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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100%胜率天选系男主……

    “我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女鹤站在灯塔下,“开门。”

    塔底的机械阀门旋转而开,穿着居家拖鞋,面容憔悴的程理向女鹤伸出手。

    “晚上好,辛苦你带这么多东西,我来拿吧。”

    “我自己拿,”女鹤避开他步入电梯,“李双呢?”

    “在看《追鱼者也》。”

    电梯上升,而内部沉默无声。

    看到女鹤出现,穿着虎鲸睡衣吃布丁的李双乐颠颠地翘起脚,“晚上好,料理长!”

    女鹤眼圈一红,将带来的食材直接放在地上,快步走到女孩身旁,俯下身抱住了她。

    “聚个餐而已,干嘛搞这么温情……”李双任她收紧臂弯。

    “坏家伙,”女鹤竭力控制哭腔,“你这个嘴硬的坏家伙。”

    程理不去看这一幕,将食材提到厨房。

    单方面的拥抱持续了两分钟,李双拍拍女鹤的背说我饿了。

    “嗯,”女鹤恋恋不舍地松开她,“马上就开饭。”

    李双重新将目光对准巡游的金枪鱼,厨房里的一男一女则无言地洗菜切菜。餐桌上很快摆满了丰盛的虹式料理,女鹤关闭电磁炉,又掀开锅盖,甜滋滋的香气顷刻占领了整座四楼。

    “好耶!”李双旋风般坐进桌前,“是超正宗的寿喜锅!”

    “酱汁是我自己调的,喜欢就多吃点。”女鹤与程理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坐下。

    配着无菌蛋的李双吃得不亦乐乎,程理浅浅地笑了笑,剥了只炸虾放进她碗里。

    盯着Q弹的虾肉看了半秒,李双飞速将它夹到女鹤盘子里,接着若无其事地吃自己的东西。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与对桌的程理对视一眼,女鹤将虾原物奉还,又重新剥了一只给李双,这次李双没有推辞,痛快地塞进了嘴。

    程理没说什么,只是擦干净手,平静地握住筷子。

    背景音乐是纪录片解说,寿喜锅咕噜咕噜冒着泡,餐具碰撞发出讨人喜欢的脆响,连咀嚼声也小而又小。要不是周围没有话筒,都像是Asmr的录制现场。

    “我不是土皇帝,”李双突然放下筷子,“你们也不是臣子,我们不是在开寿喜锅派对么?干嘛都那么严肃?”

    虽然程理很想怼一句“我为什么严肃你不知道么”,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他从冰箱取出三罐啤酒,面无表情地分发给众人。

    “这还差不多,”李双举起啤酒,“干杯!女鹤,最近有没有遇到好玩的事?就当给我这个家里蹲涨涨见识咯。”

    “是有一件,”女鹤放下啤酒,扫了眼默不作声的男人,“前天我和戴安娜在处理伤患,突然冲进来一个神经病,用枪指着患者,要求戴安娜回答他的问题,不然就开枪。”

    “嚯嚯,”李双皮笑肉不笑,“这你不揍他?”

    “我倒是想,”女鹤用筷子戳着玉子烧,“还没动手呢,那家伙直接往天花板开了一枪,打爆的灯管玻璃噼里啪啦掉下来,跟XX下雪似的。”

    “然后呢?”

    “没办法啊,我们这是诊所,治病救人的地方。戴安娜只能答应他的要求,问什么答什么,最后他可能是满意了吧,拍拍屁股跑了,留下我们收拾残局,到现在天花板还有个洞呢。”

    “报警抓他呀,”李双撑着下巴端详啤酒罐,“让他进关押间冷静冷静。”

    “恐怕不行,那神经病后台可硬了,况且——”女鹤抬眼看向李双,“他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李双不说话了。

    程理摆了摆手,“先吃饭,吃完再聊。”

    女鹤抽回目光,大口灌下啤酒。

    饭后程理收拾餐桌,李双靠在女鹤肩上,二人窝在沙发,一边看电影一边聊无关痛痒的话题。

    又过去半小时,女鹤压低声音呼唤程理:“拿条毯子来。”

    毛茸茸的陆地虎鲸睡着了,女鹤小心地将她的头从自己的大腿挪到沙发,又为她盖上温暖的毛毯。

    李双的长发遮住了睡颜,她的肩膀正随着呼吸而均匀起伏。

    “嗜睡果然很严重。”女鹤皱着眉。

    “去阳台聊吧。”程理起身。

    女鹤点点头,二人悄声离开客厅,临走前关掉了灯,李双的身体半边陷进黑暗。

    万里无云的夜晚,圆月在宁静的海面编织出一道小径,通往灯火通明,也不再需要月亮的城市。豪华游轮驶过发光的索亚大桥,免费的夜幕飘浮着由昂贵无人机组成的广告词。

    海风穿过程理身体,他感觉自己实实在在抓住了什么,低下头,却只有一片泪水般的湿润。

    “我让你来劝她做手术,”靠在栏杆上的程理垂下手,“你怎么净喝酒不干活。”

    女鹤背倚栏杆,沉沉地注视李双熟睡的脊背。半晌后她回过身,与程理共同眺望海面。

    “有火么?”女鹤掏出烟盒。

    “嗯。”程理摊开手,示意对方给他也来一根。

    两根烟在同一簇火苗下燃烧,落下的烟灰像是燃尽的流星。

    “今天看到她的第一眼,”女鹤唇角的烟雾很快被风卷走,“我就知道她的回答了。”

    程理垂眸,拨动李双送他的打火机。

    “你以前是普通人,没接触太多义体使用者。接触多了,你也能识别出那种眼神。将生命作为燃料,熊熊燃烧自我的人,早已知晓结局,眼中不再有犹豫与恐惧,也不期待被谁拯救。我无法说服她,就像我无法说服一块墓碑。”

    女鹤掸了掸烟灰:“从前看向镜子的时候,偶尔也能在我自己眼睛里看到,所以……我其实是理解她的。”

    “哈,”程理冷笑,“所以你就交白卷?”

    “当命运出难题时,”女鹤苦涩地扬起唇,“交白卷也是一种答案。你通知斯塔了么?”

    “通知了,但他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还通知了李双的老师巴德,他所处的亚尔加州最近不太平,连机场都关闭了,估计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程理重重地扣上打火机头盖,“要不我们直接把她弄昏了送进手术室吧?”

    “先不说这种行为是否尊重她。她可是史上最年轻的首席猎人,身负八成高性能义体,吞咽式迷药对她无效;就算找到机会扎麻醉针,以她的体质,不出十分钟就会爬起来扭断我俩的脖子。”

    “要是扭断我的脖子就能让她进手术室,我也认了。”程理低声说。

    “我思考了好几晚……”女鹤单手挟烟,单手扶住额角,“程理,她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

    程理冰冷的视线从飘动的黑发中刺来:“作为她的朋友,你支持她的方式,就是放任她去死?”

    “你不明白,程理。”女鹤沉重地摇头,“这几天我查阅了许多资料,也和戴安娜讨论了很久。脑移植手术确实可怕,它不是九死一生,而是九死一疯。”

    女鹤用手制止他开口:“先听我说完。手术流程我去了解了,要将人的大脑完整摘下,放进机械的新身体里,连接好神经线,最后激活。就技术而言并不复杂,难就难在,医生竭尽全力也只能控制前99步,最后激活的1步,必须靠患者自行越过,几乎所有失败的人都倒在这一步。”

    她顿了顿,继续说:“在脑移植手术里,患者不是患者,是三途川返回人世的鬼魂,医生也不再是医生,是川上的摆渡人。这不单单是一场手术,更是一次进化,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人类的基因本能地抗拒这种进化,抗拒成为不属于人类的新物种!所以不是造物主不慈悲,是人类太脆弱……”

    “李双不脆弱,”程理挟着烟,指尖颤抖,“她会捱过去的。”

    “上了手术台,”女鹤仰头,呼出狭长的雾,“她就不再是她,善恶、名利、希望、痛苦都会回归成一串基因编码。像是银行卡密码,不偏不倚到冷酷,正确就是正确,错误就是错误。死亡是进化失败最小的惩罚,最可怕的……是变成赛博疯子。”

    “虽然这么说对露比很不公平,但尼克实际上已经是威胁程度最低的赛博疯子。正儿八经的赛博疯子不仅会灭自己的门,还会跑到大街上无差别屠杀。你知道么——”

    女鹤骤然看向程理,眸中的火光凄艳如血。

    “歌莉娅的赏金猎人,一开始就是为了对抗赛博疯子而存在的!你不害怕么?程理,她要是变成赛博疯子,恐怕也认不出你,杀死你就像杀死一个陌生人。”

    程理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很平静:“我不怕死,更不怕死于她手,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我会欣然接受。”

    女鹤微微一愣,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恋爱脑真是没救了……不过,眼下的情况,你说不定是破局的关键。”

    “怎么说?”

    “你看啊,”女鹤掰着手指,“斯塔,多年没见又联系不上,否决;巴德,不够亲密,否决;我,认识时间太短,否决;戴安娜,聚少离多,否决。算来算去,唯一能说服她上手术台赌一把的人——其实是

    你。”

    “让你失望啦,”程理轻轻地说,“看到病例那天我和她表白了,吵架的时候讲出来的,她的回答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喜欢她,可我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真的么?”女鹤眨了眨眼。

    “骗你干什么,”程理叹气,“我现在都没空去难过失恋,只要李双能活下去,哪怕未来再也见不到她,我也心甘情愿。”

    “不不不,”女鹤靠近他,认真地问:“我想问的是——她说‘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是真的么?”

    “应该吧,”程理挠了挠头,“她那天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还叫我滚,我现在能在这和你抽烟,全凭厚脸皮。”

    “那就奇怪了……”女鹤眯起眼,“我认为她喜欢你。”

    “有证据么?”

    “确凿的没有,硬要说的话……女人的第六感?”

    程理捂脸:“和她说的一样,你明明是学医的,却总有不科学的想法。”

    “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我在网上对你说的话?”女鹤将烟头丢进垃圾桶,笑得无比神秘。

    “实际上,除了竹马与天降,世界上还有一种派系,虽然出现次数少,但无论是在少女漫画界,还是现实生活,都保持着恐怖的100%胜率。”

    “说说看。”程理挑眉。

    “那就是——天选系,”女鹤的第二支烟指向对方眉心,“程理,从前我不了解你,不过现在我非常确认,你完完全全属于天选系。”

    程理默默为她点上火。

    “天降系和竹马系的共同特点,都是由命运推动才与女主角相遇。”

    女鹤深吸一口气,声如擂鼓!

    “天选系不同,天选系是由女主角钦定的男主角!是女主角抢在命运之前选择的人!拥有这张底牌——可以让你所向披靡!”

    强劲的风蓦地冲进阳台,呆住的程理仿佛看到了一座城堡,高坐皇位的女王目光凌厉,蓝宝石权杖直指程理胸口——

    「我选中了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男主角了。」

    “如果你存在的重量压过了她的无望,”女鹤凝视一动不动的程理,“那她就有可能会为了你,想要活下去。”

    程理若有所思,女鹤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试试看吧,程理,看看你的爱能不能阻止小双坠入深渊。如果你能做到,我、我们都会不留余力帮你。”

    程理送女鹤到塔底,海风将她的碎发吹得胡乱飘舞,她骑上摩托,又猛然回头。

    “喂!”女鹤的声音高过了海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拥有熊熊燃烧着自我的眼神,现在我完全看不出来了!”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我是你的男孩,也是你最……

    女鹤扬长而去,沙发上的李双睡得依然香甜,为她掖好被子,程理独自回到空荡的五楼。

    洗完澡,睡不着的程理靠着床坐在地毯上,他打开手机,为李双经营的自媒体账户自动登录。

    截止今日,他已为她积攒了一千多个粉丝。看着亲手剪辑的视频,与李双的回忆便翻涌着淹没他,曾经普通的日常原来如此弥足珍贵。他那时不懂李双为什么总在最快乐的时候问他“你现在是什么感觉”,“身而为人你幸福么”之类奇怪的问题,现在他明白了,因为李双痛苦到麻木,只能从他人的回答中窥探不属于她的幸福。

    泪珠滴落屏幕,模糊了女孩明媚的笑颜,程理用指腹抹去,留下的水渍却仍旧如同雨痕般崎岖。

    “期待未来的原来只有我而已。”程理取出那枚或许永远也送不出去的戒指,水波纹曼妙地晃动,蓝色的蝴蝶在夜色中宁静地停在他手心。

    “小双,你该怎么办?”程理盯着它,心酸地自言自语,“我又该怎么办?”

    如果我足够爱你,你会为了我留下来么?

    程理将湿漉漉的头发埋进膝盖。

    我的一生从未被幸运女神眷顾,也未曾目睹奇迹,可我现在却祈祷着奇迹出现,幸运降临在你身上。

    代价是什么?代价是爱么?

    那种东西,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程理停止流泪,扶着床边直起僵硬的身体。

    “这世上没有神,”程理紧握蝴蝶,走向黑暗尽头的电梯,“创造奇迹的——”

    是人!

    踏着微不可见的月光,程理再次来到四楼,李双保持着背对阳台的姿势蜷缩,墨黑的长发蜿蜒垂落。程理在她身后席地而坐,注视她的模样,犹如渺小的人类仰望云遮雾绕的山峦。

    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在空气中交错,浅的那道随着太阳升起变得更加细不可闻。

    “迟早有一天,”李双骤然开口,声音沙哑,“我会在四楼加装门锁。”

    “你醒啦?”程理忍不住靠近她。

    “变态偷窥狂,”李双嘴上叭叭,身体一动不动,“不要告诉我你盯着我看了一整晚。”

    “也没有一整晚,”程理讪讪退回原位,“大概……半晚?”

    “真恶心,”李双揪着毯子,手心滚烫到湿润,“还用我再提醒你么?我一点也——”

    “之前说的话,”程理没礼貌地打断她,“比如喜欢你什么的,别放在心上。”

    李双沉默地凝视空无一物的沙发靠背,人心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容易褪色。就像你路过家网红甜品店,试吃了产品,觉得不错是真的,不会为了一口多巴胺排几小时长队也是真的。

    “知道了,”李双告诫自己不准难过,“滚吧。”

    “我爱你。”程理紧接着说。

    李双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硬要说的话,像是大白鲨拖了个人下船,海面之上风平浪静,海面之下荡漾血痕。

    “你被网上的情感博主忽悠瘸了么?”李双恼怒地阖眼,“不会以为换了种说法,我就会很感动吧?”

    “你要是现在不回头看着我,”程理慢条斯理地起身,“我会默认你其实在害羞。”

    ……

    “真是病得不轻!”李双骂骂咧咧地转身。窗外是雾霾蓝的黎明,白色群鸟环绕灯塔嘶鸣,视线正中的男孩朝她单膝下跪,他头颅低垂,支在膝盖上的掌心停着一只蝴蝶。

    不,不是蝴蝶,那是蝴蝶装饰的戒指。

    李双冷笑:“你们男人还真喜欢在告白的时候求婚。”

    程理抬头望向她,嘴角带着昂扬又温和的笑意:“这不是求婚,但你想和我结婚,我当然毫无怨言。”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与蝴蝶的光芒交相辉映。

    “小双,这是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脱口而出的瞬间李双就后悔了,谈判第一大忌就是不该乱好奇,不然就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程理神情肃穆:“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一连串悲剧,痛苦拖着你向下,你只能逼迫自己麻木,时间长了,你连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认为死亡是无关紧要的事。李双,那是不对的!你的生命也同样重要!你值得活下去,我会帮助你活下去。”

    “你不用强迫自己永远保持理性,因为人,祂总是由感性与理性构成的,你抛弃它们,就等于是抛弃了一部分自己。害怕痛苦是正常的,渴望希望也是正常的,爱与被爱更是!李双,我爱你,我想让你感受到生命的价值,回想起灵魂的重量!”

    程理仰起脖子,同时高举手掌,像骑士宣誓,又像歌剧演员献唱。

    “你既不选择生,也不选择死,那就选择我吧,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这就是我的承诺。”

    李双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只吸血鬼,明明碰到阳光就会化为齑粉,却不死心地幻想在正午的微风中野餐。

    「被理解了,是不是很开心?」

    金发女孩出现在阳台。

    「可那真的有意义么?」

    李双的手指陷进面颊。

    「他会离你而去的,就像之前所有人一样。」

    女孩的笑声盖过海浪,盖过群鸟,盖过程理的呼唤,也盖过李双的心跳。

    「不过那是你应得的,毕竟……你是个罪孽深重的恶魔嘛!」

    从指缝中窥视程理与戒指,最终李双伸出了手,却不是抓住,而是推开。

    “我才不要这种便宜货。”

    她说。

    —————————

    “咦?”李双的出现,让正在刷牙的程理吓了一跳。

    “我今天去扫墓,”李双一身黑衣,怀中抱着白百合,“要不要一起去,不去算了,再见。”

    “哎哎哎!别自问自答啊!”程理赶紧冲掉泡沫,“给我两分钟换件衣服!”

    “一分钟。”李双头也不回地步入电梯。

    目的地在城郊,李双特意要求驾驶黑色的备用浮空车,接着行进途中就不再与程理对话。她们现在的处境,说是吵架冷战不恰当,毕竟二人确实会聊天;说是推心置腹也不妥,纵然程理百般讨好,李双也再没露出过真心的笑容。

    “小双,”不怕困难的程理主动开口,“为什么选今天去扫墓?”

    李双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站满家长的幼儿园。

    “本来该清明节去的,但我活不到四月份。”

    程理握方向盘的手僵了一瞬:“说什么呢,你可是能活到宇宙大爆炸的人!”

    李双没有回答。

    距离墓地越近,路边的车辆与行人就越少。程理停车的间隔,李双就站在斑马线这头,凝望那头的灰色建筑。

    程理小跑到她身旁:“累不累?要不要我先帮你拿着花?”

    李双摇了摇头,踏入空无一人的马路。

    墓地门口矗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刻有汉字“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李双停下来看它。

    “这座碑是我捐的,”李双有些骄傲地指着它,“以前每次来我都忍不住哭,后来有了它,我就没那么难过了。”

    “来悼念的大家都会感谢你的。”程理点头。

    李双笑了笑,继续往里走,穿过方正的门扉,藏书架般的骨灰龛无言地延伸。二人沿着正中的道路笔直地向前,余光中,同样来悼念亡者的人蹲在地上,或喃喃自语,或悲伤哭泣。

    “其实我不想让她们住在公共墓地,”李双的声音轻像是叹息,“但那时候我太穷了,各种各样的费用高得吓人,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就被塞了进去。我本来暗暗发誓,等出人头地了,一定要为她们建最豪华的陵墓。但那一刻到来时,我却没办法兑现诺言。”

    “因为……”李双吸了吸鼻子,“我太胆小了。一想到未来我要独自面对墓碑,我就很恐惧……那种感觉就像……每年都要把伤疤揭开,让它重新流血一样。”

    “她们不会怪你的。”程理很想揽住她,但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

    “哈……我也只能这样想,”李双在走廊三分之二处停下,深呼吸后,90°转身。

    二人一前一后,在不算宽敞的道路中穿行。灯光昏暗,两侧存放架上的名字与墓志铭幽幽发着光,像是草原的黑夜飘浮着千万只萤火虫。

    “到了。”李双将花轻轻靠在地上。

    循着李双的视线望去,墙上是她家人的名字,还有墓志铭——

    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这句话是我留的,”李双拂去名字上的灰尘,“我绞尽脑汁想了好久,什么样的话语才够深刻,还找牧师帮忙来着……到最后,我只留下了它。你也可以开始思考了。”

    程理全是裂纹的心,在这句话后,又添了一道伤痕。

    “别误会,我指的是你妈妈,你晚点不要回老家么?”李双将双手插回风衣口袋,“我的骨灰会被撒进大海,不需要墓碑,也不需要墓志铭。”

    更不需要你记住我。

    “看得出来你很久没回去了,”程理蹲下身,佯装整理花束,“老家的墓碑基本只写人名和出生年月,有墓志铭的很少。”

    “这样啊,”李双反应平淡,“也挺不错的。”

    四周的墙壁明明很规整,进入的人却恍如置身迷宫。程理半蹲在地,盯着墓志铭一言不发,身后的李双沉沉地注视他的背影,安静得像个幽灵。

    就是不想让你为我扫墓,我才不要墓碑啊。

    过了几分钟,李双移开视线:“走吧。”

    程理追上她:“这就回去了么?”

    李双嗯了声,“每年说的话都大差不差,今年不说了。”

    晚点就能面对面说了。李双想。

    二人坐上返程的浮空车,阳光透过假树洒下光斑,程理瞄了眼时间:“八点刚过,找个地方吃早饭?”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理一脚油门开进了中心公园,二人肩并着肩,在林荫小道漫步。

    “不说吃早饭么?”李双打了个哈欠。

    “早饭在那!”

    不等李双提问,程理直接跑向了上次吃过的手工热狗,不知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的早晨,还是单纯过气了,往日大排长龙的房车,如今门可罗雀,再也不需要钞能力了。

    程理很快就乐颠颠地跑了回来:“给你,大满贯热狗,双倍酱!”

    李双本想吐槽大早上谁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可咸香的洋葱酱汁飘进她鼻腔,她默默接过,没有讲一句屁话。

    在野餐区的长凳坐下,连位置都与上次相同,二人咀嚼着热狗,眺望回忆中同一片湖。

    “待会去骑水上自行车么?”程理问。

    “不了,”李双干脆地拒绝,“不想湿漉漉地回家。”

    “我可以骑慢一点。”

    “还是算了。”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提前吃完的程理擦干净嘴,在风中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双。”

    “嗯?”

    “今天算不算见家长?”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Iloveyou……?

    口出狂言的程理满脸坦然,唇泛油光的李双则满脸呆傻。

    “脑子有问题吧你!”李双火速别开脸。

    “不算么?”程理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

    “那……那是……”

    李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造成她如此失态的根本原因是——程理猜对了!本来李双打算只身前往墓地,可她人都坐进车里了,又觉得“好歹是此生唯一喜欢的人,不让他和家人见一面也太可惜了”……

    于是李双硬着头皮跑到五楼,她都想好了,要是程理在呼呼大睡,她扭头就走。谁知那家伙居然真的醒着,李双没办法,只能邀他同往。

    可恶!这土狗平常傻傻的,偶尔敏锐一次真让人头大。

    李双没戴口罩也没化妆,不被遮掩的脸红一览无余,她只能尽量背对程理。

    “什、什么见家长啊!你只是见了一堵刻着她们名字的墙而已!”

    “所以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那堵墙?”程理不依不饶地靠近。

    “我缺个司机,行了吧!”

    “你不想开车,可以自动驾驶。”

    受不了了!

    李双跳起来,被快她一步的程理拉住手腕。

    “小双,”程理热切地望着她,“你喜欢我,所以希望家人也喜欢我,对不对?”

    “对你个头!”气急败坏的李双恨不得用热狗在他头上爆扣,“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明白,”程理识趣地松开她,“回去吧。”

    李双板着脸走向停车场,半道被程理拉住袖口。

    “又怎么了!”李双凶巴巴地问。

    “吃个冰淇淋吧?”程理指着不远处的摊点。

    李双不高兴地抱臂:“你明知道——”

    “可你快死了,”程理打断她,“死之前吃个冰淇淋,难道罪大恶极么?”

    见李双不说话,程理主动推着她向冰淇淋摊走去:“走嘛走嘛,我请你。”

    笑呵呵的摊主展示冰箱,“尽情选择吧,所有口味都是一千元一个。”

    “好实在的价格!”程理转头向李双招手,“小双,快来啊。”

    李双立在离摊位两米远的地方,双手插兜,脸色铁青。

    在对方持之以恒的呼唤下,李双抿着嘴向他靠近,刚抬腿,摊位旁的直立式广告牌就被风吹倒,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程理赶紧帮忙扶起,可抬头时,仍然瞧见了李双惊弓之鸟般的脸。

    “我去那边等你。”不等对方回答,李双径直走向休息区。

    李双翘着二郎腿发呆,背后传来程理愉悦的脚步声。

    “拿好。”

    “我的天!”李双震惊地瞪圆眼,被强行塞进手心的蛋筒竟然顶了六颗颜色不同的冰淇淋球,宛如一座宏伟的巨塔。

    “谁让你不去选的,”程理在她身旁坐下,他自己的蛋筒倒是只有一颗球,“我只能替你全都要了,快吃吧。”

    李双有些无措,不仅因为这玩意高耸到她无从下口,更因为她已经18年没有吃过冰淇淋,她真怕入口的瞬间,那些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会再次溃烂。

    “李双,”程理扶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这只是一支冰淇淋而已。”

    是啊,它不是开启什么门扉的钥匙,它是甜滋滋、冰凉凉的点心,仅此而已。

    吃了不会下地狱的。

    李双缓缓靠近五颜六色的微型宝塔,嗅了嗅它好闻的香气,又小小舔了口最顶端的白色冰淇淋球。

    啊……

    原来我当年没吃到的香草味冰淇淋,是这个味道啊。李双有点想哭。

    “好吃么?”程理笑得很温柔。

    李双没理他,只是握紧迟到了18年才送到她手上的冰淇淋,大口啃了起来。

    女孩眉宇间终于流露出轻松之色,程理微笑的同时,在心中激动地握拳。

    斯塔哥说得对!逼一逼李双真的有效!

    好!就这么继续让她敞开心扉!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变大,滴滴哒哒的奶油流得李双满手都是,她进食的速度被迫变慢,望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程理没忍住犯贱的嘴:

    “一个人吃太辛苦了,我帮你?”

    李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休想占我便宜。”

    程理喔了一声,“担心间接接吻?”

    “啊对对对。”李双懒得和他争辩。

    程理沉默两秒,决定继续施压。

    “可我们已经接过吻了。”?

    李双手腕猛地一抖,差点把冰淇淋塔摔在地上。

    “什么时候!”李双的反应激烈得像滴进冰河的岩浆,“我知道了!是不是我第一次义体过热那晚?亏我当时还觉得你体贴!原来你个畜生是觊觎老娘的美色!”

    “淡定,”程理心虚地咳嗽,“我还没有下作到那个程度。”

    面红耳赤的李双高速拔枪:“偷亲我还不算下作?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眼见自己即将被她祭天,程理赶忙解释:

    “是你晕倒在警局门口那天。”

    李双火气稍降,狐疑地问:“那天斯塔也在,你这么干,他怎么没把你打成筛子?”

    程理又沉默片刻。

    “我在为你做心肺复苏。”

    李双傻了。

    好无法反驳的理由!

