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野的眉眼轮廓深邃, 目光轻易就能显得极为认真，好像全副心神都在他眼神所及的人身上。
用郁双习惯的话来讲，那就是“上完厕所看屎一眼都很深情”。
就算这位陆总只差将“开玩笑”直接写在脸上, 郁双也忍不住怂了，不敢再直视这人的眼睛，身体也下意识地向后蜷缩半寸, 变成一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姿势。
可他兴许是属鸭子的，都这德行了还忍不住嘴硬, 嘴比脑子快了一步，居然说：“你敢答应, 我就敢和你去领证。”
话音未落, 车上的音乐瞬间被切掉，导航页面开启, 自动找到三条前往民政局的路线，再按照预计行驶路况来计算时间，锁定到最快的方案。
郁双的表情一下子有些空白，陆见野啼笑皆非地双手摊开地以示无辜：“开自动驾驶，不小心把陆吾的权限解开了。”
“……没事,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不至于拿玩笑当真。”
郁双目视前方, 说得有条不紊, 但在陆吾跟着导航调头时, 还是错愕地望向陆见野, “等等, 是不是走错路了！”
陆见野煞有介事地放大导航，说：“哦，我看看。”
陆当年在宇宙里失去星图导航, 也能和虫族打得金鼓连天，再率队无损返航，这时却认认真真地放大缩小地面导航，语气诚恳地说，“我方向感不太好，走错了？没有吧。”
他还将地图放到最大，一点点划到前方三百米处，露出来民政局几个字，又毫不显刻意地说，“你看看？”
郁双：“……”
郁双已经后悔起自己刚刚毫无意义的逞强，但完全没怀疑堂堂宇航军上将不认路的合理性，硬着头皮凑过来，“现在走的路线……是去民政局的。”
“哦。”陆见野仿佛从善如流，一脚踩下刹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是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右手揽着郁双的肩膀，左手敲敲屏幕，说得很诚恳，“教教我？”
郁双整个人蓦地被他揽进怀里，战火连天地从脸颊烧到耳朵，努力低下头，尽力做最后的掩饰：“……行，你哪看不懂？”
陆见野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一点都不懂，你一样样指给我？”
这人还语带笑意地补充，“双老师，你可得赶紧教教我。要是下次你不乐意陪我出来，我一个人开车，很容易找不到家门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郁双牙关紧得像要锻炼咬肌。
许是急中生智，他忽然质疑：“你是不是在骗我？在宇宙航行的时候，到处黑漆漆的，你都能认路！”
陆见野面不改色：“李乔恩给我标了路线图，他的情报一出错，我就钻进虫子窝里去了。你当时也在，不记得了？”
郁双居然接受了这个设定：“……那你以前休假，都怎么回家？”
陆见野说：“可以不回。”
郁双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陆见野说：“严格意义上讲，我只有房子，算不上有家。都是自己一个人，飘着和落地没区别。”
陆吾震惊于人类的脸皮厚度差异性，只是静音状态还没有取消，遂闪断两下表示骂的很脏。
可即便允许他说话，AI恐怕也很难反驳——这话是刻意说的，对比陆总正常的时候，多少显得有点矫揉做作；但真的推敲起来，又没撒一个字的谎。
陆见野顺畅接过驾驶权限，靠边停车，继续卖着惨：“现在你住进来，房子里多少沾上点人气儿，很不错。等到下次放假轮休，兴许我也能想想，家里有个人等我。”
郁双小声反驳：“……我等你？”
陆见野的声音有些受伤：“不愿意么？行，那我尽量不妄想了。”
郁双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也没不愿意，你——想就想了！这种小事咱俩谁跟谁啊别客气！”
陆见野眼底的笑意盛不住，终于溢出几分到了嗓音中：“谢了。”
“……不用谢。”郁双总怀疑自己被逗了，又没什么证据，闷声说，“反正你出了劳务费。”
陆见野很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没再拿民政局说事，在导航栏输入商场名，顺势道：“拖欠工资违法，那我可得尽快付款了。”
郁双被搂得很是不自在，再加上他知道自己对陆见野的心思不一般，总怕这样有些冒犯，寻思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从这个怀抱里解脱出来——也就没来得及注意，刚才还不认路的某位上将，现在操作导航熟练得有些过分。
陆见野闻弦知意，老老实实放开手，没再让陆吾开车，亲自驾驶着去商场的后半段路程。
郁双终于得到了呼吸的空间，立即缩回副驾驶的位置上，直到车子稳稳停到商圈车库，第一次进星际时代商场的新鲜感冒出来，才冲淡了他的局促。
好奇也好，迫不及待地减少尴尬也罢，郁双恨不能把眼睛贴在窗外的灯牌上，仔细地看着墙上的每一处广告和标识。
尽管不是同一个世界，但观察下来，郁双油然生出一种熟悉感——这里的品牌也是那几样，楼层导引牌上用大字写有：x创x品、x臣氏、x家外婆、x江门火锅、x达影城。
上到一层，出电梯门，还有着一家占地面积巨大的……x特斯邦威！
郁双看到logo，DNA都动了，脑海里自动播放知名电视剧相关软广。
恰在这时，陆见野问：“喜欢这家店？去看看。”
郁双迅速答：“好的端木！”
他说完又忍不住扶额，深刻地在心里自我检讨：“……真该少看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脑子坏掉了吧！”
第42章 逛街 你想要也行，只许在家里穿
“端什么？”
陆见野走在前边, 没听清似的回过头，见郁双落后了几步，顺便拉住他的手腕, “跟上。逛街还得牵着，郁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郁双扶额的手缓缓挪到脸上，被这声“小朋友”喊得极为羞耻, 自觉没脸见人，自欺欺人地挡住了眼睛, 为了装鸵鸟，连路都不看——陆见野敢牵, 他就敢跟着走。
收到这份盲目的信任, 陆总瞬间憋出来一肚子的坏水，一边拽着他, 一边横身挡在前方。
下一刻，郁双就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他鼻头触到陆见野的肩胛，就算被扶了一下，鼻梁也有些许发酸。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茫然地睁开眼, 揉着鼻子道歉：“对不起啊, 我刚刚有点走神。”
结果, 另一只手腕也被捉住了。
“哦, ”陆见野慢条斯理地擒着郁双, 还顺带摩挲了几下, 又将他的两只手腕拢在一块, 单手捏住，“走神想端什么呢？”
郁双的脑子一下子短路了，眼睛直直看着陆见野, 完全没有被俘虏的自觉：“端什么？端……盘子？”
陆见野眼看着郁双的脸色愈发不自然，竟然感受到了愉悦，进而恶趣味地凑近。
郁双下意识回避，往后缩了缩，陆总跨出一步，重新逼近，明知故问道：“躲什么，不能问？”
“我没躲！我就是没站稳！”郁双的语速飞快地解释，“我躲你干什么啊又不是不认识，你们这商场的地面太滑了……设计的不合理。”
陆见野点点头，神色却不置可否：“行，回头换一种材质。”
郁双：“……啊？”
“所以现在可以说了么？”陆见野终于单刀直入，“端木是个什么？”
