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多少私心?她说不清。◎
第二天早上,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因为提前清过场,甲板上空无一人,阳光肆意照射,目之所及,海、天空、地面都闪闪发亮,偶尔有海鸥振翅而过,叫声盘旋。
纪颂书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海风扬起她的长发,无色美瞳下湛蓝的眼眸清亮,像盛满了海水。
身上是一条深蓝的裙子,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奶白色外套。她把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手心微微出汗,那个装着蓝钻戒指的丝绒盒子随着衣角晃动,不断蹭着她的手心,叫人心痒难耐。
阳光晒得人目眩神迷,她看了眼手机,已经是九点十分,商刻羽还没有出现。
兴许是为了报复她昨天的临时爽约?所以商刻羽也要姗姗来迟。
这个理由相当合理,纪颂书说服自己,开始放空,以度过这漫长的等待。
她用手掌撑住脑袋,倚在玻璃栏杆上,漫无目的地望着眼前蓝色的海洋,那起伏的波涛和泛白的海潮让她很好奇,水底下是什么,在深海的近万米中,究竟藏着怎样的世界?
但她不会想亲自去探索的,因为她不会游泳,甚至有些怕水。
小时候,有一次,裴纪月把她推到了泳池里,好久都没有人救她,裴纪月和她的朋友们站在泳池边欣赏、记录她在水里挣扎扑腾、呛到无法呼救的样子。
那是一米六的泳池,但十二岁的纪颂书因为营养不良,只有一米四出头,她的脚沾不到地,对溺水的恐惧从那天起一直漫延到今日。
好在,如果只是在游轮上高高地往下看,并不是很害怕。
她这么回忆了一会儿过去,有些想不下去了,思绪又回到眼前的事上来。一会儿和商刻羽的谈话,要怎么办?
坦白?坦白会顺利吗?求婚?求婚会成功吗?单膝下跪是跪左腿还是右腿?她要伸左手还是右手?
众多纷乱的想法之中,她忽然意识到一件极重要、但被她忽略的事。
这戒指,商刻羽能戴的上吗?
要是一会儿,她单膝跪下了,也捧起商刻羽的手了,结果戒指卡在商刻羽手指上,或者太宽大,戒指直接从指根滑下来,那她干脆把另一条腿也跪下,给商刻羽磕两个头好了。
琢磨来琢磨去,不如亲身试验。
她记起来,商刻羽的手指应该和她差不多粗细,于是,她打开戒指盒,取出指圈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套去。
过程比预想的顺利。
戒指一下就套进了手指底端,形状贴合、尺寸刚刚好,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纪颂书勾勾唇角,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妙不可言。
正当她庆幸之后,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商刻羽来了!纪颂书急忙去摘无名指上的戒指,然而,不幸的是,这戒指的尺寸太过刚好,紧紧卡住她的指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改用拔的,没有半点进展,反把手磨红了。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没办法,纪颂书只能咬咬牙,先把戒指转个圈,攥起拳头藏在手心里。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她转过头,热烈欢迎:“桑桑!你终于来——”
来人蓝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是卡洛塔。
“裴小姐,大小姐临时有些事,一时走不开,请您稍等一会儿。”卡洛塔说
“好的,”纪颂书点点头,“麻烦你和她说一声,我会继续在这里等她,无论刮风、无论下雨,直到她来为止。”
“我会代为转达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问您。”
“什么?”
“您有没有见到‘荣光之冕’?”
“啊?”纪颂书有些错愕。
“这颗钻石存放在游轮地下二层的保险柜里,有多道红外线和铁门防护,看守程度堪比银行金库。但我刚才检查的时候,戒指不见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监控也被人为破坏,这是涉及价值上亿的珠宝失窃案件,如果有线索,请及时通知我。”
纪颂书心一颤,急忙把手藏到身后,钻石的棱角硌着手心,让她心里一阵发凉,还有些后怕。
原来这蓝钻是青青偷出来的吗!?现在在她手里,会不会报/警抓她啊?哦,现在在公海,应该没人管吧……希望如此。
“谁这么厉害能突破这么夸张的安保啊,我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我会告诉你的。”纪颂书说着,不经意间提起,“商刻羽知道这件事了吗?”
“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真希望赶紧找到,这可是我花了一亿五千万拍的。”纪颂书叹了口气说。
卡洛塔似乎没有起疑心,很快转身离开。
眼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转角,纪颂书急忙继续埋头苦拔手上的戒指,咬着牙,额头汗都出来了,还是没有一点效果。
看来得找点工具辅助,纪颂书思考道,但她又怕商刻羽忽然过来,她又放她鸽子,只能一面拔,一面给叶青瑜发消息,让她火速带只护手霜来解救她。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二层甲板之上,商刻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滑稽的表演。
某个笨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就在上面看着她?商刻羽陷入沉思。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船头来回踱步,时不时蹲下身,又反复站起,急得团团转,埋怨的声音随着风飘到她耳边来。
言语相当残忍,纪颂书威胁自己的手指再不听话就把你折下来。
商刻羽失笑,起身下楼。
甲板上又一次响起脚步声。
注意到来人,纪颂书火速把蹭得一片红的手背到身后,没话找话说:“今天天气真好呀。”
“是挺好的,就是太阳有点大,都出汗了。”商刻羽伸出手,抹掉纪颂书鼻尖的汗珠,又用纸巾擦了擦手。
纪颂书被她这一番动作弄得神经紧绷,智商出走,都快忘记呼吸了,什么坦白、求婚全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现在只希望自己不要因为盗/窃/入/狱。
商刻羽只是微笑,扶住纪颂书的肩膀把她转过身去,“我想你不会想错过这个的。”
什么东西?
纪颂书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漫延到天际的平静的海面。
“什么也没有呀。”
“向海底下看。”
纪颂书探了探头,忽然瞧见了商刻羽说的东西。
那是一片巨大的白色阴影,正在缓慢地移动着。
商刻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们现在位于太平洋中央,距离赤道不到1000公里,这里是世界上鲸类活动最频繁的地方之一。”
“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就能看到鲸鱼跃出水面。”
话音落下的同时,巨大的身躯跃出水面,溅起十几米高的水雾。如此接近,如此清晰,她们甚至能看到鲸鱼腹部白色的纹路和脊背上密密麻麻的藤壶。
那远古而来的呼唤让世界都安静了。纪颂书的身体无法动弹,满心震颤地望着那神秘的巨大生物,觉得自己完全被俘获了。
“好漂亮啊……”
商刻羽替她抹掉溅到脸上的水珠,“有听说过鲸的传说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不是。”
“鱼之大,一锅炖不下?”
“也不是。”
商刻羽卖了个关子,等纪颂书急急地拿蓝眼睛盯她,她才慢吞吞地说:“传说,蓝钻是鲸鱼死后的心脏。”
蓝钻。
这两个字让纪颂书心里一紧,她强装镇定,勉强微笑一下:“干嘛突然说这个呀?”
“别装了,东西在你那里吧。”
“什么东西在我这里?”纪颂书嘴硬得很,“你的心吗?”
商刻羽好笑地看着她:“当然——如果我是鲸鱼的话。”
“你在说什么呀,东西真的不在我这里……算了,你怎么知道的?”
商刻羽挑眉,“直觉。”
“直觉?那你刚才说的那个传说,是在诈我吗?”
“不,传说是真的。它的完整版是一首拉丁语诗歌。”
商刻羽用近乎吟唱般的声音念道:“当生的最后一抹光辉从鲸的眼中消失,庞大的身躯陷落深海,骸骨成为宫殿,血液化作洋流,眼眸升起灯塔,心脏凝成钻石。它的一生就此了结,返还一个祈祷的机会。”
“祈祷?”
“可以向大海祈祷,大海会回应蓝钻所承载的愿望。”
“你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吗?”纪颂书问。
“什么?”
“我们来许愿吧。”她认真地望着商刻羽,亿万光彩的蓝钻不如她眼底的一抹幽蓝。
神话般的生物在海面上高高跃起,浪与天相融之时,纪颂书闭上眼。
她很贪心,她的愿望很多。
她希望小夕可以康复,希望青青可以天天开心,还有……她悄悄瞄了眼身边的人,那张侧脸明艳而完美。她闭上眼,握紧拳头。
希望商刻羽的愿望全都实现。
不知怎的,一睁开眼,纪颂书脑袋里回响起熟悉的音乐,绵长悠扬,让她有种冲动。
她向前一步,踩上栏杆,回头对商刻羽说:“要不要试试那个?Youjump,Ijump!”
“你如果傻到从这里跳下去,我绝对不会跟着下去的。”商刻羽毫不留情地说。
“这只是台词而已,陪我演一演嘛。”
眼见着两个人凑近争论起来,一阵尖叫声从角落传来。墙边鬼鬼祟祟藏着两个人,正在一上一下地偷看。
“求婚了吗?求婚了吗?”叶青瑜探头探脑。在她身边,是一台正在播放《我心永恒》的音响。
“Idon'tknow,#%@…*#%¥.”艾德琳回答。
叶青瑜不耐烦地揉揉耳朵,“你这家伙,都三天了你还没学会中文吗?”
“@##……&@!¥¥@!%&.”
“跟你商量点事,说点我能听懂的,行不行?”
两个人鸡同鸭讲地拌着嘴,全然没注意到,在墙壁的另一边,还有两个人也在偷偷摸摸躲藏着。
这是两个许久没登场、被纪颂书遗忘了的角色,长眼睛与突下巴。因为不太好的睡眠习惯,她们的脸也在悄然发生变化,进化成了吊梢眼和歪下巴。
“搞定了吗?”一个问。
“搞定了,必出问题。”另一个答。
“纪颂书,你要倒霉咯。”二人一齐说。
然后是一阵非常标准且模板化的阴暗反派笑声。
不远处的纪颂书丝毫不知道这边两拨人的热闹,还在和商刻羽大眼瞪大眼。
半晌,商刻羽败下阵来。她扶着纪颂书站上,看她张开双臂,迎接海风,长发在风中飘扬。
这一刹那,纪颂书感到自己浑身力量充盈,似乎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可以说出口。
“商刻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她大喊。
“什么事?”商刻羽拨开拂到她脸上的纪颂书的头发。
“其实我不是裴——”
很久很久以后,商刻羽依旧忘不了这一刻,每当回忆起这一刻,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恐惧与无力,她太疏忽大意了。
玻璃的爆裂声、栏杆松动声,冲出来的人的尖叫声,女孩像是游鱼一样从她手中溜去,倒向深蓝的大海。
警报声警报响彻船舱,盖不住商刻羽愤怒的吼声。
“立刻转向!救生船!救生衣!下去救人!快!快!快!”
她疯了一般,套上救生衣,都来不及拉紧扣带,径直从船头一跃而下。
有多高?十米?二十多米?她不清楚,落水的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找到她。
世界骤然沉寂,深海之下,女孩小小的身体漂浮在鲸鱼庞大的身躯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长发海藻般散开,像一只透明到快要消失的水母。
她奋力向她游去,顾不得憋气,一连串的气泡咕噜噜地上浮。终于指尖触及,她一把把她拥进怀里,吻上那冰冷的嘴唇,把嘴里的氧气尽数渡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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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纪颂书感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她听到很多声音,此起彼落,最终又归于沉寂。
她醒过来的时候,没有人在床边守着。迷迷糊糊瞪了一会儿天花板,她花了好久反应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她掉进了海里,然后,有个人跳下来救了她,抱住了她。她愣愣地环抱住手臂,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紧紧缠绕的、令人无比安心的体温。
医务室的房门打开,一个人冲进来。
“念念,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吓死我了。”叶青瑜又哭又叫,虽然说着开心的话,她脸上却看不出一点高兴。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商刻羽呢,她在哪里?
纪颂书焦急地摇着叶青瑜的手:“商刻羽怎么样了,我记得她跳下来救我了。”
“她……”叶青瑜抿抿唇,欲言又止,“她——她——”
“她到底怎么了,你快点告诉我!”
叶青瑜闭上眼,开始回忆当时混乱的情形。
商刻羽找到昏迷的纪颂书之后,竭力把她带出水面。两个人漂浮着,很快被救生艇救上船。
做了很久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纪颂书才把肺里呛的水吐出来,有了一点生命迹象。
等医生诊断纪颂书没事,只是脱力休眠之后,商刻羽才长舒一口气。
她甩甩头,又扶了扶额,冷静地对医生说:“麻烦帮我也检查一下,我觉得我的眼睛出了点问题。”
检查的结果并不乐观。
叶青瑜深吸一口气,坦白说:“商刻羽的眼睛出了点问题,会暂时失明一段时间,之后能不能完全康复,也说不准。她必须立刻转移治疗。”
纪颂书呼吸一滞,猛地扑过去抓住叶青瑜的肩膀摇撼,“你快点带我过去!让我看她一眼”
停机坪上狂风大作,直升机舱门打开,正在待命。
商刻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眼睛上包着纱布,在卡洛塔的牵引下走向直升机。
纪颂书匆匆赶到,她的神志被这样的画面击碎了。她知道的商刻羽不是这样的,她从来没看过她这样脆弱的时候,仿佛她也只是血肉组成的个普通人。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在直升机旋翼带来的狂风中,纪颂书不顾一切地向商刻羽奔过去,长发甩在脑后。
“我陪你一起去。”她握住商刻羽的手大声说,努力以自己的声音盖过风的呼啸。
她明白失明的恐慌感。幼年那场车祸,她在黑暗中徘徊了很久才勉强恢复视力,落下一千度近视的后遗症,她不希望商刻羽也经历这些。
卡洛塔在一旁解释道:“裴小姐,考虑到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大小姐会前往岛上休养,利维坦号已经开始返航,你如果想回家的话最好留在船上。”
“没关系,学校那边我请过假了可以上网课,我陪她一起去。”
纪颂书执着地说,卡洛塔也不再坚持。
直升机后排只有两个座位,卡洛塔没有上来,纪颂书向她保证自己会照顾好商刻羽。
商刻羽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路上,纪颂书无心看窗外高空的风景,只是沉默地盯着商刻羽,想从缠绕的纱布下看到她那双漆黑的、黑夜般的眼睛。
她很想和商刻羽说些什么,但直升机上噪音太大,她们都戴着航空耳机,她有些用不来这东西,也不希望和商刻羽说的话被其他人听到。
于是,她握住商刻羽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又怕商刻羽不相信,她把脸埋在商刻羽手心里,让她轻抚自己的脸,希望她明白,是这个人在这样郑重地向你承诺。
商刻羽什么也没说。沉默并不适合她,纪颂书感到一阵要命的心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升机降落、停稳,四周安静下来,纪颂书没有扶着商刻羽下去,而是示意驾驶员下去,让她们独处。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翻开,签上名,往后翻阅几页,又检查了一遍,而后郑重地递给商刻羽。
“合同我签好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法好转的话,我会把我的一辈子赔给你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她舔了舔嘴唇,又补上一句,“上面有个地方你漏了签字。”
纪颂书把笔递给商刻羽,牵着商刻羽的手把笔尖移到乙方的位置。
商刻羽微微有些疑惑,她确信自己没有遗漏合同上任何自己应该签名的位置,但握住她的那只手温暖而柔软,她只迟疑了一瞬,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嘶——我的天哪。”
返航的邮轮上,叶青瑜按着纪颂书发来的指示,前往文印室。
看到打印机上的打印记录,她倒吸一口冷气,她想自己还是低估*了纪颂书,她只是看着呆,其实比谁都大胆。
她是个独断的小疯子。
“合同是一式两份。”纪颂书的声音冷静,她把属于商刻羽的那份递给她,而后翻开自己手里明显更厚的一叠文件。
工作偿还欠款的条约后划了一条斜线,写着此处无补充条款。这是防止后续又往上加条款的手段。
再往下一行,文件的乙方落款是“裴纪月”。
这意味着,这份合同对纪颂书没有任何约束力。她想要的当然不是一份近乎于卖身契的合同。她掠过那些内容,往后翻去。
后面藏了另一份协议,落款处的乙方签着商刻羽的名字,甲方是空白的,纪颂书没有签。
如果商刻羽真的因为她而失明,她会担起她的责任来。所以她让她签了这一份协议。
未来的某个时刻,她或许会在这里签下名字,她真正的名字,或许不会。
其中有多少私心?她说不清。
这是一份结婚协议书。
第42章 两个人的世界
◎那就不要离开我身边◎
下了直升机,气温轰地升高,像是迎面吃了一记大火球。纪颂书不停拿手作扇子,给自己和商刻羽扇风。
这完全不像秋末的气温,打开地图,才发现自己的定位已经到了赤道附近,甚至是南半球。
根据地图显示,这里距离最近的大陆一千公里,最近的国家是斐济。她不敢想,如果有人被困在这里,要怎么逃出去。
但能被困在这里,大概也是一种享受。放眼望去,棕榈树、白沙滩、宫殿一般的别墅群,成片的热带树林,一派度假的景象。
“走吧,我的仆人。”商刻羽出声。
“你叫我什么?”纪颂书瞪大眼。
“我的仆人。”商刻羽说得理所当然。
“你说你要照顾我的,有合同为证。既然卡洛塔没跟过来,那么就由你来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日常生活等一切事宜。”
“而且,考虑到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你是我的贴身女仆,要负责更多的事。所有我因为身体状况无法完成的事,你都需要服侍我。”
纪颂书搓搓脸,细细咀嚼这几个字眼。
“所有我因为身体状况无法完成的事”?那不是连换衣服、上厕所都要她帮忙?
这有点太超过了吧。她碰碰自己的脸,不烫,还好还好。
“嗷呜——”
远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嚎叫。
定睛一看,一只蓝眼睛的阿拉斯加正向她们撒腿狂奔而来。
阿列克谢耶维琪是很有礼貌的大狗,它先是绕着她们打转,猛摇尾巴,等热烈的欢迎仪式结束,就带她们穿过树林小径,走进别墅。
这是一座缺失了边界感的别墅,四面通透,整面整面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外面葱绿掩映的树林。
佣人排成两列,夹道欢迎,纪颂书不太适应这样的仪式,方才大狗的欢迎更适合她。
好在商刻羽很快挥挥手让她们散了,在解散之前,她是这么介绍纪颂书的:
“这是我的贴身管家,任何需要我决断的事,首先找她过问。”
纪颂书倍感荣幸,清清嗓子,回忆着看过的小说电影,很快起了范:“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去泡杯茶。”
“Yes,mylady.”
纪颂书走进厨房,揪住一个女佣问了问,对方说自己只负责狗狗的运动护理,不清楚茶叶的事。纪颂书只好蒙头自己找,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没找到茶叶,只找到一块茶饼,包装上的字歪七扭八,像是爬行的蚯蚓,看不懂,翻译软件一扫,识别出来是‘扭曲的黑暗前行者在水中’……不如不翻。
稀里糊涂地泡好了,就给商刻羽送过去。
商刻羽端起来,放到鼻子下闻了一闻,眉头紧皱:“你泡得这是什么?”
“不知道。”
商刻羽:“……”
商刻羽:“你说你不知道?”