    满脸写着尴尬的李双期期艾艾了一阵,将沾满奶油的土星之环摆进台面。

    “那、那是口对口呼吸,怎么能算接吻……”

    程理脸也很红,心说我今天就豁出去了!

    “对我来说就算,你也知道我很纯情的,活这么大只亲过你一个人,你不得对我负责么?”

    “没有纯情的人会说自己纯情!”李双语速快得差点咬到舌头,“况且凭什么是我对你负责,为什么不是你……不对!”

    越描越黑的李双果断闭嘴,她整张脸又黑又红,像极了熟透的李子。

    程理噗嗤笑出声:“你想让我对你负责,我倒也没意见。”

    “闭嘴!”李双强硬地截断话题,小声嘟囔:“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腼腆的你。”

    听得一清二楚的程理厚脸皮地回答:“以前的我是现在的我的一部分,四舍五入,你喜欢我。”

    李双冷漠地抓住枪把:“你还是去死吧。”

    “不要生气嘛。”程理按住女孩的枪口,犹如推回出鞘的宝剑。

    趴在公园桌边缘,程理用吃剩的蛋筒作为望远镜,正大光明观察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对方投来“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下来”的眼神,别开了脸。

    “小双,”程理推了推女孩膝盖。

    “干什么。”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爱你。”

    李双默默吃着冰淇淋,半晌后说:

    “说真的,程理,去谈场恋爱吧,不是和我。那样你就会醒悟,对我死缠烂打是你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事。”

    “蠢就蠢吧,”程理把头埋进臂弯,“反正我也不聪明。”

    “懒得管你,等你的新鲜劲过了,你自然会明白。”

    “你这话的意思……”程理探出头,眼睛亮亮的,“我要是保证永远爱你,你就会接受吗?”

    “首先,我不会接受,”李双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其次……这世上没有永远的事。”

    程理眨了眨眼,缓慢地说:

    “我倒是知道一件永远的事——你永远欠我一个吻。”?

    李双完全破防了,合着刚刚的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都是对牛弹琴是吧?她从蛋筒边支出一只手,恶狠狠地比中指。

    “这么想要就过来拿啊,看我不扭断——”

    “小心!”

    程理淡然地听着她的狠话,余光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冰淇淋塔因为李双情绪激动而向外歪斜;珍惜食物的程理未经大脑思考就贴了过去,拢住她手背,帮忙阻止“大厦将倾”,可惜重力太过无情,没吃完的四颗冰淇淋球还是啪叽掉在了地上。

    “真可……”

    程理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的距离本就是手肘顶着手肘,此刻更是近得足够相拥,四目相对间,他闻到了李双嘴里浓郁的奶油味,冰淇淋塔的坍塌彻底暴露了她恼怒到通红的面颊。

    要死!程理一边觉得她可爱,一边心里大叫我命休矣!

    捂着脖子退开的刹那,程理清晰地看见,李双把眼睛闭上了——

    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一秒快如闪电,又慢如亿年。

    在暴雨中撑着伞行走大地的程理,突如其来的飓风将他赖以生存的伞吹飞,本以为自己要被淹没在雨中,却惊讶地意识到雨早就停了,满目都是阳光与彩虹。

    所有彷徨与踌躇皆迎刃而解,程理浑身都开始战栗,几近窒息的快乐涌上来,说好不再轻易流出的眼泪决堤而出。

    她是黎明前的月亮,她的爱是黎明前的月光。

    隐忍、无声,又的的确确真实存在。

    我真是个笨蛋啊……

    程理哭着捧住女孩下巴。

    “唔!”意识到做错事的李双骤然睁眼,“你——”

    她的话也戛然而止,与她额头顶着额头的程理正在疯狂掉眼泪,水雾朦

    胧的眼珠荡漾着惊喜的柔波。

    “小双,”程理不管不顾地用湿漉漉的脸蹭她眉心,“我也爱你。”

    “脑子彻底坏了么?我可什么也没说!”李双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没有挥出。

    “嗯嗯,”程理紧搂她,浑然不在意奶油将胸口蹭得乱七八糟,“最爱小双。”

    “疯了吧你!”崩溃的李双没发现,那该死的金发幻影今天并未出现。

    置若罔闻的程理更加用力地搂紧女孩:“我突然回想起,你生日那天,凌晨时分我们不是去看了音乐喷泉么?走之前你喊我转身面对你,那时候……”

    李双的心理防线警铃大作。

    程理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问:“你是不是想亲我啊?”

    用十成力推开他,前首席逃跑的背影仓惶如抢了人类早餐的浣熊。

    程理握住裹满奶油的枪背在身后,嘴里哼着音调奇怪的歌,一蹦一跳追了上去。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雨中序曲

    远处雷声沉浮,霜白的车前灯在灰黑的夜色中捕捉千万透明的雨丝,左右摆手的雨刷器像是投降的旗帜。伴着头顶的噼里啪啦,副驾驶的女孩吸掉最后一口可乐。

    “来看流星雨,流星没看见,雨倒是看见了。”

    无光的车内,没戴隐形视网膜的李双只能略微看到程理的侧脸,听到他小小的声音:“别那么刻薄嘛,下雨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你干的最正确的事,”李双平静地系回安全带,“就是挑了辆有顶棚的车,要开的是陨星,我们已经是落汤鸡了。”

    “回家了。”程理叹气。

    浮空车在漆黑的山路孤零零行驶,雨幕之中雾气弥漫。进入隧道,吵闹的雨声倒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聒噪的人声,以及爬满整片墙壁的广告。

    “怪可惜的,”李双浏览着社交平台,“130年才有一次的摩羯座流星雨啊……就这么错过了。”

    “小双,”程理目不斜视地盯着路面,“要是接受脑移植手术,你就能看到下一场了。”

    李双大大的切了一声:“谁要为了那种事做手术啊。”

    “你是不是害怕一个人?要不然我也——”

    “神经。”李双瞪了他一眼,“早说过了吧?再劝我做手术就绝交。”

    程理不再多言。五分钟后,车辆摆脱隧道,重新进入暴雨。遵守交通规则的程理将车停在无人的十字路口,李双抬起头,隔着层层雨幕,远处的高架桥如同游乐园的过山车,万千霓虹灯组成川流不息的人造星河,贩卖义体的芭蕾舞者投影在楼宇间踮起脚尖,隐隐能听到尖若鲸鸣的歌声。

    程理冷不丁扭头,手指的方向与华美画卷截然相反。

    “那里有片湖。”

    李双扫了眼地图,“月亮湖,之前好像想开发度假村的,花了大价钱请了设计师,结果投资人跑了,挖了个湖就停工了。”

    “怪不得,”程理把脸贴在车玻璃上,“岸边看起来很漂亮,开过来的路上都没注意。”

    “绿灯。”李双埋下头看手机。

    “小双。”

    “说。”

    “我们去湖里游泳吧?”?

    不等对方回答,程理就开始转动方向盘,哗哗的水痕印在李双不可思议的脸上:“外面在下雨!”

    “下雨怎么了?”程理莫名其妙地反问,“又不是下冰雹。”

    “雨天就算了,还是晚上!你不觉得危险么?”

    程理欠揍地皱起眉:“顾虑好多啊小双,以前你可是台风天也敢去划夜船的人,现在雨夜游个泳就害怕了?没关系,你可以留在车里等我。”

    “谁害怕了!”勃然大怒的李双一拍大腿,“万一你溺水了老娘还得去救你,多麻烦啊!”

    “关心我啊?”程理咧开嘴。

    “傻子才关心你!”李双气鼓鼓地抱臂,“你自己去吧!淹死了我正好一个人回家吃夜宵。”

    “好嘞。”程理关闭车辆发动机,当着李双的面利落地解扣子。

    “你干什么!”李双真庆幸车里足够黑,将她的脸红藏了个严严实实。

    “游泳不得脱衣服么?”程理淡然地解皮带,叮铃咣当的声音如同猫爪,一下一下挠在李双胸口。

    无法反驳的李双只好闭嘴,借着微弱的路灯,她隐隐约约瞥到了程理赤裸的身体,肌肉轮廓似乎比上次在虹国看到的还要流畅几分,胸口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李双偷看了好几眼也没看清。

    “在看这个么?”程理贴了过来,展示脖颈挂着的海豚,“在水族馆一起买的纪念品,最近才想起来戴。”

    “噢。”李双咽了下口水,这还是平生第一次,她的视线无法在动物身上聚焦。

    “真的不和我一起去么?”程理眨巴着眼睛。

    “不去。”李双挪开眼。

    程理点点头,只穿了条内裤就下车了。望着雨中的背影,李双感到生气又好笑,没忍住拍了张照片,P上“裸男的救赎”发给他。

    发完图,又漫无目的刷了会手机,李双发觉程理下车已经是10分钟前的事,而他并未使用义眼发送任何消息,层层叠叠的雨水又阻隔了李双的视线,她根本就看不到湖,也看不到他。

    呼唤翠丝连接他的义眼,连接还失败了。

    这下李双没办法淡定地玩手机了,脑中各种各样的思绪低语着,最终对程理的担心占了上风。李双丢下手机,咬着牙冲进雨中。

    走了20米,李双终于来到木板钉制的简朴堤岸,要不是边上有个小小的路灯,平常人根本不会发现这还有座湖。

    金色的闪电划过夜幕,月亮湖在瞬间显出全貌,它远比李双想象中更加宽广和深邃。月牙形状的石头造景矗立湖心,往日的静谧浪漫在狂风骤雨中变得颓废而诡谲。

    更让李双心焦的是,她只能看到黑色的雨水拍打湖面,浑然不见人类的身影。

    三月份的歌城已经不冷了,但浸泡在雨里的李双却通体生寒。她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刚刚就该敲晕那个异想天开的二百五,一脚油门回灯塔。

    “主人,连接到程理的义眼,没有视频画面,位置大概在湖中央。”

    李双果断剥下衣服,头朝下跃进水面。

    身体短暂变凉了一瞬,紧接着她的脊椎就开始发蓝光,连带着四肢都暖和了起来。岸上要是有个路人,绝对会把正在游动的李双误认为某种生物,指不定还会取个“月亮湖水怪”的名字。

    李双浮出水面,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泼天的雨水让她略感窒息。腕表的手电开启,虽说这光在湖中微弱得像萤火虫,但有总比没有好。

    “程理!马上给我死出来!”颤抖的声音混着泥腥,随着涟漪扩散开,李双推开水波缓慢向前,唯恐错过湖面上任何动静。

    “主人,定位就在你脚下。”

    李双听得心都凉了,四周哪有程理的踪影?她一头扎入水中,一切都被隔绝在湖面之上,而湖面之下寂静无声。借着手电的光芒,她看到漂动的水草,沉底的石块,唯独没有她在意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

    李双还在思考对策,腕表居然罢工熄灭了!

    唯一的光源消失,也无法听到翠丝的声音,李双忽然就感觉自己很孤独。

    死之后的世界,是不是就是这样,永远一个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

    上方隐约出现白光,李双循着它游去,快要触碰到水面时,听到有东西向她游来,她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人搂着腰推上了水面。

    混沌的视野骤然清明,广告浮空艇在百米高空掠过,垂下的光为黑暗中的二人镀上银霜般的边。李双垂着头,双手扶在程理肩上,漫天的雨拍打她的脊背,仿佛想将她重新压入湖底,唯独托着她的男孩迎着她的面颊,绽放出肆意的笑容。

    “好玩吗?”程理眼睛亮亮的。

    “玩你个头!”李双把他的脸拉成饺子,同时紧盯他的左眼,“你的义眼出问题了么?我怎么连接不上。”

    程理在雨中笑得开怀:“不关掉它,怎么骗你下来?”

    绷着脸的李双在他肩膀捶了一拳,转身向堤岸游去。

    “别走嘛!”程理立刻拦住她,“来都来了!湖底有个有趣的东西,我带你去看?”

    李双用惯用的死鱼眼盯了他一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带路。”

    “得令!”程理向她敬了个礼,开启了义眼的远视模式。

    李双跟着他下潜,对方的眼睛在黑暗的湖水中发着光,简直和灯笼鱼似的。

    逐渐接近湖底,李双看到了一个老式公园椅,继续往前,还有空的花坛。正在李双疑惑这哪里有趣的时候,程理回身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向花坛侧边游去。

    “咕噜咕噜。”程理指着花坛边的空地,示意李双低头。

    李双好奇地凑过去,被人擦去的泥沙下,裸露出一条凹陷的字符——

    「52°13’14″S,23°9′25″E」*

    李双意识到,恐怕这里曾是个小型公园,设计师多半还是华人,才会夹带这种自以为浪漫的谐音梗私货。无语的李双看向程理,发现这货正眼巴巴地回望,胸前还比着巨土无比的爱心。

    一颗近在咫尺,又无法触及的心。

    女孩落寞地垂眸,她的身体不动,长发却被水波推着向程理蜿蜒。察觉到湖水变苦,程理朝着她游去,摇曳的波光中,男孩向女孩靠近,身影决绝

    如步入黑洞。

    程理牵起李双的手,放在自己两颊。他的目光平静,又执拗到冷酷,与在极光剧院的水下如出一辙。李双凝视他的瞳孔,仿佛能听到弹匣插入枪械的咔嚓声。枪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枪已经准备好了。

    李双一直搞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程理感兴趣的,但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那一刻。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人,遇到了一个不计较得失,刀山火海也愿意跟着下的笨蛋,即使是被命运倾轧了一辈子的李双,也会萌生出想要对抗全世界的心啊!

    正在李双庆幸现在流泪不会被对方发现时,程理猛然凑近,然后……

    然后做了个斗鸡眼……

    笑点被戳爆的李双狂笑出声,大量气泡从她的嘴角溢出,不清楚她义体极限的程理瞬间慌了神,死命拖着她回到了水面。

    “哈……哈……小双,你没事吧?”程理紧紧搂着她的腰,生怕她脱力沉进湖底。

    大雨滂沱,湖中的李双却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她捂着脸,靠在程理颈窝抖肩膀。听到她的笑声,着急的程理长舒一口气,慢慢揉着她后脑的头发。

    “真受不了你……”心情平复的李双笑着与程理对视,雨水不停从他头顶流下,却无法冲淡他眉间的温柔。

    无措的李双不好意思地低头,惊恐地发觉,自己被他抱着就算了,两个人还都只穿了内衣!

    这这这有点太那个了!

    心跳即将盖过雨声,李双果断推开他,却被对方更加用力地捞回了怀里。李双被迫挂在他肩头,程理的心跳刺破肋骨与皮肤,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

    “小双,”程理贴着她的耳朵,“我爱你。”

    “知道了!”李双突然就很烦躁,“同样的话别重复那么多遍。”

    “我想亲你。”

    李双愣了愣:“不行!”

    “反正你也快死了,”程理嘴唇翕动,语调既像讨好,又像蛊惑,“死前和我接个吻,也无所谓吧?”

    黑夜漂浮在水中,连自己都无法感知的李双,却能触碰到程理温热的身体,目睹他幽幽发光的瞳孔。在这一刻,李双理解了人人都说蠢的飞蛾,阴影中的生活实在太冷太冷了……冷到明知那束火会将自己烧干净,仍然决绝地扑向温暖的死亡。

    即使是理智的蝴蝶,偶尔也会想与火共舞啊。

    雨声真是太吵了。李双想。

    吵得她完全无法思考。

    李双勾住他的脖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闪电再次莅临人世,没有抬头的李双错过了黑夜转为白昼的刹那,也错过了程理脸上——

    锐如刀斧的盛怒。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你不活,大家就一起死……

    李双紧张地闭着眼,半分钟过去,她想象中的亲吻并没有到来,唇前只滑过一波又一波的雨。

    于是她睁开眼,程理正幽幽注视她,不等李双开口,他就主动靠了过来。

    “我真的要亲咯?”

    程理的语气和往常一样狗腿,笑容却有几分过犹不及,这让李双隐隐有些不悦,如同吃饭嚼到了足够细小,又足够明显的沙粒。

    “还是算了,”李双从他怀里钻出来,“我去车上等你。”

    没成想程理开开心心地追了上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堤岸,盯着空荡荡的地面,李双疑惑地捋开眼前的碎发。

    “我记得我把衣服扔这了,”李双不信邪地环顾四周,“这么大的雨天,居然真有人路过?”

    “小双,”程理眯起眼,指向浮空车的方向,“你下车前锁门了么?”

    “没有,我的车防盗等级很高,小毛贼才——卧槽!”

    李双惊恐地揉眼睛,她一定是眼里进水草了,否则怎么会看不到那么大个浮空车?

    意识到不对劲的二人迅速回到停车的地方,草地里还有气流挤压的细微痕迹,唯独不见车辆本体的身影。

    “我车呢?”李双傻了,她上次丢车已是好多年前的事,那之后她痛定思痛,加装了市面上最贵的防盗装置,比车贵也无所谓,主要是忍不了别人薅她羊毛。

    “被偷了啊……”程理耸了耸肩,“雨太大了,先喊辆飞步回灯塔吧。”

    “我没带手机,”李双甩了甩滴水的腕表,“表也坏了,你的义眼能叫车么?”

    “没搭载打车程序……”

    李双上下打量他:“我猜你恰好带了现金。”

    只穿内裤的裸男没好气地叉腰:“你说呢?”

    “天杀的,”李双望向灰蒙蒙的荒山野岭,语气崩溃,“没车就算了,还没钱没网没武器,我们现在和石器时代的野人有什么区别!”

    程理跑到十字路口眺望,回头对李双说:“往前1公里有个加油站,找人借个手机打给女鹤好了。”

    李双垂头,视线从湿漉漉的内衣一路往下,最后在沾满泥巴的脚趾头定格。

    “也没别的办法了。”李双愤愤地迈步,“该死的小偷,等我找到他,绝对要把他撕成破布条!”

    弱小无助的半裸二人组开始向着加油站进发,头顶是泼天的雨水,时不时有车路过,司机们向她们投来戏谑的眼神。

    “看就算了,”程理默默捂紧胸口,“怎么没人停下来载我们一程呢……”

    “如果我是司机,”灰头土脸的李双冷冷地回答,“我也不会在深更半夜让两个不穿衣服的人上我的车。”

    程理讪讪吸了吸鼻子:“说得也是。”

    气氛有些尴尬,不光因为大家陷入了光溜溜的窘境,更因为那个没有进行下去的吻。李双当然知道她和程理没戏,但就是忍不住去思考他当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提出要游泳,”李双蓦地开口,“不会是提前知道水底有坐标吧?”

    “怎么可能,”程理笑了笑,“只是偶然而已,感动了么?有没有喜欢上我?”

    “你真是属蜗牛的,有根杆子就能顺着往上爬。”李双飞快瞥了他一眼,“程理,成为义体使用者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殊感觉,”程理摸了摸腹部的疤痕,“硬要说的话,我的消化功能似乎变好了,精神也变足了。”

    “还想继续改造么?”

    “没有主动的想法。”

    “非常好,保持住,千万不要动摇,”李双的声音轻轻的,“人都是很贪心的,开始只是想要健康的身体,后来要好看的外表,再后来要永无止境的自由……你现在的状态就很好,没必要和我

    一样变得人不人械不械。”

    “永无止境的自由是什么意思?”程理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形容。

    “有的人想要追求自由,会主动去除或添加生殖器官,所谓‘歌城的性别是流动的’就是这个意思。”

    程理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至少目前不是男人。”

    “记性很好嘛!”李双大笑,继而目光灼灼地盯着程理眼睛,“对了,你认为我是女性么?”

    “当然啦!”程理答得相当迅速,“你出生是女性,染色体是XX,更不要提你的脸和……呃,总之你是100%的女性!”

    “100%么……”雨水划过李双肋骨处的机械肉身分界线,“如果有女性的体态就是女性,那莱茵也是女性;如果自我认知是女性就是女性,那你也可以是女性;如果出生形态是女性就是女性,那电视上那些改造者为什么可以演‘男主角’?”

    程理猛地停下脚步:“小双,你不想做手术,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李双抿了抿嘴:“告诉你也无妨。大脑细胞虽然含有染色体,但脑移植者的身体形态与它无关,成为脑移植者就意味着要抛弃性别。我……不想抛弃女性的身份,尽管我也只能算是20%的女性。”

    “就算成为脑移植者,你也可以永远使用女性的身体呀!”程理急急地说。

    “现在当然可以那样想,”李双仰头,发现暴雨变小了许多,“我刚刚说了吧?人都是很贪心的,等真的到那个时候,难保我不会产生别的想法。抛弃性别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抛弃自我,等到第三步……又要抛弃什么呢?”

    “我是那种认为‘忒修斯之船’不是一开始的船的人噢,”李双扬起唇,“所以……别再劝啦,就让我以堂堂正正的女性身份死去吧。”

    程理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二人就无言地肩并肩,直到在标有“加油站”的路牌边停下。

    “如果我没瞎的话,”李双把手抵在眉毛前挡雨,“这里不存在加油站。”

    “多半是加油站拆了又没去掉路牌,马路对面的民宅亮着灯,我去问问能不能借手机。”

    “这里可是歌莉娅,”李双挑眉,“你猜深夜有裸男出现在门口,屋主会不会对你开枪?”

    程理脚步一顿,“那你和我一起去?”

    “当然,”李双快步追上,“只出现裸男很可疑,既有裸男也有裸女,场面就会诙谐得多。”

    “这算黄段子吗……”程理弱弱吐槽。

    “我说就不算。”李双挤开她,在小平房堪称古朴的门上敲了两记。

    “谁啊?”

    听声音是个女人,听口音,又似乎是个黑人。

    “你好,女士,”李双退后半步,让对方能从猫眼看见她,又将车被偷的事和盘托出,“我叫薇儿,想借用您的手机给朋友打电话可以么?”

    对方思考片刻,打开了门。屋主果然是位黑人女性,年纪大概四十上下,身材矮壮,头顶盘着蟒蛇般的脏辫。

    “叫我拉妮,”拉妮将手机递过去,“给你。”

    “非常感谢,等我的朋友来,我会给您报酬。”李双握着手机,然后僵硬地转向程理,“你记得女鹤的电话号码么?”

    程理严肃地说:“打911找花子行不行?”

    “接线员恐怕会把这种要求当成骚扰电话……”

    门廊前的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身为屋主的拉妮主动侧开身:“外面雨很大,你们先进来取取暖吧。”

    “不必。”这回轮到李双警惕了,拉妮的友好大大超出她的预料,眼下既没有武器也无法扫描这栋房子,鬼知道里面是不是坐着什么黑/帮成员。

    “我丈夫要明天才回来,家里只有我和女儿们,”拉妮朝屋内招手,“阿米娜,爱莎!”

    拉妮的睡裙后出现两道小小的身影,李双还在辨认拉妮有无恶意,造成当前场面的始作俑者就抢在她前头走了进去。

    “谢谢您的慷慨,我叫程理,”程理接过小朋友递上来的浴巾裹在身上。

    李双压低声音:“别进——”

    “哇!您家真是温馨啊!”程理比着大拇指,对门外的李双挤眉弄眼。

    半裸的李双扫了眼背后的雨幕,瘪了瘪嘴,走了进去。

    拉妮为她们清理出了个空房间,又找出旧衣服给她们穿。她坦诚地表示自己在附近的餐馆做服务员,丈夫在搬走的加油站上夜班,两人都是没有义体的普通人。

    离开前拉妮还表示:明天丈夫回来了愿意送她们回市里。

    李双还在惊诧拉妮的热心肠,而程理已经厚脸皮地走进了浴室。

    待到李双也洗完澡,程理正坐在这间房唯一的单人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我也想睡床。”

    李双瞪了他一眼,抢过枕头,坐进地毯。

    “你睡地上会着凉的,”程理赶紧起身。

    “我这幅身体,在冷冻库里呆一整晚都不会有事。”李双将枕头拍松软,背对他侧躺,“去把灯关了。”

    背后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动,单人床被程理抛弃,他学着李双躺下,霸占了她半个枕头,还不客气地圈住了她的腰。

    “今日份的拥抱,”程理把头埋进女孩头发,“有点太达标了……”

    雨声淅淅,浅橘色的卧室灯宁静地笼罩。四周是从未见过家具,空气潮湿而黏腻,发丝间甜腻的低档洗发水味让李双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出租屋的木板床,门外是挟枪带炮的追杀者,雨点砸进窗户的声音比子弹还响。失去一切的女孩依偎在男孩怀中,对方用心跳起誓永远不会离开。

    “你不是要睡床么?”李双活动了下肩膀,努力不去在意程理略显炙热的体温。

    “睡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一起。”

    程理的黏糊程度让李双有些遭不住,正在她的理智和感情打得难分高下时,程理又丢出来一枚炸弹。

    “在湖里没做完的事……现在能继续么?”

    李双默默掰开程理按在她腹部的手指,对方却反手掏出一部手机。

    “铛铛铛,”程理笑嘻嘻地打开它,“刚刚问拉妮借的备用机。”

    昏暗的灯光下,程理快速拨出一则电话,熟悉的数字印照在李双瞳孔,滴滴两声后,电话被接通。

    “喂?”

    女鹤的声音?李双震惊地扭头,挂在她肩头的男孩露出晦暗不明的浅笑。

    “晚上好,女鹤,收到我的生日蛋糕了么?”

    生日蛋糕?李双震惊更甚。

    “收到啦!”女鹤打开

    视频,上次庆功宴的人全部在场。办公桌正中摆着用樱桃装饰的生日蛋糕,白墙上还贴着五彩斑斓的气球,听到动静的杰克斯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对着镜头做各种搞怪的表情。

    “先祝你生日快乐!”女鹤笑着推开杰克斯,“不过你和小双呢?你们不来我们可不敢切蛋糕。”

    “谢谢,我们在外面玩,小双睡着了,明天才回去,你们替我们把蛋糕吃了吧。”

    程理抢在李双提问前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嘘。生日这天我只想和你过二人世界,你无法满足我的生日愿望,至少答应这个要求吧?”

    李双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听完大家合唱的生日歌,又隔着屏幕吹了赛博蜡烛,程理的25岁生日就这么草率地过完了。他将切蛋糕的任务交给女鹤,其乐融融的氛围下,10寸蛋糕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双心情有些复杂,她当然知道程理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但她是不会同意做手术的,所以她不回头,这样也不用目睹他落寞的眼睛。

    “药效差不多要到了。”程理突然伸了个懒腰。

    李双呼吸一滞。

    “什么意……”

    咣铛。

    吃下最多蛋糕的杰克斯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二个倒下的是佐伊,第三个是露比……像多米诺骨牌似的,诊所内所有人都接连倒地,连女鹤这种高改造率的义体使用者也不例外。

    打翻的手机镜头正对空荡的天花板,一分钟前还热闹非凡的诊所此刻静如坟茔。

    全身血液涌向大脑,李双挣脱开程理令她窒息的怀抱,厉声问:“你做了什么?”

