排喂给小猫,“但我喜欢医学,也喜欢义体,我的志向就是未来成为妈妈那样优秀的义体医生。”

    李双听完大笑,“听到没戴安娜?你的衣钵后继有人了!”

    作为音控的露比非常夹带私货地播放了辉月桃的歌曲,而杰克斯开始展示他惊人的身体律动能力,还邀请大家共舞,气氛一度十分欢乐。

    下午,女鹤在李双的带领下入室打劫了斯塔的摩托,她喜不自胜地骑出门兜风,接着就一去不复返。晚上八点,李双靠在枕头上刷手机,看到女鹤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两百张与摩托的自拍,此女喜欢花花绿绿的土鳖滤镜就算了,还像个精神小妹似的把瘦脸特效拉到最大,以至于她本就瘦窄的脸被拍得像个自行车坐垫。

    李双一边笑,一边手动给她的每张自拍点赞。

    “唔……咳咳……”

    难言的不适猛烈漫上胸口,腕表骤然狂响,李双跳下床,赤着脚跑进洗漱间。关门的刹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肆意泼溅在白瓷地砖上。

    “哈……哈……”

    眼前的窗户、浴缸、水池,所有事物都在无序地旋转、歪斜。李双跪在血泊中,浅蓝的睡裙被染得深邃无比,像是漂浮在大洋深处,已经死去的海豚。

    浑身发麻的李双将背靠在门上,五分钟后,眩晕的视野终于重新变清明,她颤抖着举起手,清晰地目睹腕盘显示的数字变成了9。

    到个位数了么……我的生命。

    千万种思绪瞬间在李双脑海爆开,有的是“西八老娘还没活够啊”,有的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还有的是“不挺好么可以去见李一了”。其中最平静,又最令她无法忽视的思绪,海啸般冲上她的理智高地,一口气吞没了其它杂音——

    「早知道不亲他了。」

    对啊。李双想。

    明知道自己要死,为什么还给他无谓的希望?

    就因为喜欢他么?

    “我真是……”李双像蜗牛那样蜷起身体,“大错特错。”

    「你错的何止这件事?」

    “谁在说话!”

    排气扇无声启动,李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汗珠沿着发丝落进血泊,像是深红的湖下起小雨。

    双手撑在洗漱台前,李双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翠丝,我要立遗嘱。”

    沉默几秒后,翠丝回答:“已为您开启录音。”

    “死后我要火葬,不需要办葬礼,骨灰撒进大海就行……咳咳,这座灯塔以及全部家具卖掉后,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资助对象是佐伊、索妮娅那样的适龄孩子,让她们好好读书,起码要拿到高中毕业证。”

    “股票、证券之类的全部出售,最后得到的财产总额,平均分给斯塔、戴安娜、女鹤,还有……程理。对了,陨星不要卖,也过户给他。遗嘱大框架大致就是这样,小的细节交给你。”

    “主人,您忘记了一件事。”

    “没忘,还有你嘛,”李双打开水龙头,“继承我遗产的四个人,你更喜欢谁?”

    “翠丝是个AI,按道理说没有人类的感情,但翠丝承认,最喜欢和最讨厌的人选都是程理。”

    “和我一样。”李双淡然地回答,“那你就跟着他吧,晚点他估计会改行当飞步司机,给他导导航就行,应该比跟着我轻松多了。”

    “主人,我不想你离开,也不想离开你。”

    “这句话是程序演算出来的么?”

    “我不知道。”

    翠丝的诚实令李双有些无措,正在她思考该如何回答时,洗漱间外传来程理的脚步声。

    “小双,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么?”

    李双垂下头,注视鼻尖的汗珠滴落:“没看,我在泡澡。”

    “我怎么记得你晚饭前洗过澡了?”

    “土狗,泡澡和洗澡能一样么?”李双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与他对话,“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是自媒体的事,你的社交平台新账号我已经创建好了,ID号是超吉利的八个八!”

    “哈哈……真是个好数字。”四肢乏力的李双靠着门坐下。

    “用户名还是默认字符,你想好了网名告诉我。”

    “知道了。”

    程理也坐了下来,二人隔着一层门板,默契地背靠背。

    “关于你的网红之路,我准备了三种不同风格的提案,一种纯炫耀美貌,一种抽象搞笑,还有一种学术型。初稿都发给你了,你来挑挑看。我比较看好第三种,你很了解动物,可以当科普博主给网友答疑解惑,晚点说不定还能上电视嘞。”

    “挺……积极的嘛。”李双喘着气,把头埋进膝盖。

    “毕竟事关我的奖……咳咳,对了!有个科考队召集网红博主去北冰洋观虎鲸,时间在七月底,粉丝量超五万就行,我们现在也就差……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噗……唯一一个关注我的是谁?”

    “是我,”程理高举拳头,“我有信心,七月底之前绝对能涨粉到五万!”

    “万一涨不到呢?”想象程理眉飞色舞的模样,李双没忍住笑出声。

    “不会涨不到的,大不了花钱买粉咯。”

    “这种事要是被扒出来,我会被网友群嘲吧?”

    “互联网嘛,不怕被黑,就怕没人黑,等你真的火了,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可我没上过学,干科普会不会很没说服力?”

    “问就是家里蹲大学,只要你学识过硬,网友会自动把你脑补成某常青藤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还会有人主动跳出来承认是你的同学。”

    “那要是有人讨厌我,一直网暴我怎么办?”

    “你的心理素质还担心这个?放心,我给你一条条举报回去,大不了我切小号和他对骂!”

    鲜红的数字9倒映在李双瞳孔,她的声音颤抖:“要是……要是我就是火不起来呢?你费那么多心血,投入那么多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程理想了想,坦然地回答:

    “和你一起努力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非常有意义了。”

    眼泪无声滑落,李双拼了命忍住哭腔,大声呵斥:“少调戏我!”

    “这哪里算调戏,”程理小声嘟囔,“不打扰你泡澡了,明天见。”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让你快滚的意思!”

    “干嘛突然这么凶。”程理余光扫到床边的拖鞋。

    她进浴室没穿鞋么?

    程理没多想,哼着小曲走进了电梯。

    “翠丝,”李双扶着膝盖,声音闷闷的,“明天我要去上学。”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鱼缸和死亡隔绝了朱丽……

    初春的夜晚凉意未减,兰达高中的礼堂却气氛火热。身穿金色燕尾服的约书亚窘迫地站在舞台正中,他接过主持人的话筒,目光越过怒目而视的科尔多,与正在做鬼脸的露比相接。

    “感谢大家的投票。当选今年校庆舞会的国王,我很荣幸。”

    “那么接下来,”校长兼主持人拖长了声音:“女皇人选,是文武双全,同时长得像通缉犯的转学生——”

    “薇儿季!”