“包装上的字我看不懂。”
“……这是海带汤。”商刻羽无奈地叹口气,“对茶的要求,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
“大吉岭的二号红茶,97℃的水泡开,用4.7寸的银勺加三分之二勺奶,搅拌的时候,勺子在6点和十二点钟方向之间来回,不要转圈搅拌,不要让勺子碰到杯壁。”
……好复杂。
好在纪颂书记性不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记住了,但记是记住了,她泡不出来。
“我刚刚找遍了厨房,这里没有你要的茶。”
商刻羽完全不为所动。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而不是我。”
“好吧。”纪颂书噘噘嘴,没有的东西,她要怎么凭空变出来?现在去种也来不及呀?这岛上看上去既没有超市也没法网购的样子。
纪颂书纠结了一会儿,决心找个外援求救。
“裴小姐,有什么事吗?”电话接通,卡洛塔的声音如春风般温暖,纪颂书快要流下宽面眼泪,终于见到了救星!
“卡洛塔,你什么时候到岛上来?”
卡洛塔的回答令她失望:“我必须留在船上负责返航事宜,所以没法过来。”
“裴小姐,这段时间大小姐就全权交给您了。”
“好吧。”纪颂书干巴巴地说,“商刻羽要大吉岭红茶,岛上没有怎么办?”
“您可以联系xxxxxxxx这个号码,这是岛屿管家,向她阐述您的要求,最快二十分钟内就会直升机运过来,建议你提前备好一些生活必需品与日常用品。”
“二十分钟?我怕商刻羽在这期间渴死了。”
“您现在就可以去停机坪等候,大小姐出发前,我已经提前通知岛屿管家备好必需品,现在是十点五十七,预计三分钟内就会抵达。”
职业管家竟恐怖如斯,纪颂书自觉道行还浅,认真道了谢就飞奔到停机坪,果然领到了一大堆物资。
一面回忆商刻羽那一长串要求,纪颂书开始艰难泡茶,因为没法精准控制97℃的水温,她就往烧开的水上吹了三口气,假设一口气降低一度。
厨房里好一阵动静,纪颂书满头大汗。终于,成品出世。
擦擦额头上的汗,掩不住满脸的骄傲,纪颂书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脸色煞白,差点没喷出来,又苦又涩又腻,真不知道商刻羽为什么喜欢喝这个。
但这确实是完全照着商刻羽的要求做的。或许是某个人味觉天赋异禀吧。
她端着茶出去,大声说了声“我泡好了”,等商刻羽朝她的方向转来,她把茶杯塞到她手里,然后期待地瞅着后者。
自己这么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当然要看商刻羽一口气喝完,才不枉费她的一番心思。
商刻羽端起茶来,嗅了一嗅,眉头散开,“这次勉强合格。”
纪颂书欢呼雀跃,眼巴巴地瞅着商刻羽,希望她喝完能多夸自己几句。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商刻羽把茶杯放在地下,拍拍手,叫了声“阿列克谢耶维琪”。
阿拉斯加兴冲冲地跑来,一个急刹,嘴筒子伸进茶杯里去,舌头一舔一舔,风卷残云把茶水卷入口中。
纪颂书目瞪口呆。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没法接受,自己泡了这么久、还亲自上口尝的茶居然是给狗喝的!
甚至在商刻羽把茶放到地下的时候,因为看不到,手抖了些,还泼开来不少,全洒在地毯上。
收拾地毯的任务还得她来做!
纪颂书一边蹲着擦地毯,一边问:“狗不是不能吃茶叶和牛奶吗?”
“它体质特殊,不给喝就闹。”
好不容易把狗喝奶茶事件的第一现场收拾干净,纪颂书在沙发上屁股还没坐热,商刻羽又指挥她:“把沙发后面柜子第一格里的东西拿给我。”
拉开抽屉,纪颂书看到的是一只银铃铛,她好奇地晃了晃,然后递给商刻羽,不解地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当我摇响这个铃铛,你就必须在三秒内出现在我身边,为我服务。”
“三秒钟?”纪颂书托住自己的下巴,“我不会瞬移啊。”
“那就不要离开我身边。”
商刻羽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纪颂书心里一跳,她是打算照顾商刻羽,但也不能对她要求这么高呀。
寸步不离、随时待命?
那要是商刻羽翻个身半夜从床上滚下来,要她三秒出现,她岂不是得睡在商刻羽床脚随时守着她?
接下来的小半天里,纪颂书一直忙前忙后地跟在商刻身边,给她撑伞、陪她散步、准备下午茶……
而且,就像牛马要取花名、犯人要取编号一样,商刻羽开始喊她的小名。
“念念,茶冷了。”
“念念,伞撑低了。”
“念念,糖放多了。”
“念念,刮风了。”
前几个纪颂书还能理解,但,刮风关她什么事!?她又不能操控天气!
“念念……”
“念念……”
“念念……”
被念到烦了,纪颂书捂住耳朵。
中途因为上厕所,她稍微离开了一会儿,商刻羽就开始疯狂摇铃,纪颂书提起裙子就跑,憋得满脸通红,不住地夹紧大腿。可还是迟到了几秒,被很不客气地数落了一番,说什么你既然跟过来了就别想逃跑,这态度好像真的拿她当作佣人一样。
不、她见过商刻羽对待其他佣人的态度,都不至于这样,都是温和、并不严厉,一点不上下级分明的,独独对她,刻薄得很。稍微离岗一会儿,就被恶狠狠叫回来,在言语上咬一口。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到海里磕到脑袋,导致记忆混乱了,其实商刻羽一点都不喜欢她,私下里看她很不爽,要趁这时候狠狠奴役她来泄愤!
中午,商刻羽要睡午觉,她给人当了会儿人形风扇,看床上的人呼吸平稳,大约是睡熟了,她趁机溜出去透透气。
一旦独处,委屈就涌上来,她给叶青瑜打了通电话。
“青青,我在荒岛上给人当星期五,商刻羽她欺负我!”纪颂书哭诉。
……
迷迷糊糊间,商刻羽的意识翻腾着,她感到身边熟悉的气息消失了。
视觉被剥夺,听觉、嗅觉构成了她对外界的一切认知。
她听不到身边的动静,如果她的小女仆在床边守着她的话,至少会发出一点小小的呼吸声。
但没有。
如果她的小女仆在房间里远远地望着她的话,那么她会闻到那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那种味道让她安心,构成了记忆中最早对安全感的定义,来源于第一个紧紧抱住她的人。当周身环绕着那种香气,她才能安睡。
但没有。
什么也没有。
那么,她的世界变得空荡荡了,渴望开始肆意滋生。
刚打算摇铃,房门声响起。
“念念?”商刻羽下意识喊。
不、不是,气味不一样。
进来的是来询问晚餐的女佣长。
“大小姐,请问您需要——”
“不用。”商刻羽随便几句打发人走了。自己扶着墙摸索着出门,刚过一个转角,就听到纪颂书愤愤不平的声音。
“我说我会照顾她,结果她把我当拉磨的驴一样使唤,要我24小时随时待命!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我!我又不是铁人!”
“不说了,商滨逊一会儿该醒了,又要使唤我干活了。”
“你叫我什么?”
吐槽对象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纪颂书吓了一大跳,手机啪嗒一声掉到地下。
她仔细看着商刻羽的脸,思考她怎么找到自己的,要不是她的眼睛还蒙着纱布,她都怀疑她已经康复了。
“我不是在说你啦,你听错了。”纪颂书辩解。
“我伤到的是眼睛,不是脑子。”商刻羽冷冷地说,“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我没有对你不满,我的大小姐。能为大小姐效劳是我莫大的荣幸。”
“别假惺惺的,你电话里怎么说我的,我都听到了。”
纪颂书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那能不能稍微减少一下我的工作量?我没法一天24小时1440分钟86400秒都绕着你转。”
“那好。”商刻羽拍了拍手,“阿列克谢耶维琪,过来。”
敏捷的阿拉斯加狂奔而来,蹭蹭主人的裤脚坐下。
它身上已经穿戴好了全套导盲设备,嘴里叼着牵引绳,仰头把绳子递到商刻羽手里。
商刻羽蹲下来,摸摸阿拉斯加的毛脑袋,搔着它的下巴,夸它“乖狗狗”“好狗狗”。
看着这一幕,纪颂书微妙地有些不平衡。
她也辛苦了一天,一点赞扬都没得到,全是打压和命令。商刻羽怎么不夸夸她?
“你的工作,全部交给阿列克谢耶维琪来做。”商刻羽宣布。
“那我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你做。”商刻羽冷漠地转身,在阿列克谢耶维琪的牵引下离开。
接下来,纪颂书陷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别墅里的其他佣人她不太熟悉,大家也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她搭不上话,偶尔还会语言不通。她也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定位。她是作为商刻羽的贴身女仆前来的,临时被解雇了,成了个无事可做的游荡者。
唯一能争取的盟友也放弃了她。
狗果然还是和主人比较亲,一人一狗统一战线,就当她是个隐形人。
有时候,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阿列克谢耶维琪直接就领着商刻羽过来,往她所在的地方坐,要不是她闪得快,商刻羽就要一屁股坐她大腿上了。
还有吃晚饭的时候,厨师做的一人一狗份营养餐,没有她的份。她只能悄悄坐在商刻羽身边,眼疾手快地拿筷子偷她的菜,刚放回自己碟子里,还没来得及尝,就被阿列克谢耶维琪一低头叼走了。
她从来不知道狗也吃茼蒿的!
两人一狗像wifi信号一样排列在桌边,食物层层传递,全进了狗狗的肚子里。
一顿下来,纪颂书一点也没吃饱,她总不能去抢狗盘子里的东西!
于是,她只能自己跑到厨房翻翻找找,找到两包小饼干,包装袋上的字看不懂,但闻起来很香,大概是个很高级的进口牌子。
纪颂书咽了咽口水,很馋地拆开包装,哗啦啦往嘴里倒,就看到阿列克谢耶维琪拉着商刻羽往她这狂奔。
被纱布蒙着眼的人哪里能跑步,她赶紧丢下饼干,扶住踉跄的商刻羽,把脸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还是我比狗狗聪明、比狗狗有用吧。”语气酸溜溜的。
商刻羽不经意地勾起唇角,说:“你别抢它的零食吃。”
“我没有!”纪颂书委屈道。
一转头,就看到阿拉斯加埋头在饼干袋里嚼嚼嚼。
“好吧,我的错。”她光速认错,戳戳商刻羽的胳膊,“你是不是故意不理我的?”
“你不想服侍我,我满足你的要求,怎么,还是不满意?”
“我不是不想,只是希望能稍微减少一点工作量。普通的带路陪伴这种事,你可以交给狗狗。剩下那些,狗不能帮你做的,我都可以帮你做。”
“比如?”商刻羽问。
“比如……比如……我可以帮你做夜宵!”纪颂书得意洋洋,“你刚刚没吃饱吧,我可以给你做点东西吃,你总不能让阿列克谢耶维琪帮你炒两个菜吧。”
“我八点之后不会吃任何东西。而且,那是厨师的工作,我不希望我的贴身女仆一身油烟味。”
商刻羽转过身,“阿列克谢耶维琪,我们走。”
狗狗听话地停止进食,咬着开口把饼干袋封好,然后把饼干袋叼到纪颂书跟前,示意她把东西放回橱柜里,便领着商刻羽离开了。
纪颂书气得直跺脚。
她在这个家的地位怎么这么低,连狗狗都能指挥她!
实在气不过,把饼干塞回橱柜,她立刻跟上去。
阿列克谢耶维琪领着商刻羽左拐右拐,进了一黑色房门,纪颂书神神秘秘往里面看去,各种钢铁的器材林立。
居然是一间健身房。
眼睛受伤了还要健身?纪颂书有点被商刻羽的自律吓到了,她悄悄溜进健身房,躲在椭圆机后面偷看。
动起来的时候,商刻羽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恰到好处,不过分粗壮,也不瘦弱,线条优美,藏着一种流畅的力量感。纪颂书直勾勾地看着,咽了下口水。
她不禁捏捏自己的手臂,只摸到了一手的软肉,不禁长叹一声。
看商刻羽做得那样轻松,她也忍不住跑过去,用商刻羽刚练过的器材试了一试。
用力一推,纹丝不动。
用力用力一推,纹丝纹丝不动。
不该呀,是不是发力的方式不对,或者卡住了?
纪颂书朝调节重量的地方看去,正琢磨着,忽然被一只毛茸茸的狗腿踩了一脚。
阿列克谢耶维琪咬着调节杆插进最上面一块哑铃片里,给她调成了最轻一档,然后鄙夷地瞅她一眼。纪颂书拍拍狗头。
这次再推,终于有了动静。
几次推拉下来,她感到手臂一阵酸痛,一捏,手臂上硬邦邦的,似乎已经多出了一些肌肉!
这么立竿见影吗?
她受了激励,吭哧吭哧苦练,没注意商刻羽那边的动静消失了。
“我要洗澡。”商刻羽淡淡地说。
纪颂书没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
“我要洗澡。”商刻羽提高声音又说一遍。
“那你洗呀。”纪颂书已经沉浸在自己练成健壮猛女的幻想中了。
商刻羽:“……”
商刻羽:“你不说你比狗有用吗?”
纪颂书猛地反应过来:“等下,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要我帮你洗澡?”
“不然呢?”
“其他人呢,额,比如随便一个女佣什么的、或者阿列克谢耶维琪……”纪颂书有些语无伦次。
“你再说一遍。”
“……我帮你洗。”
第43章 那就脱了吧
◎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不是吗?◎
别墅的浴室是足够宽敞,纪颂书却觉得自己无处可藏。
商刻羽站在那儿,张开手臂,像个将要沐浴的皇帝,等人为她宽衣解带。
纪颂书的脸发起烧了。
她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这没什么这没什么这没什么,只是服侍商刻羽洗个澡而已,女王会在意服侍她洗澡的小侍女吗?
随着一件件衣衫褪去,纪颂书面红耳赤。指尖触到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衣服,触到细腻的肌肤,似乎有电流从身体里窜过。
每脱一件,她都要平复好一阵心情。她真怕自己,于是,她不停地告诫自己: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心如止水!纪颂书,心如止水!啊!马甲线!……不愧是混血,皮肤好白啊……住脑啊纪颂书!你ooc了!你是正直勇敢智慧小女仆!不能被美色迷惑!区区人类的完美□□!
她狠狠擦着脸颊,好像那些红晕能被擦掉似的。
帮商刻羽脱完最后一件之后,纪颂书实在受不了,她发誓,再多待一秒,她的脑袋就要爆炸了。
于是,她飞快地逃了出去,甩上门,隔着玻璃门冲里面大喊:“那个、我觉得还是你自己洗吧。”
怕挨骂,纪颂书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里面没什么动静,只隐隐约约有一些水声。
她躲在门外,心有余悸。
她还没有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看过另一个女人的身体呢!
大脑自作主张,忍不住地回味起来,画面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捂住脸,发出烧水壶的尖叫。听起来,水已经烧开到了一千度。
她不停地用手扇风,脸的温度好不容易降下来点。
突然,浴室里传来咚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不是商刻羽摔倒了?纪颂书心猛地一跳,想也没想就冲进去,紧张地问:
“桑桑,你没事吧。”
她的目光焦灼地搜寻着,松了口气。
商刻羽安然地浸在浴缸里,长发披散在肩头,纱布下的半张脸弧度美好,她薄唇轻抿,不动声色地勾起一个笑。
因为不清楚她的方位,所以手伸出水面随意地招了招。
“念念,过来,帮我捏肩膀。”
纯粹的、命令的语气,不带一丝旖旎。
纪颂书心里一瞬间生起商刻羽故意骗她的想法,很快又消散了。人家本来就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可能早就习惯了被别人服侍吧,怎么会搞出故意摔倒引他进来的事呢?纪颂书,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又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呢?商刻羽都看过你的身体了,你也看一看她的,这正好扯平了。
尽管大脑这样安抚,但身体本能的反应不是思考可以控制的。
纪颂书清晰地听到商刻羽动作带起的水声,还有自己紧张凌乱的呼吸声,还有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一面慢吞吞向商刻羽靠近,一面害怕商刻羽会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
“那个、要不要听点音乐舒缓心情?”她提议说。
“放吧。”
纪颂书手忙脚乱放了首舒缓钢琴曲,帮商刻羽捏肩膀。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很多不该看的东西。她努力别开眼,只专注在自己用劲的手上。
但是,她很快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她忘了选单曲循环,一曲结束,自动跳转到了列表里的下一个。
她的手机大声地放起了……百合广播剧。
纪颂书正努力摒除心里的杂念,卖力给商刻羽捏着肩,就听到自己的手机里缓缓传出一个女人的喘息声。
“啊!”她尖叫一声,扑过去把声音关掉,可惜已经晚了,她的手被用力地握住,力度大得她手腕骨发疼。
商刻羽听到了。
“那是谁的声音?”她的声音低沉,蕴藏着怒气。
“不是谁的声音,你听错了。”纪颂书狡辩道,立刻感到手腕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似乎要嵌进自己的骨肉里。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解释。”
“那个、那个……”纪颂书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总不能说这是她搜集的其他女人谈恋爱的录音吧。
突然,一阵天翻地覆,她跌进了浴缸里、商刻羽的怀里。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她被困在温热的水与潮湿的怀抱之间,无法挣脱。
商刻羽凑近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鼻尖在颈侧狂乱地嗅了嗅,“撒谎的味道。”
“好吧,”纪颂书缩了缩脖子,“是我下的百合广播剧。”
“百合广播剧是什么?”
“就是两个女人谈恋爱、酱酱酿酿,然后结婚的故事,用配音的形式表达出来。”
坐在商刻羽怀里讲这些,纪颂书感到一阵不自在,她扭了扭腰,“好了,都怪你,把我衣服都弄湿了。”
“那就脱了吧。”
“啊?”纪颂书严重怀疑这人在耍流氓。
商刻羽像能读到她心似的,说:“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不是吗?”
纪颂书仔细想想也是。她看得到,商刻羽看不到,两个人在一个浴缸里泡澡,怎么都不是她吃亏。
浴缸足够大,纪颂书缩在这头,商刻羽在另一头,即使两人平躺都碰不到彼此。
纪颂书头一回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连光明正大地看都做不到,只敢时不时偷瞄一眼。
可就那么一眼,她注意到商刻羽胸口的位置有个花形状的纹身。为了看清,她不自觉往商刻羽的方向靠了靠。
“你胸口的纹身是什么?”
“是朵扶桑花。原先是一个伤疤,去不掉,就改成纹身了。”
“伤疤?怎么受伤的?”
“中弹,暗/鲨。”
纪颂书震惊:“我们是法治社会,你报/警了吗?”
“是在意大利受的伤,凶手已经被处决了。”
“很痛吧。”
“还好,在ICU躺的那几天都打了麻药,没感觉,恢复的时候——”
她的声音顿住了,目光下移,纪颂书到底没忍住,把手滑过去抚了抚那胸口的伤疤。
“诶,好软。”
“你是故意的么?”商刻羽眉心跳了两下,女孩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胆。
纪颂书触电般缩回手,欲盖弥彰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请你保持作为贴身女仆的素养。”
“我也不纯是你的女佣吧,我们不是还有另一层关系嘛。”纪颂书暗戳戳地说。
“对啊,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
“喂!”纪颂书不服,“难道债主会为了欠她钱的人跳海吗?”