郁双一下就懵了。
他第一反应是想反问“你没听过‘端木带我来美特斯邦威’这个梗的么”，又迅速想到这是个异界时空，陆见野大概率是真的没听过。
郁双艰难地思索了一下，要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剧情笑点以及按照内娱的尿性很多梗估计都下架了……实在太费口舌，于是顺口胡说：“我大学同学，饭搭子！”
“是么。”陆见野说，“你同学叫端木什么？”
“端——”郁双还真没记住，干笑着说，“就叫端木，外号，哈哈。”
正常来讲，两人聊起不相干的第三人，介绍到这个程度就够了，可陆见野看上去很在意，又追问道：“真名呢？”
郁双不敢胡编乱造，怕谎越撒越多：“真名——嗐，我都毕业好几年了，记不住了。”
陆见野总结：“真名都没记住，但是对着我喊他的外号？”
郁双被近距离盯着，他怀疑自己是紧张过头，所以忍不住胡思乱想，居然想起那些聚餐要给女朋友发视频报备的同事来——此情此景明明没有丝毫的相似！
他只能继续圆谎：“……你俩，身高差不多？”
陆见野不是什么好骗的人，明显没相信他那逻辑不洽的说辞，但还是缓缓松开了手，抽离出这个侵略意味十足的姿势，回到并肩站着的状态：“是么。”
郁双玩命地点头：“当然！！！”
陆见野重新搭上郁双的肩膀：“逗你玩呢，别紧张——我又不是查简历户口的，你以前认识的人，没必要和我报备。”
他后半句话的语气淡淡，如同在强调什么一样，越说声音越轻，也不知道话是在说给谁听。
郁双反倒有些惭愧，硬着头皮抓住陆见野的胳膊，承认错误：“……好吧，我是心虚，我刚刚说谎来着。这是个电视剧里边的梗，我……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回去给你长话短说！”
陆见野微微侧过头，眼睛里映出商场的顶灯，黑沉的瞳孔被晃得闪闪发光：“不用长话短说，你可以慢慢讲。”
郁双连忙点头，热心道：“好——以后再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梗，我都科普给你。”
陆见野乐了：“讲给我有什么用，我真的去当个网红？”
郁双：“也不是不行？这个行业很赚钱的。”
陆见野无奈地捏了捏鼻梁：“我也没那么穷，这个商场的日收入，应该比我当网红高一点。”
郁双：“这怎么比！商场是商场，你是你……”
郁双：“呃？等等！”
郁双终于回过味来：“这个商场是你开的？！”
陆见野点点头：“所以说，不用客气。这也算咱们的自家产业，趁我今天能刷脸，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拿。”
郁双差点没跪下，进了店还在恍惚，心不在焉地走过一趟衣服展台。
陆见野问：“没有喜欢的？”
郁双干巴巴道：“是，是没看到合适的。”
陆见野的眼神有些戏谑：“行，那除了这一排，剩下的都包起来？”
郁双的眼睛都瞪圆了，改口：“不不不……我，还是有几件喜欢的！”
陆见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要也行，但是买回去，只许在家里穿。”
郁双困惑地回头一看——整排都是女装，还是春季流行少女款，多巴胺配色鲜亮可爱极了。
陆见野微微偏过脸，抿了几下唇，才将将忍住笑意。
赶在郁双发火前，他叫来店内的服务生，说：“麻烦给这位先生选几套衣服，近半年穿，侧重舒适度。”
郁双拿人手短，只能作罢，老老实实地让服务生打量比划着。
陆见野的玩笑总是恰到好处，一次两次不易发觉，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郁双就算是再迟钝，也发现他每次的唱念做打都不算完全随心而起——而是顺着自己的情绪来的。
郁双初来乍到，背井离乡地一头扎进异世的人类基地，从勉强能糊弄个温饱的普遍当代青年状态，分分钟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又自投罗网进了科研所一遭，听了满耳朵什么穿越时空的计划，知道自己的来历都是个阴谋。
短短几天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在打击之下发疯都不为过，可他一路跟着陆见野扯淡磨牙斗嘴，竟然心态平和无比，还有闲心逛街。
店员迅速搭配出五六身衣服，陆见野看了郁双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抗拒，只看出来走神，遂替人做主地点了头，示意包好。
他无可奈何地领着郁双出去，问：“不爱逛街？那买几双鞋子，就去吃饭吧。其他的我叫人送货上门。”
郁双忽然听到关键词，不过脑子地问：“行啊吃什么？”
陆见野哭笑不得，正要说话，手机却响了——不是终端，而是那台特制的的私人手机。
他的面色一沉，看都没看信息，就说：“不介意的话，我做给你吃？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
第43章 军报 最后一个原因……是我有点私心……
陆见野行色匆匆间, 还记着要给郁双添置一台手机，没立即折返回去，而是加快了脚步, 大步流星地走进电子产品专区。
在中心展台上扫了一圈，他随手指到最贵的一台，直接买单。
“没空挑了, 你先凑合用着。”陆总解释着，不容置喙地掏出银行卡, 然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牵着郁双就走, “回头看见喜欢的, 再给你买一个。”
郁双没反应过来，踉跄几步才跟上, 赶紧提醒：“卡！你的卡还没刷完！”
陆见野有些无奈：“没事，他们用完知道送回来。”
看着陆见野匆匆忙忙的样子，郁双惭愧道：“其实我可以多戒几天手机的，不用这么着急。”
“这点时间还是有的。防空警报没响，就没什么事情差在这十几分钟。”陆见野说, “我心里着急, 不能耽误你的事。”
郁双还想问, 心里连刷卡这两分钟都着急, 怎么就不能耽误买手机的事了？
但话在嘴边转了一圈, 看上去是随口扯淡的问题, 可他怎么说, 都无端有点诘问的感觉。刚刚收了人家的手机，郁双这点良心还是有的，没不知好歹说出口, 只是“哦”了一声。
鉴于没有下文，陆见野也没能找到继续说下去的由头，只能把那句“就算是再忙，我也得有空管你”咽回到肚子里。
陆总稍觉得有点可惜，但随即在心里批判地想——真是回到地面这两天闲着了，他居然也有心思琢磨该怎么讨人欢心，还企图邀功请赏，实在丢人！
……但就算丢人，他也丢得挺有意趣。
心里边走神，刚才还“从小不认路”的陆总健步如飞，在商场这种迷路高发路段里左拐右拐，熟练地找到地下车库该从哪进。
郁双被绕得晕头转向，毫无所觉地跟着。倒是陆见野自己发觉圆不上谎，突兀解释了一句：“这商场是我开的，在081基地重建，格局也和以前一样，算我难得认路的地方了。”
郁双的注意力明显没在认路上，好奇地问道：“这是重建的？我记得080基地刚刚告破，也没过几天……这里居然完全看不出来施工痕迹！”
“从001排到081，你猜人类重建过几次？”正好有一台电梯停在这层，陆见野率先进去，按了地下五层，“现存在用人类基地不足十个了，目前还有几处在建基地——干了这么多次的事，再做不成熟练工，怕不是早就亡族灭种了。”
“八十一次？哦不对，081号之前，就是不算这个新基地。那是八十次。”郁双靠在电梯上，用他从本科四年到工作五六年都没温习过的数学功底，艰难运算出这道小学计算题，忽然又问，“这些基地的编号，真是挨个排下来的？”
陆见野点头：“是。”
郁双感慨：“那080基地岂不是刚刚启用就被攻陷？也太倒霉了。”