    舞台灯无序地乱窜,又笔直射向角落,所有人同时望去,纯白的光束之下,长着东方面孔的漂亮女孩犹立雪中。她身上包裹着流光溢彩的蓝色鱼尾裙,颈间挂着珍珠,绸缎般的黑发随意地盘于脑后。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她手中的餐盘,叠着足足15公分的自助烤肉。

    “怎么还有我的事啊?”准备大快朵颐的李双傻了。

    早有准备的程理当机立断抢过餐盘,“别问了快去!”

    被推土机般的程理推上台,直到校长真的为她戴上了镶满钻石的皇冠,迷茫的李双才勉强有了实感。

    “哇!”李双欢喜地扶着皇冠,“好重呀!”

    “欲承其冠,必承其重。”秃头校长微笑着与她握手,并将话筒递过去。

    “呃、我……”李双知道自己支支吾吾的样子一点也不酷,但她实在太激动了。本以为只是蜻蜓点水体验校园生活,却不曾想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份突如其来的快乐,比她得到一百亿赏金还要痛快!

    “抱歉,我有点……语无伦次,”李双捧着泛红的脸,“总、总之,谢谢大家选我,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

    在热烈的掌声中,国王与女皇礼貌地拥抱,俏皮的鼓点响起,迪斯科球旋转,舞池中的人群也开始摇曳。

    “小双姐!”穿着粉色礼服西装,发型从光头变成板寸的露比朝李双挥手,两边站着同样盛装打扮的佐伊和杰克斯。

    李双扶着皇冠,乐颠颠地跑去:“说!是谁偷偷给我报的名!”

    露比的大拇指嚣张地指着自己,“我都没怎么拉票,你和约书亚就当选了!”

    “你这个可爱鬼,”李双孩子气地勾住露比脖子,“自己怎么不报名?这不是你最后一次参加校庆舞会么?”

    “我已经有朋友了,”露比一左一右挽住身旁的朋友,“受不受陌生人欢迎根本不重要。”

    李双还没多说什么,面前的三人就笑嘻嘻地平移开了,勾肩搭背的模样活像在跳《小天鹅》。

    “你们去哪?”李双疑惑地歪头。

    “小双。”

    听到呼唤,她本能地回头,带着露水的蓝玫瑰花束迎面而来,外包装是大气的素色,配以闪亮的银色丝带。李双接住,然后懵懵地抬头,正对上一对温柔的琥珀色眼眸,如同踩进盛满阳光的池塘。

    站在面前的程理着装非常极简主义,黑西装白衬衣,还没打领带,最靠近下巴的两颗扣子敞开着,白玉般的锁骨若隐若现。不光脸非常周正,连发型也是李双最中意的背头。

    可恶!区区土狗怎么可以这么帅!李双的人造心脏砰砰跳起来。

    “送给我的么?”李双赶紧把目光移到花上,“品相还不错,我很喜欢。”

    “蓝玫瑰的花语是奇迹。”程理笑着鼓掌,“祝贺你当选舞会女皇!”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李双悄悄数了数玫瑰数量,拢共是十支。

    不。

    还有一支在程理心脏处的方巾袋。

    十一支花,代表什么意思来着?李双陷入沉思。

    “那么,美丽的皇后,”程理走近半步,向她伸出手掌,“可以邀请你跳今晚的第一支舞么?”

    盯着那只手,李双突然就想起来了。

    十一支花代表着——

    一心一意的爱。

    不不不,我在想什么!李双奋力调整呼吸,心说程理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那么爱薅羊毛,指不定是花店做活动,买十送一呢!

    “怎么了?”程理关切地望着定住的李双,“不舒服么?”

    “对!”李双决定顺着他的话继续,“你也知道,我的改造率不能再往上加了,所以被秋山打伤的肩膀只能自行愈合,到现在还会疼,我今晚不能和任何人跳舞。”

    “是我考虑不周,”程理表情一瞬间有些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他扬了扬手中的摄像,微笑着提议:“你戴皇冠的样子很值得纪念,我知道有个清净的地方可以拍照,要不要跟我来?”

    “好啊。”李双点点头。

    二人肩并肩步入舞会后台,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又去去,程理的目光却始终追逐着身旁的女孩。

    “小双,”程理突然开口,“今天怎么想到戴我送你的手链?”

    李双抬起手,晃了晃链珠上的水母,“因为今天的舞会是海洋主题。你没发现礼堂的窗帘从红色变成了蓝色,天花板还挂着硬纸板做的海洋动物么?手工社与动物社合作出品,虎鲸还是我做的呢!”

    “小双真厉害!”

    “你这哄小孩的语气是几个意思,”要不是鱼尾裙不方便抬腿,李双绝对会给他一脚,“不想夸不要硬夸。”

    “明明很诚心,”程理无辜地眨了眨眼,“况且你本来也比我小两岁。”

    “嘚瑟什么?”李双翻了个白眼,“歌城可不兴前后辈文化,我也不需要你谦让我。”

    “说起来,”程理面对李双,反着行走,“小双,关于你的理想型,就是武打明星啦,领养虎鲸什么的,万一真有个人正好全部满足,偏偏年龄比你小,你怎么办?”

    “一两个月又无所谓。”

    “小两岁呢?”

    李双本想大手一挥说那都不是事,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

    盯着她天人交战的脸,程理贱兮兮地笑了:“看吧,年龄还是重要的。”

    “无聊,”李双无语地瞪他,“待会拍照的地方要是很糟糕,有你好看!”

    程理摸了摸鼻子,恢复成与她并行的状态。

    “你应该会喜欢的。”

    “很有自信嘛。”李双哼了一声。

    到达舞台深处,二人在挂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牌子的房前停下。

    李双开始觉得不妙。

    “我们到了,”耳尖泛红的程理推开门,“请进。”

    李双的坏预感在看见内部的刹那攀至顶峰,这地方明显被细致地布置过!从上到下都洁净如新,连玻璃窗都透明得仿佛不存在。虚拟海棠花瓣飘落如雨,蓝色的星型气球曼妙地飘浮半空,像是微波中的水草。海浪形状的灯条一路延伸,直到尽头的金属椅。

    完蛋。

    这小子怕是要告白。李双惊恐地想。

    “门口不是写了‘仓库重地’么?”恨不得转身就逃的李双打着哈哈,“我们不打招呼就闯进来不太好吧?万一碰坏了什么东西,或者不小心被关在里面——”

    “碰坏了我来赔,至于第二个问题……”程理瞄了眼旧木门,“只是这种程度,你应该一脚就能踹开吧?”