“会啊,”商刻羽拍拍纪颂书的脸,“你可是我的一亿五千万。”
纪颂书气呼呼,敢情她努力了这么久,和商刻羽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还多背了一屁股债,签了个名义上的卖身契。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撒手锏,想起那份商刻羽签了字的结婚协议书,她神气地笑了笑。
饶商刻羽怎么折腾她,只要她签字,她们就是法律意义上无法分割的伴侣。商刻羽再不想承认也没办法。
她越想越痛快,兴致大起,扬起手就拿水泼商刻羽。看商刻羽淋了一脸水,她哈哈大笑,肆意的笑声在浴室里回荡。
商刻羽抹抹脸上的水,纱布湿了,一会儿本就要找医生换,现在索性摘掉。
纪颂书和那双无声的黑色眼睛对视了,顿时心虚起来,仿佛商刻羽正凝视着她,不存在的视线有如实质,叫她赤/身/裸/体的,无比羞耻。
“医生说了,要注意保护眼睛,你还是闭上——”
话没说完,纪颂书被泼了一脸水,愣在原的,笑容转移到了商刻羽脸上。
战/争一触即发,两个人在浴缸里彼此泼水,缠斗起来。
浴缸里的水涨涨落落,漫到地面上。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才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_
兴许是这一天在冷水里泡了太久,隔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商刻羽发烧了。
起先纪颂书没往这方面想,吃晚餐的时候,她负责给商刻羽夹菜、剥虾,勤勤恳恳给人饭碗上堆了一座小山,商刻羽一口不吃,说没食欲。
她还以为是商刻羽嫌弃菜经过她的筷子、她的手不干净,想要小发雷霆一下,直到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下,她才发觉异样。
商刻羽身体滚烫,呼吸急促。
她还以为商刻羽这样的人是百毒不侵、金刚不坏的。没想到这人纯粹是天生的面不改色,体温升高脸都不带红的。
一测体温,三十九度八。
她赶紧喊来医生。医生诊断说,商刻羽本就在海水里泡了很久,寒气入体,热带气候潮湿,这几天又不注意防护,才导致的高烧不退。要她时时刻刻注意病人的情况,
纪颂书看着床上面色发红,喘息艰难的人,心里一阵绞紧。都是她的错,才让商刻羽那么难受,她真是天底下最笨、最差劲的女仆了。
纪颂书满心都是懊悔,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现在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半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时间流过去很久,外头的天渐渐暗下来。纪颂书预估着时间,打算去拿个新的退烧贴,可商刻羽紧紧攥着她的手,不知道一个生病的人为什么力气那样大,纪颂书挣也挣不开。
好在很有灵性的大狗出现救场,咬着她需要的东西进来了。
阿列克谢耶维琪拿头顶的毛蹭了蹭主人的手,对着纪颂书哀哀地嗷呜几声。
纪颂书听不懂狗话,只能咬着唇安慰几句,说着说着眼眶潮湿起来。
对于和病人相处,她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她的妹妹在医院里住了那么久,至今面临截肢的风险;她妈妈也是躺在病床上离开的,那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恢复,蒙着纱布,对于妈妈的最后一点记忆就是手心里逐渐冰凉下去的温度。
她把脸埋在商刻羽的手心里,柔柔地蹭了蹭,低低地说道:“快点好起来吧,我还欠你一亿五千万呢,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我就不还给你了,合同也不履行了。”
“我是超级大骗子,我不仅欠你的钱,还瞒了你好多事情。你要是不好起来,我就一辈子不告诉你我的秘密。”
“Madre……”商刻羽的嘴唇忽然动了动。
纪颂书急忙把耳朵贴到她耳边,竭力想听清她在说什么,渴了想要水么,还是太热、太冷?
“Madre……”
这是个纪颂书不认识的单词,她搜了搜,是意大利语里的妈妈。
纪颂书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哄她、安慰她,她的妈妈离开她很久了。她只能循着模糊的记忆,一下一下抚着商刻羽的手背,看商刻羽像个婴儿似地蜷缩起来。
看人似乎是平静下来了,她俯身想替她掖一下被角,却突然被掀翻在床上,火热的躯体压上来。
商刻羽翻身骑在她身上,用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用发热的手臂禁锢她。
纪颂书想挣扎,商刻羽就收紧手臂,箍得更紧。
“念念……”
灼热的体温从相贴的肌肤传过来,纪颂书感同身受,似乎也染上了高烧,甚至烧得有些模糊,眼前朦胧,像隔着一层缭乱的雾气。
隐约中,她看到商刻羽向她低下头来。
要……接吻吗?她闭上眼,隐秘地期待着,浑身颤栗。
柔软的触感没有落在唇上。
胸口传来一阵刺激。
纪颂书唇间溢出一阵嘤咛,迅速地,她把脸闷进枕头,才勉强压住难/耐的喘息和眼角的湿润。
阿列克谢耶维琪走进来,看到床上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主人和主人的玩具,默默地抬爪关灯,离开的时候很贴心地带上了门。
月影之下,它对着天幕发出悠长的一声嚎叫,叫得天地目眩神迷,繁星直往下坠。
第44章 (▼皿▼#)
◎简直恶劣至极!◎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鸟鸣欢愉,树影轻盈。
商刻羽许久没有睡过如此舒适的觉,像是沙漠干渴的旅行者寻到水源、离家漂泊的游子回归故乡,浑身舒畅。
她坐起身,听到枕边另一个低低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向声音的方向。指尖触到纪颂书嘟在枕头上的脸颊肉,戳了戳,又向上移动,掌心扫过湿湿的睫毛。
怎么哭了?是担心她的病情吗?这么想着,商刻羽心里微妙地荡了一下,又钻回被窝里,搂着人睡回笼觉。
时间慢慢吞吞过去半个小时,纪颂书悠悠地醒来。她感受到自己肩膀上压了只*温温热热的手臂,懒得把它搬开,扭扭身子,揉揉眼睛,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摸索了半天,没摸到,才回想起昨晚的经过,那样混乱的情形,手机可能掉到床底下去了。
没办法,得起来了。纪颂书爬起身,扭头看了眼商刻羽,面容恬静,睡得真香……睡得真香!
做了那种事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睡得这么香?纪颂书没好气地哼哼一声,挪开商刻羽抱着她腰的手臂。
她把半个身体探出床外,胡乱摸索,终于在飞得老远的拖鞋里找到了手机。
打开一看,卡洛塔昨晚给她发了消息,说大小姐失眠很严重,睡前必须喝恒温36度的牛奶。
纪颂书被气笑了。
确实是要喝奶,也是恒温36度。
只不过,是不是牛的就不一定了。
她愤愤地拉了拉睡衣的衣襟,把袒/露的胸口遮好。丝质的睡衣冰冰凉凉,擦过胸口一阵刺激,她瑟缩地弯下腰。
都被咬肿了。
她越想越气,往身后一看,确认商刻羽体征正常、高烧已退之后,她狠狠地肘了她一下。
商刻羽吃痛地醒来。
“你做什么?”
纪颂书赶她下床:“身为大小姐,怎么可以赖床?现在已经十点了,太阳晒屁股了,快点起床。”
“你怎么在我床上?”商刻羽问。
纪颂书:……
纪颂书:(▼皿▼#)
_
早饭是在一种极其沉默的氛围中度过的。具体表现为,纪颂书把盘子里的吐司当作商刻羽,不停地切切切,切得盘子叮铃喀啦响,而商刻羽怡然自得,喝着卡布奇诺,吃着牛角包,甚至还奇怪地问纪颂书:“你今天怎么了?”
“你!”纪颂书气得一摔叉子,眼前这个家伙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简直恶劣至极!她还等着她的道歉呢!
“我?”商刻羽似乎真的很疑惑,“我怎么了?”
“你、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
“你——”话全噎在喉咙里,纪颂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算了,不和发烧的人计较。纪颂书勉为其难安抚好自己,一屁股坐下,瓮声瓮气地说:“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
“怎么,你已经厌倦了这座岛、厌倦了我,想走?”
纪颂书随口哼哼两句,不是很想和咬了她还忘了的坏人说话。
“还是说,整天陪我吃营养餐太清淡了吗?”
“确实清淡。”纪颂书忍不住附和。
“你可以找厨师开小灶,但不许在我在场的时候吃,并且不能留下任何气味。”
“真的?”纪颂书眼睛亮了。她知道每天都会空运过来很多食材,法国的鹅肝、意大利的白松露,还有澳洲大龙虾,那火红的壳、肥美的大钳子……她咽了咽口水。
“嗯,随便你吃。”
“好耶!”纪颂书欢呼。
她打算原谅商刻羽了。昨晚的事又怎样,反正没做到最后一步,商刻羽想吃就让她吃一次吧,她也吃到她想吃的东西了。
_
下午睡过午觉,气温正好,阳光也正好,树叶油绿绿的像涂了蜡,再远一些,白沙滩反射着光,海与天,一片怡人的蔚蓝色。
纪颂书站在窗边看得心动,还在心里组织语言,就听到商刻羽说:“带我去海边晒会儿太阳吧。”
“好呀好呀。”纪颂书欢呼一声,把商刻羽先安置在沙发上,“你等我一下,我要去换身泳衣。”
一路连跳带蹦地跑上楼,她自信满满打开行李箱,自信地想,当时是商刻羽的人去她家帮她收拾的东西,提前知道要上岛,她们应该会在打包行李的时候带上泳衣吧。
还真有,不过形态有点诡异。
纪颂书干巴巴地抿抿嘴,把那件泳衣拎起来,一阵咚咚咚的碰撞声。
好巧不巧,是叶青瑜从巴厘岛给她带回来那件椰子壳泳衣。
这东西真的是人能穿的吗?纪颂书陷入深深的疑惑。
但去海边晒太阳的愿望战胜了一切,况且,商刻羽又看不到,哪怕她裸奔都无所谓,知道她们在晒太阳,岛上的其他佣人也不会过来打扰。那完全是她自由的小天地。
她利落地把长发扎成高马尾,低下头,让泳衣的吊带绕过白皙的脖颈,手指翻花一般打了个蝴蝶结。
挽着商刻羽出门前,商刻羽提醒她:“这里纬度很低,不做任何防护的话容易晒伤。”
纪颂书想起自己军训时晒成猴子屁股的脸,非常赞同。又跑上楼给商刻羽拿了外套和草帽,给自己拿了瓶防晒霜。
细软的白沙滩上,一张巨大的黄色遮阳伞,伞下两张躺椅面朝大海,近距离看,海有种果冻般的质感。
抹完手臂上的防晒,纪颂书反手去抹后背,实在有些艰难,就喊旁边咬着吸管喝椰子的商刻羽帮忙。
“你确定要让一个看不到的人帮你?”商刻羽质疑。
“对呀,这就是盲人推拿的原理。”纪颂书把防晒霜塞到商刻羽手心。
商刻羽嘴角抽了抽。
“谢谢你啦。”
纪颂书双手合十,做出一副诚恳请求的表情来,而后才想起来商刻羽看不到,索性直接躺倒,懒洋洋地求她。
她安然地躺在那儿,等待商刻羽的服务,然后一个带着防晒霜的巴掌拍在了她屁股上。
“这是我的屁股!”她尖叫。
商刻羽没好气地说:"我又看不到,怎么知道哪是哪儿?"
纪颂书叭叭嘴,还是躺平任涂。体温偏高的手掌带着粘/腻的液体抚过背脊,引起她一阵颤栗,她不禁屏住呼吸。
涂好之后,纪颂书翻过身,商刻羽的手没来得及收回来,一下磕在她胸前的椰子壳上。
商刻羽疑惑地一愣,又拿指节敲了敲,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你吃不到的东西。”
“什么?”
纪颂书撇撇嘴,不是很想解释。她把商刻羽的手摆回商刻羽的大腿上,凑过去偷喝一口她的椰子,然后站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说:“我去踩踩水。”
“别跑太远。”商刻羽拿出来一个东西,“戴上这个,别又被水冲走了。”
这是一条链子,展开大约有七八米长,很像带小孩来海边的家长会用的装备,用来拴住自家小孩。但这一款,做了成/人/化处理,像是加长版的手铐,两端各有一把锁。
纪颂书把一端铐在自己手上,另一头铐在商刻羽手上,两把钥匙都交给了商刻羽。
她向商刻羽挥挥手,大喊一声“我去玩啦!”就转头奔向大海。
闪着莹莹蓝光的大海是极具吸引力的,她张开手臂,撒腿狂奔过去。
细密的沙子经过阳光的炙烤,踩上去有些烫脚。纪颂书虽然不会游泳,还怕水,不久前还掉进海里去过,但在海边踩踩水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不过,水一没过膝盖,她的大腿就开始打颤。
海浪一潮一潮涌来,恐慌也一阵一阵袭来,眼看着海面上风浪起,她迅速退回到岸边,前后不过几分钟。
“我回来啦,可以把手环解开啦。”她推推商刻羽的手臂。
商刻羽一动不动,“钥匙在我左边的口袋里,自己拿。”
纪颂书把手探进去,搜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
“你确定在这个口袋里吗?”
“我确定。”
“里面没有东西呀。”
“怎么会?”商刻羽做出疑惑的表情,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绝对是放在这里的。”
“真的没有,你衣服口袋是不是漏的呀。”纪颂书嘟囔,“还有其他备用钥匙吗?”
商刻羽摇摇头,纪颂书打了个电话找人,却被告知开锁工匠明天才能来。
这意味着,因为她的一时兴起,今天一整天,她们都会被锁在一起。
这完全是个噩耗,对纪颂书而言。
仅仅对纪颂书而言。
商刻羽依旧是从容不迫的。
因为在纪颂书奔向大海之后,是她把钥匙随手一丢,故意扔开的。甚至为了防止纪颂书眼神太好找到钥匙,钥匙被隐蔽地保存在她的助手那里。
——钥匙抛开的一瞬间,草丛一动,阿列克谢耶维琪蹿出来,一口衔住钥匙,向主人投去坚毅的一眼,瞬间跑得没影了。
今天剩下的时间里,纪颂书“不得不”与商刻羽形影不离。夜幕降临,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她们也“不得不”同床共枕。
商刻羽躺上床,拍拍身边的枕头。
“上来。”
“没事,我不困。”纪颂书说,然后她张大嘴,打了个超长的哈欠。
虽然早上她被食物收买,原谅了商刻羽,但不代表允许商刻羽一直这么做。
吃一堑长一智。她起码要等到商刻羽睡死之后再去床上睡觉。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她打算把枕头搬到床尾来,和商刻羽错开一头睡。这样,商刻羽总不能再无意识抱着她啃了吧。
她就这么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打着哈欠玩着手机。
过去十分钟。
她问:“商刻羽,你睡着了吗?”
“没有。”
过去二十分钟。
她问:“商刻羽,你睡着了吗?”
“没有。”
过去三十分钟。
她问:“商刻羽,你睡着了吗?”
“没有。”
过去六十分钟。
纪颂书:“Zzzz……”
商刻羽:“我还是没睡着。”
纪颂书:“Zz……什么?”
纪颂书揉着睡眼,语气慵懒,她差点坐在地上睡着了。
“困的话就到床上来睡。”
“不了。”纪颂书搓搓手臂,在地上换了个姿势坐着。
“你一点都不困吗?”她问商刻羽。
“不困。”
纪颂书忽然想起来,没给商刻羽喝睡前的牛奶,但有这根链子绑着她们,她只好带着商刻羽一起下楼去厨房热牛奶,这么一走,商刻羽培养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微弱睡意也散掉了。
眼见着商刻羽把牛奶一饮而尽,纪颂书期待地看着她:“你现在有困意了吗?”
商刻羽还是摇摇头。
“你平时睡觉也这么艰难吗?”
“嗯。”
“那真是辛苦你了。”
“或许我听着音乐会容易入睡一点。”商刻羽突然说。
“什么样的音乐?我放给你听。”
“有一首曲子,不过网上没有音源。”商刻羽顿了顿,“你能演奏给我听吗?”
“有谱子吗?”
“在我房间上了锁的柜子里,密码是110214,打开之后有个保险柜,保险柜的密码是110214倒过来。”
纪颂书不解,什么乐谱要保存得这么严密?贝多芬还是莫扎特还是巴赫的遗稿?
照着指示,她取出保险柜里的东西。
这是一份手写乐谱,音符之余,密密麻麻都是字,字体隽秀,但因狂乱的排版显得极其凌乱,细细读来,并不是中文。
她看向商刻羽,“这是你写的吗?”
“不是。”
“那是艾德琳写的吗?”纪颂书警惕起来。
“不,但确实是是一个认识的人交给我的。”说这话的时候,商刻羽脸上不知为何流露出些许哀伤。
纪颂书默然片刻,“最上面的字母是什么意思?”
“是这首曲子的名字,‘致莉莉斯’。”
“原来‘致莉莉斯’是首曲子。”纪颂书喃喃道,快速扫了一遍曲谱,询问地看向商刻羽,“你确定你要听节奏这么快的音乐睡觉吗?”
非要类比的话,这是首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般悲怆的曲子,绝不是一首能致人入睡的安眠曲,且难度非常大,涉及到很多复杂的技巧。她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视奏的话,勉强可以。
“你能演奏吗?”商刻羽问。
“试试看吧,让我多练习几遍。”
纪颂书端坐在钢琴前,商刻羽坐在她背后的沙发上。
头顶的灯光照得她微微出汗,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紧张,因为她隐隐约约感受到这曲子背后深重的意义。
深吸一口气,她按下琴键。
“刚刚那个地方,错了。”
“停,弹错了。”
“这个地方不该这么弹。”
她一开始演奏,商刻羽就化身严苛钢琴老师,不停地指出她的错误,细抠到每一个音符的变化,甚至看不见摸着黑也要艰难地走到她身边来,给她示范几个小节。
被一连纠了十几分钟的错,而她连完整的一遍都没有弹完过。
纪颂书咬咬唇,一首难度那么高的曲子,让她第一次见就弹得完美必然不可能呀,商刻羽的语气和批判让她有些受伤。
她抬眸望着商刻羽说:“你会弹的话,给我整体演示一遍吧。”
“我不会弹的。”
“为什么?”
商刻羽垂下脸,声音低低的:“没有为什么。”
“我让你失望了吗?”