    程理慢条斯理地盘腿而坐,脊背靠在床边,掌中把玩着手机,“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车也没有丢,我定时让它自动行驶到半公里外。”

    “至于你的表,”程理扬了扬下巴,“一个简单实用的破坏装置。”

    李双握着拳,太阳穴突突狂跳。

    “你现在的生命值是7%,还是5%?无所畏了,你不想做脑移植手术,所以我干脆把大家都杀了,下地狱陪你。”

    程理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

    “因为你不活,所以大家一起死。”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恶犬驾到,通通闪开!……

    房内死寂如湖底,雷霆穿透雨幕,照亮两张神态各异的面孔。二人面对面坐在地毯中,李双是清醒目睹飞机从万米高空滑落的乘客,程理则是气定神闲撞向雪山的机长。

    “你……”李双的眼神逐渐由惊诧转为暴怒,程理却微笑着举起了手机。

    “小双,你有机会逆转这一切。蛋糕里是迷药和毒药的混合,份量控制得很好,不会让人快速致死。只要你答应我去做手术,我就把手机给你,你可以打电话给急救中心求救。”

    李双猎豹般扑向程理,但后者反应更快,直接将手机锁了屏丢开。

    “就知道你会抢,”程理坦然直视对方淬着毒的眼眸,“这个型号的手机必须要解锁密码才能使用。”

    李双红着眼睛摇头,梆梆两拳捶在自己不听使唤的大腿上,毅然走向门扉。

    “拉妮是我雇的演员,早就离开了,这栋房子……不,准确来说,周围五公里都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当然也可以试试去马路中央拦车,可那又需要多久?时间可不等人。”

    李双噌地回头,脸上是愤怒到扭曲的笑:“计划安排妥当,台词流畅,连各种潜在细节也考虑到了。真是完美又一边倒的要挟啊!程理,谋划这一切花了你多少时间?”

    “名师出高徒嘛,至于时间……两个小时?”

    “我真是低估了你的犯罪天赋,”李双重新回到他面前跪坐,“可惜你也低估了我,我不是没有筹码,你希望我进手术室,要是戴安娜死了,你的痴心妄想一样落空!”

    “你死了,”程理凉凉地说,“戴安娜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用捆绑他人生命的方式威胁我?”李双猛地揪住他的衣领,“这方法并不算创新,要不要猜猜,今夜过后你会是什么下场?”

    “我和那些失败者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不怕死。”程理敞开胸怀任她拉扯,手指直指墙上的老式挂钟,“小双,与其放狠话,不如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李双强撑出来的镇定面具裂开一道缝,她当然知道眼见并不为实,但她也确确实实不敢赌。眼前这家伙活像个变态杀人狂,李双忍不住怀疑,她认识的程理真实存在么?还是说那只是他拟态出来的人格之一?

    “你的计划没有意义,”李双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过一会我反悔了,你不可能有机会再下一次毒。”

    程理抚摸女孩面颊的手被拍开:“我总得试试。”

    “你会死在我手里。”这句话落地的刹那,李双意识到败局已定,“无论下毒是真是假,我都会杀了你。”

    “好啊。”程理温和地笑了。

    “我答应你去做手术,”李双松开他,捧起手机,“密码是什么?”

    “你的生日。”

    李双颤抖着输入0101,发现视频通讯居然一直没有挂断,最让她血压飙升的是,7张完好无损的脸都挤在镜头前,嬉皮笑脸地望着她。

    “我们都听到了!”女鹤大喊,“你不能反——”

    啪!

    手机在半械女孩十成力量的挥击下,在雪白的墙壁正中撞得粉碎。

    “准备好了么?”李双阴恻恻地扭头,“溺死在浴缸,或者被我折断脖颈?好歹相识一场,我愿意让你选择喜欢的死法。”

    “虽然这话很抠字眼,但你没说什么时候杀我,就不能等你做完手术后么?”程理傻笑着搓膝盖,“那样我也可以没有遗憾地进棺材。”

    “想进棺材?少做梦了!”李双一拳砸进木地板,溅出森森血点,“你的尸体只会被丢在大街上喂狗!”

    她的血让程理舒展的眉尾跳了一下。

    “随意,”程理别开脸,“我不在意死亡以后的事情。”

    李双的腾腾杀气顷刻化为泡沫:“我改变主意了,我既不杀你,也不去做手术。”

    程理沉沉凝望窗上的雨痕,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刚刚以为大家会死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无聊的问题。”

    “是不是心跳加速,眼前发黑,好像天塌了?”程理骤然扭头,眼中是决堤的悲伤,“李双,看到病例那天,我就是这样的感觉。”

    李双冷冷地回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早该看开点。”

    “我看不开,”程理摇着头,用膝盖向她走来,“我看不开!”

    “我不是你人生中第一个离开你的,”李双伸长手阻止他靠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得到与失去是永恒的人生课题,你不可能永远交白卷!”

    “我不认识什么心理学家,也没读过几本精神学著作,”程理握住她的手,“我不在乎遗世独立的清醒,也不在乎痛苦的沉沦,我只在乎你,你的存在胜过万卷书的真理。趁现在我还有机会抓住你,就绝不可能放开!刚刚说出愿意做手术的时候,你的内心就没有一丝波动么?活下去对你来说就那么糟糕么?”

    盯着他看了几秒,李双锋利的眼尾奶油般塌了下去,“程理,你不是爱我么?爱一个人就该尊重她的想法,而不是用自己的愿望扭曲她的意志。我明白你舍不得我,就像那部电影演的一样,女主角再心碎,依旧选择了放手,她清楚男主角的肉身已经被禁锢,至少要允许他的灵魂展翅高飞!”

    “小双,生活不是电影。”程理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你觉得这个结局美妙,是因为导演用影视技巧蛊惑了你!说白了这XX就是个反套路的童话故事,先射箭再画靶,为的就是突出‘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的议题!顺带一提我一直觉得这电影烂透了,男主角蠢爆了!只是你好像很喜欢,我才忍着不说。”*

    “滚开!我和你这种庸庸碌碌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

    “你一直在美化没行进过的路,贬低真真切切让你得到过幸福的路。明明没见过死后的世界,却觉得死亡是解脱;明明还没成为脑移植者,却自顾自认为它会瓦解你的一切!别人的经验固然重要,你的感触就非得排在最后么?天呐!李双,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是那么强大自信,现在呢?你变得好软弱!”

    “胡说八道!”李双抓起枕头砸他的头,“我才不软弱!我很勇敢!”

    “是么?”程理陡然钳住她的肩膀,“那我说要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

    李双懵了,她不懂这家伙怎么突然提这事。

    “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不喜欢的人亲你你也能忍?”程理的语气尖酸到了极点,“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唯有‘死亡’才是无上的荣耀。逃避真实的选择,沉溺虚伪的幻象,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软弱?只是一个吻不足以让你警醒,倘若我做更出格的事呢?”

    不等李双回答,程理直截了当贴了过去,在女孩脖颈重重落下齿痕,双手甚至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李双想也不想就挥出一拳,挨了打的程理却露出了痛快的笑意,他粗鲁地抹掉鼻血,语气兴奋:“打得好!原来你不是毫不在乎!”

    程理靠近她,如同磁石靠近铁块。

    “死亡并不美丽,它就只是死而已,它的意义由活人定义。”程理第二次握住她的手,态度温柔又刻薄,“亲爱的,在我看来,你的死

    既不超脱也不伟大,它充满了顾影自怜的偏见。”

    李双抬起头,脸上带着看透一切的古怪笑容:“做了一辈子底层人,终于有机会当一次拯救者了,很爽是不是?程理,你不爱我,你爱的是期望中的你自己。”

    程理直视她锐利的瞳孔:“你觉得我分不清爱与欲望。”

    “拒绝尊重我的想法,贬低我的追求,你的行为完全符合弥赛亚/情结的心理特征。”

    程理深吸一口气,缩紧手指的力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弥赛亚/情结,也不打算继续讨论下去,今天需要解决问题的只有你一人。李双,你教我的,谈判有三个阶段,要先强硬,再示弱,最后再强硬,现在你我之间已经过了第二阶段。”

    “你还想怎么强硬?把我打晕了送进诊所?告诉你,哪怕我现在很虚弱,制服你也是轻而易——”

    蓝色药丸被程理突兀地塞进李双手心:“你不相信有人爱你,也不放弃虚无的幻想,那就让我来帮你一把。”

    “真有意思,”李双认出它与傍身许久的毒药外观相同,“你又要玩以死相逼的戏码是吧?”

    “是的,我要逼你看清死亡的本质。”

    “好啊!”李双的声音因怒火而彪高,“以为我永远会被你耍得团团转么?你吃啊!我现在就看着你吃!”

    程理俯下身,虔诚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而李双是绿洲,她的掌心生着世间唯一的泉水。他用舌尖卷起药丸叼在齿尖,直起背徐徐靠近,要不是他的表情毫不期待,李双都要以为他是来讨吻的。

    他的头颅在距离李双十五公分的位置停住,同时将她的手死死压进自己颈间,喉头的滚动从李双手心刺入,又从她大脑刺出。

    程理张开嘴,展示空无一物的舌下间隙。

    李双冷笑着抽回手:“吞下去了又怎么样?用面粉和色素仿个假药很难么?”

    程理轻轻扬起唇。

    李双沉下脸:“难为你这无懈可击的演技了,说不定你比我更适合做网红。”

    对方依然不作答,李双冷漠地抱臂,时不时瞄两眼挂钟。

    “过去一分半咯,”李双戏谑地歪头,“药效也该发作了吧?”

    “不知道,第一次吃。”程理懒洋洋地起身,“我先去上个厕——”

    咚。

    “很会创造反转嘛!”李双为匍匐在地的程理鼓掌。

    眼看程理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无法目视他的脸,李双竭力压制的杂念逐渐汹涌。对方的呼吸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连续不断的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又砸进李双眼眶。

    “别装了!”坐不住的李双用力捏住程理下巴,强迫他仰起脖子。

    “小双……”

    玻璃窗淌过透明的雨,猩红黏腻的泪水流进李双指间,与她拳峰的血混在一起,打湿了她坚不可摧的义体。

    “你把灯关了么?”程理呆呆地问。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羽绒被外

    “不可能,不可能……”面色狰狞的李双拼命摇头。

    程理摸了摸脸,“咳……原来是药效到了。”

    “你那么怕死!不可能拿命来赌!”李双把他扶起来,冲着他耳朵大吼,“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只是在诓骗我!”

    程理浑身战栗,语气却很平静:“我确实怕死,但我更想你活下来。”

    “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么?你到底图什么!”

    “图你啊,我爱你说多了,你又嫌我啰嗦。”程理脸庞的血抹去又滑落,“李双,我不是想拯救你才爱你,我是先爱上你,才想拯救你。”

    “随便你怎么说!”李双绕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腹部,“肯定还没消化完,吐出来!把药吐出来!”

    程理死皮赖脸地躺在她怀里:“答应我做手术,这次不要反悔。”

    “不答应!”

    “不答应算了,反正你死了我也是要殉情的,早死晚死都一样。”程理绷直身体,用行动表示他的不配合。李双强行压住他,刚要使用海姆立克急救,对方嘴角就咳出一团鲜血。

    满目的鲜红,脑海的杂音搅得李双几乎停止呼吸!一边是高亢尖叫的“让他去死”!一边是伴着心跳低吟的“不行”!

    「杀了他啊,你不是最擅长这种事么?」

    “不行!不行!闭嘴!闭嘴!”

    程理扬起脖子,用空洞的眼珠凝视她六神无主的脸。

    “小双,是不是觉得殉情很可笑?就因为这种事选择死亡很不可理喻吧?虽然我看不到你,但你能看到我,你告诉我,我现在的模样,符合你心中荣耀无比的死亡么?”

    满脸是血的程理貌如恶鬼,李双把头埋进他后背:“你计划这一切肯定留有后手,解药在哪里!说!”

    “你还是没有想明白,”程理轻轻笑了起来,“没……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想。”

    “你有病啊!谁允许你做这种事了!卖血也是,现在也是,谁要求你为我牺牲了!早说了不爱你,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得不到!”

    李双撑住程理摇摇欲坠的身体,歇斯底里咒骂着,程理垂着头默默倾听。女孩的话语逐渐被抽泣截断,又很快被恸哭覆盖,她的眼泪发了疯地往外涌,像是掘地百米才喷涌而出的井水。

    “可是程理,你会一直爱我么?”浸泡在人生洪水中的李双用力抱住差点松开的浮木,“退一万步说,手术成功了,我的寿命会被大大延长,而你会衰老、会死去,看着我永远不变的脸,你难道不会恐惧么?”

    李双呜咽的声音像个迷路的孩子:“真的好可怕啊!我好害怕就算活下来了也会忘掉妈妈爸爸,忘掉哥哥,忘掉你……最后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到时候我想选择死亡也来不及了!我的意识不会允许我那么做……”

    “分离太痛苦,失去自我太痛苦,独自徘徊人世更是……痛苦得不得了!”

    虚弱的程理掰开对方勒在自己身上的手,他摩挲地面,循着哭泣声,将崩溃的李双圈入怀中。

    “哭吧,小双,哭出来就好了,”程理抚摸李双的义体脊椎,如同清风抚过嶙峋的山,“就像跳伞一样,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大家都是先跳下去,尽情享受那阵风,最后再考虑在哪里降落!如果你永远躲在船舱里,就无法知晓海面的景色有多么壮丽。”

    程理扣住李双后脑,二人的额头相接,男孩的血擦在李双湿漉的面部,犹如为斗兽场的战士涂上油彩。

    “李双,你曾经战胜过命运无数次,这是你最后一次和它对垒,我们不要弃权,去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好不好?”

    最后一滴泪流尽,李双的心跳渐响,在程理光滑的瞳孔中,她望见自己熄灭的灵魂再次燃起火苗!就像她13岁时躺在手术台上一样,当时她怕得要死,松开李一时却那么无畏。麻药药效褪去的时候,李双简直痛得希望自己从未降生,可她到底还是撑住了,一如这么多年,哪怕卑微,哪怕孤单,哪怕被世事磨损到只剩20%的人类身体——

    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啊!

    把眼泪留给昨天的我吧!

    现在的我要对着明日的太阳咆哮!

    “哈哈……”李双哑然失笑,“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需要你来提醒……程理!我答应你去做手术,这次是真的真的——不会反悔了!”

    “太好了小双……”程理鼻子一酸,忍耐许久的不甘终于以眼泪的形式爆发,“一起狼狈地活下去吧!活到宇宙大爆炸那天!”

    “笨蛋!”李双掐住他的脸,“哭哭啼啼先等会!解药呢!”

    程理哆嗦着指向床铺里无人在意的羽绒被,李双立刻扑了过去。

    “底下什么也没有啊!”

    “里、里面……”程理的耳孔也开始流血,生气又心碎的李双只好把火全撒在被子上,粗暴撕开的被单飘出纷纷扬扬的鹅毛,犹如一场大雪。

    挖到最深处,李双摸出来的却不是救命的药,而是她本人的手机。

    “什么意思?”李双现在是真的慌了,“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后手?”

    程理置若罔闻:“给……给女鹤发语音消息,就、就说你……”

    “你XX!”反应过来的李双差点把鼻子气歪,她咬牙切齿地打开对话框,“我去做手术!死都会去!”

    “满意了吗!”李双甩飞手机,焦急地凑近状态越来越糟的程理。

    “满意了满意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程理傻傻地笑了起来,“药在……在地毯下面……”

    李双把他拖到一旁,又哗啦掀开地毯,果然看到一个凹陷的夹层,里面的木盒挂着4个字符的铁制密码锁,还是爱心型的……

    “密码是——”

    “闭嘴啦!”李双红着脸吼他,早在程理开口前,她就打开了锁。确认针剂存在后,她果断扯开对方衣襟,带着满满的私人恩怨,狠狠扎了下去!

    程理哭丧着脸,小小嘟囔了句好痛。

    李双大骂:“忍着!”

    两分钟后,服毒的神经病七窍不再流血,四肢也不再痉挛,谨慎的李双把耳朵贴上他胸口,听到了心脏正常跳动的声音。

    程理将手交错于腹部,望向天花板的表情安详得像寿终正寝的老人。

    “放心吧,这是戴安娜特制的毒药,药效只有原版的十分之一,只要心脏停跳前用解药就不会死。”

    “您还真乐观,”李双望了眼满地的狼藉,“这一地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刀捅你了。还有……戴安娜是怎么同意你的计划的?”

    程理坦然地回答:“你不会想知道的。”

    李双无奈地长舒一口气,认命地在他身旁躺下,二人同时望向天花板,如同台风天落水后,共同眺望满天的繁星。

    “你的视力能恢复么?”

    “能,养几天就好了。”

    “早知道,”李双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就选那个有钛合金大腿的家伙了。”

    “来不及咯,”程理用湿漉漉的手牵住她,“除非你发明时光机,否则在你身边的一定是我。”

    “你不怕今天说服不了我么?”

    “不怕,我有十成的信心。”

    “我说,万一呢?”

    “大不了就死呗。”

    “亏你还用那些大道理来压我,”李双扭头,“搞了半天你自己这么双标。”

    “不一样,”程理也扭头,“你求死是为了去死,我求死是为了活着,虽然不是为了我自己。”

    “你是不是想说,你比我高尚?”

    “不,很卑劣,”程理笑起来有些可怕,“为了你,我愿意卑劣。”

    “你简直像个杀猪盘。”李双没忍住第二次脸红,“喂!你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

    “办的绿卡上不是有出生年月么?”

    “我瞎填的,谁让你一直藏着掖着。”

    “噗……所以我现在不是双鱼座?”

    “原来你是双鱼座,”李双眯起眼睛,“那不就是这个月的事?”

    “嗯,你要为我开派对么?”

    “手术成功的话。”

    “我已经在思考买什么样的生日蜡烛了。”

    “程理,”李双轻声问,“我要是下不了手术台,你怎么办?”

    “不会的,”程理收紧指骨。

    “跳伞前总得确认装备和风速吧?”李双咯咯笑起来,“说说嘛,你是怎么想的。”

    程理沉默了很久,低低地说:

    “重燃希望是你的课题,接受你的失败是我的课题,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我还没有。”

    “你慢慢思考,我先睡了。”病倦的李双阖上眼,“明天我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如果……明天我还能醒得过来的话。”

    “嗯。”

    雷声隐去,雨声渐歇,程理的视野也从一片漆黑转为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他将熟睡的女孩抱起,又小心放进松软的床铺,仿佛坠落人间的天使重新回到鹅绒般的云端。

    —————————

    「AndallthethingsthatIreadthere」

    我已知晓你心中的一切

    「Candlelitsmilethatwebothshare」

    我们在烛光下分享彼此的微笑

    百年前的女声唤醒了梦中的李双,她正侧躺在浮空车后座,窗外是粉调的天幕,身上盖着程理的外套。

    “早上好,”副驾驶的程理回头,他衣着整洁,素白温和的面孔不见血痕,要不是瞳孔依旧无法聚焦,李双都要以为昨夜发生的只是梦境。

    仗着他看不见,李双做了个鬼脸:“这不是去诊所的路,你要去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程理从怀里掏出罐装咖啡,递向李双截然相反的方向。

    李双喔了一声,伸长手接了过来。车玻璃缓缓下移,她把下巴挂在车窗上,迎着晨风,露出了舒服的微笑。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亲吻白鱀豚

    凌晨的风淌过褪色的天桥,脚下是空荡的马路,正对面是老商场的巨幅广告屏,上面循环播放着顶配版程理拍摄的奢侈品广告。程理趴在栏杆边发呆,而他身旁的李双则来回扫视着二人。

    “真的好像。”李双心说难不成这就是帅哥界的大众脸?

    “嗯?”啥也看不见的程理循着声音扭头。

    “你和广告上这男的长得好像。”

    “他长得帅吗?”程理贱兮兮地问。

    “不帅,”李双嘴硬地哼了声,“这年头大家就喜欢猎奇的类型。”

    “好吧,小双,几点了?”

    “还有十分钟到五点,这次又打算毒谁,欧阳理?”李双揶揄的同时,摸出口袋里的棒棒糖,剥开玻璃纸塞进对方嘴里。

    “唔!谢谢。”对方霸道的温柔让程理心跳漏了一拍,“谁也不毒,再耐心等十分钟就好。”

    李双叼着棒棒糖,漫无目的地瞭望天桥下一切,从稀稀拉拉的路灯,到名为“魂牵梦绕”的网吧,最后是已经变成武器铺的书铺。

    “好怀念啊。”李双的声音飘荡在风中。

    “在怀念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小巷么?就在这座天桥附近。”

    “别太自恋了。”李双撇了撇嘴,又偷偷把手卷成望远镜的形状,对方说的是真的,只不过距离太远,她只能看到巷口的垃圾桶。

    “那你在怀念什么?”

    “和现在的闲散不同,以前的我工作很忙,”李双用手撑着下巴,“最夸张的那几个月,我一天只睡三个小时,为了释放高强度

    工作的压力,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找点简单的兴趣爱好。”

    “你不光吃阿普兰,还看心理医生?”程理心疼地皱起眉。

    “在歌莉娅,没心理问题的才是少数,”李双摆了摆手,“总之迷茫许久后,我发现我喜欢书,就干脆开始收集实体书,我以前常去的实体书书铺就在天桥下面的街道,去年它歇业了,闭店前店主送了我《人们一生会做的一百件事》。也是同一天,我得知了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

    “小双……”

    “别苦瓜脸,”李双微微笑起来,“再告诉你个秘密,在小巷和你分别后,我就得到了那本书。”

    程理愣了愣:“原来三件事都发生在同一天!”

    “是吧,我也觉得相当巧。用世俗的话来说,算是……缘分?”

    或许因为程理现在什么也看不清,缘分二字戳在他心口,反而有种别样的感觉,像是闭着眼跳水,兴奋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李双热切地盯着程理侧脸,猛地握住他的手:“既然我已经活到了今天,那昨晚没说的话,我现在要说了。”

    掌心的滚烫搅得程理心乱如麻,他真希望此刻能看清李双的表情,可惜他的世界雾蒙蒙的,只有微弱的光。

    “小双……我……那个,”程理支吾了半天,不存在的狗耳朵塌了下去,“对不起,别讨厌我。”

    李双大惊:“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昨天晚上我对你太粗鲁了,我不该咬你,更不该……扯你衣服。”

    “我不也打了你一拳么?扯平了扯平了!”李双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同时庆幸自己头发够长,不然和诊所的人解释脖子上的“草莓印”时必然会陷入尴尬。

    “那你想说什么?”程理声音闷闷的。

    李双耳朵一红,刚打算开口,穿金戴银的男明星骤然消失,感受到光线变化的程理眼睛一亮,反握住她的手。

    “五点到了!小双,快看屏幕。”

    李双乖乖看过去,扭头的这0.1秒她脑中有三种假设:可能是喜欢的武打明星新电影的预告片;可能是程理为她剪的日常短片;更有可能是程理社死又声情并茂的告白。

    无论正中哪个靶心,她都会很开心,可惜程理是李双永不停歇的自找麻烦,是她精密义体中总是逆转的齿轮,她的猜测全错,大屏幕上出现是一个女人。

    一个坐在演播厅、讲汉语的女人。

    “有这么一种生物,它们经由长江孕育,千百年来繁衍不息,是人类文明中璀璨的宝石。可由于环境破坏,过度捕捞,它们于2007年被宣布功能性灭绝,直到2135年1月1日,驻长江生物学家在上河流域观测到了幼年体活动的身影。它们的名字是——”

    “中华白鱀豚。”

    “欸?”李双吃惊地捂住下半张脸。

    两侧是伟岸的青山,一条小小的,白白的鱼,在漂亮的绿色水体中惬意地上下游动。生物学家用带着乡音的汉语,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她说出现幼年白鱀豚,说明长江内一定有它的父母,有一家三口,就极有可能有种群,这意味着中华白鱀豚功能性灭绝的结论总有一天会被推翻!

    说着说着,这位年迈的生物学家开始抹眼泪,不断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白鱀豚的消失离不开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哪怕人类后来悔悟,投入大量资源去保护它们,却已太迟太迟,狂妄又弱小人类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它们化为天边的星辰。

    可生命总有自己的答案,128年的期盼与守护,46720天的滴水穿石,中华白鱀豚从历史的洪流中逆流而上,重新回到了这个美丽又残酷的世界。

    激动的李双说不出来任何话,只能不住拍打面前的铁栏杆,程理想象她的笑颜,也跟着笑了起来。

    视频在主持人呼吁大家保护环境中落下帷幕,李双本以为这就是全部,可屏幕没有变回精致的广告,而是宽广的母亲河,乘着波浪的白鱀豚刺破屏幕,朝着李双游来!

    这一刻,连时光都变得缓慢,新一天的太阳正式高过地平线,几公里的大厦幕墙都被照得如同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般,应景的风从李双面部直直吹去,投影白鱀豚如同一支长箭,对着女孩穿胸而过!她仿佛能闻到水中的土腥,能听到千百年来它们不屈的嘶鸣,能看到它们无数次遥望的明月。

    “我看不见,小双,它漂亮么?”隐隐约约瞥到光芒的程理扬起手,白鱀豚从他指间穿过,留下温柔的水波。

    “漂亮……”李双仰起脖子,注视它视那些讨厌的高楼大厦于无物,在橙色的天空中无拘无束地游弋,最后翻滚着回到“长江”。

    白鱀豚消失不见,碧澄的江水再次被广告覆盖,李双意犹未尽地低下头,程理不好意思地挠头:

    “建模是临时学的,希望没有太假。商场的投屏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只出了一成,剩下九成是女鹤出的。”

    “你做这些,是担心我又放弃么?”李双轻声问。

    “来自自然的生灵造就了这个奇迹,你也属于自然,你没道理不能创造奇迹。我本来想这样说,但你似乎已经不需要额外的激励。就当是我提前庆贺你胜利的礼物,等你战胜命运后,我们一起去长江看它们吧!”