    “说得也是……”李双没辙了。

    “不进来么?”程理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你觉得这里很糟糕?”

    “没有……”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双硬着头皮走进门,不等程理多言,就大步来到金属椅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拍照吧!”李双视死如归地挺起胸。

    程理笑着关上门,一步一步朝她靠近:“你的表情也太僵硬了,还有——”

    “还有什么?”李双咽了下口水,抬头的同时,对方悄然弯下了腰,右手大拇指的指腹轻柔地摩擦她的下巴。

    “这里脱妆了。”

    花香伴着温热的鼻息轻抚李双面颊,耳畔是义眼收缩的细微响动,她的眼球颤动又平复,最终定格在对方厚薄恰到好处的嘴唇。

    该死。李双悄悄扯住礼服裙的荷叶边。

    “差不多可以了。”李双别开脸,阻止他继续靠近。

    “等等。”程理帮助女孩调整歪斜的皇冠,又伸向她鬓边,将不听话的碎发拢在耳后。指尖擦过皮肤,如同火柴在枯草地点燃。脸红心跳的李双在慌乱中抬眸,正好与垂眸的程理对视。

    “小双,”程理脸也很红,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跳开,反而更加靠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不、不会是你的生日吧?”陷在椅子里的李双退无可退,只能顺着紧贴的额头,感受他毫无保留传来的心跳与体温。

    “虽然确实很接近,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2月10日……我知道了,今天是国际气象节!”

    “真亏你了解那么冷门的节日,”程理轻笑,“去年的9月10号我们相识,到今天正好过去五个月。也就是……”

    程理终于退开,李双还没来得及喘气,他就在裙边

    半跪,看她的眼神缱绻如诗。

    “152天。”程理牵住她的手。

    李双骤然起身,金属椅也被撞倒在地。

    “我去卫生间补个妆,”无视呆住的程理,面色苍白的李双将皇冠与花束强行塞入对方怀中,逃也似的向大门跑去。

    “补妆?可我觉得你没什么需要——”

    “少管!”李双强硬地打断他,“我非去不可!”

    “那我和你一起,”程理捧着花追上,却被女孩拦住。

    “不行!”李双背对他,音量高起又下降,“万、万一待会别人把这里占了怎么办?我命令你留守原地,哪也不准去!”

    “遵命!不过你要快点回来,”程理搂紧花束,“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匆匆而去的李双没有回答。

    无视所有打招呼的人,李双提着裙子,坚定而快速地向礼堂出口狂奔。离开的刹那,刺骨的风迎面而来,李双咬着牙,坚定地步入黑夜。

    肩膀的伤开始隐隐作痛,李双踉跄着在无人的教学楼穿行,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走廊尽头的鱼缸幽幽发着光。

    李双慢慢踱向鱼缸,宛如一只扑火的飞蛾。

    双手抚上玻璃,浅白的水波纹倒映在李双大汗淋漓的脸,宝蓝色的鲷鱼在珊瑚丛中自由地游弋,浑然不在乎鱼缸之外的人类。

    礼堂的欢闹终于听不见了,李双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心说真是好险,差点就要听到最后。

    等他真的说出那句话,一切就无法回头了。

    胆大的鲷鱼隔着玻璃轻吻李双鼻尖,她虚弱地笑起来,发出的音节轻而又轻:

    “我喜欢你。”

    我好痛恨命运。

    可我又感谢它让你我相遇。

    “所以我希望你幸福又自由,而不是被我的死亡困住,对不对?”

    去追逐旷野的风吧,那样你就会忘记曾经淋过的暴雨。

    鲷鱼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转头游回珊瑚群,又很快游了回来。

    “你这小鱼怎么和他一样笨,”李双鼻头酸酸的,“怪不得会被坏人类抓进鱼缸。”

    黑影在灯下一闪而过,李双立刻抬头,浑蓝的水体中鱼影交错,她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李双的身体开始战栗。

    夜色昏暗看不真切,但对方确确实实有着乌黑的头发,琥珀般的瞳孔宁静又平和。

    “你都听到了么?”李双轻声问。

    对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哈哈……”李双崩溃地捂住脸,“我都忘了,你在关键时刻总是不听我的。”

    “我……”

    “行了!站在那别动,既然听到了,我就痛快和你说清楚!”李双恶狠狠地喊着,滚滚而下的眼泪却带着重担落地的坦然。

    “你这该死的路人甲!没出息又磨磨唧唧,为什么不干脆再讨人厌一点?那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你,或者杀死你,可你偏偏那么好,好到我这样的人竟然舍不得伤害你,甚至开始为你着想!”

    “XX的!我一定是疯了!”李双气急败坏地跺脚,“以前的我天不怕地不怕,潇洒得要命,可我现在变得胆小又患得患失,还特别爱哭!这样一点都不酷!我根本不是我了,我彻底被你改变了!天杀的……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甚至想早点与你相遇……”

    李双粗鲁地抹掉眼泪,歇斯底里地大叫:

    “没错!我喜欢你!想和你拥抱还有接吻!开心坏了吧?我当然知道你也喜欢我,谁让你藏秘密的本领那么烂!但你听好了,我们不可能相爱,因为……因为我——”

    李双回过身,想揪住对方的衣领,却扑了个空。

    她的身后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欸?”李双愣住了。

    “小姐,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气温很低,请披上我的外套吧。”

    温暖的衣物遮住李双冰凉的肩,她再次回头,与从未见过的男人视线相接。对方也是个东方人,身高和斯塔接近,这些都没什么,让李双认错的决定性因素是——

    他和程理长得非常像!

    五官相似度不说有100%,起码也有70%。他穿的礼服款式与程理大相径庭,颜色却完全一致,胸口还恰好插着蓝玫瑰色的方巾。

    意识到自己搞了个大乌龙的李双羞耻又愤怒地上下打量他,“你谁啊?”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男人礼貌地伸手,“我叫丞知尧,是兰达高中新聘的校医。”

    不是吧?李双嘴角抽搐:“程序的程?”

    “啊,原来您也会说汉语,”丞知尧眼睛微微一亮,“是丞相的丞。”

    “李双,木子李,天下无双的双。”李双飞快地与他握手,“你为什么躲在鱼缸后面?”

    “我没有躲,”丞知尧落落大方,“从一开始我就在这,是您没注意到我。”

    李双尴尬地扶额,“我的错。你是来看鱼的么?”