商刻羽表情一顿,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严厉。她先是把手搭在纪颂书肩膀上,然后摸索着向上,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肉,安抚道:“可能我有点严格了,当我没说过那些话,你自己多练习几遍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好吧。”纪颂书偷偷望了商刻羽一眼,此刻的商刻羽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她永远是充满了锋芒的,但以前的刺,是张扬的、自信的、胜利的,现在却像是一种保护机制,她看起来像个蜷缩起来的刺猬。
一种莫名的迫切的心情攫住了她,敦促她开始练习。
几遍下来,可以说的上是熟练了,完整不出错地弹下来没问题。
“桑桑,我可以了。”
没有回应。
她转回头,商刻羽已经缩在沙发里睡着了,脑袋歪到一边。
熟睡时,她锐利明艳的五官也变得柔和,漂亮得像一座博物馆里的白玉石雕塑。
不知怎的,纪颂书拿手背蹭了蹭熟睡的人的脸。
这个人最近总爱捏她的脸,把她脸都扯大了,她也要捏一捏她的才是。可真伤上了手,怕把人碰醒,她只是拿手背蹭了蹭。
原来商刻羽的脸也是软的。纪颂书脑子一空,只冒出这个想法。
如梦初醒般,她匆忙后退,相连两人的手链一阵“哗啦啦”响,她匆忙摁住,仔细瞧着商刻羽。
还好还好,没吵醒她。
纪颂书想把人抱到床上去,但她瘦弱且软乎乎的手臂不太允许;想去找条毯子给人盖上,手链的限制让她没法走远。
商刻羽好不容易睡着,她总不能又把她叫醒吧。
可让她这么睡着沙发上,受一夜的凉,第二天又该生病了。
纪颂书捏着下巴思索,分辨了好一会儿,忽然发觉这沙发十分宽敞,还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空位。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钻进商刻羽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裹着她。
灯自觉地熄灭,她握住商刻羽的手,贴着自己的脸,轻轻摩擦,明天她和商刻羽之间的这条链子就能解开了。
同时,明天也是医生来给商刻羽拆纱布、商刻羽重见光明的日子。
真希望一切顺利,商刻羽的眼睛能顺利恢复,她也能和商刻羽一起离开这里,回学校继续上课。
陷入熟睡前,纪颂书这么想着。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的情形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在各种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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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坏消息与更坏的消息
◎隐藏的好消息◎
纪颂书紧张地攥紧了手心,指甲陷进肉里。
她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面前医生为商刻羽拆下蒙在眼前的纱布,一圈又一圈。
“怎么样,能看到这是几吗?”医生比了一根手指在商刻羽眼前。
“一。”商刻羽如实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纪颂书长舒一口气。在商刻羽身边坐下,很开心地去拉她的手,虽然她们之间的锁/链已经解开,但她对商刻羽的距离感却消失了不少。
“你已经可以看到了,是吗?”医生问。
商刻羽抿抿唇,一阵令纪颂书不安的沉默。
半晌,她摇摇头,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不,我是猜的。”
“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话像迎头一击,纪颂书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
她机械般扭过头,看向商刻羽,她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明艳漂亮,那双漆黑的眼眸也和过去如出一辙,为什么会看不到了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她急躁迫切地追问医生,拉商刻羽去岛上的医疗设施做各种检查。
CT显示一切正常,眼部超声也照不出任何问题,现代医学的全部理论都告诉她,商刻羽一切正常、非常健康。
那她为什么还是看不到?难道是心理问题?纪颂书焦虑地直咬手指头。
最终,医生诊断说,可能是脑中的淤血压迫到了视神经,这种情况,可能明天就会好,可能永远也好不了。
听罢,商刻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在纪颂书听来是认命与妥协的叹息。
纪颂书把脸埋进手心,手不住地颤抖着,心里骤然崩溃。她是不是太坏了,才会被这样惩罚?她是不是一个瘟神?她妹妹腿疾不愈,现在商刻羽也因为她视力损伤。
但她还是强忍着悲恸,握住商刻羽的手,郑重地说:“不用担心,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还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我们对着鲸鱼许愿吗?我自己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就想,我要把我的愿望让给你,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你会康复,你会像以前一样,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商刻羽的神色有些动容,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这时候,一个女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摞文件,文件之高,几乎看不到她的脸。
“大小姐,您的助理已经把文件都送来了。”
“什么文件?”纪颂书迷茫地问。
“公司的文件,这几天我都在休养,很多东西都积压着,现在我必须去工作了。”
说着,商刻羽就要她带她去书房。
“可是医生说你需要静养!”纪颂书不同意。
商刻羽摇摇头,“你知道集团有多少个项目因为我个人原因而停滞,多少人在等待我的决策,又有多少公司多少人在对我手里掉下去的肉虎视眈眈吗?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伤病,让这一切都停摆。”
“我……”纪颂书嗫嚅着,说不出话。
商刻羽说的话,她没法反驳,也没有立场反驳,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商刻羽的眼睛是因为她坏的。
“好吧。”她吸了吸鼻子。
商刻羽凝视着她,叹了口气:“如果我的眼睛一直不好,你不用自责,跳下去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至于故意破坏玻璃的那两个人,船一靠岸,就会送她们去公/安/局。”
“你只是心太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尽管纪颂书知道她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商刻羽正在注视自己,那双漆黑色的眼眸像是要一直看到她的心里。
她别开眼,小声说:“可你看不到,也没法工作呀。”
“你可以暂代我的秘书,把东西念给我听。”
“把公司机密告诉我没关系吗?”纪颂书问。
“把商业机密说给野人听,这危险吗?”
纪颂书虚虚锤了一下商刻羽的肩膀:“什么野人,不许拐着弯骂我。”
“是你先说自己是星期五,我是商滨逊的。”
“快点把这段忘了!”纪颂书不满地哼哼,“还有,能给我开实习证明吗?”
“当然可以。”
_
书房里,新上任的总裁秘书纪颂书穿着修身的职业套装,恭敬地立在书桌旁。
她推了推鼻梁上刚从商刻羽桌上顺来的眼镜。
“商总,这是要您过目的报告。”
商刻羽把手交叉着撑在脸前,以免被她的小秘书看到她翘起的嘴角。
“汇报吧。”她淡淡道。
纪颂书打开第一份文件。
《关于公司饮用水从娃啥啥更换为工夫海泉的申请》
纪颂书:?
纪颂书:这什么玩意?
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这种事都要来过问大老板?难怪商刻羽平时那么忙。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把文件内容通读一遍,询问商刻羽的建议。
商刻羽反问她:“你觉得呢?”
纪颂书想了想,说:“这两种水我喝起来都差不多,非要说的话,工夫海泉甜一点,娃啥啥是学校实验室比较多见。反正都比我们学校的去顶山泉好,之前检测出来细菌超标……对不起,跑题了。”
“申请人是谁?”商刻羽问。
“采购部部长,蔡构。”
商刻羽沉思着说:“采购部有很大的油水空间,曾经有一位姓沈的采购部长通过拿回扣、虚报报销的方式,获利五十多万。”
纪颂书倒吸一口冷气,“那要把申请打回去吗?”
“不,通过。蔡构是我亲自挖来的人,我不会看走眼的。这是在收拾上一任留下的烂摊子。”
“哦哦。”
纪颂书打开下一份文件。
拟邀请演员明橙作为品牌大使,底下的资料里密密麻麻是明橙的背调资料。
纪颂书对娱乐圈略有了解,明橙是个最近在电影圈崭露头角的演员,她看过几部她的电影,演技很不错,脸也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她妹妹就是明橙的铁粉一枚。
得到商刻羽的通过后,纪颂书顺口问:“能帮我要个签名吗?我还挺喜欢她的。”
“你自己去拍摄现场要。”
这是要给自己见面的机会!纪颂书几乎想扑上去抱住商刻羽了。
下一份文件。
业务线整改方案。
再下一份。
营销方案确认。
……
一连这么工作了好几个小时,纪颂书渐渐地有些注意力分散且疲惫了,但看一眼商刻羽,神色如常,一点疲惫的迹象都没有。
她暗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工作狂不愧是工作狂。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完全对经营公司一窍不通。起先,她感到有些挫败,但很快意识到,只有傻子才会去和企业家比经商,沉浮商场多年的商业嗅觉,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习得的。
看商刻羽说得头头是道,她悄悄伸出触角学了一些,感到自己有些长进,也从心底里高兴。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商刻羽工作的样子,从前她只知道当公司大Boss很忙,商刻羽很忙。现在看来,她觉得工作中的商刻羽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她未来踏入社会、进入工作,也会成为这样厉害的人吗?她有点想象不出来,她还没有想好将来要做什么,继续学物理吗?弹钢琴吗?还是找一份与专业毫不相干的职业,成为写字楼里的白领?
每一种似乎都有可能,但每一种似乎都离她很遥远。未来仍是迷迷蒙蒙罩在雾里的一片未知。
期待吗?心中又有一种恐惧。
“怎么不继续了?”商刻羽的声音把人拉回现实。
纪颂书回过神来,“啊,对不起。”赶紧拿起下一份文件。
一打开,她愣住了,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祈祷方才看到的都是幻觉。然而并不是,横看竖看都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她忍不住地看向商刻羽,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不知道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这个彻彻底底的噩耗。
她不信邪地去网上搜相关新闻,这么大的事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
入门的字眼触目惊心。
沈氏破产。
首富易主。
前任董事长入狱。
“怎么不念了?”不知情的商刻羽还在追问。
纪颂书脊背上一阵阵发凉,不知道怎么向商刻羽解释,在她受伤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一手夺取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做商刻羽的秘书,为什么要让她来告诉商刻羽这个消息?
斟酌半晌,她问:“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没有好消息吗?”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好消息的话——”
“额,你可以白手起家了。”
商刻羽不解地挑挑眉。
“沈氏集团申请破产保护,前任董事长入狱。”纪颂书低低地说,“对不起。”
她紧张地观察着商刻羽的表情。
那张脸上,没有惊慌,没有痛苦,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神色,反而有一种了然,让纪颂书有些错愕。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商刻羽问,“这和你有关系吗?沈氏是你弄破产的吗?”
“我只是抱歉给你带来了坏消息。”
“世界上那么多坏消息,你都要为它们道歉吗?”商刻羽顿了顿,“而且,你为什么认定这是坏消息?”
“都破产了还不是坏消息吗?”纪颂书不明白。
商刻羽手撑着下巴,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有一种令人信服的从容,纪颂书看着都觉得心情平和了起来,仿佛她们在讨论的不是整个风原市首富家族的破产,而是一盘棋盘上的大富翁游戏。
“破产的是沈氏,冠以沈家之名的沈氏,不是我。”
纪颂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且,你知道入狱的前任董事长是谁吗?”
“是谁?”
“沈德华。”
“那是谁?”
是沈惟一的父亲,她名义上的大伯。
但商刻羽没有说。她怕吓到她涉世未深的小秘书。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纪颂书:“你觉得沈氏这名字怎么样?”
“你要听实话吗?”纪颂书问。
“当然。”
“有点土。”
“我也觉得。”商刻羽赞同,“所以我打算换个名字,成立一个新的企业。”
“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给集团换个名字吗?”
“差不多吧。”商刻羽选择了隐瞒,她知道有些事不该告诉眼前的女孩。
“你觉得‘尚越’怎么样?”
“还可以。”纪颂书想也没想地回答,可看到商刻羽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商刻羽和裴纪月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拼出来的名字。
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让裴纪月来冠名集团!
“你再考虑考虑吧,这个寓意不好。”她说。
“哪里不好?”
纪颂书信口胡诌:“尚阅的谐音是赏月,赏月就代表太阳落下去了,暗无天日,这寓意不好。”
“你只是个小秘书,决定权在我,我说这个就这个。”商刻羽依旧固执己见。
纪颂书急了,“不行,我觉得不行,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加进公司名字里。”
“什么你的名字?”
“尚月里的‘月’,不是裴纪月的‘月’吗?”
商刻羽慢悠悠地说:“你想多了,是阅读的阅。”
纪颂书一下臊红了脸,尴尬地直搓手。
“不过你说服了我,”商刻羽松口,“寓意不好,我会重新考虑的。”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秘书纪念念小姐,你的老板现在渴了,泡杯茶进来。”
“哦,好。”
目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商刻羽勾唇一笑,手一伸,准确无误地拿起桌上的一份份文件,翻开,在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第46章 指尖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纪颂书陪着商刻羽连续工作了七八个小时,一刻也没有停,傍晚吃晚饭的时候,脑袋就有些停摆了。
吃过饭,她打算睡一觉,但闹钟“叮叮叮叮”地响起来。
看到留给自己的提示,她才想起来,晚上有节网课,要从六点半上到九点多。
纪颂书原本想回自己的房间上课,但商刻羽执意让她留在办公室里。
于是,书房分成两个区域。
商刻羽在靠近窗户的书桌开会,据她所说,开会都是语音交流,不需要秘书的帮助也可以独立完成。
纪颂书则在摆满书架的沙发区,捧着个笔记本电脑上网课。
她听得不是很认真,因为这是裴纪月的专业课之一,政/治经济学。纪颂书从高二选课开始就再没学过政/治,从不知道政/治和经济这两个词还能组合在一起,她还以为这样阴间的课程有‘物理化学’一门就足够了。
书房里的沙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坐上去格外舒服,和躺在床上一样,纪颂书陷在沙发里,眯起眼睛。
老师讲课的声音变得格外遥远。
“在商品经济中,通过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所体现的人与人之间的物的关系……”
“商品与商品之间的物的关系就成为支配商品生产者命运的关系,成为物对人的统/治关系……”
听着听着,纪颂书眼里浮起一层水雾,脑袋歪到一边,陷入昏睡。
商刻羽时不时把目光向她的方向望来,没一会儿,就看到她抱着手臂睡得正熟,嘴唇微张,露出两颗小兔般的牙,手里的笔记本不断地滑落、滑落,差一点点就要脱手。
“抱歉,我先失陪一会儿。”商刻羽暂时脱离会议,起身走到纪颂书身边,给她盖上毛毯,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屏幕上老师敲敲黑板,正说着:“今天我们有几个同学在线上。”
“这个问题,找个线上的同学回答一下。”
“裴纪月、裴纪月在不在?”
回头望一眼睡得正酣的人,商刻羽哭笑不得,按下开麦键,“老师,我在。”
……
夜半,纪颂书迷迷糊糊醒过来,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了,商刻羽还在开会,自己的课早就结束,线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去厨房倒了杯牛奶递给商刻羽,意思是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觉吧。
商刻羽点点头,看女孩困得迷迷蒙蒙就让她先回去睡。
“我要是先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回房间?”纪颂书拉了个小板凳在她身边坐下,拿了本《热力学与统计物理学》就开始写作业。
等商刻羽开完会,她也把作业解决得差不多,哈欠连天的,猛地站起来,差点因为脑供血不足栽下去。
还是商刻羽手疾眼快拽住她,才没让鼻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最后回房间的方式成了这样:
阿列克谢耶维琪用牵引绳带着纪颂书,纪颂书用手拉着商刻羽,两人一狗排排走,像一列车头矮矮的小火车。
睡前,纪颂书照例给商刻羽弹琴。
为了方便入睡,她找人把钢琴搬进来商刻羽房间里。她私下里也悄悄练了好几十遍,已经养成了肌肉记忆,闭着眼睛困得迷迷糊糊也能完美地弹奏出来。
然后扑到床上,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原先纪颂书的那间房间,她根本没有回*去了过。
她本就是习惯了床上抱着玩偶睡觉,现在玩偶换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接受良好。
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和商刻羽睡在一个房间、一张床上。
_
第二天早晨,还没清醒,就听见狂风和雨点敲打玻璃,睁眼一看,窗外大雨瓢泼,床上雨水横流,天气预报说今天都是大暴雨,看看只能待在房子里了。
纪颂书领着商刻羽去洗漱,帮她把牙膏挤好,牙刷塞进嘴里。盥洗台足够宽敞,两个人并排站,整齐划一地哗啦啦漱口、吐水。
下午,商刻羽的正牌助理顶着狂风暴雨来了。纪颂书愣了愣,还以为自己今天也要兼职秘书,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开了。
不过她也不介意,她本就不太了解企业里的事,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毕竟,她不能同时担任商刻羽的导盲犬、女佣、床伴和秘书。
雨淅淅沥沥仍在下,她躲在花园的连廊里开小灶,一边啃着小羊排,一面看雨珠珠帘般落下。
就在这时候,她收到了一条同学的消息。
「昨天帮你回答问题的那个人是谁啊?」
纪颂书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回答问题?」
「就昨晚上政/治经济学课,老师点你回答问题,那不是你吧,你什么时候这么牛了,这种鬼问题都答得上来。」
老师叫她回答问题了?什么时候的事?
纪颂书一皱眉,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好在因为学校的教学改革,所有课程都有录屏。她连了学校的□□,登上网站,点开那节课的回放。
隔着满教室嘈杂的环境与电流的嘶嘶声,替她回答问题的那个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条理清晰、论证充分。
纪颂书瞬间认了出来。
是商刻羽。
先是被商刻羽那流利且复杂的答案震撼了,然后她才慢慢发现一些疑点。
老师点了她回答问题,商刻羽忙着开会,她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商刻羽看不到,是怎么从书桌边走过来替她回答问题的?从老师提问到她回答,几乎没有时间差。
难道说,商刻羽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却故意不告诉她?
纪颂书捏着下巴沉思,这么想来,有好几次,她都觉得商刻羽正在看着自己。
或许那都不是错觉。
满心都是疑问,三两口解决掉小羊排,收拾好空碟子,她想去书房问个清楚,听到里面开会的交谈声一直没有断,她只好先绕回自己的房间。
这间房间,她几乎没在夜晚回来过,扫一眼,布置都十分陌生。
余光里,她突然发现床头上摆着一瓶香水。
香水瓶的形状和气味,都有些眼熟。似乎在船上给她安排的那间房间里,床头也摆着这么一瓶香水。
纪颂书忽然有了主意。
一个试探商刻羽的主意。
_
半个小时后,商刻羽的助理退出书房。
临走前,她问:“商总,需要帮您把裴小姐叫过来吗?”
商刻羽微微颔首。
纪颂书进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下一秒,门再度打开。
“锵→锵→锵→锵↘!”
纪颂书兴高采烈地问:“桑桑,你有没有感觉我现在有什么不同?”
她走到商刻羽跟前,扬着头提着裙摆转了一圈。
商刻羽灵敏的鼻子不可能会错过这么明显的信息。
“你用了香水?”商刻羽问,语气里藏着惊喜。
毕竟,这是她亲手调的香水,被她几次三番摆在显眼的地方,某个笨蛋终于意识到了。
“好闻吗?”
“嗯,很适合你。”
“我也觉得,”纪颂书沾沾自喜,“我刚找到的香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就摆在我床头,但我一闻就知道,特别适合我。”
商刻羽拧了拧眉毛,没说什么。
纪颂书似乎真的特别喜欢这身味道,一连好几次,她都带着这身味道到商刻羽眼前晃悠,若有若无地凑近她,甚至趴在她肩膀上,笑嘻嘻地问她:“你有没有记住我的味道呀?”
商刻羽:“当然。”
得到满意的答复,纪颂书莞尔一笑。计划的第一步,完成。
傍晚,她的行动正式开始。
按照商刻羽的嗅觉灵敏程度,哪怕看不到,也能根据气味找到她的位置。
所以,她把香水喷在贝果兔玩偶上,然后站在贝果兔后方五米,以保证声音来源的方向也是正确的。
要确认商刻羽是不是真的能看到,看她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她就好。
“念念?”
突然出现的一声吓了纪颂书一跳,手一抖,整瓶香水砸在地下,客厅里顿时香味弥漫。
商刻羽皱皱眉头:“有什么东西碎了吗?”
“啊,我不小心把碗打碎了。”纪颂书看着地上那堆玻璃碴,蹲下身去,忽然抽了口气,“嘶——”
“怎么了?”
“我把手划破了。”纪颂书把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说。
她冷静地观察着商刻羽脸上的表情。
“医药箱里有碘伏,先消毒,碎片就留在那儿,会有人来收拾的。”商刻羽说,“到我这边来。”
纪颂书不说话,只一昧地吸鼻子,装出一副疼得掉眼泪的声音。
“到我这来。”商刻羽又重复了一遍。
纪颂书不理,反而后退几步,自顾自假哭着。
于是,商刻羽下意识就往哭声的方向走。商刻羽和纪颂书的位置并不远,不过七八米,中间竖着一只柱子,香水打碎时溅了不少在柱子上,那里香水的气味最为浓厚。
眼看着商刻羽站定在柱子前,开始和柱子讲话,纪颂书忍不住了,出声提醒:“我在这里。”
商刻羽越走越近,纪颂书就那么蹲在商刻羽前进的路径上,观察着她,而商刻羽的眼睛连一点下瞟的迹象也没有。
纪颂书心里推测着,假如商刻羽看得到,她不可能能克制住视线的本能反应。而且,她离那堆玻璃碴只有一步之遥。
再往前一步,玻璃就会扎进商刻羽的鞋里,在满地的玻璃碎片里,她不可能保持住平衡,她会摔倒、会受伤,会在自己的纵许下被割得遍体鳞伤。
纪颂书觉得没必要再测试下去了。
她起身拦住商刻羽,“我在这里,你别往前走了。”
“手还疼吗?”商刻羽只是问她。
“不疼了。”纪颂书满心都是愧疚。
“你打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香水,”纪颂书低低地回答,“我把香水打碎了。”
“不,不是香水。”
“啊?”纪颂书一懵。
“是我送的香水。”
纪颂书错愕:“原来是你送的呀,每间房间摆一瓶,我还以为是统一批发的。”
商刻羽不悦地哼了一声。
纪颂书放软语气给她道歉:“是不小心打碎的,对不起嘛。我很喜欢那个味道,你能再送我一瓶吗,我保证我天天用,去哪都用,睡前我都喷两下。”
商刻羽语气生硬:“只有那一瓶。”
“是孤品吗?”