陆见野没回答这个问题，看着降到负三层的电梯，拿出终端喊了陆吾一声。
等电梯到地下五层时，陆吾刚刚好地停在门口，车门弹出解锁的声音。
郁双瞬间忘了刚刚的话题，大为赞赏：“哇这个就是AI驾驶？在商场地下车库寻人？太牛了——我要是能回到现世，必须攒钱买一台华为问界！”
陆吾大灯闪烁，非常自豪地说：“谢谢夸奖。”
陆见野淡淡看了他一眼，将新手机抛了过去，看着郁双接得手忙脚乱，出言提醒：“你说的那台车，售价是多少？”
郁双偃旗息鼓，一下子就蔫了：“……几十万。”
陆见野替他打开车门，等郁双坐到副驾驶位上，给他系好安全带，绕到另一边上车：“是不是有点贵？那正好，你要是喜欢，可以先开陆吾。”
陆吾也表示同意：“如果你能够提供那台车子的外形信息，我可以做到等比复刻。”
郁双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表示拒绝：“……算了算了，我考完驾照就没碰过车。”
陆吾作为被开的那个，怂得很快：“那真是明智的选择，不过如果你有开车的想法，可以在这个世界重新学习。据我判断，老大最多还能在基地停留一天，你可以学车打发漫长的独守空房……”
陆见野又把AI调成静音了，还煞有其事地谴责：“不懂成语别乱用，和李乔恩学什么乱七八糟的！”
郁双已经抓住了重点，转头看他：“你要走了？”
“不一定，陆吾就爱胡说。”陆见野挂挡点火道，“别听他的。”
郁双点点头，手指按了按手机包装膜上的凸起。
陆见野余光看见他的小动作，故意说：“手机要是不喜欢，你就再挑一款，商场会给你送来。这个就当备用机。”
“这个就可以了！”郁双连忙道，“已经很破费了。”
陆见野看他：“喜欢怎么不拆开？”
郁双想到那三开头五位数的标价，有点替人肉疼，犹豫地问：“那我真打开了？这个拆了，就不能退了吧。”
陆见野失笑：“开吧——不用这么有仪式感，好像赌石似的。”
郁双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撕开塑料膜，还是深吸一口气，才从外盒里缓缓拿出来手机，很是珍重地摁下开机键。
除了价格外，倒是和他之前的手机没什么区别，用法也一样——郁双因此又是一阵替人肉疼。
恰好这时，车子驶出车库，陆吾也传来“私密模式开启完毕”的提示。
陆见野调整到自动驾驶模式，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边拿出自己的手机，边说：“我要是真去远空了，你和陆吾在家好好呆着。随便想练车还是去做什么别的事。奖励还没来得及申请，但陆吾的账户里有钱，叫他给你买单——陆吾，老实交钱，我回来就转给你。”
陆吾打出了大写的“OK”。
郁双心里无端有点慌，没话找话地问：“你……出去不带陆吾？”
“带着。”陆见野说，“但陆吾能多端同时登陆——平时出去作战，也没耽误直播。”
陆吾打字表示：“日更是一个博主的基本素养。”
郁双：“……”
还挺敬业的！
这么一打岔，稍显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陆见野打开锁屏查看信息。
郁双想也知道是军报之类的事，避嫌地转过头，看向窗外。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着，居然正在紧张，这实在不太讲道理。
陆见野早说了半个月一休的日程，就算没说，一个指挥官需要出去作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有什么可紧张的？
郁双回答不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只能归结为“恋爱使人脑子不好使”，专注于新手机的配置，开机后随着指引提示一步一步点着。
点到第五个页面时，陆见野取消了自动驾驶，重新掌握起陆吾的行驶进程。
郁双轻轻点击“下一步”，有些迟疑地开口：“你……”
“得出去一阵。”陆见野没避着他，直接说，“还记着你的杀虫剂敌敌畏？被我分成了几份样本，只有少量送到了科研所，其余的均分三份，一份备用、一份等到远空就放在陆吾那里做样本分析、还有一份让王战天带回近地部队，他父亲是近地护卫部队的总司令员，手下有自己的技术团队，可以试做成分分析，再进行初步复刻。”
郁双：“哦哦哦，看不出来我们小王同志还是个官二代。”
“现在，初步的复刻有了成果。”陆见野把郁双不着边际的注意力拉回正题，不给他躲避的空间，“但具体的药效怎么样、能不能克制虫族，还得进行实验。正好，有一支虫族小队活动在附近，我去一趟，顺利的话三两天就能回来。”
郁双看着手机屏幕自动进入休眠，照出自己的倒影来：“哦，那祝你顺利？”
他明显不情不愿的，陆见野笑了笑：“舍不得我？”
郁双难得没说出反驳的话，只是看着手机。
陆见野好像随口似的，轻松地说：“要是舍不得我，你可以一起。”
郁双的目光没完全落在手机上，有点走神：“我什么都不会，还是不去拖后腿了。”
车内安静了片刻，前方信号灯变红，陆吾刹车在停止线内，陆见野才说：“你也没拖过后腿。”
“怎么没有。”郁双说，“打S级天牛的时候，要不是我……”
陆见野斩钉截铁道：“要不是你，我也回不来了。”
这事已经讨论过一次，郁双说不赢他，只好：“……哦。”
陆见野缓缓说：“以现在人类基地的情况，地面不一定比远空安全，尤其是081号基地——你刚刚说080号基地覆灭太快，我从来不觉着是运气的问题，新基地都设有反虫族追踪的设施，不该这么快就被找上门，这也是我在追查是否有内奸的原因之一。”
郁双无言看着他。
“虽然说这么多，我也不是非要你加入特战部。”陆见野说到一半，微微蹙眉，然后更正，“也不对，不能太虚伪，我就是挺想带你一起走的。”
郁双捏紧手机，猛然回过头问：“为什么？”
陆见野再次给陆吾开了驾驶权限，整个人靠回座椅上，回看着郁双，说：“原因挺多的，我有几个回答，你可以看着选个喜欢的？
“我是你的监护人，带着你一块顺理成章，便于尽到监管教育的义务，这是第一个选择；我也知道你是科研所选中的人，之前的经历也能证实，你在宇宙战场上必然有自己的优势，这是第二个。
“第三，是安全问题，出在080号基地的问题没能解决，081号基地对半也继承过来了。非要衡量安全系数，基地肯定没有在我身边可靠。”
郁双定定望向陆见野。
对视片刻，陆见野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又说：“最后一个原因……是我有点私心。”
第44章 拒绝 我就一厢情愿。
在驾驶习惯上, 陆见野不爱依靠AI解放双手，他习惯像古地球时期一样，紧握着方向盘, 完全人工操作。
可此时，他把驾驶权完整地交给了陆吾，视线牢牢锁定着郁双。
郁双心如擂鼓, 忍不住想错开眼神，又怕显得突兀, 只能强挺着。
他感觉自己的眼周都快要增肌了，才尽量平稳住目光, 问：“什么私心？”
陆见野回答：“也有很多。”
说话间, 他像是忽然想看一眼行驶状况，自然地坐正, 一只手搭回方向盘上，缓缓说：“比如科研所里分了不少派系，我看所长不太顺眼，不想把你留在他随时能找到的地方；再比如这次用了药物对敌，消息肯定保密不住, 军部会有不少人来找你, 而站在我的立场上, 不太希望当下就共享信息。”
说是私心, 但字字句句还是公事, 就是给“大公无私”的程度打了点折扣。
郁双的心跳一点点降回寻常频次, 听陆见野安静片刻, 以为他说完了，彻底泄了气，简单地回答：“哦。”
可陆见野又继续说：“再比如, 我知道你来自和平时代，不爱去战场。但带你在身边更安心，我就一厢情愿地想拉上你一起。”
郁双睁大了眼睛。
陆见野补充道：“毕竟是有责任在的，我总得管你两年——别嫌烦。”