    “是的。”丞知尧背着手,鱼缸玻璃倒映着他认真的脸,“我虽然学医,但对鱼类也颇感兴趣。今天是校庆日,我担心大家只顾着玩乐,没人给它们加饲料,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李双小姐你呢?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没有任何困难,”李双梗着脖子,“我是戏剧社的老师,刚刚只是在排练节目。”

    “原来如此,”丞知尧侧脸带着平和的笑意,“您的演技真不错,我刚刚完全被吓到了。”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李双不用看都知道是程理给她发消息了。被命运戏弄的李双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了未做出选择之前。

    怎么又要做选择题啊!李双烦得头都大了。

    “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丞知尧侧过头望着她,“要去医务室么?”

    李双心情十分复杂,对方温和的模样也和程理如出一辙,就是眼神稍微强硬几分。

    程理不是有个在歌莉娅的舅舅么?该不会就是这家伙吧!早知道问问名字了。

    “丞知尧,你今年多大?”李双没忍住问。

    “我么?刚过29岁生日。”

    “真意外,你看起来只有25岁,”李双挑眉。

    “哈哈,或许是因为我平常有打咏春的兴趣爱好吧,运动使人年轻。”

    李双沉默片刻,“义体也使人年轻。”

    “但我学的是人类医学,都读到博士了,再改学义体医学恐怕太迟。”?

    世上还有如此巧的事?

    “不要告诉我,你还领养了虎鲸?”

    “你怎么知道?”丞知尧平静的脸泛起惊喜的波澜,“你也喜欢虎鲸?”

    ……

    李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个歹毒的想法应运而生。

    “最后一个问题,你单身么?”

    —————————

    门外传来欢快的舞曲,怀抱玫瑰的程理却孤单地盯着手机。

    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李双不仅没有回来,发给她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我是不是该去找她?程理想。

    不行,她回来的时候看不到我,会生气的。

    没错,让她等待我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程理整理着已是完美的花束,门突然被推开,他激动地弹起:“小双!不对……杰克斯?”

    “抱歉,是我。”杰克斯搓着手,“我来和你说件事,答应我,千万别着急上火,好么?”

    程理皱眉:“什么事?”

    “我们三个刚刚在礼堂看到李双了。”要不是猜拳输了,杰克斯死也不想当传信的,“她……呃……”

    杰克斯深呼吸。

    “我们看到她挽着新来的男校医说说笑笑,现在好像去操场散步了!”

    蓝玫瑰噗通摔进地面,掀起的气流让两旁的星型气球全部左摇右晃起来。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亲吻的时候,期待的却……

    物流公司的无人浮空船在兰达高中上空掠过,本就污浊的夜景更加混乱不堪。操场的路灯下,一男一女并排而走,男

    方正在眉飞色舞地喋喋不休,女方则缩在西装外套里,时不时敷衍地点两下头。

    李双现在的心情绝望——

    但舒畅。

    她很确定,自己挽着丞知尧被露比她们看到了,鉴于她们的同谋关系,给程理打小报告的概率高达99.9%。其实李双潜意识里也觉得这个破罐子破摔的方法过于幼稚可笑,但架不住她实在没辙,让程理心碎一晚上,总好过日后心碎大半年。

    想象了一下程理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骂她渣女的场景,李双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悲伤。

    埋怨吧,愤怒吧。

    然后就……别喜欢我了。

    一个活死人而已,本来也不值得。

    望向身旁的男人,李双的想法相当道德败坏:这小子既完美符合她对理想型的要求,又有与程理极为相似的面孔,简直是代餐界的翘楚!

    李双想起童年看过的国产剧,身患癌症命不久矣的男主角,为了让痴情女主角忘记他,与好心的女二号合谋,在女主角面前表演甜甜蜜蜜的戏码。

    这种狗血桥段总能让李双和小玉火冒三丈,但回旋镖来得就是这样快。如今她也成了三俗烂剧中的演员,好消息是她不是哭唧唧的小白花女主,坏消息是她倒霉地拿了绝症剧本。

    “你家是开武馆的?”丞知尧的提问打断了李双乱七八糟的畅想,“那你会的拳术岂不是很多?”

    李双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心说代餐哥还是挺帅的,虽然没有程理耐看。

    “嗯,八卦掌、太极拳、形意拳、咏春,还有洪拳之类的。说精通太夸张,但基本都略懂一点。”

    “真的么?”丞知尧满脸不相信。

    李双大大翻了个白眼,然后迅猛地出拳,击向对方脖颈,谁知丞知尧不仅居然躲了过去,还反手擒住了李双。

    “看得出来确实练过,”李双扬起唇,“要稍微上点强度咯。”

    她抽回手,拳头以鹰隼之势弹出,丞知尧刚开始还能接住几招,很快就在密集的攻势下节节败退,而李双自始至终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哈!”求胜心切的丞知尧找到机会,攻向对方面门,游刃有余的李双镇定地偏头躲过,单手锢手腕压进他胸口。

    “你的打法很学院派,”李双淡然地点评,“我猜你不怎么和真人过招。”

    “说对了,”丞知尧露出心服口服的笑容,“歌莉娅喜欢武术的人太少啦,我只能和机器人对练。遇到你这种硬核爱好者,我只能甘拜下风了。”

    “你也不错,假以时日会……”

    李双刚松开丞知尧,就被他握住双手,来自陌生人掌心的炽热让李双整个人毛骨悚然了起来。

    “李双小姐!”面红耳赤的丞知尧双目放光,“你不仅对海洋动物如数家珍,还是个武术奇才!我人生中最特别的女性非你莫属!我已经深深被你吸引了,我、我能不能拥有你的联系方式?”

    面对完美理想型如此直白又热切的追求,李双内心却毫无波动。也是在这一刻,她发觉自己一直把顺序搞反了,不是先有理想型才有爱,而是先有爱,才有理想型。

    受不了了,怎么又想起那只土狗了。

    李双晃了晃脑袋,重新与丞知尧对视。

    “让我们省去那些无聊的拉拉扯扯吧,”李双目光平静,“你是不是喜欢我?”

    对方显然没猜到李双这么直球,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害羞地点了点头。

    反正也快死了,不舍得伤害程理的话,那就伤害一下他吧?

    “那你想亲我么?”

    丞知尧愣了愣,“可以么?”

    “可以,我也觉得你挺不错的。”李双嘴角弯起,眼眸中却没有温度。

    亲不到程理本人,亲一下代餐也不错。

    欢欣鼓舞的代餐哥生怕李双反悔,立马扶住了她的肩膀,眼看就要贴上来,李双却突然皱着眉按住了他的胸口。

    “刚才没注意,”李双指着他腰间的皮带,“这似乎是真的鳄鱼皮。”

    “有什么问题?”丞知尧疑惑地反问。

    “你明明喜欢动物,为什么要使用动物皮做的皮革?你不觉得残忍么?”