“是我亲手调的。”
纪颂书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伟大的商刻羽大人,能拜托您再为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女佣调一瓶吗?”
“不行。”商刻羽冷漠,“我看不到,没法调香。”
“那你教我,我来调,我也调一款香送你,好不好?”
纪颂书几乎是贴在她身上,鼻息轻轻地洒在她耳侧,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吹耳边风,商刻羽的表情微微缓和。
“跟我到地下室来。”
_
纪颂书从不知道别墅地下竟有这样神秘的一块空间。
从书房一扇隐蔽的小门下去,经过漫长而深的楼梯,推开一扇金边大门,一间巨大的房间展现在她眼前。
四面都是高到屋顶的木柜,中央一张大的白色实验桌,桌面上设备齐全,烧杯、电子秤、试香纸,漏斗……简直像个小型的实验室。
纪颂书洗净了手,在香料柜前严阵以待。
商刻羽闲适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指挥她从柜子里取香料。
“用料是佛手柑、豆蔻、天竺葵、尤加利……”
“等等等等,你慢点说呀!”
纪颂书在柜子里一堆的香料里埋头苦找,脑子跟不上耳朵,手又跟不上脑子,早就被绕得晕晕的,半天连豆蔻在哪都没看到,商刻羽早念到四五味香材之后去了。
“好吧。”商刻羽无奈地咋舌。
“第一样,佛手柑。”
“找到了。”
“第二样,豆蔻。”
“嗯……找到啦。”
“天竺葵。”
这回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纪颂书找了半天,抬头看向商刻羽:“没找到天竺葵,但柜子第三层有两个没贴标签的瓶子。”
“可能标签掉了,你闻一闻吧,天竺葵的味道你能闻出来吗?”
“这我还是可以的。”
眼前两个瓶子,一个粉色一个黄色,纪颂书随手一指,先取了粉色的那个。
拧开一闻,却闻到一股迷乱的香味,难以描述,让人有种微醺的醉感,她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震,砰砰狂跳起来,随后一阵眩晕涌上来。
她赶忙扶住木柜,心惊肉跳,这东西绝对不是天竺葵,这是什么,不会有毒吧!
心里慌得没边,她祈祷着问商刻羽:“有个粉色的瓶子,里面是什么?”
“那个你不要碰。”商刻羽声音严肃,叫纪颂书的心直往下落。
“——那个是枫丹百合,有cui/情效果的。”
沉默。
纪颂书的沉默震耳欲聋。
“怎么,你打开那个瓶子了吗?”商刻羽奇怪地问。
“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纪颂书匆忙掩饰,心虚得很,她拼命告诉自己,cui/情药都是小说里杜撰的,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真有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嘛!
可她感到有人在她心脏上点了把火,身体越来越热,手心不住地出汗。
“我有点困了,我回房间里睡会儿午睡、一会儿我再来调。”结结巴巴说完,纪颂书落荒而逃,门都忘了带上。
商刻羽好笑地看着那背影,脚步声逐渐远去,她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脚步声一路跑过客厅,冲上楼梯,纪颂书匆忙间也没注意方向,冲进第一间敞开门的卧室里,锁上门。也没注意这是商刻羽的房间。
窗外风雨交加,她慢吞吞走到床边,打开窗,交杂着雨点的怒风砸到她脸上,这让她勉强恢复一点神志,理智开始运转。
她懊悔着,自己怎么就这么逃跑了,把商刻羽一个人留在地下室里。
但、但……她要是继续留在那里,她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怎么和小说里说的不一样,不是说好只会手指头痒的吗?
为什么她感到有异样的是另一个地方?
她感到自己两腿打颤,再也站不住了,就扑到床上,拿被子罩住自己。可越是这样,热/度越是来势汹汹。
风雨声渐起,窗户仍大大地敞开着,斜风携粗雨,地板上满是被雨淋湿的深色痕迹,一点点漫延到床下。
咚、咚、咚。
三下沉沉的敲门声,纪颂书从床上惊跳起来,她紧紧地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念念,你在里面吗?”
商刻羽的声音。
“我不在!”纪颂书神志迷乱地大喊。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意识愈发溃散,她讨厌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像是淋了太久雨,高烧不退,从内里就开始融化,化成一滩水。
“不在、我真的不在……”她喃喃地念道,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精神濒临一个极限,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忍耐,软着腰下床,鞋也没穿,踮着脚尖踩到门口,打开。
“桑桑。”
“嗯?”
商刻羽看着眼前面色绯红的女孩,她脸红得滴出血来,眼里盛满水雾,像是一朵桃花雨雾,湿涟涟地裹住她,把她也弄得神志昏乱而意识模糊了。
纪颂书用最后的意志反锁上门。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能被别人看到,商刻羽的话,可以。
她拉着商刻羽到床上坐下。
“桑桑,和我玩一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我给你一样东西,你不能看它,也不能听它,我要你用触觉摸摸它,然后告诉我,它是什么,我不欺负你,猜错了没有惩罚。”
“嗯,好。”
纪颂书过载的大脑无法理解自己正在做什么,尤其无法面对商刻羽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尽管潜意识告诉她商刻羽看不到,她仍是没法面对。
“你闭上眼。”她倔强地说。
“好。”
商刻羽顺从地闭上眼。
好半天没有动静,在她忍不住睁眼偷看之前,她感到纪颂书牵着她的手摸上一样东西。
圆滚滚的,顶端凹陷,有梗。
“这是苹果。”
“嗯,你答对了。”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纪颂书牵着商刻羽的手摸上第二样东西。
小小的,圆的,但有些扎手,有粗粗的刺。
“这是荔枝。”
过了好久,纪颂书才慢吞吞地说:“嗯,也猜对了。”
商刻羽有些搞不懂,这是在做什么?盲人大冲关吗?
“还有最后一题,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纪颂书的声音有些含糊。
商刻羽只觉得指尖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湿.湿.热.热的。
“猜不出来的话,可以多摸一摸。”纪颂书的声音里带着chuan息。
第47章 色令智昏
◎她吻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卧室的窗户开了一夜,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肆意的阳光晒进来,成了一份明亮的负担,纪颂书只觉得眼皮上热热的,一片光亮,不得不睁开眼。
懒洋洋的,她下意识就想钻进商刻羽怀里躲掉些光线。
扑了个空。
纪颂书茫然地抬起头,她的身侧空无一人,连床单都十分整洁,没有一点褶皱,不像有睡过人的样子。
一股子起床气无处发泄,她哼哼几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商刻羽不在又何妨,睡觉睡觉睡觉!
眼皮又要黏上,腰上忽然传来湿湿的触感。
纪颂书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湿痕,吓得她一下跳起来,睡意消散,两眼瞪得像铜铃。
什么情况?!自她三岁后床上就不该出现这东西了呀!她不可置信地搓搓脸,颤抖地伸出手,掀起被子。
床单泅湿了一块,是什么液体留下的。
这一下成了记忆的开关,开闸放水似的,昨晚的记忆轰隆隆涌进了纪颂书脑袋里。!!!
她居然、居然……主动让商刻羽口口自己……
纪颂书花了足足五分钟消化这个惨痛又旖旎的事实,期间,她试图催眠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毕竟,她做这种梦也不是第一次了。
又或者说,是气候的原因,热带,太躁动,才让她脑袋犯浑。
花了好半天,她勉强冷静下来,视线慌忙地搜寻着,她的共犯呢?
浴室里,没有。
衣柜里,没有。
床底下,没有。
门外,没有。
楼梯间,也没有。
刚好,她现在有点不想见到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总之,先把罪/证处理掉。
纪颂书卷起床单,火速冲下楼,把床单丢进洗衣机里,按下开关。
洗衣机“轰轰轰”地开始工作,她松一口气,一面守着洗衣机,一面拿起手机,打开搜索框,输入关键词:
女孩子第一次两三秒正常吗
查出来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她愤愤不平地叉掉了,不忘清空自己的搜索记录和浏览记录。
她搓搓自己发红发烫的脸,咬着牙,昨晚简直不堪回首!
商刻羽这个人,绝对是坏到骨子里了!
……
……
漆黑的、充斥着暴风雨声的房间里,纪颂书躺在床上,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商刻羽只是摸了几下,她就很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声音呜.咽,挣扎着把她的手甩开。
商刻羽像是故意地问她:“不玩了吗?我还没猜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呢?”
她红着脸答:“不用猜了,这是……嗯……额……西红柿。”
商刻羽轻笑:“你的西红柿水还真多。”
纪颂书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你别说了……”
……
……
“裴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一个诧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纪颂书还沉浸在回忆里,顿时回过神来,脸上是一种被抓个正着的尴尬,匆匆忙忙把手机藏到背后,转过头,来人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佣,她赶紧解释道:
“额,我不小心把果汁泼到床单上了,所以来洗一下床单。”
“真丝材质不能机洗的。”
“啊???”纪颂书表情苦兮兮,赶紧按下洗衣机的暂停键,“对不起。”
“裴小姐,洗床单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大小姐喊您去吃早饭。”
_
十分钟后,纪颂书磨磨蹭蹭走到餐边桌,拉开椅子坐下。
商刻羽面前是搭配好的营养餐,为了兼顾病人清淡的饮食要求,她也不好在旁边大吃大喝,就拜托厨师给她准备广式早茶。
考虑到是一人份,厨师也很贴心地把早茶准备成分量少而种类丰富的形式。
纪颂书刚夹起一块红米肠,商刻羽头也不抬地问她:“还知道起来?”
“嗯。”她咬住红米肠,心虚地嚼嚼嚼,虽然她不喜欢韭黄,但在红米肠里意外的可以接受。
赶紧咽下去,她小心翼翼瞟商刻羽几眼,问:“我早上起来,看你不在床上,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在客房睡了一夜。”商刻羽的声音冷冷的。
客房?纪颂书有些诧异,诧异地舀一勺艇仔粥来尝一尝,然后问:
“你为什么睡在客房?”
“因为有个人霸占了我的床。”商刻羽没好气地说。
她还记着,昨晚某个家伙有多“恶劣”。
刚结束开胃菜,她刚打算做一些深入一点的行为,某个家伙两眼一闭,倒头就睡,呼吸平稳,一脸安详。徒留她一个人,思前想后,下定决心继续,毕竟,人可以无数次陷入睡眠,即使睡着了,也还能再醒。
没想到,某个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恶意”,大腿还夹着她的脑袋呢,就想翻身,差点没把她脖子拧断,甚至翻身之后又火速翻回来,顺便踹了她一脚,正中肩膀。
商刻羽深深怀疑某人在装睡,可观察好一会儿,都开始讲哼哼唧唧讲梦话了,满嘴都是美食。
听着叉烧包东坡肉豆米火锅,商刻羽兴致全无,只得作罢。
经此一役,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用完就丢掉的工具,不、准确来说,还没开始用,是刚开封就被丢回箱子里的工具。
实在气不过,又不能对睡着了还报菜名的人怎么样,越想越不高兴,她也不习惯睡在湿掉的床单上,索性跑去客房。
简直不堪回首。
纪颂书夹起一只虾饺皇,试探着问:“只是霸占你的床吗,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
“真的?”纪颂书语气里满是欣喜。
“假的。”
商刻羽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幻想。
“我记得,你说要和我玩个游戏。”
“然后呢?”纪颂书紧迫地问,不忘吞掉虾饺皇。
“然后?”商刻羽漫不经心地说,“三局两胜,我猜中了前两个,所以我赢了。”
“这样啊。”纪颂书松一口气,看起来商刻羽没有看穿她拙劣的把戏,又或者是忘了、不想挑破这事,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也真是昏了头,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来。
赶紧喝口粥压压惊。
商刻羽接下去说:“我赢了,所以你得完全听我的指示一整天。”
纪颂书差点把嘴里的粥喷出来,“什么时候有这种规定的?!”
“现在。”商刻羽说,“你得服侍我一整天。”
“我现在不就是每天都在服侍你吗?”
“你现在完全是踩在我头上了。”商刻羽无奈,“我要求你履行合同上的条例,以‘主人’称呼我。”
“合同上还有这条?!”纪颂书瞪大眼,连蒸凤爪都不香了。
“当然有。第三页第七十二条。”
不信邪,纪颂书翻出手机里的合同照片,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中一通寻找。
还真能找到!页数和条数都对上了。
她感到不可置信,咬着牙问:“那种羞耻的称呼,谁叫得出口啊!”
“真的吗?”商刻羽挑眉。
“对呀,主人这种称呼。”她清清嗓子,“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一开口,她惊诧地发现,这称呼似乎自然而然就从她嘴里流出来了,仿佛她叫过好多回一般。
开玩笑!她什么时候喊过商刻羽主人,奴/隶制早就废除了,她是新时代青年好不好!
“我不要!”她抵死不从。
“按照合同,乙方若违约,违约金一倍。裴三亿小姐,请还钱。”
纪颂书咽下嘴里的肠粉,振振有词:
“一亿五千万和三亿对我没差别,两百岁的时候我会还清给你的。”
“那好。”商刻羽“冷酷”一笑,扬起手,“来人,把她的早茶撤走,上豆汁。”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纪颂书赶紧护食,可怜巴巴道歉,“我错了,主人原谅我!”
“吃完饭去把你的制服换上。”
“遵命QAQ”
吃过早餐,商刻羽去洗澡,纪颂书领到了自己的制服,主体是一条女仆长裙,这还行,她也不是没穿过,但裙子下面还藏着另两样小道具。
一对猫耳朵和一条猫尾巴。
商刻羽哪里来的这种东西!这是什么时候送到岛上来的?纪颂书瞳孔地震。
要是知道小龙虾的隔壁运送的是这东西,她开小灶都没那么开心了。
但是都答应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试穿衣服。
说实话,猫耳朵发箍有些不贴她的头型,戴着难受,仔细一瞧,居然是可拆卸的款式,可以像发卡一样把两只耳朵别到脑袋上。
……真贴心。纪颂书巴巴地想。
尾巴也相当考究,系在腰上,从裙底下伸出去,把后腰的裙子都顶得蓬蓬的,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
她的第一样工作,是给商刻羽搭配今天的服装,送到浴室里去。
为了发泄心里的不满,她很恶毒地给商刻羽搭配了大红配大绿的衣服。
没曾想过,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架子。东北大花袄的配色穿在商刻羽身上,一点看不出老土,反倒像是巴黎时装周上设计师最满意的作品,大胆的撞色穿搭让她整个人更加夺目,有那样立体而浓墨重彩的五官压着,怎么浮夸的装扮都不为过。
可恶,这个人完全是个衣架子。
纪颂书一边帮商刻羽系腰带,一面悄悄比了下商刻羽腿的位置,都快到她的腰了,这模特一样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
她气急了,就撩起裙摆,飞快地转身,试图用腰上的尾巴抽商刻羽。
“别玩了。”
“哦。”纪颂书不甘地放下裙子。
商刻羽抿抿唇,问:“刚刚是什么东西?”
“猫尾巴啊,你准备的‘好’东西。”纪颂书无语,却看到商刻羽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没准备过这种东西,岛上物资的运输是你在负责。”
“我要这种东西来干什么?我才没有奇怪的癖好。”
纪颂书急忙撇清关系,捏着下巴开始沉思,岛上说话有分量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不是商刻羽不是她,还能有谁?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再也不可能,也是真相。
不会是阿列克谢耶维琪吧。
一只狗要猫耳朵和猫尾巴,真奇怪,但是阿列克谢耶维琪的话,也正常。
狗狗cos猫猫,总好过人cos猫猫。
纪颂书兴高采烈摘掉猫耳,招招手把阿拉斯加叫过来,给它扣上猫耳,看它甩甩头,不高兴地“嗷嗷”几声,似乎是夹脑袋,又赶紧摘下来。
她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把东西放下,注意到眼前站着的人,忽然灵机一动。
“商刻羽,你站着别动。”
纪颂书踮起脚,把猫耳朵发箍戴到商刻羽脑袋上。
正合适,合适得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让她看起来像只高贵优雅的波斯猫。
忍不住嘴角的笑,纪颂书摸出手机,“咔嚓”就是一张照片。
“删掉。”商刻羽迅速说。
“你——说——什——么——”纪颂书装傻。
“把照片删掉。”
“什——么——照——片——”
“别装傻。”商刻羽挑眉,“我还没追究你昨晚用我的手做了什么。”
“什、什么?”纪颂书一下结巴起来,“你别瞎说,什么也没有,嗯,我们什么也没做。”
“做坏事不承认可不好,西红柿小姐。”
“不许提那个!!!!”纪颂书直接炸毛,像被踩了尾巴。
“念念,你把我当傻子吗?”
“还是说,你希望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纪颂书垂下眼,小声嘟囔着:“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发生了,双方都会很尴尬,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我又不好意思主动提起,你不说,我就一直陪你演嘛。”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西红柿小姐。”商刻羽冷不丁又说。
“别再提西红柿了!”纪颂书臊红了脸,“我是西红柿,你就是臭鸡蛋!”
“为什么是臭鸡蛋?”
“表面是白的,内里是黄的,其实心是黑的,形容你最贴切!”
“我心黑?”商刻羽拧起眉头,“你好好想想,昨晚是谁主动的,还有,你想让我吃什么?”
纪颂书怒目圆睁。
吃什么?她想让商刻羽吃什么?给商刻羽准备菜谱,那是厨师和营养师的活,不是她的。她现在只想让商刻羽吃瘪!
……等等。
纪颂书一阵结巴。
“想起来了?”