郁双感觉自己快被说得心律失常了，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郁双你可清醒点！别自己动个心，就听什么话都不正常！人家好端端一个高富帅，闲着没事谈恋爱，也轮不上你这个贫困线以下的！”
他咬了下嘴角的软肉，“就算退一万步讲，陆上将他瞎得一匹……你难道还能留在这？不管你二叔和堂妹了？二叔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你就为了个男的抛家舍业乐不思蜀？那还有没有点良知了！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回去是早晚的事！”
这样想完，郁双清醒了不少。
陆见野没拿回驾驶权，在后视镜里打量着他，问：“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还真嫌我烦啊？”
郁双退回原位，自在不少，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你现在可是我的金主大腿，我嫌谁也不能嫌你啊！”
说完这句话，郁双甚至有种气氛都正常不少的感觉，那种若有似无的粘稠感一下子消散了。
陆见野笑了笑，取消掉自动驾驶的模式，说：“亏你还有点良心，去太空的事，你再想想？我大概明天上午出发，在这之前，我尊重你的选择。”
郁双配合地点头：“行，我好好想想。”
就是不管怎么想，他都不想去。
上了太空就是战场，他这缚鸡都未必能打过大公鸡的战斗力，凑上去并不合适；就算侥幸能打过几只虫子，S级的天牛也令郁双记忆犹新，在那种存在的面前，他的仨瓜俩枣完全不够看——统称，没那个本事。
穿越到这么个时空，正确的选择显而易见，他就该老老实实交出自己知道的，比如拖鞋和农药，然后找个地方缩好，等着科学技术继续发展，把他送回去。
尽管心里有个声音反驳地说：“陆见野希望你去。”
郁双还是面不改色地悄悄按捺下去，回答：“他想有个灯笼用？我这是暗恋，不是私定终身。暗恋就是……嗐，和追星差不多？做做梦就行了，少想点有的没的！”
郁双将一切想得清清楚楚，在回程的路上，他甚至连自己离开这个时空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回去先拒绝陆见野的提议，等这人一走，他就出去找个工作，至少把房租赚出来，等他能回家的时候，全都还回去；
科研所那边，他倒是有点意气用事了，不该直接怼回去的，毕竟还得指望他们研发出回程的时空穿梭机……好在齐东墙说过，这是他们研究的方向，科研所总不至于为了私人恩怨放弃研究——等到成果能投入使用，他肯定是第一个做实验的人。
但也有一句话，叫：道理我都懂。
还有一句话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陆见野把郁双送回去，和陆吾立即兵分两路地再次出发。
陆吾负责去民政部门取郁双的证件，刷特战部的脸做加急办理；陆见野则去近地护卫部队，和王盼辉交涉药品的相关事宜。
郁双无所事事地蹲在家里，向陆吾分吾要来WIFI密码，试图找到这个世界的BOSS直聘，做好找工作的准备。
但就业APP好找，学历认证出了岔子，星际时代时兴十六年义务教育，送个外卖也要求大学基地内城际配送专业毕业——特别要求了，还得是全日制的。
上哪说理去！
郁双只好另谋出路，他俨然已经放弃了“直播当万人迷赚个小目标”或是“我靠种豆芽在星际当首富”这种不切实际的就业规划，更偏向实际地规划着摆地摊、做烤冷面或者写点软广稿子。
然而地摊早就成了时代的眼泪，大概是因为人类总数的急剧下滑，星际时代的小商贩不多，得去逐个申请资质。其中食品类的经营许可最难注册，得缴纳一笔不菲的注册资金，以免出现食品安全问题。
软广职业更是被AI替代得彻彻底底，从UC体到小编体，最基础的AI都能做到一键生成，根本不用人工。
来自古地球的廉价劳动力有些悲伤地发现……他不止在现代找不到工作，就连穿越到异世，也是穿越即失业！
别人穿到X点、X江、X茄一通乱杀，再不济也是去去X棠卖身；他穿越过来，却连劳动力都卖不出去。
这是什么悲惨的穿越血泪史？！！
郁双越想越糟心，糟心到一定的程度，就会物极必反地开始做梦，又想起堂妹推荐的小说……书里的主角是不是写文出道的？
他找到时下热门的小说网站，完全不抱希望地点进去——就发现确实不该抱什么希望。
注册页面先是弹出提示：“未检测到人类信息！请勿使用瓜果蔬菜及宠物等无关内容～请知悉。”
然后忽然卡到崩溃，跳转到了加载失败页，又提示：“服务器追文去了，请稍后……”
被开除人籍的郁双颓然倒下，尽管猜到是身份证没办完的缘故，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咆哮：“这网站的提示也太离谱了！卖什么萌啊！说一句面部信息核对失败是很难的事情么？都星际时代了！怎么还有服务器卡崩！”
但他刷新后，将网站划到头，看见那有些熟悉的绿色版头，还有高度类同的站名和LOGO，又释然了不少，低声念道，“行吧，这个服务器崩了也不奇怪。”
陆吾好奇地转着摄像头，表现出巨大的好奇：“这是什么网站？为什么不奇怪？”
“我们那也有个一样的文学城，”郁双把手机转过去，解释说，“也是看小说的网站。服务器不太行也没换新的，经常崩溃，还上过热搜。”
陆吾看了一眼，立刻点点摄像头，表示认同：“确实差不多。据搜索显示，该网站为了节约成本，将古地球的服务器沿用至今，承载数据量过大，但出于降低成本的考虑，仍然没有购买云端存储。”(1)
“……”
郁双被卡得没耐心，又注册起别的APP，依旧弹出“无法识别面部信息”。
陆吾看见后，提醒他：“身份信息的注册不能实时更新，最低需要一个工作日的审核时长，不如明天再试试。”
郁双则干脆地扔下手机，颓然道：“就算注册上，我也不会写。干一行恨一行，我就不适合穿越这个工种。”
陆吾安慰道：“没关系的，或许你根本无法进行到发布文章的步骤，网站对作者的学历同样有审核。”
郁双发出郁闷的嚎叫：“……不是！这是哪个混蛋提出来的，怎么什么都要检测学历？有必要么？摆个摊有必要读到本科么！我只想做个卷饼！”
陆吾却回答：“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
郁双一没有可查学历，二没有身份信息，拿着手机也干不了什么事，干脆听陆吾讲故事。
早在大宇航时代开启前，多数国家就已经执行十六年义务教育的制度。但在虫族入侵后，生存尚且是件困难的事，教育就更不必说了。
人类艰难求生，直到第十个基地覆灭时，大家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种族的未来多少有点渺茫，偶尔也得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了。
于是，有人提出信息备份与教育普及计划，先做了前一半。
两年前，军部终于有了余力，正式启动执行了计划后边的一半。
前者算是最坏的打算，将人类文明备份在太空之中，即便有一天被虫族消灭，在新的智慧生命诞生时，这个纪元的文明仍能够再见天日，为将来的世界发挥作用；
后者是抓住当前的希望，以审核的方式严卡义务教育的执行，便于最大限度地普及人类文明常识，这样但凡有人存活，文明就能得以传承。
两者相加，至少让人类这个族群在浩瀚的宇宙里留下点什么。
仅作为考古发现也好，能够促进后世文明也罢，当然，最好是能延续到虫族危机解决的一天。
陆吾说：“人类的境况，远比你看见的要糟糕。至于提出这个观点的人，时间太久，很难追本溯源。但近期支持这一观点的人员里，就包含着陆见野——他还代签署过相关的条令。嘘，你最好骂得小声一点，他快回来了。”