    丞知尧怔了几秒,语气是十成的莫名其妙:“我喜欢的是鱼类,鳄鱼又不是鱼。况且这是人工饲养生产的鳄鱼皮,又不来自野生鳄鱼。”

    “你是这样想的啊。”李双额角的青筋克制不住凸起,她清楚自己在动物方面的观念既天真又不入流,经常被普罗大众打成激进派,可丞知尧也喜欢动物,她以为起码他能理解自己。

    “不是鱼,”李双绷着脸,“就没有可怜的必要了?”

    “李双小姐,你有点太激进了,”丞知尧放开了她,与程理相同的脸上泛出不同的傲慢,“难道你平常不吃肉么?”

    很古怪的,比起愤怒,李双脑袋里抢先跳出的是这么一句话:

    如果是程理,他一定不会这样说我。

    混沌麻木的李双,忽然就清醒了,她察觉到自己正在为了规避错误,去犯更大的错。像是为了躲避路上的窨井盖,把车开进悬崖一样不可理喻。

    “哈哈……”李双笑了,被自己的愚蠢行径气笑的。明明在她小时候,还会义愤填膺地痛骂编剧的脑残、绝症男主的没担当,怎么自己长大了,反而会做同样二百五的事?

    “李双小姐?”

    噢,忘了这还有个二百五。

    李双剥下他的外套,丢在对方脸上,然后扭头就走。

    两分钟前还十分绅士的丞知尧摘下衣服,冲着李双背影大骂:“我收回之前夸你的话,你实在虚伪至极!”

    李双180°转身,朝着面色狰狞的丞知尧快步走去,她叉着腰,仰视比她高二十公分的男人。

    “和我道歉,我就不让你睡在地上。”

    “不!”

    上勾拳在半空中划出凌厉的直线,气势汹汹的男人四仰八叉倒地,下巴歪得像颗芒果。

    李双冷淡地甩手腕,“祝你好梦。”

    独自往回走的路上,李双被风吹得有些冷,下意识抱住了双臂。

    “嗯?”李双低下头,两边手臂都光秃秃的,看不见任何配饰。

    卧槽!李双瞪大眼。

    程理送我的手链去哪了!

    难道是揍人的时候力气太大甩掉了?

    李双赶忙提着裙子折返,熟睡的人依旧熟睡,她打着手电绕着他走了三圈,最终确定地上真的什么也没有。

    要死,那是什么时候掉的?

    回忆起她们在操场确实呆了挺久,李双决定循着来时的路一寸寸翻回去。接下来的两小时,存款足够开五百十个配饰厂的李双,像上时代手工种地的农民似的,弯着腰在教学楼到操场找了七八个来回。连路过的草丛她都爬进去看了,锋利的枝条把漂亮的鱼尾裙划成了破布条,她却毫不在乎。

    手链不重要,但是程理送的,那就很重要。

    该死,到底去哪了!

    李双是真的难过了,她还打算带它一起火化呢。

    礼堂灯光熄灭,李双直起背,眺望最后出来的职工锁上了门。又过去几秒,整座操场的灯光也尽数消失。

    黑暗中的李双原地矗立了半分钟,最后认命地朝停车场走去。

    李双既希望能在停车场看到陨星,又希望看不到,看不到的话,她就不用思考如何解释她的行为,也不用担心程理发现她把手链弄丢了。

    不对啊,这不正合我意么。

    我把他抛在仓库,一声不吭和别人散步,还把他送我的东西弄丢了。程理肯定很生气,一生气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喜欢,就对了……

    挪过最后一个转角,垂头丧气的李双慢慢将视线从地面上移,红色超跑宁静地沉睡于夜色,副驾驶的蓝玫瑰半边隐入黑暗。抱手沉思的男孩斜坐车头,余光瞥见李双出现,他没有

    起身,而是沉沉地注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灰头土脸的李双迈开步,在不算亮堂的路灯下停住。为了应对眼下的状况,她思考了许多开场白,比如“你怎么没走啊”,“不好意思遇到帅哥把你忘了”,以及“朕乏了要回家眠一眠”。

    可最后她哪个也没选,只是故作轻松地吸了吸鼻子:“X的,这鬼天气,冻得老娘鼻涕都出来了。”

    “玩得开心么?”程理问。

    ……

    “还行。”李双心虚地背着手。

    相顾无言十秒,程理起身的同时,脱下了外套。

    将衣服不容拒绝地披在女孩肩头,程理眼睛却始终不看她的脸,“让你冻得像冰棍,那人真不怎么样。”

    李双保持背手的姿势,一动不动,“确实不怎么样。”

    终于将目光对准李双面部,程理随意地问:“花还要么?不要我替你扔了。”

    李双知道应该回答不要。

    “要。”

    “真的么?”程理不可思议的语调很是阴阳怪气,“不用勉强。”

    见李双不回答,程理收敛尖锐的眼神,自顾自走到副驾驶,捧起花举到李双面前。

    “你来决定。”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拥抱戒断反应

    李双难捱地挠着空荡荡手腕,一旦她伸出手,对方必定会发现手链不见了。

    也就是说,李双偷偷享受的初恋也要到此为止。

    月亮藏匿乌云,晚风不带感情地掠过,女孩杂乱的碎发与西装外套的袖口同步摇晃,不可思议的蓝玫瑰在她眸中静静盛开,却宛若枯萎。

    对方迟迟没有反应,程理垂下花束,直截了当地从裤兜里掏出李双找了几个小时的手链。

    “这个呢,要不要?”

    惊喜在李双脸上浮现又消逝。

    沉默许久后,她无言地摊开手掌。

    程理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盯着她看了几秒,确认她的确是认真的,才将花塞入她怀中,又拉住她的手腕。

    二人的视线默契地在李双腕间聚焦,佩戴完毕后,程理又小小地扯了扯保证牢固。然后隔着滑溜溜的布料,扶住了她的臂膀。

    李双顷刻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拜那日的大雪所赐,她被迫与程理签订了“随时随地拥抱”的契约。但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她乐在其中。以至于后来的一个半月,程理每天拥抱她,她只是象征性拒绝一下,然后就开开心心地接受。

    于是她傻傻地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他的拥抱,可下一秒,对方毫无留恋地松开她,转身坐进了驾驶座。

    李双的脸色瞬间扭曲如泥沼,她想起著名心理学典故“巴普洛夫的狗”,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和实验里乞食的小狗一样可笑。

    把老娘当狗训是吧?