纪颂书满脸通红,“我要剥夺你的说话权,臭鸡蛋女士。”
她说到做到,直接上手捂住眼前人的嘴,商刻羽意外地顺从。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了。
商刻羽保持沉默,纪颂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急促地喘息,胸腔里莫名其妙开始擂鼓。
她的手紧紧捂住商刻羽的嘴,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商刻羽,她们凑得那样近,几乎会被彼此的呼吸灼伤。
她感到商刻羽的嘴唇正贴在自己手心,柔软、湿润、带着体温,痒痒的,像是羽毛轻轻搔过,让人心潮澎湃起来。
商刻羽那双漆黑的眼睛灼灼地望着她,那视线如有实质,纪颂书不自觉后退一步。
退什么?她问自己,又张惶地迎上前。
当两人彼此对视,一语不发,空气滞重而黏稠,这代表双方都已做好准备,这时候只有一件事好做了。
接/吻。
不知道是谁先凑近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嘴唇先贴上去,多年后她们回忆起这个早晨,也只会称之为肆无忌惮。
纪颂书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抽走了,只剩下唇齿间缠.绵.湿.热的触感。她是脱水的鱼,又是海绵里的水,霎时间,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
色令智昏。
她惊慌地眨着眼。
商刻羽吻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商刻羽莞尔。当初拿樱桃练习不是白费功夫的,不过,这种事她是不会说的。就让它永远成为一个未解之谜吧。
纪颂书并不这样认为,她目光明亮,迅速从一开始的沉醉与慌乱中脱离出来,有些微妙的不爽,于是,她推着商刻羽的肩膀分开彼此,在商刻羽询问的目光中把她按倒在沙发上,俯身骑在她大腿上。
接吻这种事,其实很好学的,只要你有一个足够耐心的陪练。
“你是不是在我的肠粉里加酒了?”纪颂书嘟囔着,捧着商刻羽的脸吻上去。
一时间,不知道天地、时间、宇宙为何物。
吻得正入佳境,突然,一个不识相的电话打进来。
好半天才接通。
“念念!我寄的东西你收到了吗!”叶青瑜声音无比兴奋。
“原来是你送的!”纪颂书随手拨弄商刻羽脑袋上的猫耳。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快给我分享一下使用体验?”
“挺好的,”她咬咬唇,“具体的之后再和你说,我现在忙着做西红柿炒鸡蛋呢。”
什么西红柿炒鸡蛋?叶青瑜挠挠脑袋,对着挂断的电话陷入沉思,岛上是不是信号不好……
也不知道念念喜不喜欢她送过去的酷炫大镰刀,那可是最适合野人在岛上开荒的款。
……
碍事的人都已经退出了现场,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交颈相拥的人。
接吻是一件绝不能被别人打扰的事。商刻羽很贴心地为她的舒适着想,伸手探进她裙底,扯掉缀在她腰上的尾巴,她也嫌商刻羽身上的红绿搭配外套辣眼睛,好心帮她脱掉。
渐渐地,动作就变了味。
“要不要继续昨晚没做完的事?”
“嗯。”
……
“大小姐大小姐,大事不好了!”
一个女佣匆匆忙忙冲进来,看到客厅里的景象尖叫一声,赶紧捂住眼。
纪颂书狼狈地放下裙子,盖住自己的腿,把外套丢给商刻羽,商刻羽披上外套,冷漠地摘掉脑袋上的猫耳和身后的猫尾巴。
纪颂书真佩服她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如此慢条斯理。
“什么事?”商刻羽问。
“DonnaGiada到了。”
商刻羽变了脸色,神色凝重。
“怎么了?DonnaGiada是谁?”纪颂书不解地问。
“我姑姑。”
纪颂书:“哦,你姑姑……啊,你姑姑!!!”
她呜咽一声,痛苦地捂住脸,这么猝不及防,这就要见家长了?她刚和人家小孩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白日宣yin还被当场撞破,怎么有脸见人家家长!
“没事,我来应付。”
商刻羽给了纪颂书一个安抚的眼神,起身离开。纪颂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不对。
商刻羽怎么自己就走过去了,都不需要人扶?
等等,她眼睛好了!?
什么时候好的?刚刚接吻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之前?
难道说,昨天晚上,她的眼睛就已经好了,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看到?那她之前拙劣的掩饰,不全都是……
纪颂书尖叫一声,脑袋彻底宕机了。
第48章 我要你
◎我会永远喜欢你◎
纪颂书感到自己没法冷静下来。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猛拍脸颊,把脸拍得水淋淋*、红彤彤。
然后告诉自己:
镇定、镇定,纪颂书,你和商刻羽已经是西红柿炒蛋蛋炒西红柿的关系了,这都是小事、小事。
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她正跟人侄女厮混呢,家长来了。
不会怪我带坏她们家小孩吧,还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甩出一千万让我离开商刻羽?
纪颂书脑内天花乱坠地想着,又慢慢地想起,她是知道这个二姑姑的。
在卡洛塔向她讲述的往事中,这个二姑姑同意了商刻羽提出的赌约,愿意培养她,在她身上赌一份远超于联姻的价值。
这么说来,她对于商刻羽而言,或许更接近“母亲”的角色。
听起来不像是很古板的人,可以攻略。
得给姑姑留个下好印象,纪颂书急忙起身,对着镜子梳梳头发、理理裙摆。
确信万无一失,她才从卫生间出来
兴许是所有的女佣都被调去服务大驾光临的姑姑了,客厅里空无一人。纪颂书孤零零站在那儿。
客厅里有一只古董摆钟,黄铜的时针迟缓地走,“滴滴答答”地走,声音格外大,纪颂书捂住耳朵,满心的忐忑。
也不知道商刻羽那边怎么样了。商刻羽会向姑姑介绍她吗?又是以什么身份呢?她有些紧张地期待着。
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与不安的环境中,任何动静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因此,那“砰”的一声,无比震撼,似乎玻璃都为之一振。
随即是飞鸟逃窜的扑翅声。
纪颂书惊恐地瞪大眼。这似乎是枪声,她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度,从没经历过这种事
怎么回事?难道有歹徒登陆上岛了?这里毕竟不是国内,是一座孤岛,地图上都不显示的太平洋正中央的孤岛,纯纯的法/外/之/地,指不定有海盗呢。
纪颂书心一慌,拔腿就往商刻羽离开的方向跑去。
_
树林间是一座巨大的射击场,圆形的靶子立在几十米开外,弹孔全部集中在十环附近。
护目镜后商刻羽眼神凌冽,她微微抬眼,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垂下。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女人,正用望远镜瞧着靶上的结果。
“有一枪是9.8环。”
“Emily,你退步了。”
她操着一口那不勒斯口音的意大利语。放下望远镜,露出的是一张典型的意大利美人脸,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反而显出一种历经沉淀后的威严。
GiadaMercurio,嘉达墨丘利,商刻羽母亲的二姐,商刻羽的二姑姑。
“抱歉,ZiaGiada.”商刻羽说。
“听说你伤到眼睛了,怎么回事?”
“一点意外,已经完全恢复了。”
“意外?”嘉达姑妈冷冷地说道,不怒自威。
“你身上的气质变得仁慈了,那就是‘意外’找上你的原因。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意外,Emily,离开那不勒斯太久,你松懈了。”
“我明白。”商刻羽点头。
“继续练,不要忘掉我教给你的东西。”
“是。”
商刻羽举起枪口,射击,正中靶心。
纪颂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商刻羽一般,惊异地打量她。
她的眼睛果然已经恢复了,甚至还能射/击毫无失误,没有一枪偏离靶心。
换做是自己,大概连靶子在哪里也看不到,纪颂书惊叹着,顺手从果盘里叉了块西瓜吃。这果盘是她担心避难没东西吃顺势带上的。
刚把西瓜咽下去,她才注意到商刻羽身边还站了个人,那人也注意到她,冷淡的目光扫过来,让她霎时间如同置身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Perche'c'e'unacamerieracosi'maleducata”
(怎么有这么不懂礼仪的佣人?)
纪颂书懵了,一大串叽里呱啦说的什么,但看那人嫌恶的表情,她隐约知道自己挨骂了,赶紧求助地看向商刻羽。
商刻羽瞟了纪颂书一眼,看得出她精心整理过,但慌乱奔来的路上头发散了、衣服也乱了,穿的女佣长裙,手里却抱着果盘,大眼睛好奇地瞪着,神态像个逃难的游客。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商刻羽说:“ZiaGiada,她不是女仆。”
为了能让在场唯一不懂意大利语的人能理解,她特地改用了英语。
嘉达姑妈依旧操着那口那不勒斯口音的意大利语:“不是女仆?那她这身打扮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们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
商刻羽哑口无言。
纪颂书小心翼翼挪到商刻羽身边,戳戳她,“这位是你姑姑吧,你姑姑在说什么?我是不是出场的不太对?”
商刻羽欲言又止:“……没什么。”
忽然,嘉达姑妈向纪颂书勾了勾手指,“Alice,过来。”
纪颂书看看她,又看看商刻羽,“Alice是在叫我吗?”
“对,我姑姑她喜欢随便给人取名字,她叫你Alice,你就是Alice了。和她说话的时候对她尊重一点,她很看重礼仪。”
“我需要跪下吻她的手吗?”纪颂书紧张地问。
“如果她要求的话,我会帮你回绝的。”
“真有可能啊……”纪颂书痛苦地皱了皱脸,转过头时,她已经调整好表情,带着满脸笑容迎上前。
刚站定,她脑袋一空。
糟糕,忘了问商刻羽该怎么称呼她姑妈了,于是,她只能暂时学着商刻羽的叫法:“ZiaGiada,Iam——”
“Chitihapermessodichiamarmicosì”
(谁允许你这么称呼我了?)
“Tihoforsedatoilpermessodiparlare”
(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嘉达姑妈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让纪颂书如坠冰窖,脊背上直冒冷气,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当一个人明白你听不懂她的话,却依旧故意说你听不懂的语言,那意味着,她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连和她平等对话的机会也没有。
商刻羽走上前,拦在纪颂书和嘉达姑妈之间。
“ZiaGiada,她——”
“Emily,你的女佣甚至都不会说意大利语?”嘉达姑妈根本不给商刻羽把话说完的机会,甚至对后者的态度也冷了三分,眯起眼,不悦地审视着她。
“看来你确实不打算回来了。”
“就是你不回来,至少也该联系一下米安达,她很想你,整天吵着要见你。”
说完,嘉达姑妈转身就走,步履生风,风衣衣角翻飞。
商刻羽愣在原地。
全程没听懂一句话的纪颂书茫然地扯了扯商刻羽的袖子,“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不是你的问题。”商刻羽沉默,“是我的。”
_
接下来的小半天里,因为有课要上,纪颂书一直没有机会和嘉达姑妈缓和关系。
晚餐时分,她也只能躲在房间里端个小餐盘吃独食,中途几次想要和嘉达姑妈谈一谈,也被商刻羽用眼神阻止,示意她晚上来找自己。
商刻羽和嘉达一直在书房里,谈论着什么事。
直到晚上十点,纪颂书听到商刻羽的房间有进门声,赶紧发消息问商刻羽方不方便,一得到肯定的答复,立刻开门钻进去。
“桑桑,我要怎么和你姑——”
她的声音顿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商刻羽立在床边,湿湿的黑发垂在肩头,水珠顺着白皙的肌肤滑落,睡袍也滑落肩头……
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儿,纪颂书才猛然回过神,尴尬地捂住眼,背过身去。如果知道商刻羽正在换衣服,她会晚一点进来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大声说。
商刻羽依旧面不改色,披上睡衣走过去,从身后揽住纪颂书,把她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
“你来找我说什么?”
“你换好了吗?”
“换好了。”
纪颂书这才转过身来,掏出笔和小本本,“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关于你姑姑的事情,我想和她打好关系。”
“你想从哪里开始了解?”
“她对我印象怎么样?”
商刻羽摇摇头:“不太好。”
纪颂书:QAQ
“怎么个不好法?”纪颂书问。
“她觉得你不懂礼貌、缺乏基本的听说读写能力、长得好看但没大没小……”
纪颂书抠着手,有点难堪。”而且笨手笨脚的,脾气也不是很好,理直气壮但其实吻技差得要死……”
“等下!”纪颂书察觉异样,“后面几个是你自己加的吧!”
“被你发现了。”
商刻羽睁着眼,半点愧疚也没有。
“哼!你在这儿点我,我还没怪你装瞎骗我呢!”纪颂书指着商刻羽的鼻尖,“老实交代,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恢复的?”
“我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在射击场的时候,你看到了吧。”
“别岔开话题。”
“我枪法怎么样?”
“蛮酷的。”纪颂书下意识回答,“不对,老实交代,为什么装瞎骗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把商刻羽按到床上坐下,按住她的肩膀,用炯炯的眼神凝视着她。
商刻羽面不改色,“我没有骗你,我是今天才恢复的,就在我们接吻之后。”
“真的?”纪颂书不太相信,“怎么和童话故事一样,我亲你一下,你眼睛就好了,这么神奇这么不可思议?编这种谎话,小心半夜变成青蛙。”
“世上总有些事用科学没法解释。”
“就像你为什么这么厚脸皮。”纪颂书一屁股在床上坐下,踢掉拖鞋,盘腿坐好。
“你怎么还会用枪?”
“ZiaGiada过去是十米气手.枪运动员,入选过国家队,为了继承家业退役了。刚好我算是她带着教养的,她就教了我这个。”
“她为什么叫你Emily?”
“我去找她那天,不巧她养的鹦鹉死了。”
“这和Emily有什么关系?”
“那只鹦鹉叫Emily。”
“噗哈哈哈哈哈——”纪颂书没忍住,爆发出大笑。
看她笑得这么放肆,商刻羽冷不丁补一刀:“她养的小香猪叫Alice。”
纪颂书笑不出来了,笑容转移到了商刻羽脸上。
纪颂书狠狠拍了她的肩膀,转移话题:“对了,米安达是谁啊?”
“你听懂我们的对话了?”
“我问了下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快点回答我!”
"米安达是ZiaGiada的女儿,是我表妹,比我小七岁,天性比较自由,从小就对画画感兴趣,对经商没兴趣,嚷着要去米兰上美术学院。”
“你们关系很好?”
“为了和米安达打好关系,我和她上了同一个大师课程,一起学了一段时间画画,不小心用力过猛,她好像有点崇拜我。”
纪颂书:“请不要凡尔赛。”
商刻羽却没听到这句话,她像是沉浸在回忆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ZiaGiada很宠米安达。就因为米安达的一句话,她会飞过来找我。”
纪颂书仔细观察着商刻羽的表情,犹豫地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些矛盾?”
商刻羽小幅点点头,“她希望我不要回国,留在意大利继续做她的助手,帮她打理家业。她觉得我没必要亲自回来报复沈家,如果我想,她可以帮我,随手的事。”
“她的原话是这样的:‘捏死一只蚂蚁并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Emily.’”
“但我觉得继续留在意大利没有必要,米安达毕竟是她的亲女儿,我需要有自己的事业。”
"而且,我回来的目的不止于此。"
“Emily,你还有什么目的?”
商刻羽看向说话的女孩。
纪颂书望着她的脸显得天真而漂亮,一如她记忆中的一样。
商刻羽垂下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察觉到她不想说,纪颂书自觉转移话题。
“还好你回国了,不然我就没法认识你了。”
商刻羽眯起眼,掐掐她的脸颊。
“干嘛!”纪颂书怪叫。
“掐一下。”
“我是问你为什么掐我脸!”
“我想掐就掐,需要理由吗?你的脸长来就是给我掐的!”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啊!现在不流行霸道总裁了!你把我的脸都掐大了!”
“明明是你天天找厨师开小灶,自己吃胖了。”
“我那是正当行使吃饭权!”
纪颂书揉着脸,不满地嘟囔:“我决定不把我刚刚得出的结论告诉你了。”
“什么结论?”商刻羽被引起了好奇。
“我觉得,可能不是米兰达在想你,想你的另有其人。”
“什么意思?”
“你姑姑很关心你。”
“从哪里看出来的?”
“因为真正的寄人篱下不是你这样的,你甚至不会有机会去学画画。”纪颂书认真地说,“即使有个亲女儿,你姑妈也很关心你。”
“你眼睛受伤了,这消息也没有宣扬出去,她能这么快到这,肯定是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你们家族的生意肯定也很忙吧,她能抽时间跑到这个地图上都没有的小岛上来,这已经很能说明一切了。”
商刻羽家的人好像嘴都很硬。纪颂书心里嘀咕。
“你别把这些话告诉我姑姑。”
“放心,语言不通,我都没法和她沟通。”
“你得学会和她沟通。”
纪颂书:“请赐教。”
商刻羽抱起手臂,一脸严肃,纪颂书从她身上看出了点教授的风范。
“ZiaGiada很注重礼仪,你最好在她面前保持良好的仪态。尤其,不要像之前刚刚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最标准的微笑好像要露出八颗牙齿,八颗要怎么做啊,这样吗?”纪颂书噘起嘴微笑。
看着她typeC口一样的嘴,上下各露四颗牙齿,商刻羽无奈地扶了扶额。
“……是上排八颗。”
“好吧。”纪颂书咧开嘴,“这样吗?”
≧▽≦
商刻羽好笑地看着她:“最好不要在她面前笑,她不喜欢别人嬉皮笑脸,尤其不喜欢看到人类的牙齿。”
纪颂书:⊙_⊙
“还有,她不喜欢迁就别人,她掌握很多门语言,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都听得懂。但除非正式场合,她不会和你说外语。”
“如果你想和她交流,得稍微学一点意大利语,甚至是那不勒斯方言。”
“意大利语难吗?”纪颂书问。
商刻羽摇了摇头,向她保证:“不难,阿列克谢耶维琪也会。”
“什么?”纪颂书不信,“我知道它是只很厉害的狗,但狗怎么可能会说意大利语?你跟它用意大利语沟通?”
“它能和意大利狗沟通。”
纪颂书:“……”
纪颂书:“一会儿教我的应该是你不是它吧。”
“如果你希望它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我要你。”纪颂书直截了当地说。
商刻羽强压住翘起的唇角,开始认真讲解:“你的目标是速通,就不浪费时间从语法讲起了,直接背句子吧。”
纪颂书乖巧地点点头。
“先从最重要的学起,跟着我念。”
“Tiameròpersempre.”
(我会永远喜欢你。)
纪颂书努力操控舌头,复述了一遍。刚说完,就看到商刻羽嘴角翘了翘。
“我念得很好笑吗?”
“不,你念得很标准。”
“那你为什么嘲笑我?”
“不是嘲笑。”商刻羽一本正经地说。
纪颂书的怀疑更深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哪有你这样教的。你不会骗我说了什么‘我是超级大笨蛋’一类的话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纪颂书气得去捏商刻羽的鼻子,“你给我认真点教!”
“好吧。”商刻羽摊开手。
“意大利语其实和西班牙语比较像,你学过西班牙语吗?”
“上过一节课,但因为老师是个点名狂魔,每节课都要开小火车点人起来展示发音,我就退课了。”纪颂书如实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那我们从最基础的学起……”
……
半个小时后,纪颂书痛不欲生,觉得自己还是尽早放弃的好。
实在学不下去了,兴许是先天生理构造的原因,她没法发出大舌音。
不断练习,就是不断在商刻羽面前发出卡痰的声音,脸都丢尽了。
商刻羽也看不下去了,命令道:“张嘴。”
纪颂书不明所以地张开嘴。
两只手指探进她口腔中,捏住舌尖,强迫它贴到上颚。
“保持住,然后放松舌尖,向外吹去。”
她教得相当认真,但此时此刻,纪颂书完全没法思考,完全没法听到商刻羽的声音。被人玩弄着舌尖,含着别人的手指,她合不上嘴,只能呜呜咽咽地发着声音,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渐渐地,商刻羽也不教了。
房间里,只剩下纪颂书狼狈的喘息声,她含着泪,眼角微红,商刻羽深深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
嘉达姑妈的声音:“Emily,你还醒着吗?”
两个人同时精神一凛,面面相觑,纪颂书灵机一动,掀起被子钻进去。
下一秒,门打开了。
嘉达姑妈看着动作诡异、抱着一大团被子的商刻羽,微微皱眉:“你怎么了?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商刻羽摇头,默默移动身体,挡住被子鼓起的大包。
第49章 日落交心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幼稚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嘉达姑妈往床上一坐,目光忽然凝住不动了,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
商刻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被那架被纪颂书搬进房间的钢琴。
“你现在还在弹琴吗?”