    李双眼圈有些红,她想起代餐哥的话,没忍住问:“程理……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明明爱吃肉,却说自己喜欢动物……非常虚伪?”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程理表情很是意外:“吃是为了活下去,怜悯是出自爱,在弱肉强食的世界,能保留一份真实的善意,已经称不上虚伪了。小双——”

    程理探出手,扶住她的肩膀:“真诚也好,虚伪也罢,理直气壮地活下去吧。”

    “该死!”李双狂捶对方胸口,“你又把我弄哭了!”她知道自己最近掉眼泪的次数太多了点,但她实在忍不住。

    “欸?这也能怪我……”程理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李双已经听不太清了,该死的无脸金发女出现在他背后,再次降下诅咒。

    「你是不可能获得幸福的。」

    「他日后会伤透你的心。」

    「恶贯满盈的人不配——」

    “废话……怎么那么多呀!”李双吐掉棒棒糖,单手对幻象比中指,接着眼神锁定程理,抽走对方口中的糖棍,行云流水的姿态如同亚瑟王拔出石中剑。

    不明所以的程理“嗯?”了一声。

    李双势在必得地擒住对方领口,闭上眼——

    用力吻上了男孩嘴唇。

    程理整个人僵住了,李双也没好到哪去,动态闭气可达9分钟的超级肺部义体在前所未有的刺激下接近停工,她的全身都滚烫了起来!以至于义体脊椎居然自动弹出后背,巨量的白色蒸汽从女孩后背汹涌地喷吐,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哈……”险些缺氧的李双推开了程理,迎着他通红又痴呆的脸,无所顾忌地咆哮:

    “程理,我也爱你!”

    程理嘴角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李双恶狠狠地抢在他前头:

    “闭上嘴听我说!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逃走你都不走,很好!现在你没有机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如果我没有扛过手术,你就给我当一辈子鳏夫,敢爱上别人,我就从坟墓里爬出——唔!”

    李双的叫嚣被程理的吻尽数堵了回去,无法准确洞察距离的他扑上来时太用力,二人的嘴唇同时被自己的牙齿刺破。又痛又头晕的李双只退后了半步,就被程理搂住腰强硬地拽了回去。

    程理灰白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李双,脖子上的青筋一路延伸到下巴,他扶着李双后颈,直截了当压下——

    “张嘴。”他说。

    李双稀里糊涂照做,初吻的味道是“蜜桃和血”这个铁板铮铮的事实烙印在她脑海,恐怕下辈子也不会忘。程理的舌头势如破竹又极尽温柔,湿润温热的鼻息让本就害羞的李双直接宕机。她感觉自己是伊甸园的夏娃,哪怕伊甸园即将爆炸,她也要吃完怀里这好吃到见了鬼的苹果!

    “唔……”被亲得头晕眼花的李双努力保持着理智,“你也……太、太熟练了吧!”

    “这种事都是……”程理扣在她后颈的手更加用力,“无师自通。”

    “骗人……”

    理智清零的程理拒绝给李双创造任何逃走的间隙,只要李双稍微退缩一点点,他就立刻长驱直入地碾过来。唇齿纠缠间,胸腔中的两颗心脏不相上下地狂跳,仿佛连血管都要黏连在一起。

    “住住住嘴!”太阳越升越高,路过的行人投来不妙的笑容,已经变成粉色的李双玩命地推开男孩,“大、大庭广众之下!差不多得了!”

    嘴唇红肿的程理终于冷静了下来,他鼻头一酸,将李双满满当当抱入怀,朝霞为二人肩头披上金色的纱,李双听到他带着哭腔说:

    “谢谢你,小双,谢谢你也爱我。”

    天桥之下重新聚起川流,交错的行人去往梦想的地方,开始营业的咖啡店飘来甜甜的香气,奢侈品广告跳转为“春季大促销”,街头的花雨由蓝转粉;世界各地的游客出现在这座城,用眼睛或电子产品记录着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歌莉娅2135年的春天。

    “不客气。”李双笑着抚摸程理脊背,心想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糟糕。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纯情版强.制.爱

    “真见鬼!李双,我XX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你还能更离谱点吗?”

    “已经骂了半小时了,差不多可

    以了吧?”陷在诊所沙发里的李双讪讪搓大腿。

    “没有!”巴德在大厅里来回踱了八百步,“生病这么重要的事你也敢瞒着我?而且——我XX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陪着李双一起挨骂的程理弱弱举手:“最后一个是斯塔,他失联了。”

    “你个废物也闭嘴!”听到程理反驳,巴德就气不打一处来,“和她朝夕相处这么久,说出去还是同居呢!居然也到今年才发现!”

    程理默默闭嘴。

    “好啦别气啦,”李双罕见地开始打圆场,“这不是喊你来帮忙了么?巴德老师?”

    盯着嬉皮笑脸的女孩看了一会,板着脸的巴德认命地叹出一口长气,他快步上前,俯下身抱住对方。

    “真该死……”巴德声音颤抖,“我还让你和我一起打白星人……”

    “怎么能怪你呢?”李双大力拍他的背,“我是自愿的。”

    “戴安娜,现在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巴德松开她,望向角落里带着黑眼圈的女人。

    “还真有,”戴安娜调出投影屏幕,“脑移植手术是小双最后的机会。目前市面上唯一能使脑移植手术达到100%成功率的,是白星人与莱茵科技合作研发的衔尾蛇药剂,可惜这药研发时就是冲着将患者变成受莱茵差遣的工蜂去的,不能直接给小双使用。”

    “但是!”戴安娜振奋地指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表格与字符,“我女儿露比恰好是衔尾蛇药剂与基因工程完美结合的克隆人。她不仅不受任何人控制,身体也从未出现过副作用。我有信心,用她的血液制作的血清一定能帮助小双扛过脑移植手术,问题来了——”

    戴安娜用电子笔敲击腕表:“研究血清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们的时间完全不够用!截止今天,小双剩余的生命指数是5%,15天之内必须要进行手术。你不是认识白星人么?你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快速制作血清,或者怎么得到不带副作用的衔尾蛇药剂。”

    “明白,”巴德严峻地点头,“我立刻联系他。”

    见四周的大家表情一个赛一个严肃,李双踌躇半晌,老老实实地开口:

    “我得赛博精神病了。”

    所有人齐刷刷朝她看去,女鹤更是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程理的语气比起责怪,更多是心疼。

    李双挠了挠头:“抱歉,以前我太固执了。放心吧,状况并不是很严重,我暂时可以控制自己。”

    “哪怕是轻度赛博精神病,”戴安娜头疼地皱眉,“也意味着激活意识时病发的概率是100%。”

    “对了!”程理一拍大腿,“W之前不是给了可以治愈赛博精神病的芯片么?”

    戴安娜愣了愣,也一拍大腿:“对啊,我都忘了!巴德,顺便问问他芯片该怎么用!”

    说完,她一路小跑到仓库,过了五分钟,抱着一块三十公分长,又长相奇异的黑色金属回到众人面前。

    “这么大!”李双震惊地打量它,“我还以为就指甲盖大小呢,看这个尺寸,说是火箭上拆下来的我也信啊!”

    巴德哐哐拍照:“希望W能尽快回复我。”

    “你们两个,”戴安娜无奈地望着沙发上的二人,“回家好好静养,禁止剧烈运动!”

    “系咯。”李双瘪了瘪嘴。

    暖和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泼洒,李双跟着车载音响唱“姐有钱,姐有枪,姐有小白脸”的奇怪rap,时不时瞥一眼副驾驶的程理,心里美滋滋地想还好刚才拒绝了巴德送她们回家。今天是恋爱第一天,说什么她也要和程理过二人世界!

    察觉到视线的程理忍俊不禁地问:“心情这么好?”

    “对呀,”李双嘴角带笑,“不觉得很怀念么?你现在的样子。”

    程理摸了摸左眼的眼罩,他的义眼经过休整已重获光明,未经改造的左眼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复,戴安娜就为他找了个眼罩戴上。

    “哈哈,”程理扫了眼镜子里重新变成独眼龙的自己,“是挺怀念的,就好像……回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啧啧,”李双忍不住要戏弄他一下,“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谁天天想着逃跑,现在呢?比阳台上的海鸥还难赶走。”

    程理不好意思地咳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嘛。”

    李双哼了声,把右手伸到他面前,还晃动了下手指。

    “嗯?”程理傻傻地盯了几秒,然后恍然大悟地捧住她的手,嘴唇轻碰女孩指尖。

    “卧槽!”李双满面通红地抢回手,车子差点被她开进人行道,“谁让你亲我了!戒指!我要戒指!”

    “不早说!”程理也一秒红了脸,他手忙脚乱地翻出随身携带的蝴蝶戒指,却在戴进去的前一秒停了下来。

    “不对啊,”程理的表情介于犯贱和真诚的疑问,“你不说你不戴便宜货么?”

    李双深吸一口气。

    “你现在要是不给我戴,就永远也别给我戴了。”

    见好就收的程理赶紧把戒指送进女孩无名指,李双把手架在方向盘前,开心地翻来覆去打量。明明只是个便宜货,既没有华贵的宝石,也没有精致的工艺,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呢?

    “作为交换,”李双脱下十克拉粉色钻戒,“把手伸过来。”

    程理瞳孔地震:“它不是很贵么?”

    “那又怎样?”李双满脸坦然,好像送出的不是价值十亿的钻戒,而是路边的落叶。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要是不小心弄丢它,别说李双会不会大发雷霆,程理自己就会主动地在身上挂“臣罪该万死”的牌子,再找根绳子吊死在五楼。

    “有什么不行?还是说——”李双的眼刀锐利地飞过去,“比起我,你更想要别人送的戒指?”

    “给小的十个胆也不敢啊!”程理知道再拒绝,李双肯定会生气,只好乖乖伸出手,“那我就只在灯塔戴,不带出门。”

    “啧,男生的手指怎么那么粗,”李双试了半天发现只能塞进小拇指,“带出门好了,丢了再给你买一个。”

    程理捂住狂跳的心口,“知道你有钱,但也不能乱花啊。”

    “给你花钱为什么是乱花?”

    程理捂住脸,而李双继续进攻:“给喜欢的人花钱有什么不对?你扭扭捏捏的,不会是想反悔吧?告诉你,没可能!哪怕你反悔我也不会放你走,我要把你关在灯塔里,然后……然后强制爱!”

    程理没忍住狂笑起来,心说小双这么纯情还学人搞强制爱,“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反悔。”

    “不准笑!”李双红着脸瞪他,“你别不信,我说得出做得到!”

    “我信我信!”程理笑得更欢了。

    被看扁的李双心里憋着一口气,待到进入电梯间彻底爆发,她将对方推到墙边,按着他的肩膀亲了过去。谁知只过去两秒,程理就反客为主地缠住了她的腰,戴着戒指的手今天第二次扣在她后颈。明明李双才是压制他的那一个,反而像是蝴蝶缠进蛛网一样动弹不得。

    “哈……小双,停一停,”程理温柔又势不可挡的掠夺停止,鼻息热乎乎地喷在晕乎乎的李双脸上,“到四楼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在开玩笑么?”被淋了一头凉水的李双火大地勾住他的脖子,“事到如今你要我一个人住?我们是什么关系?上下楼的邻居是吧?”

    连珠炮般的四个问句砸得程理恨不得抱头鼠窜:“当然是情侣!但但但是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太快?”李双眯起眼,“‘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想抱着你,你抱着我也行’,这话是谁说的?”

    “谁说的?”程理茫然地问。

    “你啊!”李双张牙舞爪地掐男孩的脸,“在虹国发烧那

    晚,你跟个痴汉一样告白了!别告诉我你根本不记得!”

    程理火速在记忆宫殿翻箱倒柜,好消息是他真的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坏消息是他清晰记得李双发尾的触感,间接证据也是证据,被告人只能含泪认罪。

    “就、就当是我说的,”程理没有放弃挣扎,“可现在王医生要你静养,和你住在一起,我怕我把持不住自己……”

    “那就别把持了。”李双严肃地拍他肩。

    “不行!”程理别开脸,“必须保持距离,这是为你好!”

    谈判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强硬,第二阶段是示弱。

    “算了,反正只剩15天,”李双幽幽松开他,神情沮丧地凝视指间的蝴蝶,“一个人住就一个人住。”

    “我错了,”程理果断放弃没用的矜持,讨好地亲吻女孩额头,“给我10分钟去五楼收拾衣服,行不行?”

    “不给!”李双桀桀大笑,撕啦一声拉下他外套的拉链,正准备为所欲为,结果这个保守的家伙里面竟然还穿了两件!气急败坏的李双直接上手去扯,半透明的纽扣噼啪落地,犹如雷阵雨来临前滴在路人眉心的第一滴雨。

    “李双!”理智逐渐崩坏的程理头顶开始冒烟,“你要做什么!”

    锁骨之上是程理素白的脖颈,浅色的痣像是雨中浮萍似的摇摇晃晃。李双打定主意要让程理意识到她的决心,于是凑上去用贝齿不轻不重啃了一口,嘴里黏黏糊糊地说:“强制爱啊……”

    下一秒天旋地转,李双被瞳孔亮得吓人的程理反手压进墙角,二人以喘息声僵持许久,最后程理选择了投降,他握住李双指间停驻蝴蝶的手,缓慢又轻柔地吻她掌心。

    “初恋,初吻,还有……初夜,”程理尾音轻颤,呼吸却烫得像功率运行到极致的发动机,“全部献给李双小姐,好不好?”

    明亮的电梯灯被程理的身躯遮住了大半,李双安逸地浸泡在阴影中,用手掌轻轻摩挲男孩紧绷的脸,从凸起的眉峰,到流畅的鼻梁,最后是泛红的嘴唇。人造鳞翅幽幽淌着蓝光,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之下,犹如一滴眼泪。

    李双咽了下口水,郑重地回答:“那我就不客气了。”

    程理把女孩的双臂挂在自己肩膀上,不容拒绝地横抱她走出电梯。

    我果然讨厌他。这是自动关机前,翠丝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210章 第二百零一十章骑士圆桌会,但手持冰……

    “你的蜜瓜巧克力冰淇淋,拿好。”脖子上挂着印有卡通大白兔围裙的李双,从冰淇淋车内伸出手。

    “谢谢姐姐。”足蹬荧光橙轮滑鞋的小女孩捧着心爱的甜点,开开心心地滑走了。

    “多么青春活泼的小姑娘,”李双用手撑着下巴,“卖冰淇淋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个鬼啊!”

    她怒气冲冲地扭头,扫视房车内的另外三名同伴,他们分别是:兢兢业业做了一天冰淇淋的程理,勤勤恳恳吃了一天冰淇淋的女鹤,以及像个大爷似的翘腿玩吃豆人的巴德。

    “巴德温彻斯特!”有求于他的李双盛气凌人地抱臂,“W怎么还不出现?你们的约定真没出错么?”

    早已习惯了女孩的没大没小,巴德坦然地放下手机,往嘴里丢了两颗巴旦木,“身为白星人,他谨慎是正常的,他答应了我今天一定会出现,现在才下午五点,再耐心等等。”

    “再说了,”巴德话锋一转,“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急,怎么现在反而急了呢?”

    “我掐死你。”李双冷漠地冲了上去。

    “不要在托马斯的车上揍老师啊!”程理掰开李双掐在巴德颈部的指头,“坐着休息吧,冰淇淋我来做就好。”

    “不行,”李双蹿到工作台削水果,“我想和你一起卖冰淇淋。”

    “我想和你一起卖冰淇淋~”巴德阴阳怪气地重复她的话,边上的女鹤连忙捂脸,但耸动的肩膀仍然暴露了她现在笑得很开心的事实。

    李双把剥皮器一丢,开始撸袖子:“果然还是掐死你算了。”

    正当房车内一片鸡飞狗跳时,地平线尽头驶来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骑行者又瘦又矮,头上顶着开了线的蓝色毛线帽,车屁股挂着前所未见的机械装置,让这辆老旧载具的行进速度堪比电瓶车。

    在车前悠悠停下,小个子男人清脆友好的声音传进所有人耳朵:“你好,我想要菠萝冰淇淋,加双倍糖粉。”

    巴德眼神一凛,挤到车窗边。

    W仰起脖子,露出略显怪异的脸,他的肤色发灰,瞳仁到眼白皆是蓝色,怎么看都不属于人类。

    “W?”

    听到对方的呼唤,W咧开嘴:“傍晚好,巴德,你比我想象中个头还要高一些。”

    程理关上车窗,李双启动“今日停止营业”的灯牌,女鹤搬出椅子,巴德推开后门,四人紧张的视线同步在门口聚焦。

    啪嗒、啪嗒。

    与步伐有力的达莉娅不同,W走路的声音很轻,呼吸也极浅。进入车后,他脱下毛线帽,大方地展示他额头正中小小的第三只眼,同时礼貌地说:

    “盖亚星的朋友们好,我来自斯弥塔尔星系第三行星,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白星,我的真名叫翁德勒,很高兴和诸位见面。”

    “我没有做梦我没有做梦……”不可置信的女鹤啃着指甲盖。

    “你好,翁德勒,我是李双。”李双主动向他伸手。

    “李双小姐,我认识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有四根手指的翁德勒小心地握住女孩温暖的手,“关于你哥哥的事,我表示非常遗憾。”

    “你还怪讲礼貌的,”李双鼻头皱了皱,“我怎么闻到一股……”

    “鱼腥味,”翁德勒的表情万分惭愧,“请原谅,为了在这个星球生存,我找了一份捕鱼的工作,刚刚我才在市场卖掉了所有的鱼。怕你们等太久,没洗澡就直接过来了。”

    李双听完大惊:“我们还以为你是故意摆架子才晚来的,原来你在打工啊……好歹来自高科技水平的星球,怎么混得这么惨?”

    “巴德应该和你们说过白星的情况吧?既是造物主又是奴隶主的鲁恩族,与既是奴隶又是革命者的芬斯特尔,组成了白星的全部。我是两族混血,也是一名光荣的赤砂军。”

    翁德勒顿了顿:“我作为舰队机械师参与了鲁恩族殖民盖亚星的行动,与赤砂军里应外合发动政变,可惜我的身份中途就被发现;本来他们要处死我,好在无法返航的舰队需要机械师卖命,我才得以存活。到达盖亚星后,我被分配进先遣探测船里,因为重力差异,探测船坠毁,我侥幸存活并逃离。”

    “活下来只是个开始,”忆往昔,翁德勒面露惆怅,“不会说通用语的我,一边要适应与家乡完全不同的气候与重力,一边要想办法与舰队的同伴取得联系,还要躲避鲁恩族的追捕,日子就这么狼狈地过到了现在。”

    “真是波澜壮阔的人生啊!”程理也与他握手,“我是程理,李双的男朋友。”

    “谁问你了?后半句大可不必。”女鹤白了他一眼,“快请坐吧,翁德勒先生。我是山本女鹤,小双最好最好的朋友。”

    “你的后半句才大可不必吧!”程理不服气地反驳。

    “行了行了,俩异性恋还争上宠了!”巴德把印着Bunnyicecream的圆桌摆到众人之间,体格子都很大只的人类,与看起来像小学生的翁德勒,5人同时搬着椅子靠了过去,将直径仅有60公分的折叠桌边缘挤得满满当当。

    头顶的灯泡在刚刚的“迁徙”下左摇右晃,众人膝盖顶着膝盖,从上往下看,仿佛一朵有着怪异颜色的十瓣花。

    不知为何,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程理主动起身:“要不咱们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聊?”

    众人纷纷点头,很快五人手中都出现了一支香草口味的冰淇淋,程理还

    偏心地给李双那支多撒了可可粉。

    “时间紧迫,我也就不多客套了,”奶油在巴德严肃的嘴唇留下搞笑的印记,“情况我网上都和你说了,我们现在需要快速提取无副作用的衔尾蛇血清,有什么办法么?”

    “很抱歉,”翁德勒摇着头吮吸冰淇淋,“我是个机械师,并不了生物科学的知识。不过我明白,在盖亚星,来主人家做客不可以空着手。我有一则情报,绝对能派上用场。”

    女鹤把蛋筒啃得咔咔响:“请说。”

    “舰队中,有不少和我一样作为间谍投入的赤砂军,其中有一名女性,名叫伽耶鲁。她恰好是生物科学领域的专家,可惜她也在作战中暴露了身份,被鲁恩族囚禁在母舰深处。”

    “完了,”李双惊诧地抬头,可可粉把她的牙齿染成了黑色,“母舰被我们击沉了……”

    “这件事我知道,”翁德勒落寞地笑起来,“不过李双小姐大可放心,无论是鲁恩还是芬斯特尔,我们的寿命因为盖亚星的气候而骤减。同僚们大都早早逝去,而我比较年轻,才能活到现在。”

    “嗯?”把冰淇淋舔成金字塔的程理疑惑地挑眉,“你不是逃走了么?如何能得知同僚的死讯?”

    “这就要提到白星人的‘秘密’了,”翁德勒指着额头的眼睛,“我们拥有一种特殊的精神能力,名为血脉感知。只要双方都拥有第三只眼睛,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知晓对方的位置。赤砂军开发出了特殊的精神感应通道,同僚们可以在通道内互通有无。我就是靠着它找到了不少同伴,然后……亲手埋葬了他们。”

    “这也太方便了!”李双一拍大腿,“不过万一有坏人混进去,岂不是很容易泄露情报。”

    “哈哈,”雯德勒笑得十分自信,“进入通道可没那么容易。扯远了,我们还是来聊聊伽耶鲁吧,她和我同龄,如果没被杀死,就应该还活着。多年来我寻找她的踪迹,收集了不少线索,关于她的下落,我有八成把握。”

    “在哪里?”巴德问。

    翁德勒抿着嘴,似乎在做某种心理建设。

    “直说吧,”李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哪怕是月球,我也会飞上去把她捞回来。”

    翁德勒沉沉地开口:

    “赫尔墨斯军工——地下实验室。”

    师徒俩同时脸色大变,程理垂下头,不明所以的女鹤紧握蛋筒,大气不敢喘。

    “鲁恩族为了积攒力量回白星,暗中与盖亚星的许多国家、企业接触,以科技知识换取资源。伽耶鲁……就是被送出去置换的人之一。”

    “X的,真是冤家路窄,”巴德烦躁地揉额头,“怎么是那个鬼地方!还不如在月球上呢。”

    “前路一片完犊子啊。”李双也哀声叹气。

    “不要唱衰还没做的事!”程理不高兴地说,“只要好好计划,我们能成功的!”

    “就是就是!”女鹤罕见地与程理站在一边。

    “没那么容易,”李双焦躁地叩桌面,“赫尔墨斯军工的实验室是出了名的天衣无缝,当年我哥哥靠着独门技术‘精神越墙’,才勉强骇进去,代价则是被病毒污染,诱发了赛博精神病。我们身边一个厉害的黑客都没有,这意味着我们要和武装守卫硬碰硬,现在斯塔人不在,生了病的我只有原本实力的五成,唯一战力在线的只有巴德,就算勉强闯进去了,也绝对无法活着出来。”

    “能用导弹再火力覆盖一次么?”程理问。

    “没戏,”李双耸了耸肩,“上次那些军火商是知道坐标在海上才发射的,这次定位是赫尔墨斯军工,他们躲都来不及,哪敢得罪人家。”

    “你们需要黑客?”翁德勒冷不丁问,“我或许可以提供帮助。”

    “你不是机械师么?还懂网络方面的知识?”

    “怎么说我也活了一百五十二岁,总不能只会修母舰和捕鱼吧?虽然技术不比你哥哥,可我足够了解白星科技,赫尔墨斯军工常年与鲁恩族合作,难保不将白星科技糅杂进防火墙里。”

    “喔!”程理连连点头,“有道理!”

    “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必须好好计划一下,”巴德抱起手臂,“暂时先解散,今晚我会去搜集赫尔墨斯军工的情报,明天来我家集合,商讨下一步。”

    “就你一个人?这么可靠?”李双笑嘻嘻地戳了戳巴德的钢铁大腿。

    巴德冷峻的神情在看到女孩的笑容后奶油般融化开:“为了让你活到一百岁,为师只能重出江湖了。”

    “那就明天见了。”翁德勒重新戴好帽子。

    “等等,”李双的眼珠没感情地锁定他,语气笃定,“你有重要的事没说。”

    翁德勒的表情僵了一瞬,李双淡然地把腿翘在程理膝盖上:“我虽然没有血脉感知的超能力,但我恰好很擅长洞察谎言,除了某个笨蛋……大家既然要合作,就要保持坦诚,你也不希望因为互相欺瞒导致伽耶鲁营救失败吧?”

    巴德给离门最近的女鹤使了个眼色,后者悄悄挡住了翁德勒的去路。

    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用花瓶砸爆命运的头吧……

    翁德勒踌躇片刻,无奈地站直身体:“您还真是敏锐,我确实有所隐瞒。伽耶鲁不仅是我赤砂军的同伴,更是……我的妻子。”

    他从衣领中取出一枚椭圆形吊坠,打开后是一副小小的手绘画像,根据笔触和颜色判断工具大概是铅笔。如此暖心的一幕却让在场人类集体沉默,连表情都严肃得如同复制黏贴。

    “这是你的自画像么?”巴德小心地问。

    “怎么会!”翁德勒的三只眼睛齐齐瞪大,“这一看就是女性呀,瞧她的额头多饱满!”

    憋不住笑的女鹤默默捂住嘴。

    “真不知道是你画技有问题,还是我们两星对女性的定义不同,”李双心情复杂地搓下巴,“在我看来,她和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你们白星人天生没有头发么?”

    “是的,”翁德勒显然不愿意承认画技糟糕,他抿着嘴收起吊坠,“或许未来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也能用上梳子。总之,于公于私,伽耶鲁都是我必须营救的对象,所以请相信我吧!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渴望行动成功的人了!”

    “真是个好男人!”程理向星际纯爱战神伸出手掌,“我们救你老婆,你老婆救我老……咳,救小双,这波是互惠互利,双赢!”

    翁

    德勒快乐地咧开嘴,四根手指的灰色手掌快速与他相击。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

    “各位,”巴德朝天拍掌,“让我们最后一次确认大致流程与个人职责,程理——”

    对方挺起胸,在门口的浮空面包车旁停下:“第一棒是我,我将负责送大家去任务地点,同时兼顾放哨,必要时成为诱饵,任务完成后接大家离开。”

    “下一个。”巴德望向角落里怀抱电脑的翁德勒。

    “我是第二棒,”翁德勒扶了扶外接眼镜,“也是本次任务的网络支援,到达地点后,我会破坏实验室的防火墙,并切断电力,阻隔信号,然后跟随第三棒进入实验室。”

    女鹤像个士兵似的背起手:“第三棒是巴德、李双、我。巴德是前锋,我是后卫,李双保护翁德勒,出现的敌人将尽可能由前锋与后卫解决。”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沙发中闭目养神的李双身上聚焦,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强撑着支起眼皮:“为了保证体力,我将尽可能使用枪击辅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

    “大家的头脑都很清晰,”巴德露出满意的浅笑,又快速瞄了眼时间,“现在是3月15日晚上八点,3月16日凌晨一点来这里集合,我们将于凌晨二点出发,预计三点动手。”

    “明白,明天见,”李双拽着程理的胳膊起身,“女鹤,顺道把你送回诊所?”