    委屈与恼怒交织着,李双甚至想再挥一次上勾拳,又觉得这种得不到就揍人的气急败坏坐实了她的在意。于是她狠狠扯下手链和外套,与花束一起,砸向了程理后脑。

    雾霾蓝的花瓣墨点般飞溅,被袭击的程理震惊地回头,撞上李双泛红的眼睛。

    “都不要了,”李双胸膛起伏如暴风中的海浪,“我去诊所找女鹤,你自己回去吧。”

    不等程理回答,李双转身就走,踏在水泥地的高跟鞋恨不得把地球戳个对穿。

    来不及捡满地的物品,程理大步追了上去,“我送你回去,车是你的灯塔也是你的,要离家出走怎么也轮不到你。”

    “滚开。”李双执拗地向前。

    “李双!”程理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手,“你开车回去,我走,行了吧。”

    “死远点!”李双又气又伤心,她用力抢回手,一脚蹬向程理小腿。

    “啧!”程理痛得一抽,又立马咬着牙挡到李双面前。

    “你发什么脾气?最该生气的明明是我!”

    “我本来就爱发脾气!你第一天认识我么?”李双凶狠地瞪着他,嘴角带着自暴自弃的冷笑。

    “我的错,”程理死死握住她的肩,任她怎么踢打都不撒手,“我不该对你那么刻薄,别生气了行不行?”

    “低声下气的样子想恶心谁?”本就恼怒的李双更加火冒三丈,“能不能有点骨气!”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程理没头没尾地问。

    “对!我XX恨死你了!”发疯的李双用十成的力道推开他,可她刚迈开步,就咚一声跌倒在地。

    李双努力支撑身体,冷汗雨滴般落入水泥地:“干XX的——”

    排异病!!!

    “你怎么了?”程理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搂住她,“我带你去诊所!”

    “别碰我!”虚弱的李双张牙舞爪地反抗。

    程理不由分说将她横抱起来,强行塞进了副驾驶。晃动的视野中,李双瞥到后视镜里,出现了没有脸的金发女孩。

    李双面色狰狞地喃喃自语:“我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居然还能回忆起你。”

    金发女孩没有嘴巴,嘴唇却好像在开合。

    「你这样的恶魔,终于把自己的人生也毁了。」

    李双想笑,也真的笑了。

    镜中的身影伫立原地,随着陨星的远去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你为什么笑?”程理担忧地问。

    “不关你的事。”李双冷漠地回答。

    二十分钟后,李双与程理出现在诊室,戴安娜把程理支出去,叹着气坐到女孩身旁。

    “小双,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真相么?”

    “嗯。”困倦无比的李双没有兴致多言。

    “程理说你突然发笑,”戴安娜用聚光手电筒检查她的瞳孔,“你最近有碰到什么怪东西么?比如不该存在的人,不该听到的声音。”

    李双面无表情:“我比谁都清楚赛博精神病的症状。放心吧,我没有看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就算有,反正我快死了,不是么?”

    “不能这样想,”戴安娜讪讪收起手电,“小双,露比愿意让我研究她的细胞,又有托马斯帮忙,说不定我能提取出没有副作用的衔尾蛇药剂,这样你就可以——”

    “省点力气吧。”李双咳嗽了两声,摇摇晃晃离开了诊室。

    程理箭步上前:“王医生怎么说?”

    李双一点也不想理他,她越过他坐回车内,阖上眼睡觉。

    温暖的毛毯驱散了寒意,她睁开眼,程理正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饿了吧,”程理把速食饭团和热咖啡递过去,“给你。”

    李双靠到车窗边,离他远远的。

    程理强迫对方抱住食物,但李双很不给面子地松了手,饭团和咖啡一前一后滚进了脚垫深处。

    “不吃拉倒。”程理没有再劝,利落地按下车辆启动。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余光中毛毯滑落,李双久久没有捡起。程理转头,才发现她早就睡过去了。

    程理将车停到教堂边,一边嘟囔着你倒是睡得香,一边重新为她盖好毛毯。

    “李双,”他推了推女孩,“我们得谈谈。”

    患病的李双精神与肉/体大幅衰退,对他的呼唤当然无动于衷。

    “你到底是真的睡着了,”委屈的程理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窜了上来,“还是在回避我?”

    女孩依旧没有反应,急火攻心的程理唐突地掰她肩膀,谁知李双竟然软绵绵地倒了过来,他赶紧敞开怀抱去接。

    夜色墨蓝,气温微凉,男孩默默搂着心爱的女孩,直到教堂的钟声敲响,午夜十二点降临,这个世界正式同昨日告别。

    “我真的……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程理苦涩地收紧臂弯。

    他期待李双醒来,又希望她永远在自己怀中沉睡,那样她就不会离开。

    “李双,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女孩答以平稳的呼吸。

    程理轻柔地抚摸她的黑发,“你对我那么好,还主动亲我,下雪那天,你都离开了又折返,我的拥抱你也不抵触。你不讨厌我,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

    欢。我不想做可有可无的朋友,我想永远待在你身边,这个想法很贪心么?”

    “我今天真的等了好久。”程理眼圈发红,“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和别人约会?是不是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我?”

    “到底哪个想法是正确的?”程理取出修理好的蝴蝶戒指为她戴上,又情难自抑地与她十指相扣。

    银戒指在无边的深夜闪着微弱的光,像是即将燃尽的火柴,随时会泯灭在风中。

    “我快要被逼疯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吧,如果你讨厌我,或者喜欢别人,不用你驱赶,我自己会离开。”程理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每跳动一次就抽痛一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恨不得借她的手把心挖出来。

    女孩的睡颜苍白又恬静,程理忍不住捧起她的下巴,视线细细描摹她的唇瓣。

    “你不回答,说明我们是两情相悦,对不对?”

    忽忽如狂的程理急不可耐地靠了过去,再次与她额头紧贴额头,一静一动的两道呼吸伴着玫瑰的香气暧昧交缠,他的睫毛轻刷李双眼睑,两唇相接的距离仅剩半厘米。

    为了给你做人工呼吸,我的初吻没有了,现在该你偿还我了。

    魂牵梦绕的脸近在咫尺,程理恍然间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终点线前,还是峭壁边缘?接下来的吻究竟是唤醒爱的魔法,还是摧毁一切的毒药?