“没在弹了,摆着看而已。”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嘉达收回视线,变换了个坐姿,身体更向商刻羽倾了倾,目光敏锐地射向她身后。
“你在床上藏了什么?”
躲在被子里正用翻译软件偷听的纪颂书顿时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觉得自己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被子、床单,或者任何能在床上合理出现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只是被子皱了。”商刻羽冷静地解释。
“不要试图欺骗我。”
嘉达姑妈冷冷地说,直接伸手向被子探去。
刚一掀开,就看到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同她四目相对。
嘉达拧起眉,表情古怪。
被子下举着贝果兔玩偶的纪颂书大气不敢出。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抓包,她想不出任何消除尴尬和不被商刻羽姑姑讨厌的方法。
室内沉默片刻,空气滞重。
“你刚来那不勒斯的时候,身边也有这么一个玩偶。”嘉达姑妈忽然说。
“您还记得。”商刻羽有些惊讶。
嘉达没有回答,依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语气严厉:“Emily,别把你的被子弄成这样,你不是九岁小孩了。”
“是。”
商刻羽慢慢地被子展平,同时给纪颂书打了个手势,纪颂书秒懂,同步地在被子里移动,小心翼翼把自己摆放成平躺的姿势。
还好被子足够蓬松,她的背也不是很厚,屁股也没有翘得过分,看上去真像被子下什么也没有。
嘉达姑妈终于打消疑惑,回到正题,她谈起自己进来的真正原因。
“我收到了一份米兰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名字是米安达。”
商刻羽笑着说:“真是个好消息,经济与管理学院?”
“是设计学院。”嘉达姑姑面色紧绷,“而且,录取年份是上一年。”
商刻羽一怔。
“米安达背着我们偷偷申请的,已经入学一年了。”
商刻羽诧异:“她不是已经同意学商科,只要求先Gap一年吗?ins上她最近发的照片背景,我记得是在南极。”
“她是个天生的谎言家。”嘉达紧蹙着眉,“她十四岁就敢翘课、孤身一人跑去阿根廷跑去南极。现在才把照片放出来,伪造四处旅游的假象来欺骗我们。”
“我问她,申请大学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一点不告诉我。她说,有你这个厉害的姐姐,不需要她来继承家业,她要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还说,等她学成归来,她保证帮你设计出风靡全球的广告和产品。”
商刻羽沉吟着摇了摇头:“我不赞成这种想法。”
“我也不赞成。”嘉达眉目紧锁,“没有她辅佐你,你一个人要想打理好那么大的企业,就必须毁掉自己的个人生活,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机器。”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商刻羽有些错愕:“所以……您原来打算让我来继承家业吗?”
“米安达太自由、太散漫,我实在不放心把责任交给她,她宁愿当南极的一块浮冰,也不愿成为皇冠上的明珠。”
嘉达望着地面,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她调转回目光,凝视着眼前这个她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眼底闪着名为骄傲的光彩。
“难道你以为,我培养你这么久,就为了让你永远做一个副手吗?”
“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还真被某个小笨蛋说对了,商刻羽说不上来的百感交集,唇边失笑,悄悄把手伸到身后的被子里,想戳戳纪颂书的脸。
然而纪颂书鬼鬼祟祟蒙在被子里,隐蔽声息,她一阵盲戳,差点戳到人眼睛里,气得纪颂书嗷呜一口叼住那根手指。
商刻羽吃痛地吸一口气。
“怎么了?”嘉达姑妈问。
商刻羽摇头,强撑着说:“没事。”又问:“米安达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任她去吧。她更听你的话,你要多多教导她。”
“是。”
本以为话题就要结束,嘉达姑妈忽然问:“米安达之前带回家的同学,黛芙妮,你有印象吗?”
“有。”
“她对你也很有印象。”
“她母亲是参议院的议长。等你把这边的事交接好,回意大利之后,我安排你们见一面,你知道该和她谈什么。”
被子里,闷得满头大汗的纪颂书听到这话,一下子炸锅了。
“不可以!商刻羽不能回意大利!”
炸开一声高亢的抗议,纪颂书掀被而起!
嘉达姑妈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人。
“这个不知礼数的女佣为什么在你床上?”她警示地看向商刻羽。
“Perchéèlamiapromessasposa.”
纪颂书茫然地瞅着商刻羽,小声问:“你刚说了什么?”
商刻羽没回答,只是对着嘉达姑妈又用意大利语重复了一遍。
“她是我的未婚妻。”
这话一出,顿时,纪颂书感到嘉达姑妈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了,变得更加尖锐,带着审判,带着估量。
她不喜欢这样的视线,仿佛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正在陈列架上被人围观,无数只手摸上来。
但这毕竟是商刻羽的姑妈,纪颂书竭力忍耐着。
打量半晌,嘉达抬了抬下巴,对商刻羽说:“她看上去还没有米安达大、哦不,她看上去甚至没成年,我想她的大脑还没有经过思想的捶打,还不足以谈论婚姻。”
她转向纪颂书,“至于Emily回意大利的事,我已经决定好了,你没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Alice,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向她告别。”
这句话,她是用英语说的。
这是迄今为止,纪颂书从这位长辈那里得到的唯一一句话,却是这样冒犯且蔑视的内容,她有点恼火,立刻,她转头询问商刻羽:“你真的打算回意大利吗?”
商刻羽迟疑着,摇了摇头。
有了底气,纪颂书甩过头,凝视着嘉达姑妈的眼睛,认真道:“我想,您最好征求一下商刻羽本人的意见。”
“这里没有Alice说话的余地。”
姑姑这样冷酷的态度,商刻羽有些坐不住了,但在她提醒姑姑之前,纪颂书抢先一步,猛然站起身。
她的忍耐到了极限。她瞪视着眼前的人。
“我的名字不是Alice,请不要再称呼我为Alice。”
嘉达甚至懒得掀起眼皮,斜睨着她:“只有两类人能让我记住她们的名字,能为我带来价值的人,和我愿意赋予她们价值的人,你不属于任何之一。”
“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你这个聒噪的发声体。”
聒噪的发声体!?
这话剧烈地挑动了纪颂书的神经,她瞪视着嘉达,眼睛里燃起火焰,一字一顿地说: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意大利的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
纪颂书气愤地起身,冲到门口,刚打开门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奔到钢琴边坐下,用让手指发麻的力度狠狠砸下琴键。
她以三倍速飞快地弹了一遍《致莉莉斯》,对商刻羽说了声“晚安”,就夺门而出。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房间里陷入彻底的寂静,嘉达一动不动地坐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沉思而哀伤……
半晌,她看向商刻羽,眉目间都是问询的意味,“这首曲子是……”
“是。”
“原来你出走意大利是为了这个。”嘉达严肃地说,“不要沉湎于过去,Emily,也不要在人身上找鬼魂的相似性。”
“不,我没有在她身上寻找她,您还记得我和您提过的……吗?念念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请不要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她。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向她道歉。”
嘉达姑妈有片刻的沉默,忽略了后半句,问:“已经确定是她了吗?”
“是。”商刻羽郑重地点头。
“……”
“那就教好她,不要令家族蒙羞。”
“是。”
“……”
门外,一个人正努力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刚刚夺门而出的纪颂书并其实没有离开,气消之后,她又火速折回来,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对话,但毕竟隔着一层结实的门板,翻译软件时灵时不灵,她只偷听到了一半。
找人?商刻羽在找什么人?
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致莉莉斯》这首曲子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纪颂书思索着。连嘉达姑妈都知道这首曲子,看来这曲子的作者也是她认识的人,那么范围就缩得很小了,再加上会弹钢琴这一条,剩下的可能性屈指可数。
难不成是——
商刻羽的妈妈?
一瞬间,她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醍醐灌顶。
一股意气冲上来,她踌躇满志,打算一会儿去向商刻羽求证自己的猜想,正组织语言打着腹稿。
忽然,门打开了,她躲闪不及,被一门拍在脸上,鼻梁上一阵痛楚。
断了吗?好像是,好像也没有,怎么热热的……纪颂书一阵手忙脚乱。
但也因为她在门后,嘉达没有注意到她,径直离开了。
门再次打开,商刻羽看到一个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站在门口的纪颂书。
“怎么了?”
“流鼻血了。”纪颂书哼哼唧唧地解释。
_
一夜飞逝,第二天一早,嘉达姑妈就因为生意原因要离开。
原本商刻羽不打算让纪颂书去送行的。怕她又遭姑姑的骂,两个人对起来,她很难权衡。
但早晨醒来的时候,某个人八爪鱼一样缠着她,她起床时不可避免把人吵醒了。
一睁开眼,纪颂书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不能让商刻羽回意大利,那她就前功尽弃了!
她无所不用其极,一刻不离地紧紧拽住商刻羽的手,生怕她趁她不注意就上了飞机。
商刻羽再三保证不会回去,她还是不信,瞪着两只大眼睛紧紧抓着她,如果视线能变成网的话,商刻羽已经变成五花大绑的螃蟹了。
于是,半小时后,纪颂书也站在送别的队伍里。
嘉达本想直接略过她,但这个不懂事的女孩抢先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笑得张扬,“再见啦,ZiaGiada。”
嘉达刚想发作,就瞥见她背后的商刻羽一脸藏不住的笑意。
商刻羽注意到姑姑的视线,立刻抿住嘴角,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点点头致意。
嘉达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刻薄话。
“期待在意大利的报纸上看到你。”她用英语对纪颂书说。
眼见着飞机离开,纪颂书朝天上只有一丁点大的飞机影子最后挥了挥手,回身拉住商刻羽的手臂,“我饿了,吃早饭去吧。”
商刻羽没动,只是问她:“要不要我买下《24小时太阳报》,给你投个头版头条,好让ZiaGiada尽早看到你的名字?”
“不用啦,我会自己努力的,赶紧吃早饭去,再饿一会儿我要胃痛啦!”
“走吧。”
因为商刻羽已经康复,纪颂书开始肆无忌惮百无禁忌。今天她的早餐是撒满胡椒的胡辣汤。
一面吃着,她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商刻羽《致莉莉斯》的来源。
商刻羽只是说:“今晚日落的时候,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你。”
“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
“你不觉得在餐桌上,你还在喝胡辣汤的时候说这件事,非常不合适吗?”
“好吧。”
_
这晚的晚霞异常美丽,玫瑰色都揉碎了铺满天空,赤红的日轮半隐在海浪下,纪颂书赤着脚坐在沙滩上,感受潮涨潮落,静候海水一次次浸没她的脚踝。
她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因为商刻羽的康复,这将会是她们在岛上的最后一天。
真奇怪,明明马上就要回归日常生活了,她该高兴才是,但心头却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惆怅,如眼前西沉的日落一般,一点点落下去、落下去,被海水吞噬,变得漆黑一团。
在这样的孤寂中,她一点也没察觉到商刻羽的到来。
商刻羽剥了一个小橘子,递到她眼前。
纪颂书扭头看看商刻羽,微笑了一下,捏着橘子,往前方一伸,挡住太阳,做一个简单的日全食,然后,嗷呜一口把橘子吞了。
商刻羽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橘子,剥好递*给她:“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可能并不让人愉快,也不是HappyEnding,你愿意听吗?”
“我愿意。”纪颂书静静地凝视着她,“你明明知道的。”
天海一色间,商刻羽慢慢地开始讲述。
“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我的祖母是一个严厉而古板的人,我母亲是她最小的一个女儿,她出生和成长的那段时间,正是家族的商业版图极速扩张的时期,家里的大人都在忙于各种各样的会议,出入各种庄重的场合,也就疏忽了对我母亲的管教,她从小向往自由、个性反叛。”
“她爱上了钢琴。”
“十六岁,她不顾祖母的阻拦,要跟从当时的一位钢琴大师学习,她得到了大师的认可,甚至开始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但,因为一次比赛,她错过了祖母为她安排的课程和会议。等她回来,祖母大发雷霆,当时情况很混乱,她们起了争执,情绪都不好,然后,发生了意外,她的手受伤了,从此再没办法弹奏钢琴。”
“于是,她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母亲,两个人针锋相对,彼此争斗。她故意扰乱会议、破坏商业谈判,以至于最后被软禁在房间里,祖母决定与她永生不见,送她去联姻。”
“对方是西西里岛的一个富商,她甚至从未见过那个人,于是,新婚前夜,她逃跑了。”
“她跟着一个男人辗转来到了国内,为了拿到永久居住的身份,她和他结了婚。”
“她决心背弃她的过去、她的家族、她的姓氏,所以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商斓。”
“她婚后并不幸福,婚姻是苦难的温床,苦难是创作的来源。她写下了这首《致莉莉斯》,给她的女儿。”
“那为什么叫致莉莉斯?不应该叫致刻羽吗?”纪颂书疑惑。
“因为莉莉斯是我母亲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纪颂书更糊涂了,“那不就是你吗?”
“不、不是的。”
“她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莉莉斯。”
“但我不是莉莉斯。”
“她想要的莉莉斯,和她一样拥有美丽的眼睛,超凡的钢琴天赋,要成为全世界最闪耀最无与伦比的钢琴演奏家。”
“那并不是我,我不符合她对女儿的所有想象。她看不到我,只是始终追逐着、爱着莉莉斯,一个她幻想中的孩子。”
纪颂书挽住她的手,认真地说:“可是你的眼睛很漂亮,琴也弹得很好,我好喜欢你。”
“不,还不够,”商刻羽有些痛苦地摇着头,“我甚至没法演奏完整曲《致莉莉斯》。”
纪颂书不解,乐谱上又不长刺,怎么会没法弹奏完曲子呢?给她示范的时候,商刻羽明明弹奏得流畅又优美。
“为什么?”她疑惑地问。
商刻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让她把手递给她。
纪颂书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商刻羽用自己的手贴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相对,五指相贴。
“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我的手并不适合弹钢琴。”商刻羽说。
“你的手指很长呀,食指和中指都比我长。”
“不,你仔细看你的手,五指比较平均,尤其是小拇指,几乎快和无名指持平。你弹琴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可以很轻松地开到十度,但我不行。”
“《致莉莉斯》弹奏要求演奏者必须精准且完美地做到横跨十度的演奏。这是先天的缺陷,没有办法用任何技巧弥补。”
“我的母亲希望她的音乐被全世界听到,我却连奏响它都办不到。”
纪颂书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哀哀地看着商刻羽。
太阳一寸一寸掉下去了,黑夜一步一步包围过来,她感受到商刻羽身上那种刻入灵魂的、让人感同身受的悲伤。
“我想见见你母亲。”她说。
商刻羽摇摇头,把脸埋进手心里,“见不到了,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纪颂书心一颤,商刻羽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吗?她闭上眼,为这个素未相识的女人哀悼,然后轻轻搂住商刻羽,凑过去蹭蹭她的脸颊。
“那能让我看看她的照片吗?”
商刻羽点头。
然后,她捧起了纪颂书的手,那只手上戴着两枚戒指,一枚是可恶的一亿五千万,还有一枚是一开始商刻羽送她的蓝宝石戒指。
商刻羽用一种神乎其技的技巧打开了蓝宝石戒指,里面藏着一张很小很小、泛了黄的照片,纪颂书从来没发现过。
“这是我的母亲。”
纪颂书眯着眼,努力看清照片上的人,当那人的模样显露在她眼中,她忽然感到神经一悚,一切、一切都串起来了。
商刻羽的母亲和商刻羽长得几乎如出一辙,但最特别的是,她有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
难怪,商刻羽喜欢她的眼睛,难怪商刻羽会说她的眼睛“真像她”!
难怪姑妈让商刻羽不要在活人身上找寻鬼魂的相似性!
“天哪,你把我当你妈妈!?”纪颂书惊恐地瞪大眼睛,“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不行的!真的不行!”
商刻羽:“……”
商刻羽:“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幼稚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没有呀。”纪颂书扁扁嘴。
“你身上简直没有一点母亲的特质。”
“有的呀。”纪颂书争辩道,她想让商刻羽稍微开心一点,所以故意说,“我有广阔的胸怀。”
商刻羽失笑,对她感到无可奈何。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在沙滩上,共享世界尽头的落日,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几乎能听见那匆匆来到而缓缓离去的脚步声,越过棕榈树、踩过沙滩,走向海水深处。
纪颂书想,她或许永远会记得这个傍晚,被她欺骗、被她隐瞒的人掀开自己最隐秘的伤口给她看,让她感到赤/裸而无所遁形。
当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海平面下,黑夜完全吞噬天际,纪颂书在心里悄悄做了个决定。
她想在拜托艾德琳在演奏会上加一首曲目,《致莉莉斯》。
就当作一种哀悼,一种送别。在那之后,她要继续她未完成的坦白。
在岛上的这段时间,就像一场梦一样,像是从尘世偷来的一段时间。梦醒了,她也该回到现实了。她不可能瞒商刻羽一辈子。
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海潮一阵一阵涌来,银色的月亮自海底升起,柔柔的光辉笼罩彼此依偎的两个人。
望着同样的景色,商刻羽也在沉思着。她的思绪比纪颂书藏得更深。
她隐瞒了一些东西。
其实,不仅仅是那双蓝色的眼睛,纪颂书的脸,她也是记得的。
在她的记忆里,有那么一个人,在她最迷惘最困苦的时刻抱住了她。
过去,那张脸一直是模糊的。她的脑海里只是有着这么一个模糊的影子,如镜花水月,朦胧地浮在水面上,但见到纪颂书之后,那张脸骤然清晰了。
就是她。
绝对是她。
她见过这个女孩,尽管那一段记忆很模糊,但她无比确信、万分确信,她曾在很重要的时刻见过她。
那是足以改变她人生走向的时刻,那是命运笼罩她的时刻,那是此生唯有一次的时刻。
她站在那儿,给了她一个拥抱,还有几滴眼泪。
时至今日,她都无法忘却。
所以她回来了,为了找寻自己的事业,为了找寻曾被自己舍弃的母亲,为了找寻……她。
现在,她找到了。
商刻羽看着月光下自己和纪颂书依偎着的影子,觉得幸福那么轻而易举,觉得一切唾手可得。
可突然,她想起一件事。她意识到有些不对。
……如果女孩现在的脸是“整容”来的,那为什么她会在很久之前见过她?
难道说,她认错人了?商刻羽蹙紧了眉。
她轻声问身边的女孩:“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我很眼熟?”