    “不用,”女鹤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对付一晚。”

    “你可以去楼上睡我的床,”李双打了个哈欠,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如果床铺还在的话。”

    剩余三人站在巴德的小厂房门口,目送陨星去往灯塔,待到这颗陆地流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巴德叉着腰回头,表情是计划畅通的轻松。

    “开始吧,伙计们。”

    众人无言分开,翁德勒操纵机器人将电脑设备与武器弹药搬进面包车,女鹤与巴德同步进入装备间,前者穿戴2130-11型的灵蛇腿甲,后者则安装红武士Ⅳ型臂甲。

    “鹰槲外接头盔已佩戴完成,”女鹤平静地活动脖子,“ID女鹤正在申请链接主网络。”

    巴德扭了扭义体膝盖,“ID巴德申请链接主网络。”

    面包车后座被清空,仅保留了正副驾驶的座位,翁德勒坐在地上调试设备:“链接完成,所有权限已全部开放。”

    女鹤取走台面的胁差插入腰间,二人一前一后爬进车前座。巴德按下启动键,仪表盘与车前灯齐齐亮起,发动机低声轰鸣。高速确认完各项数值,巴德挂上倒挡,喷涂黑色哑光漆的浮空车隐入夜色。

    地图在车挡风玻璃投影,巴德深吸一口气:“出发!”

    油门被坚定地踩下,大力改装过的浮空车发出喜悦的咆哮,车尾的十二个气缸喷吐的热气仿佛地狱犬的鼻息,高温让四周都扭曲了起来。

    “哈哈!”女鹤眺望天空的明月,笑得开怀,“我已经能想象到小双气到抓狂的模样了。”

    “这也是为了她好,”巴德淡定地打开车载音响,“以她的性格,提前说不带她行动,肯定会撒泼打滚。”

    “まったく!(真是的)”女鹤把手肘架在车窗边,“生命值只剩4%的人就给我乖乖在家等着啊!”

    回忆起小牛般倔强的女孩,巴德无奈地笑了笑:“要是和‘乖’字沾边,她就不是李双了。”

    女鹤从战术背心中取出半包烟,往嘴里叼了一根:“白星帅哥,来一根?”

    “不了,谢谢。”翁德勒紧张地面对着电脑。

    女鹤转向巴德:“せんせい?(老师)”

    头盔前罩被开启,男人朝她微微倾身。女鹤用全机械手掌打了个响指,指尖跃出的火苗,为二人陷于阴影的侧脸染上金橘色。

    尼古丁颗粒很快在空气中蔓延,巴德淡然地说:“李双不能参加的理由又多出来一个。她要是在场,肯定不会允许我们抽烟。”

    “噗……”女鹤轻笑着打开车窗,气流飞快地卷走了下落的烟灰,“巴德,我听说你曾用一支铅笔干掉了三个敌人,是真的么?”

    中年贵公子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替他吹的牛皮,于是一本正经地说:“不是三个,是五个。”

    “哇噢,酷!”女鹤懒得去分辨对方是否在开玩笑,“我换首曲子,不介意吧?”

    上个世纪的乡村音乐停止,动感的纯音乐在车内响彻,巴德挑了挑眉:“《杀死比尔》?”

    “噢!你居然知道!”女鹤眼睛一亮,“《BattleWithoutHonorOrHumanity》(野兽之战),这部电影最负盛名的插曲,作曲者也是虹国人。”

    “我还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到那个程度,你喜欢这部片子?”

    “《杀死比尔》是我的人生电影,”女鹤跟着鼓点摇头晃脑,“虽说虹国人在里面扮演的是反派。”

    “为什么喜欢?”

    “它教会了我‘反抗’。别看我现在这样,截止到高中时期,我可是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山本家是医务世家,我从小就被安排好了一切,小到出门先迈哪只脚,大到未来的工作与丈夫。我不可以随便交朋友,不可以接触与学习无关的爱好,更别提看这类电影。”

    “转折出现在高二下学期,”女鹤畅快地吐了口烟,“那天我妈妈临时有事,没办法接我放学,我就一个人搭电车回家,途经一家我经过无数次却从未走进的音像店。门口的电视播放的正是《杀死比尔》,我看了半分钟就入迷了,出字幕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天黑了,回去理所当然被痛骂了一顿。”

    “虽然被骂了,”唇间的火光在女鹤眸中静静燃烧,“但我的命运也从那一天发生改变。刚开始,我晚上做梦都是主角复仇的片段,过了几天,梦中的主角变成了我,再到后来,我忍不住思考——难道我也有需要杀死的比尔么?可明明我的生活很平静,似乎没有需要复仇的事物。”

    “正在我搞不清自己的想法时,我做了一件事,”女鹤冷笑,“我用花瓶砸了一个嘴碎的男同学,就因为他对着我大喊‘天空树’。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作恶’,可我不仅不后悔,反而畅快无比。”

    “天空树不是一座塔么?”巴德不解地眯起眼。

    “原本是一座塔,在虹国那个男人普遍身高只有不到170公分的地方,被延伸成嘲笑高个子女人的贬义词。”

    “原来如此,”巴德嗤笑,“砸得好。”

    女鹤扬起手,深沉的目光穿透空无一物的掌心,她仿佛还能感受到花瓶冰凉的温度,与沉甸甸的重量。

    “从这件事之后,山本女鹤开启了她离经叛道的人生。离家出走,当不良少女,又远赴他乡生活。我踩过数不清的坑,也后悔过放弃波澜不惊的生活,可千帆过尽,我还是很庆幸自己远离了原本的河流。”

    音乐在此刻到达了高/潮,听起来既像是踩在通往颁奖台的红地毯,又像是步入理想的地狱。

    “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首战歌!”女鹤拔出胁差,泛着银光的利刃倒映出她坚毅到固执的面孔,一如16岁的她举起花瓶时,在陶瓷表面看到的自己。

    “成为野兽吧,”女鹤低语,“替我们最小的妹妹咬穿命运的咽喉!”

    巴德大笑着调高音量,将油门踩到极致,发动机的运行功率无限接近100%。燃烧燃油诞生的动能在气缸后爆发出红莲般的火光,推着这辆满载杀意与希望的浮空车,刺向赫尔墨斯军工的心脏!

    —————————

    望着大门紧闭的厂房,月亮下全副武装的李双和程理傻了。

    “我们记错时间了?”李双不敢相信地抱住头。

    程理赶紧打开任务计划书又确认一遍,“没有!甚至还早到了半小时。”

    琢磨过来的李双脸色大变,她冲回车内,指挥程理开车的同时拨打通讯:“去任务地!这群笨蛋是故意的!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参加!”

    提示音滴了两下被接通,出声的却不是巴德,而是女鹤:“你比我们预想的还早发现。”

    “你们三个白痴!”听出她有些气若游丝,李双努力压住火,“进行到哪一步了?有人受伤么!”

    “小双,营救成功了,”女鹤喘着气,“伽耶鲁就在车上——”

    轰隆!

    “什么动静?”李双心底一凉。

    “放心吧,只是一枚来自追兵的火箭炮,我给你个坐标,你们来接伽耶鲁和翁德勒离开。”

    “我放心个鬼啊!所以有没有人受伤?”李双一点也不想关心白星人的死活,“巴德呢!”

    女鹤沉默片刻,打开了摄像,映入眼帘的一幕令李双呼吸凝滞!女鹤满身是血,肩膀裸露出半截火花闪烁的电线;后座地板左边躺着不省人事的伽耶鲁,右边躺着失去人类右腿的巴德,翁德勒跪在红色组成的汪洋里,玩命地为他包扎。

    李双用力捶打胸口,逼迫几近衰竭的人工心脏不要停止跳动。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我们是因你而结出的果……

    「这就是你期待的救赎么?」

    “闭嘴啦……”金发幻象悄无声息出现在挡风玻璃前,李双垂着头不去看祂,她将双手架在副驾台,竭力调整着呼吸。

    “别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巴德虚弱的声音悠悠传来。

    “不准死!”李双猛地抬头,眼中交织着哀伤与杀意,“丢下我执行任务的账还没找你们算,必须撑到我来,听见没有!”

    “我尽量——嘶!”

    医疗冷凝□□进巴德大腿,他的脊椎瞬间绷直如弓弦。冷凝枪是理德健康

    公司出品的战场急救设备,只要将喷口对准患者创口,用内置特殊型液氮全覆盖,就可以做到高速止血,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痛苦。

    翁德勒丢下枪,又拔了几支针剂扎在他胸口,巴德虽说满头大汗,瞳孔却清明了不少。

    追兵的子弹噼里啪啦打了过来,整辆面包车如同置身于一场超大冰雹中。祸不单行,翠丝弹出警报:

    “主人,赫尔墨斯军工已发布全域悬赏,要求夺回特殊目标。”

    “真见鬼!”李双反手拨给花子,“花子,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吧?一个小时就好,帮我按住特警队!”

    “全域悬赏比你被通缉时还可怕么?”程理问。

    “是的,”李双检查弹夹,“松之庭全部的猎人多半都收到了庭院任务通知;花子顶多能帮我争取一个小时,要是这一小时内无法逃离并藏匿,我们就要面对史上强度最高、生还率最低的围剿。”

    程理神色严峻地握着方向盘,驶入了全长5.5公里,也是歌莉娅最长的山中隧道。

    车辆在2公里处停下,李双端着枪,紧盯地图上距离越来越近的光标:“已就位。”

    随着时间步步推移,改装面包车终于进入了隧道,赫尔墨斯军工的武装直升机被迫偃息停鼓,位于陆地的三辆追车依旧紧咬着不放。翁德勒端起电脑,紧张地望了眼妻子与巴德,义无反顾地按下了“执行”键!

    嘣!

    提前准备好的陷阱触发!隧道两侧的炸药同时爆开,金黄的火光闪过,巨大的冲击波直接掀翻了两辆尾部的追车。翁德勒正欲继续启动陷阱,最后一辆,也是距离最近的追车果断而笔直地杀进,长矛般的车前杠凶猛地捅了过来!

    面包车被顶得差点失速,女鹤咬着牙摆动方向盘,左右滑行后终于保持住了平衡。

    “后车太近了!”翁德勒一只手搂着昏迷的妻子,一只手捧着电脑,“要是强行启动陷阱,我们也会被爆炸牵连!”

    后视镜与车后传感器在追兵的攻击下全部报废,女鹤只能凭感觉驾驶这辆伤痕累累的战车:“知道了!巴德!还有力气反击吗!”

    “有!”巴德早将穿/甲/弹填装完毕,凭着仅剩的左腿爬到后窗,对着敌车使劲扣下扳机。

    尽管枪械对于巴德来说是第207根骨头一般的存在,但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敌方驾驶员同样堪称人车合一!在对方精准到恐怖的预判下,巴德的前两发子弹全部打空,唯有第三发堪堪擦过了敌车的顶棚。

    眼看敌车与面包车几近并排,汹涌喷射的子弹差点击中女鹤,目睹一切的李双立刻放弃原地等待,“程理,我们上!”

    疾行蝎原地180°调转车头,李双爬到清空的后座拉开门,将身体伏在地板上,朝着敌车的底盘猛烈射击。好消息是她全部打中了,坏消息是对方的底盘防御力惊人,李双想象中的制动失灵并未出现,只勉勉强强逼退了它。

    趁着敌车喘息,疾行蝎灵活挤到了面包车身侧,程理正打算再次调转车身,洞察他意图的敌车司机再次发起冲锋!猝不及防的撞击让李双直接从敞开的车门飞了出去,还是头朝下!

    “小双!”程理大吼。

    “我没事!专心开车!”提前往腰间捆了安全绳的李双艰难直起上半身,后怕的冷汗落进视野正中的屏幕,刚刚要不是浮士德替她抵挡了一部分冲击,她会因为头颅极速摩擦地面而当场死亡。

    信任她的程理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驾驶,拜虎视眈眈的敌车所赐,疾行蝎无法有任何大的动向。程理无法,只能挂上倒挡,与面包车一正一反并排行驶。

    “我就说特种驾驶会派上用场吧?”爬回车内的李双笑着说。

    神经紧绷的程理连汗也不敢擦:“信徒愿一生荤素搭配,换此刻舒马赫附体啊!”

    “你小子倒是不吃亏,”李双丢下枪,从武器箱中取出挂满手雷的腰带,“把顶棚打开,再把速度降下来!”

    程理照做:“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李双蜘蛛侠似的爬到车顶,快速目测与敌车的车距,脊椎亮起,迎着飞来的子弹,女孩高高跃起,泰坦阿尔法全功率运行!稳健而杀气腾腾地落在了敌车头顶。

    “炸!金!花!”

    一记重踩!没有动力也能踹爆浮空船舱门的泰坦阿尔法简单粗暴地破坏了顶棚,反击的子弹仿佛水滴进油锅般沸腾!

    “程理!有多快开多快!”

    “明白!”

    风压之下,李双以背负式起跳,她的影子掠过地面,犹如天使形态的死神张开双翼,半空中她扯下一溜的手雷拉环,轻而又轻地丢入敌车顶棚。

    轰隆!

    李双成功返回的下一秒,火光四射!后车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撞向隧道墙壁,再也没有了追赶的可能,程理趁机回正车头。

    “女鹤停车!”李双拍了拍头盔。

    “不行,”女鹤垂眸,“刹车坏了,降速也不行。”*

    “啧!”李双紧贴敞开的门边,“翁德勒!把车门打开,我会帮助你们跳进来!”

    对方很快响应,车门打开的刹那,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向李双,仅剩一条腿的巴德倚靠在角落,趁着两车靠近的间隙开玩笑:

    “幸好李家只有两兄妹,不然我这两条腿还真不够分。”

    鼻酸的李双凶巴巴地回答:“本来就不够分!还有斯塔呢。”

    “后加入的不算,”巴德摆了摆手。

    “你不知道么?”李双努力挤出笑容,“他把证件上的名字都改了,现在叫李斯塔。”

    “Jesus,”失血严重的巴德装作嫌弃地瘪嘴,“这下好了,你们彻底摆脱不了他了,按照你们那的传统,死后是不是还要入祖坟?”

    “见鬼!”提到死亡,李双的情绪无法克制地崩坏,“要是我在场,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巴德欣慰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在程理的努力下,并行的两车贴得越来越近,翁德勒见缝插针地抱起妻子,飞身跃到李双身边。

    李双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来啊巴德!你也上来!”

    巴德艰难地起身——

    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李双懵了,转到通讯频道咆哮:“你XX干什么?”

    “听我说,小双,”巴德平静地装填子弹,“我们为这条隧道安装了信号屏蔽设备,敌人无法将你们的存在同步给天上的武装直升机,也就是说,你们是‘隐身’的。隧道尽头恐怕已经设伏,趁着多余的增援还没到场,我们将作为诱饵吸引直升机火力,至于你们,有多远跑多远。”

    “不行!要走一起走!”李双还没来得及踹开面包车的车门,就被它溜走。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那么任性?”巴德的语气颇为无奈,“记得以前的战术排演考试么?你那时候也总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单位,可结果呢?你挂科了37次,最后你总算舍得牺牲掉一个单位,一次就通过了考试。”

    “你和女鹤不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车门的金属框几乎要被暴怒的李双捏变形。

    “好感动。”女鹤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不准笑!”李双气到跺脚,疾行蝎差点被她踏出来一个窟窿,“开门,立刻马上!”

    “小双,”冷面教官的语气罕见的温柔,“我今年已经45岁啦,女鹤也31了,在这狗屎一样的世界,我们已经活够本了。”

    “胡说八道!快给我——”

    李双的通讯被单方面切断,她只能愣愣地听着这场遗言直播。

    “训练那会我对你严苛,是因为我对你寄予厚望,”巴德摸了摸曾被她打骨折过的鼻梁,“你和斯塔是不分高下的天才,在各自的领域都做到了极致。可在我心里,你的分数是100,斯塔是101,知道为什么么?”

    “

    你太‘贪心’了。”

    “斯塔始终知道目标是什么,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认知。你则正相反,你想要最好的结局,想要凭一己之力保住所有人,想要万事万物在你的掌控之下,可这怎么可能呢?所以稍有不慎,你就会动摇,还记得么?我们来救伽耶鲁的理由是什么?”

    李双呼吸一滞。

    “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就不可能惧怕最糟糕的结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偏离开始的路。就当是我这讨人厌的老师,为你上的最后一课吧。”

    李双扶着车门,静如石塑。

    “程理,掉头。”她说。

    疾行蝎刹停,向着面包车的反方向疾驰。

    巴德仰起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别伤心,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死在地下工厂了。虽说那也是一种复仇,但到底没有炸沉一艘母舰痛快。”

    跪地捡钱的屈辱历历在目,女鹤的膝盖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刺骨的冰凉:“是啊,要是没有你,我现在应该还在夜店当兔女郎,为了几万块出卖色相,还着永远也还不完的债,在逼仄的出租屋度过可怜的下半生。”

    “我们是因你而结出的果实,”巴德庄重地端起枪,“而现在到了收获日。”

    “小双,”女鹤眼角噙着泪,嘴角却高高扬起,“手术一定要成功啊!”

    心甘情愿赴死的二人同时切断通讯,巴德目送疾行蝎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拐角处。

    距离离开隧道仅剩500米,头顶的灯却一个接一个熄灭,察觉到危险的女鹤刚要放缓车速,就感到一阵恐怖的天旋地转。

    从地板而来的冲击波将面包车狠狠掀飞,连人带车在马路中央打了三个滚才停下。

    女鹤侧躺在翻倒的驾驶座,她的眼睛大大睁着,意识却一片空白,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

    “女——”

    “女鹤!”

    “该死的!”

    脖颈传来针扎的刺痛,心跳骤停的女鹤猛然恢复呼吸,震天的枪声在头顶响彻,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满头是血的巴德强行拽出了车。

    “还好剩了一支急救针,你怎么样?”巴德把步枪塞进她怀里,“我们被地雷陷阱伏击了!”

    “最后要做的……”头昏脑涨的女鹤凭着本能拉枪栓,“是拖延时间,对吧?”

    漆黑的隧道中,巴德默默点头,颈间的银十字架与吊牌闪着幽微的光。

    女鹤颤抖着掏出烟盒,响指打到第四个,指尖才燃起可怜兮兮的光。伴着枪声,伤痕累累的二人肩并肩靠在掩体后,平分穷途末路的火苗。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天平两端的她和她……

    “可恶,”叼着烟的女鹤突然嗤嗤笑起来,“我理想中的死亡,应该是活到88岁,然后在十七八个美男怀里长睡不醒啊!”

    同样叼着烟的巴德思考片刻,干巴巴地回答:“20年前,也有人称我为美男子。”

    “你现在说这话是认真的么?”女鹤差点笑晕过去。

    “只想宽慰你一下,”巴德耸了耸肩,“要是让你感到不适,我道歉。”

    枪声渐歇,空旷死寂的隧道中,仅有探测无人机摩擦气流的微响。二人同步举枪射击,无人机坠地,敌人的攻势更加凶猛地反扑了过来,弹壳落地声脆如暴雨。

    “对面只有八个人,他们在等增援,我们要拖延时间,也算是殊途同归。”巴德深吸一口气,“以防待会没机会,认识你很高兴,山本女鹤。”

    女鹤坚定地回答:“认识你我也很高兴,巴德せんせい。(老师)”

    黑暗中,她们无法洞悉彼此的表情,只能看到两个猩红的点无可阻挡地上移。沉默了半分钟,巴德冷不丁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女鹤问。

    “李双想喝红岩镇特产的仙人掌啤酒,我废了好大劲才带回来两瓶,居然忘记给她了。”

    “给她发条短信。”

    “我不希望遗言是‘啤酒在冰箱里’……”

    “哈哈!那就托梦吧。”

    巴德刚打算开口,就瞥见隧道深处出现了两道光,怎么看都是疾行蝎的车灯。

    “是我老眼昏花了么?”巴德傻了。

    “我想并不是。”女鹤也傻了。

    巴德赶紧连进通讯频道,但这次轮到他被单方面禁言,李双坦然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彻:

    “我仔细想了想,贪心也没有什么不好。小时候,我和比我大的孩子打架,就为了抢跷跷板,虽说总是鼻青脸肿地回家,但后来他们见到我就跑,再也没人敢霸占着跷跷板不让我玩。长大一点,又从命运手里抢夺人生,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我到底是赢了;再长大些,我在俗世中争夺金钱与名利,咬着牙爬到了歌城的塔尖;直到现在,我的对手再次变成命运。”

    “可以说,我李双天生欲壑难填,我靠争抢、靠厮杀,一步步走到现在。所以——”李双郑重地拉上迷彩斗篷的拉链。

    “我打算继续贪心下去,我的人生、我的老师、我的挚友,我一个都不打算让出去!”

    “反正都贪心了这么多年,”李双坏笑着拔出横刀,“也不差一时。”

    注视着将熄的烟蒂,巴德既在摇头又在笑:“李一啊,你妹妹真是——太难搞了!”

    女鹤没出息地掉眼泪:“太犯规了!小双,太犯规了!”

    疾行蝎在面包车侧边刹停,伏兵的子弹倾盆而来,化身幽灵的李双高速杀进。赫尔墨斯军工引以为豪的高级外甲,在她毫无保留的进攻下,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脆弱。

    嘶吼、枪声、横刀劈砍金属的嘶鸣,以螺旋状在隧道内壁反射。敌人的鲜血将她透明的斗篷染得火红,往日低调的浮士德正中亮着一行大字——

    Let'sparty!(开始狂欢吧)

    趁着李双砍瓜切菜,驾驶座的程理拉开后座车门,三步并两步朝巴德和女鹤跑来,不由分说地拽起二人往回走。

    “真见鬼,”巴德嘴硬地骂骂咧咧,“程理,你怎么不劝劝她,你不是‘李双至上’主义者么?”

    程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挂在自己肩头,“你俩也是我的朋友,不要说得好像我是那种铁石心肠的舔狗啊!”

    “你不是吗?”女鹤没忍住吐槽。

    程理差点气晕,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和伤员计较。

    “行了,少废话!”程理强硬得自己都不可思议,“赫尔墨斯军工不清楚我们的身份,发布的全域通缉没有明确的对象,只有参与盗窃的一男一女。现在我们四人身份互换,你们和白星人坐车回诊所,我和李双想办法甩掉追兵。”

    “你们哪来的载具?”巴德皱眉。

    “喏,”程理冲着隧道外的装甲车扬了扬下巴,“敌人的就是我们的。”

    “赫尔墨斯军工的车怕是很难骇——”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下一秒,清理完伏兵的李双就踢爆了车门,利落地钻了进去。

    巴德老实闭嘴,换成女鹤输出:

    “你行不行啊?别拖小双后腿!”

    程理上下打量了血淋淋的女鹤一眼:“就凭我没受伤这点,怎么也比你强了。”

    女鹤还想争辩两句,就被程理按着后脑勺粗鲁地塞进了车,正欲关门,翁德勒探出头问:

    “这辆车是不是要去诊所?”

    “是。”

    听到答案的翁德勒果断抱着妻子和电脑跳下:“让她们去吧。看到伽耶鲁脖子上的金属环么?这是一种精神抑制装置,想让她醒过来,就必须去我家解锁!”

    “怪不得她一直在睡觉,”程理快速设置自动导航,小跑追上他:“白星兄弟,有没有什么神奇道具,可以顺带把天上飞的那个解决了?”

    “有!”翁德勒斩钉截铁地说,“不过有效射程不算太广,得把它引到我家附近才能发射。”

    “听起来很黑科技啊!”程理心中一阵激动,拎起小鸡仔似的夫妻俩,大步朝装甲车奔去。

    三人上车时,李双恰好用物理骇入接管了这辆车,程理爬到驾驶座,简短地和她分享

    了接下来的计划。

    “明白了,”李双将沾满血迹的斗篷从窗口扔下,“出发吧!”

    “你现在的数字是多少?”程理紧张地问。

    “3%。”虚弱的李双骄傲地展示手表,“怎么样?干掉八个人只消耗了1%生命。”

    “嗯,你最棒了。”程理心酸地笑了笑,用力踩下油门。

    时间来到凌晨两点,没有门的装甲车在夜色中飞驰,头顶400米处,武装直升机紧随其后。飞行员试图用攻击令车辆停下,可翠丝向他投送了一句话——

    任务目标就在车里,不怕她死亡就攻击吧。

    这话有效震慑了对方,武装直升机被迫退回观察位。途中也不是没遇到来抢功的赏金猎人,在李双的压制下,蠢的被送上西天,聪明的谨慎保持着距离,很快她们就接近了翁德勒提供的坐标。

    车窗外是布满废旧垃圾的海滩,当中立着一座低矮的铁皮小屋,破破烂烂的样子仿佛一戳就倒,要不是地图上板上钉钉的红点,李双压根就想不到拥有超高科技的白星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翁德勒的手指在电脑上敲击了几下,小屋上空的天幕在奇异的光芒中溶解,接近百米长的雪茄型飞船展露真容。

    “已进入有效射程。”

    执行键被叩下,飞船顶部弹出圆形装置。半秒后,不可思议的狭长光束将整片海滩照得亮如白昼,人类科技巅峰的武装直升机像是被快刀劈开的烂树叶,不带丝毫反抗地坠进了地面。

    “卧槽!”后视镜倒映着直升机爆炸的火光,正副驾驶的星际乡巴佬们异口同声。

    两道交错的光束再次照亮大地,这次它们的移动速度异常缓慢,从容不迫的模样如同一柄锐利的剪刀。而追车是斑斓的布匹,引以为傲的网络防御、昂贵的改装、人类的祈祷,全都在无情的剪裁中化为血水。连接不断的爆炸响彻,整条马路迅速在火光中沸腾。

    “最后的弹药用完了,”大火将翁德勒平和的侧脸点燃,“希望能拖住他们。”

    李双的表情很复杂:“芬斯特尔当权后,应该不会搞侵略殖民那一套吧?”