    想不明白的程理徐徐退开,天使容颜的女孩睡得安稳无比,对差点遭受的强吻浑然不觉。

    “天呐,”冷静下来的程理崩溃地捂住上半张脸,“我好恶心……”

    将李双小心安置在座椅正中,心力交瘁的程理独自趴在方向盘上思考人生。没过多久,李双的毛毯二次滑落,程理只能伸长了手臂,为她放倒座椅。

    双手撑在熟睡的李双身上,程理就这么沉沉地凝视了她好久,仿佛要把这张面孔刻入灵魂。

    凌晨一点的钟声敲响,他俯下身,在女孩洁白的额间落下一吻。

    “这样你就又欠我一个吻,”程理酸涩地扬起唇,“反正我们永远不能两清。”

    宁静的海面之上,赤红的流星笔直划过,去向海市蜃楼般的灯塔。

    —————————

    “程理哥?”瞧见程理到来,在前台摸鱼的露比旋即起身,她嘴角带笑,眉毛却耸拉着。

    “露比,上午好。”程理提着一袋食材,平和地靠上前台,“我出来买菜,顺便来拿义体植入的检测报告,要有问题正好可以解决。”

    “昨晚的事,我们都很遗憾。”露比悄悄观察他的反应,手指在键盘上飞驰。

    程理落寞地垂眸,又扬起笑容,“放心吧,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我会再找机会的,到时候还要再麻烦你们帮我布置一次场地。”

    “布置一百次也可以啦!”露比大手一挥,报告单被发送到程理手机,“你要不要和小双姐加入家庭医疗账户?下次就不用亲自来了。”

    “行啊,”程理认真打量自己的报告,“人造子宫植入……露比!”

    露比哎呀了一声,尴尬地吐了吐舌,“抱歉抱歉,我把你和名叫陈妮的患者搞混了。”

    程理没好气地吐槽:“一个前鼻音一个后鼻音也能搞混?”

    “露比来帮忙!”

    患者的痛呼与女鹤的呼唤同时响起,露比急急忙忙地跑出前台,“家庭账户我制作好了,密码是四个八,都是自己人,你直接进来看吧!”

    程理没办法,只能被迫自助。

    报告没有任何问题,程理本想离开,又想起昨晚他跑回诊室,询问李双为什么跌倒,戴安娜回答“没事”时表情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他决定偷瞄一眼李双的病例。

    万一是需要调理的病,他也好提前准备给她做营养餐。

    “患者李双,义体排异症三期。”程理挠了挠下巴,继续滚动鼠标。

    “病理诊断:本体器官衰竭速度较快,微量元素缺失严重,人造脏器侵蚀率99%……这么严重?”程理不由得坐直身体。

    “诊断意见:需要进行脑移植手术,预估存活时间……”

    六个月?

    程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说不定是她13岁的报告,”程理故作轻松地安慰自己,看向右上角的报告日期。

    2134年9月6日。

    是去年的新报告。

    诊所门口修马路的钻头震天响,陌生患者杀猪般的嚎叫,露比手机忘记点暂停的辉月桃MV,以及程理自己的呼吸心跳,全都在须臾间被按下静音。

    程理直视屏幕,静若石塑。那串黑色的字符化作两只坚不可摧的手,用力勒住他的脖子,夺走了肺中全部的氧气。

    塑料袋啪叽坠地,李双爱吃的小土豆滚了出来,又被跌跌撞撞起身的他一脚踩烂。

    第200章 第二百章临终过家家

    晴日的太阳暖洋洋淌进来,海鸥轻啄阳台的玻璃门,天花板的披萨店贴花纸银光熠熠。李双抱着被子,心想够劲,老娘又多活了一天。

    拌着海风刷完牙,李双捧着咖啡靠坐沙发,准备阅读《预防赛博精神病的心灵堡垒》。没过多久,灯塔外传来浮空车撕裂水面的动静。

    李双平静地翻过一页书。

    电梯门开启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了30秒,而步伐相较以往却重了三倍,李双疑惑的视线从书本中挪开,正撞上程理“杀气腾腾”的脸。

    “你的苦衷就是这个么?”程理红着眼睛展示病例,三百万一台的手机拍出来的照片模糊得像座机。

    李双猛地捏紧书页,又颤抖着将它抚平。

    “你等我一下。”将咖啡放进茶几,李双跑到梳妆台,从最深处取出橙色礼物盒,撕掉正面“Happybirthday”的标签,双手递给程理。

    “这什么?”程理皱着眉问。

    李双用礼盒捅他的手:“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程理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有些粗鲁地撕开缎带,里面是个奢侈品品牌的钱包。他恍然想起,李双和他第一次相遇时,他从小混混那偷来的钱包仿的就是这个款式。

    “里面还有东西噢。”李双嬉皮笑脸地补充。

    程理气压极低的脸色略有缓和,李双这人时不时就喜欢搞点恶作剧,没准这也是她和戴安娜串通好的,角落里指不定摆着十几台相机,就等着记录他的反应呢!

    他的美好想象,在摸出钱包夹层里的“联邦众合国永久居住证”时破灭了。

    “Surprise!”李双夸张地鼓起掌,“你一直想要这个吧?恭喜你彻底脱离黑户身份,可以合法地回老家啦!”

    程理抽出绿色塑料卡,嗤笑了一声:“怪不得我一个黑户能上去虹国的飞机,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

    “嗯嗯,”李双骄傲地抱起手臂,“其实给花婶她们办的——”

    女孩的话才说到一半,程理就快步冲到阳台,哐当拉开门,吓得正在吃午餐的海鸥纷纷起飞。

    夹着证件的钱包扑通坠入海中,泛起的涟漪很快被浪潮吞没。

    应该大发雷霆的李双,像座破庙似的,窘迫地立在原地。

    不带丝毫留恋地合上门,程理重新走到她面前,“要不是我今天不小心看到你的病例,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告诉我?”

    李双自顾自剥着手指,“大概……头七那天?你还来得及给我献束花。”

    程理怒极反笑,“李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说的俏皮话很有意思?是不是觉得自己看淡生死的模样特别潇洒特别酷?还说我们是朋友,你有哪怕一秒钟真正把我当成朋友么?我认为墓前献花这种事交给朋友还是太小题大做了,你应该交给花店和外卖员,反正你很有钱,他们能给你送365天不带重样!”

    李双有提前思考过,真相败露的时候她该如何面对程理。如今这一刻真的到来了,她却只想保持沉默。

    “说话啊,争辩啊,骂我啊!”她的回避让程理更加恼火,“你平常不是很能说么?谈判术,心理学一套一套的,现在开始装死了是吧?”

    对方不回应,失去理智的程理直接上手擒住她的肩膀,“隐瞒这一切对你到底有什么意义?回答我!”

    炽热的体温融化了李双冰封的面容,她缓缓抬眸:“你不也是这样做的么?”

    往日唯唯诺诺的程理此刻锋芒毕露:“我记性不好,我做了什么你说出来,现在就说!”

    “那部电影,你隐瞒了真正的结局。”李双不急不缓地回答,“瘫痪的男主角安乐死了,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和女主角幸福地生活下去……看吧,你明明也更喜欢美好的谎言。”

    “哦——”程理恍然大悟地拉长声音,“比起早点告诉我,让我陪你共渡难关,你觉得粉饰太平更好。只要不说出来,你就没有生病,只要没人知道,大家就不用面对真相。李双,你XX烂剧看多了吧?你没有主角光环啊!你就是个普通人!这世上没有魔法,生活也不是编剧手里的键盘,你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反转,也不会有第二季,你明不明白!”