没有回答。
“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是没有回答。
:=
转头一看,纪颂书歪着头,已经睡着了。
她把女孩的脑袋靠到自己肩上。
月光下,她细细地盯着女孩的脸,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她的脸和她的身世了。
第50章 献给我爱的人
◎我的名字是纪颂书◎
纪颂书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红色帷幕后,仰望着金碧辉煌的穹顶,紧张地深呼吸。她的心从没跳得这样快过。
“你还好吗?”一旁的艾德琳问她。她穿着那条夺目的金色亮片裙子,整个人像个闪亮的发光体。
这是她的演奏会,她看起来游刃有余。作为十几岁就全球巡演的天才少女,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
但纪颂书不是,她完全没有类似的经验。连高中的国/旗下讲话,她都百般推脱,遑论这样上万人盯着、庄重严肃的场合。
艾德琳安慰她:“第一次上这样的舞台,难免紧张,习惯就好了。要不要吃口苹果?能帮你平静下来。”
“谢谢。”
纪颂书咔嚓咔嚓把一整个苹果啃完了,一点味道没尝出来,只感到一阵饱腹感。
看着她那风卷残云的速度,艾德琳没好意思说,其实咬一口就行。
纪颂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紧张里了,她捏着裙角,拼命告诉自己,“反正没人是来看你的,你不用有压力。没事的,没事的。”
“说什么呢?”艾德琳把她拉到舞台边,指着第一排说,“商刻羽她来了,就在那儿,你看。”
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商刻羽穿着一件剪裁精细得体的大衣,袖口露出雪白的衬衫。身姿挺拔,坐姿端正,她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你很难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
下意识地,纪颂书开始担心自己在演奏时忍不住看她,但又想起,作为钢伴,她是侧对着观众的,随即松一口气。
“她猜她是来看谁的?”艾德琳揶揄,“我以前送她票,她从~来~都~不~来~的~”
“不行,你这么说,我更紧张了。”纪颂书吞着口水,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说是这样说,紧张也是这样紧张,但事实上,演出当中,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台下的人。
她全程心无旁骛地演奏,或者说,是根本没法思考,全靠肌肉记忆复现音乐,稳稳地托着艾德琳的琴声。
前半场结束,掌声雷动,而这掌声中,或许有小小的一份是给她的,这让她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后台,艾德琳拍拍她的肩膀,兴奋地问:
“怎么样?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有那么多人为你而来,聆听你的音乐、你的艺术、你生命的全部意义,这种感觉是不是感觉特别特别棒?”
“音乐就是彻底的奇迹!”
“嗯!”纪颂书用力地点点头,“我喜欢这种感觉,比我想的要轻松、容易很多。”
艾德琳很满意这个回答,哼着歌走远去喝能量饮料,纪颂书忽然又叫住她,斟酌地问:“你真的愿意让我演奏《致莉莉斯》吗?”
“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我真的不介意。”艾德琳摊开手,“这首曲子放在最后的返场,我的演奏时间又没有少,而且,这真的是一首非常值得让所有人听到的曲子。也不知道商刻羽从哪里搞到的。”
“……啊?”纪颂书微微一愣。
等她反应过来,她低下头去,用手捂住脸,忍不住地想发笑,艾德琳也不是那么无所不知,原来这是只有她们两个知道的事。
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开心。
_
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很快结束。
后半场依旧进行得很顺利,在结束之际,艾德琳向观众们宣布:
“Ladiesandgentlemen,我们的钢琴小姐有话要说。”
话筒被递到眼前,纪颂书紧张地手都无处安放。
她不敢朝台下看,更不敢朝商刻羽看,只低着头凝视着黑白分明的琴键,仿佛那就是商刻羽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
真奇怪,从前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对商刻羽说喜欢你,可以毫无顾忌地骗她,此刻终于要卸下重担、坦白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感到胆怯。
她深呼吸一口。
“感谢大家今天能坐在这里,聆听艾德琳和我的演奏,这是对于一个演奏者来说最幸福的时刻。”
“在场的各位可能不认识我,我不过是一个默默无名的钢琴演奏者,甚至在几个月前,我连钢琴都碰不到,现在能坐在为大家演奏,这一切简直像一场美梦,如此幸福,如此不可思议。”
“在这样的时刻,我想带给大家一首最终的曲子,它是一位天才的绝响,也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致莉莉斯》,献给我爱的人。”
“以及,我的名字是纪颂书。”
场下并没有预想中的抗议或者嘘声,漫天盖地的掌声席卷而来。
纪颂书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这一番话,在场的观众只以为她在介绍曲目、在自我介绍,艾德琳因为中文比较差,也只迷迷糊糊知道她是在表白。
这是一段仅属于她和商刻羽的坦白,这是一场仅属于商刻羽的演奏。
她把十二分的专注、十二分的情感、十二分的意志、十二分的激情全部投入进去,她几乎怀疑演奏完之后,此生都不会再有力气、再有情感去弹奏其他的曲子。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团火,跳动、跳动,将音符、将自己燃烧殆尽。
在一切终结之前,如雷的掌声将她吞没。
耀目的光影中,她睁开眼,胸腔剧烈地鼓动着,呼吸急促地喘息着,满头的汗水,混着发热的泪水淌下来。
艾德琳也在她身边鼓掌,看她久久不曾动弹,赶紧去扶她起身,帮她擦擦汗。
纪颂书似乎才回过神来,狠狠一吸鼻子,向观众深深地一鞠躬,泪眼朦胧而模糊,目光迫切地向观众席里找商刻羽。
没找到。
第一排中央的位子是空的。
……怎么会?商刻羽不在吗?她急急地朝后排巡视,心一下一下晃着,像是在井底。
难道商刻羽已经走了吗?难道她没听到吗?难道这一切都是白费吗?
不、不。
她慌乱地想着,快要失掉力气,快要倒下去。
好在,她终于瞧见了商刻羽的脸,那张脸是笑着的,隐藏在黑暗的后排。
她松了口气,浑身都轻松起来。
眼眶一热,泪水滑落脸颊,她不住地拿手背去擦。她揉揉眼睛,竭力想把商刻羽的脸看清,可眼泪停不下来似的,越流越多。
太好了,再也不需要依靠谎言了,再也不用隐瞒、不用欺骗了,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用自己名字、用自己手、用自己的身份去拥抱商刻羽。
这是最盛大、最完美的结局!
后台摆满了祝贺演出顺利的花篮,有一束特别大特别浓烈的鸢尾马蹄莲,是来自叶青瑜的。
她原本也想来现场,但可惜没抢到票,为此特意找了黄牛收高价票,结果在门口惨遭拦截,说票是假的,此时正和黄牛在派/出/所撕得天昏地暗。
纪颂书还没换衣服,漂漂亮亮但红着鼻子地坐在化妆台前,一面等商刻羽,一面和叶青瑜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吃庆功宴。
这时候,一个助理匆匆进到后台,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裴小姐,抱歉,大小姐因为一点事,中途离场了。现在正在赶回来路上,请您稍作等待,大小姐立刻就到。大小姐已经预约了两位在SinusAmoris的午餐。”
手机从手掌间滑落,纪颂书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揪着助理问:“你是说,商刻羽不在台下?”
助理点点头。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演出结束吗?”
“下半场刚开始,大小姐就离场了。”
“那、那……”纪颂书讷讷地、失神地说,“我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到?”
“您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大小姐。”
“不用了。”
纪颂书脑子里“嗡”的一声,无力地滑坐在椅子上。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怎么会是白费功夫!偏偏最该听到的那个人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对呀。
她明明看到商刻羽坐在后排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噌”一下站起来。
难怪她看到的“商刻羽”突然换了位置,那根本不是商刻羽!
那是、那是……
她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她把花塞到艾德琳手里,“帮我保管一会儿,谢谢”,然后狂奔出去,在散场的人流中穿梭,太焦急、太慌乱,不小心撞到了一位逆行的观众,对方拉起她,兴奋地说小姐姐你刚刚的演奏好厉害能给我签名吗?
纪颂书微笑着感谢,随手糊弄一坨字迹,然后紧张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蓝眼睛、穿着黑大衣的中年女人?”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蓝眼睛、穿着黑大衣的女人?”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
“请问……”
她四处找人询问,连门口的保安都抓住问了一圈,没有回音,那个人影就那么消失在了人海里,再无踪迹。
回到后台的时候,她还是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
商刻羽已经到了,面带微笑,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贝果兔玩偶在等她。
“恭喜演出顺利。”商刻羽把玩偶塞到她怀里。
“谢谢。”纪颂书下意识接过来,把脸埋进玩偶肚子里蹭了蹭,还是魂不守舍、双目无神的。
一时无话。
一旁的艾德琳眼睛骨碌碌地转,趁机说:“刚好商刻羽你也在场,我有个问题要问,”她转向纪颂书,“你愿不愿意——”
“不许问。”商刻羽直接打断她。
艾德琳不满地:“我在和她说话,不是和你。你是她的经纪人吗,还是她的老板?”
纪颂书终于注意到她们的对话,茫然地把目光转过来,看向艾德琳:“你刚刚想问什么?”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巡演?后面几站是新加坡、法国、荷兰……”
“我还得上学,可能没法去了,”纪颂书抱歉地笑笑,“祝你之后的演出顺利。”
艾德琳惋惜地叹了口气,撇撇嘴,给商刻羽一个“你赢了”的眼神。
纪颂书拉了张椅子坐下,有气无力地抱着贝果兔玩偶,陷在沉思里。
商刻羽注意到她的异常,帮她把凌乱垂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拍拍她的脸,问:“怎么跟失了魂一样?”
“我……我……”
纪颂书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那个长得很像商刻羽的身影是真实存在的吗?是不是她太希望商刻羽在台下了而出现的幻觉?
“到底怎么了?”
在那温和的注视下,她鼓起勇气,说:“我好像看到你妈妈了。”
商刻羽的脸骤然变得阴沉,口吻决绝:“不可能,你看错了。”
“她和你长得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你在下面,我觉得我没有看错。”
“念念,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商刻羽的语气严肃。
“我没有开玩笑。”
商刻羽抿了抿唇,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像是罩在看不见的玻璃罩里,密不透风,阴沉而可怖。
纪颂书后悔了,她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或许她不该开口的,但晚了,现在已经无法把说出口的话撤回去了。
商刻羽拉住她的手腕。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们在艾德琳茫然的眼神和诧异的喊叫中离开。
纪颂书一路被拽着走到停车场,“你要带我去哪里?”
商刻羽不说话,她的表情相当可怕。把纪颂书关进副驾驶,她一言不发地启动车辆。
一路上,商刻羽都在猛踩油门,几乎是擦着超速的线在行驶。
纪颂书被惯性紧紧压在车座上,心扑通扑通狂跳着。
她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偷看商刻羽的表情,却发现她正恶狠狠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像是要把挡风玻璃和柏油马路给生吞活剥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见一个人。”
“见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开了很久很久,将近两个小时。期间,纪颂书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牌,她们已经离开了风原市的范围,进入了水临市。
这是商刻羽之前出差的城市。带她去那里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们抵达了目的地。
一下车,白色的建筑上四个红色的大字映入眼帘。
兆康医院。
“你带我来医院干什么?”纪颂书不解。
商刻羽不回答,只是领着她进门。
一进来,纪颂书就感到一阵极强的违和感,满目都是摄像头,似乎在监视着她。
监控里的她四处张望着,对上一眼就迅速地撇开头,显得心神不宁。
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得出奇,这医院似乎隔音特别好。纪颂书向侧面一瞧,墙上还挂着一副作息时间表。
六点四十五,服早药。
八点,正念治疗。
九点半,各项检查及治疗。
……
晚上八点,晚药……
纪颂书惊异地发现,这是一座精神病院!
她看到过很多关于精神病院的资料,本能地对这个地方、对这里住着的无法控制行为的群体感到害怕。
商刻羽带她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因为她说自己看到了本该去世的人,商刻羽就觉得她精神出问题了?
她赶紧去牵商刻羽的手,紧急地说:“我没病,真的,在剧场可能只是我眼花了,看错了,我没病,你相信我。”
“手怎么这么冷?”商刻羽搓搓她的手。
“我没来过这种地方,有点害怕,你不是要把我关进来吧。”
“当然不是。”
她们走到前台,前台似乎认识商刻羽,立刻恭敬地站起身来,微微鞠躬,“商总。”
“我找病人001号。”
“好的,病人001号在五楼,会有专人为您带路。”
“不用,我认识路。”
商刻羽牵着纪颂书走进电梯。纪颂书注意到,电梯最高只能到达四层。
出了电梯门,商刻羽又带着她拐到一座楼梯。走上楼,就到了五楼。
整个五楼都没有窗户,压抑、沉闷,连一盆植物都没有,四处都是惨白的墙、白凄凄的灯,透露出一种诡异非常的气氛,纪颂书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注意到商刻羽的手也和她的一样,变得冰凉了。
整个五楼只有一间病房。病房的门牌上写着:0001号沈兆康
刹那间,纪颂书明白了什么,她的呼吸紧迫起来,心脏擂鼓似的狂跳,快要把鼓膜震聋。
病房里。
一堵玻璃墙隔离了里外两个世界,玻璃墙外,商刻羽和纪颂书静静地伫立着,墙里,是一张手术台,手术台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四肢被皮带束缚。
纪颂书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情形,一般而言,有暴力倾向的病人才会被这样对待,看那人暴起的青筋、直瞪着天花板的眼睛,绝对是这种类型,纪颂书往后缩了缩,害怕手术台上的男人突然暴起变成丧尸,撞碎玻璃墙开始吃人。
“这人是?”纪颂书问,并非不知此人的身份,她想试探商刻羽的态度。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商刻羽的声音淡淡的。
商刻羽敲敲玻璃,很快有医生护士进来调整仪器,手术台高度调整,那男人被迫坐了起来。
一看到商刻羽,他双目迅速充血,目眦欲裂,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纪颂书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躲在商刻羽身后,问她:“你带我来见一个疯子干什么?”
“你不是说看到我母亲还活着吗?我带你来见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她接过医生递来的对讲机,“0001号,我问你,商斓还活着吗?”
被捆在手术台上的人面目狰狞,狂笑着:“事到如今你还来问我这个问题?该说的我在法庭上都说过了!真是可怜,一个没有妈妈的小女孩,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颂书小声问:“他是你父……你母亲的丈夫吗?”
“别用那个词。”商刻羽冷眼看着那人癫狂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劣等基因的提供者,居然敢以我的父亲自居。”
商刻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他杀了我的母亲,却被沈家以精神疾病为由保了下来,不用受任何刑罚,当庭释放。”
“真恶心。”纪颂书说。
“所以我送他来了精神病该来的地方。”
商刻羽捏捏纪颂书的手,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
“这个畜牲和我的母亲结婚,就是看中了她的家世,那时候的沈家是一个负债百万的家庭。”
“可他没想到的是,我母亲直接和家族断绝了关系,他一分钱都拿不到。”
“所以他恼羞成怒,打了我的母亲,一直逼迫我母亲向家族要钱,要不到,或者要到的钱不够花,就付诸暴力,害得我母亲第一个孩子流产,流产后没有一个月又怀上了我,生下我之后得了产后抑郁,一直对那个死掉的孩子耿耿于怀。”
“那是她的莉莉斯。”
被锁住的男人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癫狂地、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
“什么莉莉斯,我见过那个所谓的莉莉斯,那就是一摊红色的烂肉,血肉模糊,闻起来又腥又臭……”
商刻羽瞪红了眼,向前扑去,玻璃猛地一震。
“沈兆康,你下地狱去吧!”
“哦不,在下地狱之前,你还会在这里度过很多很多年,不要觉得死是解脱,我不会让你死的,无论你怎样腐烂发臭,你会让你活到一百岁,我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她受过的痛苦。”
她面颊因为恨而扭曲,犹如恶鬼一般。可悲的是,在这个时刻,隔玻璃对望的两个人竟显出血脉上的一种传承与相似。
或许沈家的基因里真的藏着疯狂。
纪颂书被商刻羽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这是她不认识的商刻羽。
她胆战心惊,在这样的空间中感到窒息,感到心悸,感到恐惧,所有负面的情绪堆积在她身上。
她不该问的,她不该掀起商刻羽的伤疤,她宁愿不知道这么痛苦的过去。
这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商刻羽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纪颂书,“你在害怕。”
“……对不起,我胆子比较小。”纪颂书强撑着回答。
“抱歉,吓到你了,但我希望你偶尔也能稍微了解一些……”商刻羽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真实的我。”
纪颂书头皮发麻。
“不要怕,我不会那么对你。”
商刻羽用食指轻轻抚摸着纪颂书的嘴唇,“你不像他那样以谎言与欺骗为生,你永远不会骗我的,对吗?”
她的眼神那样温柔、那样沉醉,让纪颂书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就像在婚礼上牧师问你是否愿意与你身边的人结为伴侣,永远爱她守护她忠诚于她,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的尽头。
你能说不愿意吗?
纪颂书沉默着,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纪颂书睫毛上,她睁不开眼,眼眶酸涩。
“好孩子。”
纪颂书从这个吻里得到了一些勇气。
但她的恐惧不会停止。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怕的其实不是商刻羽的疯狂、不是玻璃墙里那个疯子,而是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商刻羽口中的往事在重演。
她不觉得玻璃里那个男人可怜,他是罪有应得,他值得一切惩罚。
但她又好到哪里去?一切的开始,她接近商刻羽,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商刻羽手里的技术,为了治好她妹妹。
比起纯粹爱财、贪慕虚荣,为了救人是一个友善的理由,是一种善良的欺骗。
但无论带着怎样的前缀怎样的理由,这都是“欺骗”,都是“利用”。
她可以从自己的角度为自己想出无数开脱的理由,但如果她稍微为商刻羽想一想,不承认她的母亲、没有丝毫良知的父亲,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看起来喜欢她的人,却仍是带着目的前来,连真正的名字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善意”是欺骗者给自己脱罪的理由,不会给被欺骗者减少一丝一毫的痛苦。
纪颂书惊恐地发现,自己没法回头了。
商刻羽认识的,并不是真正的她。只是一个伪装出来的,包裹着别人身份名字的怪物。
她们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她听到商刻羽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欺骗我的人、背叛我的人,我不会让他好受的。”
“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感到痛苦吗?”
纪颂书心惊地摇摇头。
“从他最重视的东西下手。”
几乎是立刻,纪颂书脑中浮现出了她妹妹的身影。
“把他碾在脚下,让他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一点一点被人毁掉,这是精神上的凌迟。”
纪颂书克制住喉咙里的尖叫,她几乎喘不上气,艰涩地问:“那如果,她想要中途悔改呢?”
“中途悔改?”商刻羽轻笑,“欺骗者都是无可救药的,能有什么原因?”
“因为感情,因为爱。”
“不,只可能是因为恐惧,因为利益。”
商刻羽用视线细细地描摹着纪颂书的唇角,红嫣嫣的,有点想亲。
“你有东西瞒着我?”
“没有,当然没有。”纪颂书猛烈地摇头。
商刻羽捧住纪颂书的脸,无比亲昵地说:“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关起来。”
纪颂书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故作轻松地说:“然后把我锁在床上,不给我穿衣服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商刻羽捏捏她的脸,“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兴许是心有余悸,或是劫后余生,纪颂书一直缠着商刻羽接吻,闹得她都没法好好开车。
商刻羽察觉到她的恐惧,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告诉这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那么多,便耐着性子一直哄她。
最后索性把车停到没人的路边,十万火急赶来的司机在路边等了好一阵,才上车启程。
吃晚餐的时候,纪颂书狼吞虎咽,商刻羽心情颇好,开玩笑一般地说,“你这样表现得我好像我在岛上不给你饭吃一样。*”纪颂书没有笑,只是一味地往嘴里塞东西,把两颊塞得满满的,像只小仓鼠。
饭后,她把纪颂书送回家,临分别前,纪颂书踮起脚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走了,像是落荒而逃,跑得太急,还趔趄了一下。
过了很久,商刻羽都没有离开,她仰头望着楼上亮着灯的那扇窗,拿手蹭了蹭脸颊上纪颂书亲过的地方,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笑像是刻在她脸上一般,即使回到公司处理白天积压的工作,嘴角都没有压下去过。
这没什么好高兴的,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的微笑。
商刻羽这么告诉自己。
电梯不断上升,抵达四十五层,办公室门口助理已等候多时,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
商刻羽接过来,扫一眼,然后,她的笑容消失了。
看着学生档案上“纪颂书”三个大字和蓝底照片上那张笑得明媚的脸,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