郁双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有些正襟危坐地归拢好姿势，这才注意到，窗外不知不觉地下了雨。
不一会，门口就响起脚步声。
陆见野用指纹打开门锁，浑身湿透地站在外边，道：“忘了今天是降雨日，出门没带伞。”
郁双赶紧从购物袋里取出昨天买的毛巾，跑去门口：“快擦一下别着凉……降雨日是什么？”
“人类模拟地球的四季，在基地也做了晴雨雪雾，偶尔还能刮雾霾。”陆见野走到玄关里，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是挺冷的。”
郁双关切道：“要不要喝点热水？你这有没有红糖姜茶什么的。”
陆见野想了想，说：“没有，不用，费事。”
这房子的隔音好，几乎听不见雨声，但往窗外看去，仅隔着一条街的建筑物都有点不清楚了，雨势很大。
陆见野浑身都湿透了，还慢条斯理地顺着头发，郁双急得恨不能自己上手。
陆见野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手忙脚乱的。”
“……你快点，要不别擦了，直接去洗个热水澡？”郁双忍不住上手，拽着他往屋里走，“别感冒了！”
闻言，陆见野眨眨眼睛，从善如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然后宣布：“我已经感冒了，这下不用着急了。”
第45章 装病 郁双有些羞耻地叫他：“哥哥。”……
陆见野宣告完感冒病毒的胜利, 还意犹未尽地说：“不仅感冒了，我明天还要启程去07-9星系。”
他微微躬身，将脑袋搭在郁双的肩膀上, 轻声道，“别动，让我先抱一会……冷。”
平心而论, 陆总的演技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借病装傻得有点过分, 不像是发低烧，像是去了半条脑子。
但对付郁双已经足够了, 他触碰到稍有偏高的体温, 慌慌张张地接住陆见野，连声问：“你们这有没有感冒药？哦对, 营养舱呢？”
陆吾有条不紊地整理了刚刚的聊天信息，适当删减了私人聊天内容，缩减成一句“经调查，平行空间和本时空有较高的相似性”，发送出去。
摄像头降低些许, 精准捕捉到陆见野的手伸进口袋, 在终端上摁下接收键。
陆吾遂提醒：“需要营养舱么？你可以尝试先推开他——”
陆见野刚才一副说话都没力气的样子, 这会立即虚弱地道：“营养舱还在检修, 没送回来。”
郁双赶紧问：“有没有感冒药？”
陆见野说：“没有。没事, 明天进营养舱修复就好了。”
可话是这么说, 陆总的手却勾在了郁双的颈间, 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反而搂得更紧了。
仗着发热后本就不太清晰的意识，他继续毫无顾忌地抛下脑子, 喃喃念叨着：“抱一会，冷。”
陆吾实在没眼看他老大这幅德行，连摄像头都转开了，企图提醒郁双别上这个当。
陆见野先下手为强，在终端上一键静音。
更多的人还是习惯将私人手机作为主要通信设备，只在执行任务期间使用基本没有娱乐属性的终端。陆见野正相反，他绝大多数时间呆在太空，终端不离手，一应消息记录都在里边，手机反而很少用。
其实是懒得倒来换去，但《军报》宣传将此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称之为“令人惊叹的克制与自持”。
而在陆吾看来，向来觉得此举有奴役自己的意思——终端相当于机甲的钥匙和遥控器，被人捏在手里，犹如远古时期签了卖身契、古地球时期签了劳动合同一样。
太难受了！简直不是AI过的日子！
从前回地面的时候少，感觉还不明显，最近接连停留了两天，被禁言的频率还直线上升，陆吾已经开始寻思要去找陆见野好好谈一谈了。
AI对人类怀揣着善意，陆吾觉得自己可以带上郁双的份一起，声讨陆见野最近过分的行为，要求他严肃道歉，并保证不再犯。
可摄像头转过去，捕捉到两人状态的瞬间，庞大的数据库开始极速运转，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计算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结果。
……郁双他是自愿的！
AI缓缓明白过来，自己才是多余不合群的那个，自闭地关上了摄像。
郁双甚至没发现这番来自数字生命的好意，全副心神都挂在陆见野的身上，对过于亲密的动作都忘了回避。
报道中克制又自持的陆见野上将，此刻正顺理成章地贴着他，好像被不超过三十八度的体温攻击到溃不成军，连路都走不动了。
感觉到这人不断地往下滑，郁双只能双手环在陆见野的腰间，费力地维持着平衡，试着劝道：“你着凉了，先去洗个热水澡……”
“不想动。”陆见野懒洋洋地说，“没劲。”
郁双又道：“那你好歹换个衣服？”
陆见野在他的颈侧蹭了蹭：“说了没力气，不想动。”
郁双未婚未育先享受了一回带熊孩子的待遇，劝不动也拖不走，只好无可奈何地问：“那你想干什么？”
陆见野稍微撑起身体，看着他的侧脸，逞着这股不大清醒的劲儿，沉声说：“抱你。”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身上暖和。”
郁双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努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商量着来：“先洗个澡再抱？”
“行。”陆见野说完，一动不动地趴着，顿了顿又答应一遍，“可以。”
郁双：“……那你倒是去啊。”
陆见野终于肯自己站着了，却不想打了个晃，搂着郁双的肩膀，才将将站稳：“走不动。”
郁双听他的嗓音都沙哑起来，赶紧哄道：“好好好，我陪你去。”
总算叫陆总同意稍移尊驾，郁双赶紧半搂半抱着他，一步三晃地往浴室走。
走着走着，陆见野愈发站没站相。
郁双的裤子直往下坠，摸到一只作乱的手，赶紧握住：“陆见野！你别拽我的裤子！要掉了！”
“哦，这是你的裤子。”陆见野很没有诚意地说，“对不住。”
郁双刚宽宏大量地宽恕这个病号，又感觉腰上一凉，倒吸一口冷气：“嘶！！！你的手，别往我衣服里边伸！！！”
陆见野无辜极了：“我冷。”
郁双又一下子心软了：“行行行……那你放着吧，不是！等等！你别乱捏！”
陆见野缓缓眨了眨眼睫，居然理直气壮地问：“我不能摸？”
郁双被他的脑回路震撼到了：“大哥！你摸我的腰，还问我能不能摸？！”
陆见野蹙起眉梢，微侧过脸，直截了当地表示了不满：“换个叫法。”
“……”郁双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要磨短了，紧紧拉着他到处乱窜的手，说，“陆见野，松开！”
陆见野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正大光明地用肢体语言拒绝。
郁双协商未遂企图用强，想要强行拉开他的手。
可陆见野看似一副虚弱的样子，手劲却很大，牢牢扣在他的腰间，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巍然不动——连走都不肯走了。
郁双完全没想到，一个病号烧得胡言乱语、路都走不动了，哪还能有这么大力气，只顾着关心则乱地举起白旗认输：“……陆见野，陆总，陆老大？你快把手松开，痒！”
陆见野眯了眯眼睛，神情非常严肃，手指头却挠了挠痒痒：“叫的不对。”
郁双虚心求教：“哪不对？我改！”