    “芬斯特尔是爱好和平的种族,我认为我们不会走鲁恩族的老路,”翁德勒顿了顿,“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古往今来,掌权者沉迷掠夺,被裹挟着举起刀剑的却是平民,和平是最朴素也最难实现的愿望,知晓这点的大家默契保持沉默,直到装甲车在海滩小屋停下。

    李双和程理快步跟在翁德勒后面,注视他用没人认识的装置推开了门。小屋内灯光昏沉,布置杂乱,没有床铺,只有半烂不烂的儿童床垫;科学家梦寐以求的白星科技部件被随便地丢在生锈的铁架中,边缘还挂着三条风干的咸鱼。

    “我家没有座椅,麻烦自便吧。”翁德勒小心地将妻子放进床垫,又跑向角落的工具箱。

    等待解锁的过程中,李双给托马斯打了个电话,要求他开车来接她们。接着她背起手,在小屋内随意地浏览,她瞧见墙壁上刀刻的26个通用语字母,边上还有歪歪扭扭的“Hello”、“Thankyou”等短语。

    长长短短的通用语中有个小小的、一板一眼的love,左右两侧的文字李双认不出来,她猜那大概是翁德勒与伽耶鲁的白星名字。

    想到翁德勒多年来的颠沛流离,李双心说爱这东西疯狂起来,果然不分星系与种族。

    “■■!■■■■!”

    “睡醒”的伽耶鲁惊奇地望着四周,她面前的男人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二人开始旁若无人地说白星语,连额头的第三只眼也绽放出光芒。面对如此奇异的一幕,李双和程理双双被震撼出了鸡皮疙瘩。

    “谢谢你们。”伽耶鲁对着人类露出笑容,二人同时意识到——

    翁德勒的画技没有问题,她的额头真的很饱满!

    “不客气,”程理打开与戴安娜的通讯,“你的问题被解决了,现在轮到你帮我们解决问题了。”

    翁德勒对着伽耶鲁说了什么,后者郑重地点了点头。戴安娜的投影出现,看到俩外星人,她只愣了一秒,就快速组织语言提问;而伽耶鲁不愧是顶尖科学家,在面对学术问题时,脸上的混沌与迷茫一扫而空,转为十成十的认真。

    随着对话深入,李双和程理已经不能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了,只知道二人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

    “我将我的知识分享给你,戴安娜,”伽耶鲁的手指在电脑上以不得了的速度飞舞,“拜将我囚禁的人类所赐,我被迫做了不少研究,虽说这份经历令我痛苦,但能帮到你们,我也愿意感谢它。”

    “你太慷慨了!”戴安娜喜不自胜地看了李双一眼,“这样成功率就大大增加了!”

    “只是增加?”程理急切地上前,“你们的科技那么厉害,难道没有100%成功的方法么?”

    “我想想……”伽耶鲁眼睛忽地一亮,“如果有红匣子,没有血清也有办法度过手术。”

    砰!

    快如闪电的激光将地板分割成两半,一半站着白星人,一半站着盖亚人。李双拔刀出鞘,对捧着枪的翁德勒怒目而视。

    “抱歉,我得请你们离开了。”浑身战栗的翁德勒说。

    “你在做什么?”伽耶鲁惊叫起来,“她们救了我们!”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翁德勒痛苦地摇着头,“你不该说出来!”

    “红匣子……”程理快速在脑中检索这个词,“小双第二次潜入赫尔墨斯军工偷出来的东西?它能帮小双度过手术!”

    “红匣子是什么?”李双悄无声息地挡在程理身前。

    翁德勒用枪口指着她:“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后退!”

    身体状态不佳的李双没把握比白星人的武器快,只能慢慢后退,没搞清楚状况的伽耶鲁傻傻地问:“红匣子是完美的精神激活装置,怎么了翁德勒,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她们?”

    “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起来伽耶鲁!”翁德勒咬着牙向前,“飞船就在外面,只要能出去就——”

    不擅长战斗的机械师在突发情况中分了心,而天生战士的人类女孩果断出手,一刀下去,激光枪应声而断,噼啪摔在地上。

    李双的刀冷漠地架在翁德勒颈间:“我想你们暂时是出不去了。”

    “别杀他!”伽耶鲁想推开对方的刀,可使了半天劲都纹丝不动,还把自己的手割破了,蓝色的液体滴滴落进地板。

    明明刚刚大家还谈笑风生,怎么突然就

    剑拔弩张?伽耶鲁崩溃地大喊:“究竟是怎么回事!”

    漫长的沉默后,翁德勒认命地说:“在你们生物科学领域,红匣子不过是个辅助设备,但在军工领域,它是激活飞船的钥匙。”

    伽耶鲁懵懵地望着他,终于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给她们吧!”伽耶鲁握住丈夫的手,“我们再找一个红匣子就行!”

    “来不及了伽耶鲁!”总是文质彬彬的翁德勒骤然抬高音量,“你就快死了啊!”

    程理望向李双的背影,没有说话。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义无反顾的卑劣……

    “你在说什么?”伽耶鲁呆呆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要死了?”

    翁德勒悲怆地大喊:“用这里的时间换算,身为两族混血的我们生命有400年!你是生物学家,应该知道这个星球的环境有多么不适合我们生存。多年来我找到了无数同僚,没有一个活过了200岁,伽耶鲁,你今年又多少岁了?”

    200岁的伽耶鲁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根本就、根本就……没有时间了……”

    身为白星人的翁德勒没有泪腺。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翁德勒曾看过不少人类的电影,也是看了才知道,原来这个星球的人情感那么丰富,眼里还可以流出透明的、名为泪水的液体。

    望着屏幕中或默默垂泪,或相拥而泣的生物,雯德勒打心眼里感到羡慕,羡慕人类可以靠眼泪抒发情绪,而不是像它们一样,只能靠机器消化痛苦。

    如果可以,翁德勒真想抱着妻子大哭一场,可他的生理机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能忍耐。

    “交出来。”李双关掉戴安娜的通讯,“不要耍花招,我知道它长什么样。”

    “我拒绝,”翁德勒直视李双幽暗的眼睛,“没有它,我们无法返回白星。”

    “用完了还你!”李双烦躁地向前,“快的话明天手术就能结束了。”

    “不行,”翁德勒执拗地退后,“红匣子只能使用一次,芯核脱离本体就会失效。”

    李双沉沉地盯着瘦小的伽耶鲁:“哈……一个电车难题,有趣的是,手握杠杆的人同样被绑在了铁轨上。”

    “把红匣子给我,”李双握着刀的手指骨泛白。

    “不!距离回家就差一步,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李双小姐!程理先生!我们之间的合作协议是‘你们提供营救,我们提供智慧’,我们彼此都完成了任务,合作结束了!现在我们要离开这里,请不要阻拦!”

    刀缓缓移至伽耶鲁颈间,这一举动蒸发了翁德勒仅剩的礼貌,他怒吼着冲了上来,又被李双的第二把刀抵住;只要她稍微动动手腕,这具羸弱的外星躯体就会变成两半。

    “能让你们团圆已经是我的慈悲,”李双低低地说,“剩下的日子我会养着你们的,把母星忘了,安心享受吧。”

    “凭什么要我们放弃母星!”过去曾被鲁恩族欺压的回忆疯狂地涌了上来,翁德勒不管不顾地挥舞拳头,哪怕刀尖即将刺入他的胸口。

    “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凭什么总是我们被牺牲?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们什么也没做错,”当了一辈子猎人的李双强迫自己直视猎物淬血的双目,“我妈妈曾说过一句话‘世事无常’,你们命不好,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的过去,可我们也很艰难!打了一千年的仗,我的同胞血流成河!我妻子的家人因为革命全部牺牲了,就剩她还活着,要是她也死去,她的家族就彻底消亡了!”

    见李双不回话,翁德勒学着电影里那样跪在她面前,不停地磕头。

    “求求你了!李双小姐,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的手术一定没问题的!你实在气不过可以杀我,至少让她……至少让她离开这里!”

    “没关系的,”许久未发言的伽耶鲁声音极轻,“死之前能见到你,我很知足了。”

    “闭嘴!”翁德勒粗鲁地吼她,“我说什么也要让你活下去,我发过誓的!我向那片红土地发过誓的!”

    “太难看了!”伽耶鲁额头的瞳孔爆发出猛烈的光,“登上母舰前,我们明明都做好回不去的觉悟了不是吗!”

    “我不管!”翁德勒嘶声力竭地咆哮着,“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修好飞船,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想放弃!我死也不想放弃!”

    他跪在地上,额头紧贴李双足尖,只要女孩像往常一样抬起腿,就能轻松踩爆这颗头颅。

    “我们已经八十年没有回过故乡,我连我妈妈的脸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所以我恳请你,放我们走吧。”

    伽耶鲁也在李双面前跪下,她抱住了丈夫,随着二人的第三只眼再次亮起辉光,崩溃的翁德勒渐渐冷静了下来。

    “还记得书上写的么?”伽耶鲁轻轻拍打他的背,“无论身在何处,芬斯特尔人的灵魂最终都会回归红土地。我们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那书不过是传教士编的,没有人真正清楚死后的世界什么样。”

    加耶鲁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年就不撺掇你和我一起参军了。”

    “我又没后悔过。”

    “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后悔。”

    翁德勒不说话了。

    “别难过,亲爱的。从前我们总是很忙,聚少离多,至少最后的时光,我们可以天天呆在一起了。我看到角落里有渔网,你现在是渔夫么?也教教我捕鱼吧。”

    翁德勒无言地搂紧她,用白星语吟唱如诉如泣的歌。

    「唇角孕育粮田,胸腔涌现水源」

    「旷野的风啊」

    「让一切都欣欣向上」

    歌声像是青苔爬上墓碑,又像是孤寂的烟飘过白骨累累的荒原,尽管在场的人类并不能听懂歌词,但依旧能体会到刻骨的哀伤。

    「伟大的红色土地啊,请静静等待」

    「漂泊的孩子」

    「总有一天会回到故乡」

    “喂,”李双颤抖着打断他,“只用血清,我的手术成功率是多少?”

    “严格来说,只有1和0的区别……”

    “回答我。”

    伽耶鲁老老实实地说:“在30%上下浮动。”

    “你们能不能回家给我送个新的红匣子过来?叫个星际外卖也行。”

    “赤砂军不会允许的。”

    见鬼。李双惊恐地注意到自己的手开始发抖。

    被巴德那家伙说中了,我不仅贪心,而且很容易动摇。

    女孩久久凝视着跪地的夫妻,她从对方眼中望见了熟悉的黯淡无光,这让她想起大雪纷飞的夜晚,倒地的金发女孩将霜白的大地染成不甘的血红,穿过她身体的投影金鱼那么宏伟,又那么可怖。歌城是人人向往的华美锦袍,可每到夜晚,李双总能听到自己的灵魂被碾成丝线,缝进最深处的声音。每个走到陌路的人,都会安慰自己“我没有选择”、“是这座城将我变成这样”。

    但实际上,人并不总是没有选择。

    算了。

    她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收刀入鞘。

    “真羡慕啊,还有妈妈等着你回家。”

    她背过身。

    “在我后悔前,赶紧滚。”

    跪地的二人愣了愣,互相搀扶着起身,翁德勒刚打算道谢,漆黑的枪口就越过李双的身侧,直指他的眉心。

    “跪好。”无视李双惊诧的目光,阴影中的程理步步紧逼。

    “你干什么!”李双呵斥。

    程理快速递去一个温柔的眼神:“小双,你心肠太软啦。没关系,坏事我来做,你很快就能活下去了。”

    “至于你们,”居高临下的程理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活了一两百岁也够本了,小双才刚过23岁生日,连你们的零头都没活到,现在还要为你们两个长生种让路,不觉得羞愧么?在我耐心耗尽前,把红匣子交出来。”

    “别——”被推倒在地的李双有些懵,他不是第一次不听她的话,但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手。

    卑劣之徒义无反顾地走向弱者:“你们是光荣的革命者。”

    同时扣下扳机。

    砰!

    特意打偏的子弹擦过伽耶鲁的臂膀,坠下皮肉与鲜血。

    “你们的理想已经实现了,小双还没有。”程理把受伤的伽耶鲁摁在地上,枪口死死压在她颅顶。

    “小双也是家族中最后一个孩子,”程理与呲目欲裂的翁德勒对视,握枪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你可以尽情诅咒这一切,晚点来杀我报仇也好,把这颗星球炸得稀巴烂也罢,我都不在乎。唯独小双——”

    “我必须让她活下去。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虚弱的李双强撑着起身。

    “听懂了么?”布满划痕的水母挂件在灯光下来回晃动,“交出来,你们还能拥有最后的幸福,不交出来,她现在就死。”

    情绪紊乱到触发了芬斯特尔人的生理机制,翁德勒张大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程理把枪口移到伽耶鲁受伤的手臂,“这次不会打歪了。三个数后给我答案。”

    “三。”

    程理冰冷地注视他。

    “二。”

    扑通。

    失去理智的男人猝不及防倒地,背后是高举枪把的李双,腕表显示的数字是鲜红的2%。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咣铛丢下枪,慢慢滑坐在恋人身旁。

    李双俯下身,抚摸程理跳动的脉搏:“还不滚?”

    “谢谢。”伽耶鲁忍着疼痛爬起来,与僵硬的丈夫一起,踉跄地走向大门。快离开时,她回过头:

    “祝愿你手术成功。”

    李双没有回答,她用最后的力气,让昏厥的程理躺在她大腿中间。头顶的灯泡汇聚着两只飞蛾,其中一只被高温凝固在玻璃上动弹不得,另一只焦急地飞来飞去,最后也靠了上去。

    “对不起呀。”李双的指尖轻扶他紧皱的眉头。

    四周的空气开始震颤,不属于人类科技的轰鸣声响彻大地,纯白的光从屋顶的缝隙渗入,光束中心的女孩弯下腰,轻如羽毛的吻落在男孩额间,姿态宛若叩拜神明。

    —————————

    鬼头莲捏着半杯威士忌,站在落地窗前,垂眸欣赏晚风中摇摆的紫罗兰花海。

    叩叩。

    “进来。”他纹丝不动。

    “家主,”大晚上还穿着职业装的清水雅纪步履匆匆地走到他身旁,“关于赫尔墨斯军工的全域通缉,这是我们的人传来的照片,或许能确定通缉犯的身份。”

    义眼传来一张几乎全黑的图片,看光亮处,拍摄处似乎在某条隧道。经由高算力义眼的解析,鬼头莲清晰看到了灰色的横刀,以及迷彩斗篷的衣角。

    漫不经心的鬼头莲终于开始正视这件事:“竟然是你。”

    “所以,”清水小心观察着这位代理家主的脸色,“是否公布她的信息?”

    鬼头莲沉默了一会,扭头望向起伏的花海。

    “把它销毁,再警告下面的人不准走漏风声。”

    清水踌躇片刻:“这样做或许会对松之庭的声誉有影响。”

    “父亲回国了,”鬼头莲神色平静,“我现在是代理家主,松之庭的一切行动由我说了算,责任也由我一人承担。”

    “明白。”清水恭敬地颔首,刚打算退出房间,就听见他低声的嘟囔。

    “感激吧,就当我送给你的分手礼物。”

    清水知道自己不该开这个口,但她实在忍不住:“没交往过也能算分手吗?”

    “うるさい!”(吵死了)

    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只有一个选项的人生选……

    程理再次睁开眼,面色惨白的李双正笑着掐他的脸。

    “再不醒,我要采取非常手段了。”

    “白星人呢?”

    李双打了个响指,半空中跳出一张照片,嬉皮笑脸的她搂着昏厥的程理比耶,背后的海面飘着巨大的飞船。

    “发到网上,别人估计也以为是p的,哈哈。”

    “你还笑得出来?”火大的程理一骨碌爬起来,“把它们放跑了,你怎么办?你考虑过你自己么!”

    李双白了他一眼:“30%成功率已经不低了,况且你不是坚信我一定能扛过去么?怎么突然没信心了。”

    “你傻啊!”程理钳住她的肩膀,“放着100%不要,非要赌30%!如果你抗不过去,我——”

    “听我说——”李双以拥抱打断他,并将把脸埋进他胸口。

    “我因这个疯狂世界运行的规则而成为人上人,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舒适生活,享受了数不尽的快乐,所以我对自己的结局早有准备。欠债还钱,欠命偿命,天经地义。”

    “但你不一样,”她仰起脖子,直视程理悲伤的瞳孔,“你是被我强行拖下水的倒霉蛋,是被我抓到岸上的深海水母。我早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那时候我不在乎。为了一己私欲,我害你身处枪林弹雨,也害你……差点变成没有底线的怪物。”

    “走进迷宫很容易,出来却很难,我很庆幸自己死之前走出来了。”李双捧着他的脸,笑容圣洁如天使。

    “答应我,程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都要保持初心,好么?”

    程理握住她盖在自己面颊的手,不忍地叹了口气。他点按李双头盔侧边的按钮,郑重地亲吻她的嘴唇。

    海浪缱绻地拍打沙滩,窗边的风铃伴着晨风叮铃响动。不可思议的金球在蓝调的天空中永恒地升起,而宇宙般广阔的海面之上,是为了生存而起舞的信天翁。

    “该走了,”李双坚定地起身,“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还你一个胜利之吻。”

    程理点点头,扶着她离开小屋。

    被白星科技剖开的马路火光冲天,歌城电视台的直升机正在播报这场令人震惊的惨案,消防浮空船乌压压占据着天空,于浓烟之中降下人造暴雨。

    “托马斯还有一公里到,”趁着外面一片混乱,李双拉着程理在稀稀拉拉的树丛穿行,“翠丝,全域通缉有没有发现我的身份?”

    “没有,主人。”

    “运气真好,我们只要找个地方躲——”

    不妙的车鸣截断她的话,两辆来势汹汹的浮空车,从未被摧毁的马路尽头驶来。李双眯着眼睛确定浮士德的扫描结果,不可置信地皱眉。

    “是松之庭的车,这群人还真恪守职责。”

    “动手么?”程理果断拔枪。

    李双扫了眼腕表:“我们的身份不还没暴露么?先按兵不动。”

    浮空车简单粗暴地刹停在马路中央,车上下来十个黑西装壮汉,其中九个都戴着整齐划一的恶鬼面具,唯有小辫子男人坦荡地裸露着面部。他的眼白是义眼才有的灰色,花哨的刺青从他的衬衫胸口一路爬至下颚。

    望着沙滩旁的装甲车,刺青男淡然地点上烟:“行动。”

    探测仪蜜蜂般四散,与此同时,二人的耳机弹出托马斯的通讯:“出状况了!马路被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封了,我要强行闯进来么?”

    托马斯距离她们仅剩500米,李双回答:“你停着别动,我们走过来。”

    两侧都是海,四周无建筑可藏,探测仪还越离越近,李双本想开枪爆掉它,但她没带消音器,陡然进攻属于自曝。思来想去,她将头盔摘下,不由分说地戴在程理头上。

    “翠丝,启动浮士德的隐匿模式,再把我的权限分享给程理。”

    “你要做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李双额前的碎发微微飘动,“我上去交涉,你趁机去托马斯那边。”

    “小双,”程理翻开她的手腕,“你就剩2%生命了。”

    “安心吧,我这张脸在松之庭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除非他们不想活了,不然没道理主动攻击我。”

    不等他回答,李双主动迎着探测器走了过去,散开的黑西装看到她皆一愣,快速收拢回刺青男身旁。

    “早上好,”李双祈祷日出能来得再慢些,这样自己糟糕的脸色就不会那么快被发现。

    刺青男沉沉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怎么搞出来那么大阵仗?我刚干完活,出来发现车葬身火海了,”李双小心地靠近浮空车,藏于背后的手,紧紧握着土星之环。

    “现在想回去打不到车,捎我一程呗?”

    带着火星的烟蒂落入地面,被刺青男用脚尖碾碎。

    “殺す。”(杀了她)

    密集的子弹朝李双扑来,所幸她反应够快,泰坦阿尔法响应也足够及时,她滑铲躲进车后,与敌人拔枪对射。

    如意算盘落空的李双来不及细想对方为什么进攻:“计划有变!托马斯闯进来!程理掩护我!”

    托马斯旋即踩下油门,被加固过的冰淇淋车一连撞开两辆浮空车,朝着李双她们狂奔而来!

    “喂!不让搭便车直说啊,直接动手也太没礼貌了吧!”李双将打空的枪丢下,拔出锋利的双刀,“我虽说是前首席,但也没道理让你们骑在我头上拉屎!”

    回答她的只有一颗拉环消失的手雷。

    “卧槽!”李双瞬间打开脊椎防御,翻滚着逃离掩体,子弹袭来,她的义体表面绽放出上百朵金红的火花。

    “王八蛋……”李双沉下脸,决定再献祭1%的生命放手一搏。

    晨风之中,义体脊椎亮起李双最爱的蓝色,她的吐息在顷刻间变得滚烫,上万颗零件极速运转,为她送上足够破坏一切碳基生物的力量!李双向着敌阵冲锋,如陀螺般辗转腾挪,四肢、鲜血、断枪齐齐飞舞,共同组成独属歌莉娅的血腥黎明!

    “永别了。”李双将刀

    推进最后一个黑西装的胸膛,两发子弹砸在她背部,她冷冷地回头,与面色狰狞的刺青男对视。

    “天诛!”刺青男丢下空枪,拔出腰后的武士刀,咆哮着冲了上来。

    “哪来的攘夷志士?”李双冷笑着提刀格挡,三刃相接,爆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

    你来我往间,李双意识到,和横七竖八倒地的泛泛之徒不同,这家伙稍微有点水平。不过令李双想不通的是,平常松之庭的小喽啰们对待她,别说冒犯了,连看都不敢看,可这家伙不仅有勇气与她对视,还敢向她挥刀?

    “程理别过来!”呵斥住蠢蠢欲动的傻瓜,李双艰难地与敌人对垒,她的生命值逼近极限,半数以上零件都宣布罢工,动能不足带来了严重的眩晕;她的视野发黑,双手也越来越无力。

    刺青男抓住天平倾斜的须臾,断然出击!用剑道中的挑击技刺向李双手腕,横刀脱手,他乘胜追击,垂直的一刀劈向开始淌鼻血的前首席。

    铛——

    李双重重倒地,脊背深陷柏油马路,而刺青男以可怖的气势压在她胸前,唯一阻隔二人的是一横一竖的刀。

    面前是恨意滔天的陌生人,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墙,空气中硝烟弥漫,耳畔是警笛的嘶鸣,两把刀铸成的十字架离李双越来越近,如同一场审判。

    “安息吧!直人。”青筋暴起的刺青男眼眶流下黑色的泪水,“哥哥这就把仇人送下去陪你!”

    李双差点脱口而出“直人是XX谁啊?”想了想又放弃,她这辈子干掉的人说不定比吃过的面包还多,能记起来才有鬼了。

    “不要……半场开香槟啊!”李双咬牙切齿地挑衅,可对方下压的力气越来越大,她抵在颈前的刀背隐隐有了灭主的意思。

    熟悉的黑影闪过,掉在地上的第三把刀直挺挺插进了刺青男胸口,压制李双的力量骤然松懈。李双忍着不适给了他一记飞踢,对方的身体咣铛砸进浮空车,车门小行星坠地般凹陷,连车辆本体都后移了半米。

    腕表今生倒数第二次响动,就剩1%生命的李双无言地跪地。

    “小双!”程理把瞳孔战栗的女孩搂在怀里,托马斯的冰淇淋车已经扛了半分钟子弹了。程理本打算拖着她爬上车,但280公斤的泰坦阿尔法像船锚似的,将李双死死钉在了地上。

    手抖若筛糠的李双摩挲着大腿侧边,勉强找到了隐藏的拆卸开关。程理将她的手挂在自己肩头,抱着失去双腿的女孩,玩命地跑向冰淇淋车。

    “好困……”李双的声音气若游丝。

    “别睡!”程理听得想哭,“很快就进手术室了!再坚持一下!”

    “抓紧!”艰难抵抗追兵的托马斯嘶吼。

    程理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可呼啸而来的车声比他更快!距离敞开的车门仅剩半米,程理梗着脖子没有回头,李双被他推进去的下一秒,油门踩到底的浮空车就狠狠撞了上来!哪怕李双接近失聪,也听到了程理骨血迸开的声音。

    李双呆呆地仰头,面若修罗的刺青男就坐在驾驶座,他不顾胸口还在涓涓冒血,大笑着挂上倒挡,第二次撞了上来!

    被夹在两车中间的程理痛得近乎失去意识,却愣是强撑着没吐一个字。李双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也拉上车,可随着刺青男第三次倒车,程理破碎的身体被同样破碎的车头拖拽着摔下,森森血痕在朝阳普照的金色路面越拉越长。

    “程理!”

    头顶传来李双失态到极致的尖叫,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的程理强迫自己起身,在后车第四次冲锋的刹那,朝着车头扑去。

    邦邦邦三枪下去,车挡风玻璃终于破开一个小孔,两个浑身是血的疯子在裂纹中短暂对视,直到车外的那个扣下扳机。

    “快上来!”无力协助的李双卧在车门边伸手,程理一瘸一拐向她跑去。两侧响起紧凑的脚步声,在确定刺青男死亡后,所有黑西装同时朝二人举起枪。

    人生无非就是一个又一个选择题,但程理知道,直到宇宙大爆炸,他的选项都只有一个。

    他死死关上门,额头顶在门上大吼:

    “托马斯!带她走!”

    发动机无可奈何地震颤,加厚的车门成功抗住了子弹的进攻,李双却仿佛能感觉到子弹刺入胸膛的钝痛。

    “停下!我让你停下!”没有腿的李双疯狂拍地板,无人理会她的话,她红着眼握住门栓,一拳砸开了门。

    房车高速掠过,阴影中的路面如同无底深渊,执拗的女孩义无反顾跃下,身体在布满弹坑的地面摔了四五圈才停住,碎石划得她鲜血淋漓,断开的肩胛骨刺破皮肤,露出半截骇人的白。

    不远处黑影聚集,像是一团挟着闪电的乌云,她唯一在乎的人被裹挟在中间,不屈地挥舞双手。

    太好了,他还活着……

    “我来了……我来了……”仅剩一支手臂能使力的李双发了疯往前爬。绝望、痛苦、后悔、愧疚,所有情绪都被她抛之脑后,她长长地伸出手,狼狈又坚定地挪动着,一如多年前的雨夜,哪怕自身即将消亡,她也想抓住哥哥的手。

    隔着棘丛般的人群,被摁在地上的程理依稀看到了一抹雪白,一束唯一降落在他灰色人生的光。

    本能比万物先行,刺穿后背的子弹也无法阻拦,程理成功抢下一颗手雷。

    咔哒。

    火光闪过,气浪将钻石般的碎玻璃卷起,又纷纷扬扬落下。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剧痛中,程理回到了达斯维斯大酒店的17层,古怪的女孩坏笑着将他推下,又在赶在死神来临前拥抱他。

    程理突然想起来,那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陌生人拥抱,虽然怪恐怖的,但那时他的心脏真的跳得好快好快。

    交握的手、远去的鲸鲨、漫天的极光、直播间的彩带、三万米高空的风、跳动的乒乓球,以及夜色中发光的蝴蝶,各种各样的东西流星般闪过脑海;程理愉快地意识到,他贫瘠的人生已经开出了不错的花。

    李双,谢谢你爱我。

    对不起,不能和你一起去看白鱀豚了。

    嘣——

    鲜红的液体溅在李双行进的路上,她支起身体,目光所及,唯有一片重叠的血肉。

    四下万籁俱寂,唯有涛声。

    滴。

    腕表短促震动,紧接着跳出来一则消息。

    「生日3月16日的程先生您好,您订购的生日蜡烛正在安排派送,请确认家中有人签收。」

    咚的一声,心脏停跳的李双向右倒去,模糊中,一个球状的物体不急不慢地向她滚来,直到撞到她放大的瞳孔才停下。

    那是一枚琥珀色的义眼。

    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玻璃眼珠

    「Iwilldefendandhonorthee」

    我为你而战,以你为荣

    「Didyouthinkthatyoucoulddieahero」

    你难道以为能死得像个救世主么?