    “我就是——”李双捂住青筋狂跳的额头,然后用力推开了他。

    “太明白了!你个没有坐过轮椅,改造率10%都不到的人少来高高在上地教训我!是我想变成义体使用者么?是我想患排异病么?

    我有的选吗?如果不改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李双悲怆地瞪着他,积攒已久的不满尽数爆发:“天真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你!我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现在我要死了,想丧事喜办有什么错?说我粉饰太平,非要我每天哭哭啼啼,连下葬的那天都在流泪你才满意吗?”

    “说到底,”程理下巴都在战栗,“你就是在乎自己的面子。蠢不蠢啊?面子能当饭吃吗!”

    李双竭力平复情绪,一字一顿说:“你管那叫‘爱面子’,我管那叫‘守住尊严’。我绝不允许自己丑态百出,哪怕是面对死亡。”

    “这就是你叫停脑移植手术的理由?戴安娜都告诉我了,起初你是同意的,后面突然就取消了。”

    “程理,”李双深吸一口气,“脑移植手术不是解药,它是掺了一滴解药的毒药。美洛蒂丝跨过去了,代价是她被困在意识空间18年,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是万中无一的超级幸运儿,大部分做手术的人都死了!或者变成尼克那样的赛博疯子!我不去搅浑水,还能以20%的人类身份死去,非要躺上手术台,我就会变成100%的怪物!”

    “你为什么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程理伸出的手被李双拍开,“成功案例不光有美洛蒂丝,不还有莱茵和松原未来么?”

    “因为我一直很倒霉啊!”李双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猪,被名为程理的刀剖得块块分明。

    “6岁瘫痪,全家死光,多年来为了生计不停地受伤,换器官是家常便饭,噢对了我还麻药耐受,手术后半段基本得靠硬扛。好不容易熬到23岁功成名就,突然就命不久矣了。我真的不想和你卖惨,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但是不好意思程理,我XX比你惨多了!这样的人生,我有什么底气觉得自己是能鲤鱼跃龙门的幸运儿?”

    心脏钝痛到缺氧的程理跪在地上:“我……我理解,你只是太绝望了。没关系的小双,真的没关系……我会陪在你身边,我会说服你去做手术,今后任何困难我都会与你共同面对。”

    李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仿佛守城的将军藐视城下的敌军。

    “我不会被你说服的,死了这条心吧。程理,你的执着只会加重自己的精神负担。说到底,我的死亡与你毫无关系。”

    “当然有关系!”

    程理骤然抬首,原本清澈如溪水的琥珀色眼眸变成了泥浆翻滚的池塘。

    “因为我喜欢你啊!”

    李双脸绷得像拉到极致的弓弦,她最不想听到的话还是落地了。

    程理几乎在咆哮:“你别搞得好像毫不知情一样!昨天我打算和你表白,你跑了,跑去和别人约会,我像个白痴一样等了你六个小时!但这些我都认了,我也让你等过我,我活该!”

    仿佛是担心李双不相信自己,他爬到沙发边,打开手机备忘录,擦去屏幕上的冷汗,大声将改了又改的告白词念了出来:

    “李双,截止2月10日,我们已经认识了152天。这是一段又长,又不可思议的时光。说来也好笑,刚开始我那么怕你,做梦都想从你身边逃走。但随着相处时间变长,我意识到真正的李双强大、无畏、讲义气,还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大部分人都被你凶巴巴的外表吓跑了,我庆幸我没有,我看到了你比金子还闪耀的心。”

    “我不想听。”李双背对他紧捂耳朵。

    程理把手机一扔,强硬地掰着女孩手腕,同时将早就滚瓜烂熟的后半段背了出来:

    “认识你是我这个倒霉蛋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很没用,但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会努力成长为足够让你依靠的人。李双,我喜欢你,你的优点我喜欢,缺点我也喜欢。朋友关系就到此为止吧,让我成为……”

    程理忽然停了下来,他贴近观察李双的表情,嘴角带着崩溃到极点的笑意:“很可笑是不是?我做着关于未来的美梦,你的生命却在倒计时。你把我拐回家的日期,就在你确诊之后几天。李双,你其实不想要朋友,也不想要恋人,你只想要个木偶陪你玩临终过家家。”

    “你可以这么想,”李双直视他淬血的双目,“看清了?看清了就滚吧。”

    “我不会离开你,”程理目呲欲裂地摇头,“李双,我一定要让你活下来。”

    李双整张脸涨得通红,像是吹到薄如蝉翼的气球,只能放弃与对方角力,徐徐跪坐在地。

    “你在期待什么……”李双喘着气,低低地说,“你觉得我活下来就会爱上你么?我确实早就知道你的心意,但没有回应,就已经是答案了。”

    程理紧搂她的腰,跪在她面前:“你不喜欢我还亲我?”

    “早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我就不那么做了,”李双别开脸,“都说了只是慰问,毕竟你刚死里逃生。”

    “当时在虹国,”程理不死心地问,“你为什么要下车?”

    “落东西了回去拿不行么!”

    程理古怪地笑起来:“你对我那么好,遇到危险挡在我面前,我去卖血你大发雷霆,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我拥抱你,你也不排斥,就像现在一样!”

    李双猛然施力,将他压进地毯,她在上而程理在下,宛如凶虎准备撕咬猎物。

    “再说一遍,我对你没有半点感觉,你感受到的所谓温情不过是我的体面,换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同。听懂了么?你,并不特殊!”

    在李双全力的压制下,程理动弹不得,只能靠嘴反驳:“不对——”

    “闭上嘴听我说!”李双凶狠地打断他,“至于你说我不排斥拥抱,因为我是个卑劣的家伙。我很享受,行了么?我、我享受死之前有人爱我,那不代表我必须……必须……”

    “爱你……”

    无法抵抗的眩晕终于还是攻破了李双的意志,她的双臂脱力,鲜红的液体从右侧鼻腔滴下,砸进程理颈间。

    躺在地上的程理顺势接住瘫软的李双,如同怀抱失去双翼的天使。

    “求求你,小双……”程理躺在阳光织成的画锦里,蹬着腿哭的模样像个孩子,“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虚弱的李双把头埋在他胸口,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一点也不喜欢程理,一点也不……”

    云层缓缓遮住艳阳,环绕灯塔飞行的信天翁恰似一场暴雪。风浪稍歇时,它们会俯冲刺入海面,或挟小型鱼类吞入腹中,或被狡猾的虎鲸拖入深海。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千万年来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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