陆见野给他指了条明路：“不够好听。”
郁双思忖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羞耻地试着叫，“陆哥？”
陆见野不为所动，大概是没什么力气，趴回郁双的肩上，指挥道：“再换。”
郁双：“……”
郁双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哥哥。”
第46章 耍流氓 怕你比我大
陆见野还不知足, 故意问：“叫谁哥哥？”
郁双：“……”
这一声“哥哥”把陆见野喊得身心舒畅，总指挥官掉以轻心，侧身倾耳等自己想要的回答, 丝毫没有防备。
郁双却已经恼羞成怒，并不纵容任他为所欲为，狠狠一薅——大力出奇迹, 还真将他抓进了浴室。
陆见野这病虽然七分靠装，也有三分是真的, 顿时一阵遭了头晕眼花的报应。
在这片刻光景中，郁双已经打开暖风、调好水温、关门落锁,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但关好门后, 他还是站在那犹豫了片刻，又敲门问：“陆见野, 你自己没问题吧？”
郁双问话时，生怕里边听不清，几乎贴在了门上。
他话音刚刚落下，门板微微晃了下，好像有人靠了过来。
“我要是说有问题……”隔着一层门板, 陆见野的声音有些发闷, 带着些许感冒造成的尾音, “你怎么帮我？”
郁双往后缩了半步：“……能怎么帮就怎么帮！我还能不管你啊？我是那种没有道义的人？”
闻言, 陆见野低低笑了起来：“这会不怕我了？”
郁双立刻道：“我什么时候怕你了？”
“刚才, ”陆见野确凿回答, “你一直在躲我。”
郁双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委屈的意思, 不由得解释道：“你抓我痒痒，我不躲怎么办？你讲讲道理，我要是扇你一耳光, 你能站着不躲？”
陆见野轻声说：“没准能？”
“……你要不先洗个澡呢？”郁双觉着他脑子不太清醒，诚挚地建议，“我去烧热水，你一会多喝点。”
陆见野老老实实点头，说：“那我等你回来。”
郁双一时不慎，顺着他的话问：“等我干什么？”
陆见野坦白地邀请：“一起。”
郁双最后的同情心惨遭磨灭，转身把陆总一个人丢在浴室内，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他想叫陆吾帮忙，但陆吾就像失联了一样，完全没有回应。
站在透明玻璃水壶边，他走神地看着壶底像上冒气泡，而后响起沸腾的声音，才发现天气是有点凉了。
倒不是气温下降，这锅得完完整整地归结于陆见野。
这厮贴在他身上太久，潮气沾到衣服上，风一吹就打透了。
郁双打了个哆嗦，关了厨房的窗户。
钻回屋子里，就看到陆见野把浴室的门推开一条缝，靠在那等他。
郁双揉了揉额角，头痛地问：“祖宗，你干什么呢！”
陆见野朝他伸出手：“说了等你。”
郁双今年不是十八岁，就算没空谈情说爱，该懂的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样的邀请当前，他恨不能一口答应下来——能和喜欢的对象拉个小手，就已经够让人怦然心动了，更别说一块洗澡……还想要什么自行车啊！
尤其还是暗恋。
没什么指望的一厢情愿。
陆见野摆出了十足的邀请姿态，请君入瓮。
郁双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身体仿佛不由自己操控，心跳分外明显地增强，耳朵里都能听见如擂鼓一样的动静。
郁双想：“也算是值了……就洗个澡，出格的事一概不做。应该不算过分？上学的时候，北方室友也会一块去澡堂子搓泥，挺正常的。”
可走到门口，被浴室里温润的水汽扑面，他又忽然清醒过来。
……正常个灯笼！
这是个论心不论迹的事，陆见野发烧昏了头，难不成他郁双也不清醒？
明知道自己有别样的心思，还凑合进一间浴室，和耍流氓有什么区别？再往前数几十年，枪毙都是活该！
郁双狠狠定住心神，手扶着浴室的门，拿出了超乎寻常的自制力，说：“陆见野，你自己洗。”
陆见野将手放在门缝里，不让他关上：“为什么？”
郁双不无心虚地低下头，东拉西扯道：“浴室一共才多大？咱们两个人挤进去，转个身都费劲……卧槽！！！！！”
只觉一阵地转天旋，郁双心里还编着借口，人已经被生生拽进了浴室之中。
热风吹了半天，暖意之间将他裹挟在其中，熥得人意乱心迷；乍从外边阴沉沉的天色进来，被亮堂的灯光一晃，又是一阵晕头转向。
尚没缓过劲，郁双已经撞入了陆见野的怀中，被他紧紧箍在身前。
郁双的牙齿都在打颤，尽量催眠着自己：“他在开玩笑他在胡闹，别和发烧的人计较……很正常。”
在心里念完，他总算找到合适的语气，有些谴责地问：“……你拽我干什么！”
刚才还强取豪夺把人逮进浴室，陆见野说不出自己没力气的胡话，只能道：“你也沾了水汽，一起。”
郁双还是想跑：“是么哈哈？你先，我不着急。”
陆见野直接打开了花洒，混不吝地开到最大，淋了两人一头一身。
“现在需要了。”他抓着郁双的胳膊，“能一起洗，为什么非得说不着急？”
眼看着陆见野要脱衣服，郁双避嫌地转过头，可惜没什么用，这间浴室统共没多大，闭上眼睛都能触到对方肌肉的轮廓。
他还在慌，陆见野已经脱得干干净净，还很乐于助人地伸出手：“怎么不脱？我帮你。”
郁双立即蹿到墙角，装都装不出寻常的样子，磕磕巴巴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我自己能来！”
“哦……”陆见野好像有点遗憾，“你一直不动，我还以为，在等我帮忙。”
郁双手足无措，灵魂快出窍了，大脑运转得CPU快烧干，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该怎么办才好。
眼看陆见野要过来，他迅速把自己扒得一干二净，举起双手呈投降状：“不用不是你误会了……我，我就是……我觉着让你三分钟等你先脱再说也来得及！！！”
说完，他又有点绝望……这都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分别！
蒸腾的热气催化，郁双的脸红到快要滴血，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如同被豺狼虎豹追上悬崖峭壁的书生，只差瑟瑟发抖。
陆见野忽然叹了一声，没再无赖地贴上去。
郁双缓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陆见野已经背对着他洗了起来：“不习惯？”
“啊？”郁双连背影都不敢看，身上快被瓷砖缝硌出印子了，干笑着回答，“……还行，还行。”
“我以前也不习惯。”陆见野说，“后来到宇航大读书，公共浴室洗惯了——确实没考虑你的感受。”
氤氲的水汽依旧，气氛却渐渐回落。
郁双终于有种“意识回到身体里”的知觉，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快麻了，努力打着圆场：“……不不不你也是好意，哈哈，大家都是男人，一起洗就洗呗，对吧？”
陆见野：“……”
郁双觉着自己不说灵光一现，也算急中生智，话说得很有语言艺术，将将挽回了场面。
思想没滑坡，心思没暴露。
然而听到这话，陆总反到不虞起来，不讲道理地转动花洒，又喷了他一身：“很对，过来。”
郁双：“……但凡事也需要过程，适应要循序渐进，你先冲着不用管我？”
陆见野问：“循序渐进，那你退个什么劲？”
郁双大概是脑子轴了，张嘴就是：“我也是个男人！这不是怕……怕尺寸比不过你！”
陆见野：“………………”
第47章 玩水 你喜欢他