    李双猛然睁开眼。

    天花板正中是三角龙形状的卧室灯,空调已关闭许久,房里热得像蒸笼。李双怀抱卡通仙鹤抱枕,汗津津的脖颈绕着几圈耳机线,沙哑的女声还在唱着悲怆的歌,她扯下耳机,慢慢坐起身。

    几米外有张上了年纪的书桌,灿烂的阳光覆盖在小山般的书卷上,座椅后背挂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上面被不知多少人用水笔写了“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对此毫无印象的李双很是迷茫,她再次转动眼珠,看到书柜顶部的夹层摆着满满当当的“女子足球奖杯”,以及一张裱起来的“三好学生”奖状。

    三好学生?我吗?李双惊了。

    叩叩。

    “还不起床?”

    “谁啊?”李双傻傻地问。

    “考完试直接把脑子清空了么?”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露出李一嫌弃的眼睛。

    “小、小一?”

    “赶紧啊!”李一不满地戳了戳红色的运动手表,“说好今天去化石博物馆的,去晚了不好找车位。”

    “噢……”李双若有所思地点

    头,“你出去吧,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随便穿啦!”李一嫌弃地摆手,“你再怎么打扮,也不会变成绝世美女的。”

    李双想也没想就将抱枕丢了出去,白白软软的卡通仙鹤撞在门上,又可怜兮兮地坠地。

    房内静得出奇,李双紧张地盯着腰间的被褥,一个深呼吸后,用力掀开了它。

    “还在?还在!”李双惊奇地在健全的大腿上摸来摸去,温热光滑的触感非常奇妙。她又卷起膝盖,在凸起的髌骨摸到张小小的创可贴。

    「Balabababa~」

    突如其来的闹铃让李双吓了一跳,她环顾四周,最终锁定了枕头旁的手机。

    “手机壳为什么是水母?好土。”李双皱着眉解锁,通讯软件跳出来99+消息,其中不乏一些露骨的表白,唯一置顶的聊天框备注是“玉仔”。

    迷迷瞪瞪点进玉仔的聊天框,对方在凌晨两点发来三张照片,全都是李双和陌生少女在糖水铺的自拍。对方的P图技术相当炸裂,假到无以复加的大红唇不说,本就是瓜子脸的李双被P得像只蛇精。

    最离谱的是,凌晨三点李双回了句“bb你太会P了,啵啵”。

    我嘞个去!李双惊恐丢下手机,抱头鼠窜地逃向衣柜。

    “卧槽……”拉开柜门的李双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都什么审美啊!不是说不能喜欢鲜艳的色系,但整个衣柜全都是花花绿绿的衣服就过分了吧!

    你……我……这……

    汗流浃背的李双扫雷般翻翻找找,最后从角落里摸出来一件纯白的体恤,又随便扒拉了条没有破洞的牛仔裤套上。

    李双像个小偷似的推开门,餐桌前的中年男人端着肠粉,正在观看电影频道播放的《洛城机密》,影片中的巴德警官和艾德警官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阿妹醒啦?哇你今天穿得好朴素。”李齐旺笑眯眯地说。

    沙发中的李一满意地点头:“你终于肯放弃你那非主流穿搭了。”

    “你、你懂个屁啦!”李双尴尬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台整整齐齐摆着四支牙刷,置物架里还有把粉色的气垫梳。

    “我妈呢?”李双叼着牙刷探出头。

    李一头也不回:“人家是馆主,每天六点就出门了,你以为都像你啊。”

    李双灰头土脸地钻回卫生间。

    洗漱完毕的李双开始穿鞋,李一用看外星人的眼神打量她:“你今天居然不贴你那个、那个假睫毛?也不把自己画成猴屁股?”

    忍无可忍的李双一拳砸在墙上:“出门,立刻马上。”

    李一默默走了过来,穿着老头衫的李齐旺递来一袋叉烧包,走出家门的兄妹俩淡定地咀嚼着,还没进电梯就吃完了。

    “就我俩去博物馆吗?”李双突然问。

    玩手机的李一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不还有你的小姐妹么?噢不对,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叫‘好闺闺’。”

    “好恶心,”李双不轻不重捶了他一拳,“我是说,不应该还有斯……”

    咦?我想说什么来着?李双愣住了。

    “斯——Snake?”李一眯着眼睛,“又是哪个拜倒在你石榴……呃,足球裤下的傻小子?”

    “不知道。”李双的表情像个呆瓜。

    “你今天怎么了?”李一用手背触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我怎么……怎么……”一切都非常完美,可李双莫名很焦躁,“不需要轮椅?”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兄妹俩面面相觑,电梯门缓缓打开,李一摇着头抢先走了出去,李双傻乎乎地跟在后面,二人在黄色的家用小轿车旁停下。

    “它怎么有轮子?”李双又懵了。

    “汽车没有轮子怎么开?”李一有些崩溃,“你到底想不想去博物馆?”

    奇怪又看不清的画面在眼前闪动,李双摇晃脑袋驱散它们,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李一震惊地启动发动机:“你以前从来不坐副驾驶的。”

    “我为什么不坐?”

    “原因有很多,最大的那个是我逼着你学习。”

    “好吧……”

    去往小玉家的路上,李一担忧地问你真的没事吧,李双敷衍地回答我很好,诡异的沉默在车内蔓延。直到穿着花哨的金发女孩出现在路边,冲她们兴奋地来回招手。

    “她、她是小玉?”李双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她怎么是金色头发?脸也像个……像个外国人!”

    “你们不是约好了高考完就去染头发么?”李一反应平淡,“至于脸嘛,人家本来就是混血。”

    不等李双继续提问,活泼的女孩就蹦跳着坐了进来:“李双你个坏家伙,怎么不和我一起坐后面!”

    “抱歉,”李双在镜中小心观察她的面孔,“我今天想坐前面。”

    “好叭。”小玉也不咄咄逼人,“不过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大拍特拍么?你怎么打扮这么素?嚯嚯,莫不是想当衬托我的绿叶?”

    “噗。”李一没憋住笑出声。

    “说对了。”李双抹了把汗。

    眨眼功夫就到了博物馆,来参观的人还真不少。李双拒绝了租借解说耳机的提议,三人在冷气拉满的博物馆兴致勃勃地参观起来。

    欢声笑语中,李双逐渐回忆起了她的人生,她是校足球队的王牌前锋,被一流体校提前录取,甚至还是颇有人气的校园“女神”。据小玉形容,追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再绕回来;但李双一心向球,严词拒绝了所有男生的求爱。

    而李双的妈妈,则是上过电视台的武馆馆主,不少武打明星都曾是她的同门;哥哥李一是跳级上常青藤的超级天才,目前正在某科技公司当技术总监;小玉是李双穿开裆裤时就结识的朋友,俩人好得跟两块贴在一起的牛皮糖似的。

    “我的人生,”李双紧盯巨大的麋鹿骨架,“竟然这么完美?”

    “现在才意识到么?”小玉嘻嘻笑着。

    “来点甜点?”李一望向不远处贩卖冰淇淋的柜台。

    李双点点头,三人向目标地走去。让李双感到诧异的一幕出现,本该大排长队的人们在看到她后,纷纷让出道路,就好像他们是河中的浮萍,而李双是推进河心的祭品。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紧盯李双的行动,偌大的博物馆听不到任何呼吸声,她本能地想后退,却被哥哥和小玉一左一右抓住手臂。

    “你想吃冰淇淋,对吧?”二人异口同声。

    李双紧张地看了一圈周遭的陌生人,最后肯定地嗯了声。

    在她开口的刹那,手臂被松开,凝视她的人群也自顾自聊起天,李一推着妹妹去向冰柜,嘴里念叨着“小双真乖”。

    “您好,想要什么口味?”

    李双的眼珠在售价表上扫来扫去,最后指着最鲜艳的图片说:“樱桃味。”

    “不可以。”刚刚还和蔼可亲的店员沉下脸,“樱桃酱用光了,换个别的吧。”

    “那……香草?”

    “请稍等。”店员重新挂上笑容。

    握着冰淇淋,李双和同伴一路逛到了博物馆顶层,这层专门展出恐龙骨架。虽说展品大多是人类复原出来的假货,但仅用一张门票就能一睹1.4亿年前的侏罗纪,李双觉得很值。

    不知浏览了多久,准备离开的李双偶然瞥见场馆最深处,高达三米的圆柱型玻璃缸在昏暗的灯光中静静伫立。之中漂浮着一只李双不认识的水母,它通体浅粉,触须长而细,伞状体还会随着李双心脏的跳动闪烁红光。来往的行人目不斜视地越过它,仅有一人驻足。

    化石博物馆怎么会有活物?

    而且……它怎么和我手机壳上的图案如此相似?

    越想越奇怪的李双脱离同伴身边,义无反顾走向玻璃缸,与唯一欣赏水母的陌生男人并肩而立。

    靠近的李双更加不解,水缸旁竟没有一条注释,她用手机拍照识物,得到的答案是404。

    “这是什么水母?”李双没忍住问。

    陌生男人的脸藏在阴影中,他胸膛起伏,刚打算开口,李双就再次被同伴架住。

    “该回家了。”

    二人拖犯人似的拽着李双离开,嘈杂的空气里,她似乎能听到陌生人轻声的叹息。

    不行!我非知道它是什么不可!

    被支配的愤怒气势汹汹燃了上来,李双使劲推开禁锢她的人,朝着陌生人狂奔而去。

    原本自得其乐的游客全都刹那间转向她,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怒意,他们叫嚣着“抓住她!”然后七手八脚扑了上来,李双像个受针对的橄榄球选手,被推搡着按在地上。

    “不准走!”喘不过气的李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看不清脸的男人置若罔闻,他平静地扭头,进入了通往天台的安全出口。

    李一和小玉冷漠地俯视跪地的李双,越想越气的她决定给这群人一点颜色瞧瞧!她凶猛地挥舞拳头,牙齿与鲜血齐齐飞溅,在她发了疯的攻击下,勉强杀出一条路,她趁机冲进安全出口,重重地锁上门。

    “小双!我们回家吧!”

    “小双!说好了帮我拍照的!”

    李双紧紧抵着门,身后传来猛烈的拍门震动,家人熟悉的嗓音也在一次次呼唤中变得扭曲和不可分辨。

    心脏狂跳的李双知道这门撑不了多久,于是她果断大步奔向天台。

    “哈……哈……”

    摔进天台的瞬间,背后的动静消失了。

    “嘶……”李双忍着膝盖的刺痛起身,面前是阳光普照的空地,尽头的围栏前站着刚才的陌生人,他背对着李双眺望远方,即使听到了动静也没有回

    头。

    “告诉我!”李双喘着气,“那是什么水母?”

    骤然吹起一阵风,男人的发丝与衣摆在空气中虚弱地来回摇摆。

    “■■。”

    “风太大了我没听见,”李双坚定地向他迈步,“你再说一遍。”

    男人不再开口,直到李双快要碰到他时,他伸手指了指天空。

    李双下意识抬头,半分钟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此刻乌云密布。

    “什么意……人呢?”

    李双低下头,对方已经离开了天台,还顺手关上了门。

    “我靠!”李双骂骂咧咧地追过去,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任她怎么踢打也纹丝不动。

    咚。

    某样东西砸在李双头顶,又咕噜噜滚到了天台中央。

    李双走过去,慢慢捡起它。

    “玻璃球?”李双还在努力辨认,掌心的圆球猛然回转,她惊恐地意识到,这是一颗琥珀色的眼珠!

    「托马斯!让她走!」

    陌生的记忆闪过,李双尖叫着跪地,头颅痛得仿佛被重锤击打。红色暴雨自天而降,千万颗眼球伴着雨水同步落下,砸得她心胆俱裂。

    「小双,我爱你。」

    你爱我?你是谁?

    「你要活下去。」

    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活着么?

    暴雨猛然止歇,满身鲜红的李双仰头,望见密密麻麻的眼珠占据了整片天空,仿若岩浆。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吞噬一切吧,亲爱的黑……

    「警告!意识侵蚀率上升!」

    「不好!女鹤!快拿镇定剂!」

    人类的惊呼与刺耳的警报从四面八方传来,漩涡中心的李双与掌心的眼珠麻木地对视。高中生李双的幸福记忆褪去,而满身鲜血的李双记忆逐渐漫了上来。

    “水、水母的名字是……”

    还差一点就想起来了!

    她眼前闪过印着冰淇淋的广告牌、破碎的花房、赤红的电话亭、白雪皑皑的电车站、最后在硝烟四起的海边公路定格。

    嘣——

    她抬起头,人群中的手雷不断炸开,又不断恢复原样,血肉溅在她侧脸,下一秒又消失。这一幕仿佛坏掉的磁带,永恒且不甘地循环。

    崩溃的李双捂住脸,认命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程理!”

    整个世界静止,接着剧烈摇晃!

    头顶的眼珠大片大片下坠,缝隙之中,百米高的恶鬼面具缓缓降落,“小玉”坐在锐利的鬼角中间,睥睨跪地的李双。

    “感谢我吧,”女孩甜甜地笑着,“在你清醒过来前,让你做了个好梦。”

    “程理死了么?”

    “蠢问题,他血肉模糊的身体你不是看见了么?”

    “我不信!”双目通红的李双抱住头,“他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他发过誓的!”

    “天呐,别像个初中生似的大喊大叫行不行?接受现实吧,他死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嘛,”女孩话锋一转,咯咯笑了起来,“程理真的很努力耶!他没有违背誓言,而是被人杀死啦!”

    「这些数值……苍天啊!仪器都坏了么?」

    「警告!意识侵蚀率即将到达临界点!」

    记忆混沌的李双跌跌撞撞起身:“凶手是谁!我要杀了他!”

    “唔。”女孩装作很苦恼地思考片刻,“杀他的凶手有三个,第一个是拉响手雷的他自己,至于第二个——当然是你李双啦!可怜的程理!要不是遇上你,他怎么会英年早逝?”

    “少废话!我要听真正的答案!”

    女孩冷笑:“急什么,‘杀人凶手’不是为你带来了么?虽说我只是你的心魔,但到底我也是你的一部分。关键时刻,人家当然还是向着你啦!”

    “恶鬼面具……是松之庭……”李双奋力捂住耳朵,可无论她怎么逃避,浮空车的嘶鸣,它撞击骨血的闷响,全部分毫不差地传进了她的大脑。

    你当时一定很痛……

    “没错!你我的老东家,它既是将我们捧至巅峰的山,也是毁掉一切的火。所以——”女孩跳到李双身旁,愉快地观察她浸满鲜血的面容,“你打算怎么做?”

    “复仇。”

    “哪怕你曾是首席,一个人也很难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吧?”

    “我不在乎。”

    “冲冠一怒为蓝颜,我都要感动了!”女孩装模作样地抹去眼泪,狡黠地歪头,“喂,我把力量借给你怎么样?”

    “不需要。”

    “别那么无情!100%的你爱着程理,而我是1%的你,所以我也爱着程理。他被杀害我也很心碎,甚至是怒不可遏!就让我出份力吧,好不好?”

    “你的力量有什么用?”

    “哈哈!你显然不清楚我能做到什么!”女孩扬起手,重重打了个响指,天空撕开一道缝,隐约能瞥见些许白色的光。

    「我看错了么?她的眼球好像动了一下!」

    「见鬼!约书亚!拘束带!快!」

    “你都无法离开这里,又何谈复仇?”女孩伸出手,“握住它,然后我们去尽情大闹一场!把那些大人物的头砍下来,用他们的血来装点程理的棺椁!”

    “代价呢?”

    “亲爱的我。”女孩无奈地捏住她的肩,凑到耳边的声音铿锵而冰冷:

    “能够打败恶鬼的,只有恶鬼!”

    天地之间燃起烈火,滚烫的空气灼得李双近乎窒息,面前的女孩五官冰淇淋般融化,掉在地上的嘴巴一开一合:

    “来吧!我们去把这个罪恶的世界掀翻!反正我们已经毁掉一个了不起的帝国了,再毁掉一个又何妨?”

    李双捧着程理的眼珠,如同穷途末路的渔女手握龙王的珍珠。她攥紧拳头,低低地说:“凭什么死的是程理?”

    女孩疯狂点头:“对呀!凭什么是程理!”

    “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对了!”

    “我要让他们陪葬!”

    “好耶!陪葬!”

    “我要把松之庭烧成灰!”*

    “烧成灰!”

    咚咚、咚咚。

    心跳震如擂鼓,李双流下两行黑色的泪水,她扔掉眼珠,破釜沉舟般握住了那只白色的手!

    「警告!意识侵蚀率突破临界点!」

    「我们还能做什么?戴安娜!我们还能做什么!」

    「托马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交握的双手在瞬间燃起赤红的火焰,又快速向两侧蔓延,不一会就吞噬了二人,金发女孩与李双同时放声大笑,仿佛全然体会不到疼痛。

    她们的皮肤在大火中燃尽,露出狰狞的血肉与白骨。女孩用力抱住李双,李双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与自己寸寸融合。即将消失前,女孩的双手母亲般拍打李双脊背,降下最后一道诅咒:

    “吞噬一切吧,亲爱的黑洞。”

    机械人形骤然抬手!拘束带被轻松撕裂,坚硬的手肘撞向身下的手术台,留下骇人的凹陷。

    “吞噬……一切!”义眼剧烈震颤,已非人身的李双想坐起来,背后千万根金属线却拖拽着拒绝她离开。

    于是她紧扣两侧的扶手,强行抬起上半身,敞开的胸口还没来得及闭合,所有的零件都在大力的挤压下咯吱作响;这一幕惊悚又震撼,如同被塞进棺材的死尸挣扎着想要冲出坟墓。

    四位医生同步上前阻拦,李双的义体脊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蓝光,“电压过载”的警报此起彼伏响彻!伴随李双无畏的怒吼,医生被无情地推倒在地,“禁锢”她的金属线尽数断裂,仪器与照明灯同时炸开,金红的火花飞溅如雨!

    爆炸持续了半分钟,而后手术室就陷入了幽深的黑暗。

    “小双?”女鹤小心翼翼地呼唤好友,“你怎么醒了?手术还没做完呢。”

    女鹤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实际上慌得快停止呼吸了!经过白星科学家的指点,再有特殊克隆体露比,与特殊脑移植者美洛蒂丝的鼎力协助,戴安娜成功制作出了一支低副作用的衔尾蛇血清。

    为李双打入血清后,她的脑移植手术正式开始。38小时的不眠不休过去,她的手术终于到了收尾阶段;只要闭合胸腔,再将这具身体摆上激活台,剩下就是听天由命。

    问题在于——

    没上激活台,李双就“醒”了。

    眼下的情况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像是卧病在床多年的人突然起身耕了两百亩地那么离谱!谁也不知道李双的醒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从她一睁眼就差点把手术室炸得稀巴烂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新晋脑移植者垂着头,人造的黑色长发垂直而下,被拆分成上下两半的脸自动回归原位,拼凑出属于人类女性的面容。

    “电和网都断了,应急电源也没有响应。”戴安娜拍了拍黑屏的操控面板。

    “看外面。”托马斯拉开百叶窗,本该霓虹灯沉浮的街道只余孤零零的车灯。

    虽然大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毋庸置疑,这一切和李双脱不了关系。

    “小双?”女鹤又喊了一声。

    李双徐徐望向女鹤,顶尖的乌贾特13-1型义眼不出千分之一秒就将她分析了个干干净净。可即便如此,李双的面容依旧空洞,像是没有认出她是谁。

    “虹国人。”李双呆呆地说。

    “对,我是虹——唔!”

    李双猛然暴起,单手掐住了女鹤脖颈!她的义眼在眼眶中混乱地转动,口中清晰又无序地念叨着:

    “程。虹国。恶鬼。死。松之庭。烧。”

    “快停下!”托马斯箭步上前,刚准备钳住李双的手,就被一拳砸进了墙。

    “死。死。死。”李双苍白的面孔看不见任何表情,连嘴唇嗫嚅的幅度也很小,唯独手中的力道大到恐怖!要不是女鹤的脖子进行过改造,恐怕早就断成了两截。

    “血清诱发了她的赛博精神病!”戴安娜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治愈芯片仅能使用一次,所以按照手术计划,它将在最后的激活阶段植入李双后颈。也就是说,她们根本没有准备应对精神病版李双的预案!

    况且,曾是首席的赛博疯子,仅靠轻飘飘的预案就能压制么……

    约书亚抄起半自动螺丝枪,戴安娜启动义体手掌的电击模式,母子俩一左一右抱住她,但李双此刻力大无比,随随便便就将二人掀翻。

    “小……双……”耳畔出现皮表层硬质合金凹陷的脆响,女鹤眼中浸满泪水,她长长地伸出手,捧住好友冷漠坚硬的脸。

    “是……我……呀。”

    义眼对焦又失焦,李双本能觉得对方的声音很熟悉,却无法回忆起分毫,视野中跳出成千上万个窗格——“正在识别——识别失败”。如此循环往复,仿若置身永无止境的莫比乌斯环。

    「我还想给你过好多好多次生日!」

    「你喜欢吃玉子烧,对不对?」

    大脑深处传来针扎的刺痛,李双尖叫一声,把女鹤丢了出去,又从手术台跃下。

    黑暗之中,仅有她的双眸亮着危险的红光,她冷酷地扫视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喘的四人,吐出三个字——

    “松之庭。”

    “什么?”

    李双并没有回答戴安娜的问题,而是机械地重复这个词。她粗暴地闭合未覆盖仿真皮肤的胸腔,用完整而不完美的身体向外迈步。

    伤痕累累的四人互相搀扶着起身,目送李双头也不回地离开诊所,然后以惊人的跳跃力飞上路过的车辆,转眼就融进了夜色。

    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普普通通的公司被烧的……

    早晨的咖啡屋人满为患,提着便当袋和超大咖啡袋的谷川葵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请让让”,一边奋力挤出人群。

    室外的新鲜空气,令心力交瘁的谷川葵勉强感到了一丝舒畅。距离前台的工作正式开始还有半小时,太早进入岗位会让前辈们觉得她瞧不起他们,于是谷川葵像往常一样,在休息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就坐。

    刚坐下半分钟,不顾她死活的烟味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此处既是室外,谷川葵又是松之庭最底层的员工,她既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制止。抱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的想法,谷川葵提着大包小包远离烟鬼们,走近山侧的围栏。

    温暖的阳光在紫罗兰花田与松林泼洒,远处的城市如画卷般展开,换了樱花涂漆的缆车在微风中上升,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谷川葵就地放下袋子,又取了杯咖啡,抱着手臂眺望包裹在海洋中的未来之都。

    “到底要不要加入鬼头家呢……”谷川葵喃喃自语。

    谷川葵,今年26岁,曾经是平平无奇的银行柜员,现在是朴实无华的松之庭前台,平常最爱干的事是摸鱼,以及合法薅走公司的零食。

    距离她入职松之庭已过去半年,鉴于她良好的工作表现,鬼头家照例向她发送了“入会邀请”,邀请她成为家族的一员。

    收到邀请函的谷川葵心动又犹豫,心动是因为加入后她的薪水与假期会翻倍,也不必被前辈看不起,犹豫的点有且只有一个——

    这里可是XX的黑/帮啊!

    要不是因为前东家太抠门,从小到大都是良民的谷川葵是断断不会来黑/帮当前台的。再说了,都跑到歌莉娅谋生了,居然还加入虹国的帮派,老家的亲朋好友听到了不得笑死!

    “小葵,早上好!”

    轻佻的声音打断了谷川葵忧愁的思绪,她悄悄翻了个白眼,侧身面向对方。

    “早上好,成田君。”

    嬉皮笑脸的成田正孝也握着杯咖啡,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下半张脸戴着恶鬼面具,腰间是手枪与赤红刀鞘的武士刀。

    成田正孝是松之庭的“红武士”,别看职名如此霸气,实际上就是个保安。他今年34,还是35?不重要,总之这家伙相当油腔滑调,最爱炫耀的就是四年前差点被少主选上当贴身保镖的经历。实际上他不过是预备役中的一个,连初选拔都没过。可他总挂在嘴边,荒谬程度不亚于“我以前追过校花”。

    刚入职的时候,他主动和谷川葵搭话,后者还有些受宠若惊。直到有个好心的前辈委婉提醒“成田君好像有女朋友”,谷川葵这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才不是热心肠的好人,而是个滥情的下贱货。

    “今天天气真不错呀。”成田说。

    “是啊。”只敢在心里对他挥拳的谷川葵怂怂地回答。

    “咱们松之庭的紫罗兰今天依旧美丽。”

    “是啊是啊。”

    成田直勾勾地打量她,突然嗤笑一声:

    “你该减减肥了,这么胖会嫁不出去的。”?

    谷川葵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刚刚不还在讨论天气与紫罗兰么?怎么就绕到她身上了!况且她只是微胖,再加上前台的套裙与肉色丝袜不显身材罢了……不对!

    老娘胖不胖关你屁事!

    眉尾狂跳的谷川葵逼着自己隐忍,对方虽然只是个保安,但级别比她高又是正式的家族成员,她一个外来的打工仔,显然没有硬碰硬的资本。

    “已经在物色健身房了。”谷川葵再次怂怂地回答。

    「侵入者!防御実行!」

    (有人入侵,执行防御)

    猝不及防的警报声响彻天际,晒着太阳喝咖啡的员工全都愣住,这话听起来过于天方夜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迈步。

    “哈?”谷川葵满脸迷茫,松之庭又不是银行,入侵是图什么?图死得快么?

    “谁误触警报了吧?”身为安保组的成田懒洋洋地抿了口咖啡。

    “成田君还呆在这里不要紧么?”