语言实在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此话一出，周遭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些许。
这间稍不经意就会触碰到对方的浴室内，水雾缭绕着、灯光朦胧着, 气氛却正直得堪比东北大澡堂子。
走过路过喊声哥们，大家都是搓泥之交。
郁双看不着陆见野的面如菜色，深觉自己的随机应变能力越来越强, 在这一瞬间的功夫，竟然能搜肠刮肚出来如此贴合现状的梗！
他身心舒畅极了, 三下五除二地脱掉短袖，自然而然钻到热水淋浴下, 和陆见野一块冲起了澡。
被热水劈头盖脸地浇过一通, 寥寥的寒气消散殆尽。浑身暖和起来，郁双的心里又踏实些许, 才敢偷偷去看陆见野。
他没什么太高的自我要求，但自觉不能下流，说是“比一比大小”，眼神实则很努力地避开了关键位置——连腹肌是八块还是六块都没来得及数，只顾着观察这人的神色和精气神。
郁双还不敢一直盯着看, 经过反复尝试, 他得出了比较准确的结论：
连续盯着陆见野三秒以上, 他的脸就会发烫, 浑身的血液直线上行, 流鼻血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 他机智地找好规律, 采取了隔三差五瞄一眼的策略。
被瞄到第五六次时，陆总忍无可忍地问：“你在看什么？”
郁双：“看你有几块腹肌。”
陆见野：“……”
他配合地转过来，大大方方说：“八块, 需要验货？”
郁双头摇得特别快，狠狠甩着自己的脑袋。发梢上的水花溅出来，星星点点击中到陆见野的心口。
陆见野锉了锉后槽牙，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
拢着双手，接住一捧热水，全都扬到了郁双的身上。
郁双很有公私分明的优良品德，以前上班的恩怨绝不带到下班，现在暗恋也不耽误大打出手。
他当即有样学样，也挤到花洒下接水，接连往陆见野的身上泼去。
陆总指挥官占尽先机，却反被泼了好几下，也不再反击，就站在花洒下边挨着。
郁双胜之不武，奇怪地凑过去问：“你怎么不还手？”
陆见野适时地关掉淋浴，从收纳盒里扯出一条浴巾，把他整个人裹住：“不想。”
郁双没反应过来：“啊？”
陆见野懒洋洋地说：“不想动。”
郁双看他兴致缺缺，越想越不放心，摘下来浴巾，披在陆见野的肩上，费劲地擦着：“我差点忘了你还病着……对不起对不起，不闹了，你快回去休息！”
陆见野张了张嘴，可能是想解释，比如澄清一下自己也没那么脆皮。但毛巾轻轻蹭过他的颈窝，摩擦得一阵阵发痒，更像是戳在人心窝里。
他什么都没说，又抽出一条新的浴巾，帮郁双披在身上。
郁双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全靠从电视剧里看到的仨瓜俩枣照葫芦画瓢。好在陆见野不挑剔，很是配合，顺利抱着热水杯躺进了被窝。
郁双怕吵着他休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陆见野等到房门的锁扣卡住，才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从被窝里坐起来。
他靠在床头，慢吞吞地叫了一声：“陆吾。”
陆吾解除静音状态，不情不愿地回答，有点记仇，拖着长声说：“在——”
陆见野没和AI计较，也没立刻下达指令，竟然不合时宜地发了个呆。
陆吾没有关心则乱的功能，没像郁双一样怕他身体不适病傻了，直切问题：“你遇到了困难。”
陆见野问：“你下载过心理学的知识库？”
“当然。”陆吾的摄像头悬挂在房间角落，好奇地往前伸了伸，“按照人类标准，我能够取得一级证书。”
陆见野稍显迟疑了下，才问：“有这么个人，看着我会脸红、和我亲近会不自在，还挺关心我的死活。但我想对他好一点，他又躲得比谁都快。”
他问，“陆吾，分析一下，这个人对我是个什么感觉？”
陆吾：“你提供的数据样本有限，且描述偏于主观，我很难得出问题的答案。”
陆吾说，“但根据你问题，我认为，你喜欢他。”
第48章 自视 别人生病了，身边都有人陪着的……
陆吾是个小心眼的AI, 经过严密的计算，他得出的结论是：陆见野上不服天下不服地，暗恋还没得手, 被直接揭穿心意，有高达九成的概率要恼羞成怒。
可事实上，陆见野只是淡淡投来一个眼神, 像看傻子似的说：“废话，不然找你问什么？”
陆吾惊得代码都要错乱了, 整个系统卡壳半天，才说：“……你喜欢郁双！”
“对。”陆见野的语气坦然, 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既然找着样本了，你抓紧分析。对了, 这事保密。”
陆吾归拢着自己凌乱的代码，从数字生命的视角，理智提问：“你确定自己产生了爱情？即便对方是男性？你此前并没有表达出同性恋的倾向。”
陆见野乐道：“你刚刚认为我怎么来着，自己读档看看？”
陆吾却非常坚持，认真说：“我需要你的回答。”
“我确定。”陆见野说, “但你管得有点宽了。”
“老大, 这不是你的私事。”陆吾道, “尽管人类的包容性日益提升, 但基于生物本能, 异性恋占据主流。如果你选择当众出柜, 会引起相当庞大的舆论反应, 这件事必须提前告知到军部的宣传部门。最好是尽快……”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陆见野说，“陆吾，人要是想谈恋爱, 得先追求对方，征得同意确定关系后，才能商量着告诉别人。没有直接广而告之的道理。”
他思忖着措辞，还没说完就先把自己逗笑了，“我这点心意，藏着掖着连天光都没见着，先捅到军部去备案——那和挺着大肚子逼婚有什么区别？”
陆吾很是有道理地回答：“区别在于，你不会怀孕？”
陆见野耸耸肩：“所以少了个生米煮成熟饭逼宫上位的机会，有点可惜。”
陆吾被深深震撼到了，以至于判断力呈现断崖式的降低：“需要我向科研所转达这项需求么？”
陆见野：“……”
陆见野捏了捏鼻梁，有些头疼，“那倒也不必。行了，我心里有数。”
陆吾提出疑问：“我很好奇，你有的是什么数？”
陆见野垂眼说：“告白十拿九稳失败的数。”
加载模块下载知识库与实际运用不同，陆吾首次承接到恋爱导师的业务，生疏地调用起陈年积灰的数据，尽量安慰道：“或许你不用太过悲观，按照现在的风评，愿意与你产生爱情的人数很多。数据来源于互联网。”
“网上怎么说的，和他喜不喜欢我，是两件不相干的事。”
陆见野道，“他没义务为我留在这，相反，还有责任回到自己的时空——就算乐观点，不想这些问题，他也有拒绝我的可能。我在这提心吊胆，只是人之常情。”
陆见野说得坦坦荡荡，大有一种看破红尘的超脱感。陆吾忙里抽空，对他做了基础的分析，很快得出结论。
就是嘴硬。
一墙之隔外，郁双盘腿坐在沙发上，面朝电视机背景墙，春不暖也花不开，竖起耳朵听外边的瓢泼大雨，分辨着零星穿过强隔音玻璃的依稀雨声。
他坐在这的初衷，是想自己一个人冷静会——基于他需要冷静的缘由有点暧昧，看不得卧室里那张大床，只好跑到客厅来。
兀自发了会呆，郁双开始盯着电视背景墙的方格查数。从一数到八，他瞬间缓过神，立即抬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以示谴责。
他想道：“不是，我怎么真惦记上那几块腹肌了？这真有点过分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肖想人家的腹肌，简直不是人干事啊！”