    “我脑袋里植了通讯芯片,有需要他们会喊我的,倒是你——”成田笑嘻嘻地用肩膀撞了撞她,“我认识个不错的健身房,报我的名字可以打折噢。”

    “不、不用了……”

    谷川葵无言地揉了揉被改造肌肉撞疼的部位。没有人注意到,上升的缆车车厢侧玻璃有个血手印,座位中央是个一动不动的人。

    “别跟我客气嘛,对了这周末有没有空?我们去卡拉OK?我——”

    砰!

    突如其来的子弹穿透了成田的脑袋,血沫溅进谷川葵的衣领和咖啡。

    欸?

    谷川葵战栗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在瘫软的男人身上定格,对方流出的血即将碰到她的皮鞋时,她终于爆发出了惊恐到极点的尖叫!

    砰!砰!砰!

    连续不断的枪声响起!整个休息区一片混乱!谷川葵丢掉咖啡,连滚带爬地扑进花丛,松之庭严禁任何人采摘或破坏紫罗兰,但她现在命都要没了,让那些禁令都见鬼去吧!

    匍匐在地的谷川葵瑟瑟发抖,从摇曳的花茎缝隙中,她清晰地看到缆车车厢中跃下一个人形生物;垂直而下的黑色长发将祂的面容遮掩了大半,微微能瞥见瞳孔惊悚的红光,祂的身体躯干是显而易见的机械,仅有四肢覆盖着仿真皮肤。

    总算意识到情况危急的安保组建立起初步防御,年纪最大的老油条骂骂咧咧地拔枪:

    “山下那群人都是吃屎的么?就XX一个入侵者也拦不住?”

    年纪最小的愣头青结结巴巴回答:“我……我看了监控,山下、山下的人全都死了!”

    此话一出,黑西装们集体沉默。负责在山下防御的红武士人数是最多的,能单枪匹马将他们全部解决的,绝非常人。

    气势最足的安保组组长拔出武士刀:“杀死入侵者!”

    其余人在他的咆哮下找回了自信,这里可是松之庭,全世界最大的赏金猎人组织!而他们是松之庭精挑细选的带刀家仆!区区入侵者,碾死就是了!

    暴雨般的子弹倾泻,状若鬼魅的入侵者平静地垫步,然后原地起跳!以直捣黄龙之势贴着众安保的脸开枪,祂的身躯坚比钢铁,大口径子弹击中祂,也只能留下细小的擦痕。

    在入侵者暴戾的攻击下,红武士殒命的速度快得赛火箭。为了鼓舞产生退意的下属,组长带头提刀冲锋,可灵巧的入侵者仅用半秒就爬到了他肩头,蟒蛇般的大腿死死缠住他的脖颈,又擒住了他握刀的手。

    “该死!”头顶垂下海啸的黑发,组长桀骜的面孔骤然转为恐惧,“救、救——”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来不及反应的下属只能眼睁睁看着组长“抹脖自杀”。组长倒地的瞬间,入侵者也拔刀跳下,鲜血顺着霜白的刀尖滴滴坠落,和祂赤红的机械双眸交相辉映。

    “死。死?死!”祂说。

    仅剩的几个红武士互相对视一眼,认命地拔出刀,嚎叫着冲了上去。

    我靠!偷窥战场的谷川葵死死捂住嘴!

    这是闹哪样啊!仿生人发疯?智械危机?

    谷川葵用力捶打额头,强迫停转的大脑恢复正常,望着满地的尸骸,她猛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细节——

    躺在地上的人,怎么都戴着恶鬼面具?

    戴恶鬼面具不奇怪,毕竟那个中二的面具是红武士标配,但刚才在空地晒太阳的,有很大一部分和谷川葵一样,是不携带武器的员工。

    难不成,这个入侵者的目标是佩戴恶鬼面具的人?

    不不不怎么可能!

    生死关头,谷川葵决定放弃没凭没据的猜测。趁着厮杀正盛,她忍着腿软爬出花田,朝着松之庭内部玩命地跑去!

    警报声此起彼伏,狂奔的谷川葵连鞋子掉了一只都不敢去捡。戴着白色怨灵面具的人扛着长枪短炮与她逆行,这群人的级别比红武士高得多,实力也强了好几个台阶,想必清除入侵者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想到这,谷川葵不安的心情略有缓解,甚至有些懊恼没把鞋子捡回来。

    “小葵!这里!”

    谷川葵惊喜地抬头,果然在远处的楼里看到了扶着门的好心前辈,于是她加足马力,快速冲了进去。

    “你没事吧!”前辈反手合上门。

    疯狂喘气的谷川葵摆着手滑坐在地,四周全是手无寸铁的文职人员,大家脸上的表情是1%的恐慌与99%的怡然自得,角落里有几个人都开始打扑克了!

    “吃饼干么?”前辈随意地问。

    完全不想吃的谷川葵礼貌地接过:“我们就这么坐着没问题么?”

    “放心吧,”前辈神色坦然,“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松之庭最核心的办公楼,这栋楼后面就是家主大人的宅邸。入侵者要是能闯进来,松之庭可以直接宣布倒闭了。”

    “有道理!”急需这针强心剂的谷川葵连连点头。

    疲惫的谷川葵靠在办公桌下,仰着脖子凝望天花板。半梦半醒间,听到陌生人颤抖的声音:

    “喂!那、那边!”

    众人循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不知何时漫起了烈火,冲天的火光之下,满身是血的人形生物步步逼近。

    昏昏欲睡的谷川葵立马清醒了。

    “没拦住?那群武士都是废物吗!”

    “怎么没网了!武装部也联系不上!”

    “天呐!难道外面的人都死光了?”

    厅内顿时乱作一团,最年长的员工义无反顾跳了出来。在她的指挥下,众人开启了室内防御工程,青色的墙壁铡刀般降落,短暂驱散了些许死亡的阴霾。

    “拿上武器!”

    这栋楼的员工打开保险柜,为大家分发武器,虽说杀伤力不及武装部用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大家又把办公桌推成将两竖列,会用枪的人靠前,不擅战斗的靠后,好好一个大厅,俨然变成了士兵的战壕。

    咚!

    有人在攻击防御墙!

    所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弄出来的动静,倒像头龙在用尾巴撞击。

    咚!

    “天哪……天哪……”队伍末端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十字架吊坠隐隐有被捏变形的趋势。

    咚!

    防御墙已经凹陷,端着枪的谷川葵动也不敢动,任由满头的汗拍打枪身。

    撞门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

    八分钟过去,门外不再传来任何声音,大家屏息凝神的状态纷纷解除。

    “入侵者走了么?”一个人问。

    回答她的,是乍然击碎门扉的炮声。

    望着朝她飞来的防御门,谷川葵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OL快意恩仇录

    “开枪!快开枪!”

    被攻破的防御墙点燃了人群的愤怒与恐惧,足以致聋的枪鸣疯狂震响。腿被压在铁门下动弹不得的谷川葵恐惧到了极点,她只能捂紧耳朵,祈祷子弹能够逼退门外的疯子。

    门口

    硝烟弥漫,入侵者顶着饱和攻击跃进大厅,祂扫视周围的环境,接着用空炮筒抡飞了最近的办公桌!

    差点跟着办公桌一起散架的男人吓得瘫软在地:“人間ではない……”(不是人类)

    “站住!”

    所有人同时往声源看去,门外是一支三人小队,全都戴着最高级别的怨灵面具,为首的那个衣领前还佩戴着紫罗兰形状的胸针。

    “是白武士!还是最高级别的白武士!”不知谁嚎了一嗓子,似乎要转危为安的窃喜浮现在每个倒霉蛋脸庞。

    谷川葵回忆起,白武士是远强于红武士的护卫,而拥有家主大人亲手赠予的紫罗兰胸针,则证明对方的实力是可以以一挡百的存在!

    太好了!谷川葵在心中流泪,她还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了呢!

    “小葵,我来帮你!”趁着白武士在肃清敌人,好心的前辈带着两个路人小跑到谷川葵身旁,准备帮忙抬起铁门。

    咚。

    嗯?

    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了过来,谷川葵颤抖着抬头,与她面对面的,是一张怨灵面具。

    接近崩溃的谷川葵,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漫过来的红色,更不要去想象面具后是什么。

    “啊——”

    前辈爆发出凄厉的尖叫,不光是因为她什么都看到了,更因为气势如虹的三人小队转眼间就剩一人还站着;唯一站着的还趴在入侵者怀里,双手下垂,背后突刺出长长的刀刃。

    什么白武士啊……吃毒奶粉长大的吧!谷川葵更想哭了。

    入侵者平静地将尸体推到地上,无言地扫视全体。死寂的空气里,只余机械眼珠轻轻转动的脆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好像被迫参与了一场“一二三木头人,谁动谁就死”的游戏。

    眼球扫过来的时候,谷川葵悄悄偷看了一眼,她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十分熟悉,来自某个她曾经见过,甚至交谈过的人身上。

    等下,我怎么会认识那种疯子?

    啪嗒、啪嗒。

    沉寂许久的入侵者朝着谷川葵的方向迈步,钢铁义体将碎玻璃踩得咯吱作响,手心的武士刀在光滑的大理石地砖划出狭长的刀痕。

    “欸?”谷川葵傻了。

    “快跑!”

    离门最近的人抢先逃了出去,大家惊喜地发觉入侵者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都乌泱泱挤向了大门!有个冒失鬼被血滑倒,摔出了咣铛一声巨响!大家都以为他完蛋了,诡异的是,入侵者居然连头都没回,走向谷川葵的姿态执拗得像头小牛。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谷川葵哭着抓住唯一还在她身边的前辈:“拜……拜托……前辈,不要走,帮帮我!”

    入侵者的距离越来越近,前辈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甩下一句对不起,就连跪带爬地跑了出去。

    “该死的!该死的!”忍着疼痛,谷川葵与身上的“五指山”奋力抗争,可它太重太重了,她又不是义体使用者,挣扎半天也是徒劳。

    头顶的光被阴影覆盖,犹如置身一场日食。气急败坏的谷川葵玩命地捶打这扇该死的门,直到后颈垂下蛛丝般的黑发。

    “P……”入侵者在她头顶低声呢喃。

    哈哈……

    谷川葵感觉自己像某部三流恐怖片的炮灰女配,开场就死翘翘的那种,她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以无比凄惨的死相震惊观众,以拉高这群王八蛋对影片后续的期待。

    但人生不是恐怖片!我也不是炮灰女配!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谷川葵心说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老娘跟你拼了!

    她抄起机关枪,朝近在咫尺的入侵者重重砸了过去!谁知还没碰到对方,枪口就被反握住,并在谷川葵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下,扭曲成了U型。

    “卧槽!”谷川葵火速松手,她担心再不松手,她的手指也会变成U型。

    “P……”入侵者丢下枪,又重复了一遍。

    “别杀我!求求你!”谷川葵心态彻底崩了,“我只是个小前台,没过杀人没放过火,连交通罚单都没收到过!我不知道你和谁有什么仇什么怨,通通和我没关系!外面那么多人,你去抓他们呀!干嘛盯着我不放!呜呜……我才26岁,还没谈过恋爱,赚的钱都拿去还房贷了一天也没享受过!这样就死了也太惨了!简直惨绝人寰!”

    谷川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从她的大学老师骂到抠门的前东家,再到欺负她的同事,以及松之庭这该死的黑/帮!笼罩着她的女鬼默默听着,握住铁门边缘,一把将它掀飞了十米远!

    压迫小腿的重物猝不及防消失,铁门铛的一声落地,谷川葵又喜又怕,连逃跑都忘记了。

    “Popcorn……”半跪在她面前的入侵者说。

    爆米花?

    不明所以的谷川葵颤颤巍巍看向她,在认出对方的身份后呼吸一滞。

    “首、首席?”

    听到这句话,李双微抬下巴,露出她没有表情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不干了吗?”谷川葵小心地上下扫视,“还有你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曾作为首席的李双,是谷川葵为数不多可以与之交谈的大人物;她对位高权重的家伙们没什么好脸色,对小员工们倒是从不摆架子。谷川葵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牛仔裤在前台吃爆米花,和大家聊到开心的时候还会笑着拍桌子。

    要不是李双最后真的走进了前往会议室的直升电梯,谷川葵万万想不到名噪天下的首席猎人竟然这么……呃,接地气。

    “爆米花。”李双呆呆地望着她。

    这一刻,比起害怕,谷川葵更多的是悲伤。她听过不少关于这位前首席的风言风语,什么“被少主甩了后得失心疯”,“得罪资本被流放了”,“干不动了要退休”之类的。无论是真凭实据,还是道听途说,谷川葵都想不通李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记忆中的李双明明霸气又开朗,在碎嘴前辈明里暗里贬低自己胖的时候,她只要一个眼刀过去,对方立刻噤若寒蝉。

    “我没有爆米花,对不起。”难过的谷川葵想凑近她,又没那个胆子,二人只能面对面僵持。

    “死。”李双猛然扭头,谷川葵也跟着看过去,伴着细密的脚步声,门外又出现了一群白武士。

    “我在这里!”谷川葵赶紧招手,“我受伤了,请帮帮——”

    无数枪花在眼前怒放,死亡的疝气以1000发/每分钟的速度延伸。被流弹划伤手臂的刺痛爬至全身,谷川葵清醒且绝望地意识到——

    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小心”被清除也无所谓。

    她的人生,没有资格,毫无意义,也无人在意。

    早知道乖乖在银行工作了。谷川葵阖上眼,准备拥抱永恒的长眠。

    死神的镰刀生生断开,谷川葵被无法反抗的巨力扛起,耀眼的蓝光将她呆若木鸡的脸cos成了蓝精灵。视野中的地面在刹那间远离,她被人强行挂进了天花板的水晶灯;吓傻的谷川葵完全不敢动,只能任由下垂的四肢可怜兮兮地随重力摇摆。

    隔着眼中朦胧的水雾,谷川葵依稀可见义体残片裹着血肉飞舞;辗转于敌阵的前首席沉静若水,撕开白武士的姿态凶猛又优雅。白骨遍地,彼岸花海在大理石地砖无止境蔓延。

    “すごい……”谷川葵发自肺腑地称赞。

    (好强大)

    最后一名敌人跪地,谷川葵仅剩的鞋也啪叽砸进地面。

    血泊中的李双原地转了个圈:“爆米花。爆米花?爆米花!”

    “爆米花在这……”谷川葵哆哆嗦嗦举手,生怕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水晶灯坠地。

    李双仰头,和满脸讨好的谷川葵对视,两秒后,她再次起跳,将虚弱的谷川葵摘果子似的摘了下来,又随手丢下。

    屁股着地的谷川葵小小哎呦了一声,李双越过她,走向大厅另一侧的出口,只要穿过它,就能进入家主大人的宅邸。

    你的目标难不成是……

    洞悉答案的谷川葵强迫自己站直身体:“首席阁下,你非去不可吗!”

    “程。死。烧?”李双一脚踹在防御墙上。

    “那边会很可怕噢!”谷川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泪流满面,“他们全副武装,还不把人当人!你去了只有被杀死的份!听见了吗!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吞。死。”李双继续踹。

    “可恶……”谷川葵一瘸一拐地靠近她,“你就如此憎恨吗?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李双停止踹击,她的额头与手掌紧贴墙壁。正当谷川葵以为她要放弃时,她开始推挤那扇门。

    “松之庭。死。”她说。

    “我……明白了。”谷川葵抹掉眼泪,义无反顾地向操控台走去。

    为了你的决心。

    小腿的鲜血浸透了丝袜,谷川葵走出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背后是长长的血脚印,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畅快。

    也为了向妄图献祭我的大人物复仇!

    她踮起脚,粗鲁地拉开塑料防护罩。

    凭什么我就可以被牺牲?

    她扣住室内防御工程的开关,一把拉了下来!

    品尝你种下的恶果吧!松之庭!

    机关轰隆作响,防御墙无可奈何地上升,不等它彻底归位,李双就灵活地钻了过去。

    脱力的谷川葵在地上瘫坐,目送李双决绝的身影消失在翠色的竹林之中。

    “快意恩仇吧。”谷川葵轻声说。

    第220章 第二百零二十章被迫营业的替身

    手持武士刀的机械人形伫立于石板路中央,两侧的矢竹笔直如箭。道路尽头是摩肩接踵的白武士,微风拂过,竹丛沙沙作响,入侵者的长发与武士的衣摆同时朝着一个方向飘动。

    “预备——”距离祂最近的白武士拔刀出鞘,“开火!”

    远处的阁楼站着肃杀的鬼头莲,他沉沉地注视小径中的厮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家主,”清水捧着平板,神色严峻地开口,“松之庭的网络防御全线崩溃,实体防御更是溃不成军,入侵者查不到底细,又来势汹汹,正在殊死一搏的白武士是最后的人手。属下已为您准备了浮空船,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鬼头莲抽回眼神,扭头与她面对面:“我不会离开的。”

    清水压住狂跳的眉毛:“您是身份尊贵之人,当务之急是保全自身,哪怕大家主在场,也不会说您任何不是。”

    “和老爹没关系。”鬼头莲越过她,走近义体整备间穿戴机械外甲,“我好歹是未来的家主,如果碰到强大的敌人就临阵脱逃,以后怎么接老爹的班?又怎么让人放心加入鬼头家?”

    “可……”清水欲言又止。

    “行了!清水,你是了解我的,我下定决心的事,绝不会变。”

    装载完武器,鬼头莲检查佩刀,出鞘的刀身倒映他淡漠的琥珀色瞳孔:“而且,我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除了那家伙外,我还未尝败绩,不是么?”

    望着对方自信的笑容,清水庄重地鞠躬。

    鬼头莲走到布满面具的墙壁,取下了最中心的“修罗面”戴上。它的外观是经典的怒目圆睁修罗形象,通体玄黑,瞳孔与獠牙装饰着鎏金的漆面。它不光是鬼头莲地位的象征,更是一台精密的战场辅助仪器。

    “等我的胜利吧!”鬼头莲踏出门又回头,从窗台纵身跃进中庭。

    虚拟樱花雨在空中永无止境下落,鬼头莲在白砂石组成的漩涡中站直身体,宅邸门前的石阶躺着七零八碎的尸体。提着刀的入侵者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祂的脸被长发覆盖,猩红的双眸闪烁如炎;踏入内门时,祂的刀刀身擦过立柱,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犹如死神敲响既定的丧钟。

    “比我想象中动作还要快嘛。你到底是什么人?罢了,反正——”鬼头莲冷冷地拔刀。

    “你也要葬身于此了。”

    “死。”喉咙中挤出不详的音节,入侵者向着最大的对手冲锋。

    千分之一秒内,鬼头莲预判了数十种进攻策略,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选择了最粗暴的一种!笔直而无所顾忌地靠近,然后下劈!

    我可不是你训练用的稻草人啊!鬼头莲微微侧身,靠卸力挡下这招;刀身摩擦的嘶鸣冷硬刺耳,对方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瞬,接着继续挥刀!

    “很好!你要是现在放弃的话,我可是会很苦恼的!”机械外甲的上万颗零件随着主人的意志而紧密运作,背后的动力源嗡的一声响,足够掀翻卡车的力量被满功率传进鬼头莲双臂;辅以他本就高超的剑术,挥出的刀一击刚至,第二击又至!寒光频闪的刀刃组成了微型的风暴!

    尽管鬼头莲打死也不可能承认,但他现在的进攻模式无限接近两次击败他的女孩。与他对垒的入侵者也是个顶尖高手,反应灵敏果决,出手势大力沉,身法形似鬼魅又快如闪电。

    鬼头莲甚至感觉祂与李双的攻击习惯有着微妙的相似,可对方一言不发,招招致命却全无杀气,与记忆中那个情感热烈的女孩大相径庭。

    你……到底是谁?

    两道人影在静谧华美的庭院上下翻飞,进攻方与防守方层层反转,交锋的火星穿透虚拟的花瓣落地,铿锵的刀鸣响彻天际!

    入侵者踩着鬼头莲的刀尖起跳,以轻盈如蝶的前空翻躲避他肩头弹射的微型导弹。湛蓝的脊椎灯亮起,入侵者顺着重力下落,黑发垂在鬼头莲头顶。

    蓝色?

    不等鬼头莲细想,他本能地握住了那段头发:“披头散发的,是看不起我么?”

    他的本意是用这个破绽斩下祂的头,但入侵者的反应实在太快太快了,祂踩在鬼头莲肩头,

    反握的刀风车般旋转,黑发断裂,祂成功脱困。

    “啧。”鬼头莲嫌弃地甩掉手心的发丝,“喂!你——”

    他的满腹牢骚戛然而止,曼妙的花雨之下,纯白的砂石之上,裸露真容的女孩与他定定回望。造景小池水流潺潺,竹惊鹿恰到好处敲响。

    “李双?”

    鬼头莲瞳孔一震,就这么半秒的迟疑,对方的刀尖已然对准了他的脖颈——

    “少主小心!”

    阁楼观望的清水终于忍不住扣下扳机,李双翻滚着躲避子弹,她看了眼清水,又看了眼鬼头莲,最后毅然决然地朝着后者而去。

    “你怎么了!”鬼头莲在兵刃相接的间隙同她对话,李双的回答则是:

    “程。恶鬼。烧、烧、烧!”

    修罗面的扫描对她不起作用,鬼头莲只能用大脑思考,他回忆起几天前的全域通缉事件,他下令要求属下别去找她麻烦是真,有个傻X不听话,强行带了两队人去触霉头也不假。

    可那群不长眼的不都死了么?她怎么会突然像个疯子似的来寻仇?

    等会,疯子?

    “你……得赛博精神病了么?”鬼头莲问。

    “死。死!”

    没跑了。

    昔日的心上人变成了未着寸缕的疯子,鬼头莲一方面有些落井下石的窃喜,一方面也确实感到不忍。

    “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鬼头莲低低地说,“我会给予你体面的死亡。”

    鬼头莲背后的机械外甲动力全开!他的刀由顶级材料制作,挥舞的力道又重达千钧!而李双的刀是捡的白武士用剩的,哪怕她有着恐怖的决心,哪怕她献祭自我获得了超人的力量,在碾压级的差距下,也只是螳臂挡车!

    铛——

    捡来的刀无可奈何地折断,鬼头莲毫无保留地飞出一脚,李双的身体一连撞碎两扇移门,重重摔进庭院侧边的房间。

    “永别了。”鬼头莲伸长手,最后的弹药倾巢而出,爆炸引发的火焰将整座宅邸化作烈狱,清水及时地从阁楼跳下,小跑到他身旁。

    “我早看这栋木头做的房子不爽了,”鬼头莲平静地目睹火苗窜上房顶,“晚点换个设计师——什么?”

    二人惊诧的目光中,

    提着刀的机械人形从火幕中走出,她脸部半边的仿真皮肤被烧焦,露出狰狞的机械纹理,赤红的瞳孔在翻涌的热浪中更加诡谲危险。

    清水注意到,她手中的刀是“压切长谷部”,与历史上那把从战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刀是同一把,经由家主重金购买,而后摆在一楼茶室供人欣赏。虽说这把刀有着削铁如泥的美誉,但它到底是五百多年的老东西了,在科技鼎盛的2135年,它的观赏意义远大于实操价值。

    感应到杀气,鬼头莲立即挡在清水面前:“退到后面去。”

    “死……死!”前首席箭步杀近,她的咆哮声比暴怒的野兽还要可怖万倍,挥刀的势头更是凶猛到了极点!

    身负重甲的鬼头莲一开始还能抵御她的进攻,可很快就力不从心。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切磋的时候,李双是挥捶的铁匠,而他是钳中的铁块,除了任由她击打以外,没有丝毫还击之力。

    不、不对!我明明已经——脱胎换骨了!

    动能再次传输全身,鬼头莲嘶吼着向李双劈砍,刀声锵锵,战斗节奏密如鼓点。鬼头莲的全身心都投入了战斗之中,不敢有丝毫懈怠,可他的对手不仅能游刃有余地攻防,甚至能腾出手劈开清水射击的子弹。

    二打一的平衡,在清水用掉最后一颗子弹时被击碎。既非师从名师,亦鲜使用武士刀的李双,在一秒内挥出了恐怖的八刀!华而不实的老刀在她手中,变成了足以斩杀八岐大蛇的天丛云之剑!

    时隔两年,鬼头莲的刀再次脱手,他愤懑地瞪着向他头颅逼近的压切长谷部,心说真是不甘心啊!

    “小莲!”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称呼,以及温热的血。

    共同组成了鬼头莲永生难忘的一幕。

    浑身战栗的清水握紧刀刃:“快跑……这次……别再、别再任性了。”

    鬼头莲狼狈地倒在地上,而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女人挡在他身前,用胸口硬接了李双刺来的利刃,鲜血将她雪白的衬衫染成了艳丽的红。

    李双望着她,空洞的脸浮现出迷茫与不解,而暴怒的鬼头莲发疯般冲了上来。李双继续突刺,一口气贯穿二人,并将他们钉在了地上。

    身受重伤的二人咬着牙,齐心协力抵御着下落的刀,虚拟花雨已不再下落,漫天都是烧焦的灰尘,而目空一切的恶鬼正寸寸夺取他们的生命。

    这一刻,鬼头莲真正知道了何为地狱。

    清水咳出的血溅在他的面具上,鬼头莲的手更加用力地陷进压切长谷部的刀身。

    如果刚才听清水的话离开这,她就不会……

    可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鬼头莲怨毒地剜着李双,盛怒的琥珀色眼眸与猩红的机械瞳孔相接。她们的对视总是这样杀气腾腾,正如二人的道路永远南辕北辙,到死那天也不会有浪漫的相遇。

    李双突然松开了刀柄。

    扣住了鬼头莲的面具!

    修罗面被无可阻挡地撕下,内置线路全断,青色的电火花在他鬓边滋滋作响。

    迎着二人呆滞的目光,李双珍重地捧住了鬼头莲的下巴,血洗了整个松之庭都面不改色的她,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程理?”

    鬼头莲盯着她翕动的嘴唇,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感到一丝眩晕。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全域通缉那天,裸男多半死了,所以李双才会发疯,至于为什么隔了几天才来寻仇……

    鬼头莲别开眼,不去看李双失去仿真皮肤的半边脸。

    恐怕是经历了什么高危改造。

    见鬼!这家伙本身就够难对付的,变成赛博疯子后更是堪比人型核武。

    智取!必须要智取!

    什么家族荣耀,什么武士道精神,全被救清水心切的鬼头莲抛至脑后。

    “对,”他强迫自己咧开嘴。

    “我是程理。”

    —————————

    诊所的等待室坐着正襟危坐的六人,气氛前所未有肃杀,仿佛联合国针对是否销毁全世界核武的投票现场。

    戴安娜起身扫视全体,双手撑于长桌前,郑重地开口:

    “开始投票前,请容我再次为大家梳理当前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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