他深吸一口气，又抽了自己一下，“而且我迟早得回去，物理意义上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别提身份地位性取向了。嘿，别想了……再这么发展下去，我就得剥夺自己的暗恋资格了。”
郁双客观地审视，认为自己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嫌疑，还想抽第三个巴掌提神醒脑。
但鉴于脸到底是自己的，没下得去手。
他心中生出一种不想见人的感觉，后来居上地战胜了对大床的心理障碍，遂讪讪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回房间继续自闭。
刚走到屋子的门口，隔壁主卧的房门正好被推开，陆见野一步踏了出来。
两人对望，默契地同时挪开眼神，分别自认心怀鬼胎，为此心虚不已，甚至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沉默是尴尬最好的催化剂，郁双恨不得落荒而逃。
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个屋檐下就住着两个人，要是正面撞上连声都不吭——
那和抢了楼下菜市场的喇叭、给语音换成“我心里有鬼”、再全世界巡回播放……有什么分别！
郁双绞尽脑汁，企图憋一句话出来……就算没话，哪怕憋个屁也行呢？至少算个声！
幸好在他沦落到臀大肌发力前，陆见野及时有了动静。
陆总见势不对，极为刻意地晃了两下，把自己拍在门板上，说：“……嘶，有点晕。”
郁双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床”和“自闭”都甩到了身后：“你起来干嘛？”
陆见野丝滑地靠在了他肩上，捏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渴了，想喝水。”
郁双赶紧说：“你好好躺着，我给你倒一杯。”
“哦……”陆见野点点头，又说，“答应给你做午饭，也没来得及准备，我订……”
郁双拖着他进屋，顺理成章地说：“我做就行。”
陆见野默然，念及郁双在太空里施展的暗黑鸡蛋炒西红柿，忽然站得稳当了：“我感觉好多了，做个饭而已，没问题。”
他“恢复”的速度太快，郁双愣了愣，显然也想到同一件事，当即解释：“……我做饭真的能吃，上次发挥失常而已。”
郁双显然低估了陆总的脸皮，只觉得他是在逞强，没想到他还会装病。
陆见野试图安慰：“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厨艺。”
郁双说：“你看起来很不信任我！正好，你回去休息会，我做给你尝尝。我看你这个煤气灶比基站里的方便。”
陆见野语气极为诚恳：“那个是电磁炉，算了没事不重要……主要是我挺喜欢下厨的，打算今天给你做顿饭。”
郁双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回到卧室，劝道：“是的不重要，能加热就行！饭等你病好了再做嘛，今天我……呃，煮个面？你们这个时代有泡面么？”
不能太打击郁双的自信，又不敢叫郁双下厨，前思后想，陆见野委实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借口。
他急中生智，尽管迫于情形，但十分自愿地搂住郁双的腰，耍赖地说：“好吧，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郁双愣住了。
陆见野低声说：“郁双，我听说别人生病了，身边都有人陪着的。”
郁双顿时心软得不行，无条件妥协：“好……那订个外卖？你想吃什么。”
陆见野烧还没退，反应力到底受到了影响，精神上稍松懈一点，意识就转不过弯了，嘴比脑子快：“不挑，不是你做的就行。”
郁双：“……”
第49章 犹豫 个拯救世界的忙，还是能帮一点算……
郁双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还大有向夫妻肺片凉拌进化的意思，气得他直磨牙。
鉴于到了午饭的时间，他还磨出来了几许饥肠辘辘。
陆见野慢半拍地发现说错话, 反手拉住郁双的胳膊，解释说：“做饭也挺麻烦的——对了，我记着你对营养剂有兴趣, 黑松露口味的不错，想吃么？”
郁双本来想有骨气地拒绝, 去厨房证明一下自己。
认清现实后，他已经不指望技惊四座烹饪出绝世美味了, 但当着陆见野的面吃一口……至少能证明无毒无害可食用！
但陆见野太懂怎么钳制他的七寸, 居然对着外卖APP报起来菜名：“还有烧烤、炸鸡、小龙虾……这家寿司做的不错，咖喱猪排饭也凑合。”
郁双听得唾液直冒, 骨气不知不觉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连连点头。
最后，除了两大份营养剂，陆总还大方地点了一连串的菜——都是他刚刚说到的时候，郁双听着眼睛一亮的。
郁双没注意这么多, 看着菜品一样样加进购物车里, 以己度人地以为, 这是一项广撒网再细细挑选的工程。先凑个满减优惠, 剩下的留着当备用参考, 下次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再翻找。
直到陆见野要点一键结账, 他才发现不对, 连忙制止道：“等等，别点这么多！但凡你不是个饭桶，咱们两个都吃不了这些！”
“知道, 除了营养剂和水果切，都选的是预订。”陆见野说，“这次得出去一个星期，你自己在家，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我也没经验，能想到的就是一日三餐，还有出门记着叫上陆吾。”
他自己都嫌啰嗦，可话赶话都说到这了，索性把该叮嘱的事念了一遍，“餐订完会有人按时送来，你要是不在家，机器人会放在门口的寄存箱里，但是别放太久，我点外卖的时候不多，没保温装置。
“你的手机能做搭载陆吾的终端，让他自己安装就行。陆吾的终端有点多，后台进程也挂得特别满，你出去前得提前叫一声，省得他反应不过来。”
郁双六岁那年，他二叔要去镇上办事，晚上回不来，头一次把他自己丢在家里过夜，也挺不放心的，但只憋出来一句：“饭在锅里边，自己到点了吃啊。”
他还是第一次听这种长篇大论的交待，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怀疑里边是不是有重点、记不住怎么办，要不要找个本子写下来：“我总是叫陆吾，不耽误你用么？”
陆见野荤素搭配地穿插好日期：“不耽误，陆吾的后台可以同时放三万个进程。”
“哦。”郁双点点头，还是强调了自己的厨艺，“外卖就不用了……我真的会自己做饭！我自己租房子住了好几年，现在也还活着呢。”
陆见野刚刚说漏嘴，没法再委婉，干脆直接地问：“分不清食盐和味精的会做，还是西红柿切块大小不均匀的会做？”
郁双尊重事实地反驳：“不一定卖相口味有多好，但我做的肯定能吃。”
他特意解释道，“就算盐和味精放反了，菜也不会太难吃，这两个调料都是咸口。”
陆见野的表情一言难尽，不太能想象食盐和味精交换对调：“你确定？”
郁双十分确信：“当然！我又不是没放反过。”
陆见野：“……”
郁双还挺骄傲的，陆总已经愁云惨淡地更不放心了。
不止是对郁双放不下心，他还有点担忧，怕自己任务执行到一半，在宇宙里偶遇自家被炸上天的厨房。
郁双大概是觉得自己劝得很有说服力：“你就别破费了，我又不真是学龄前儿童，还需要别人管到一日三餐。”
陆见野迅速点击付款：“不破费，都订完了，你先吃着吧。”
郁双抓了抓头发：“算了……口说无凭你也不信，哪天有机会，我给你做一顿。”
陆见野面上连连点头，实则盘算着能拖则拖，最好等到自己有空的时候，手把手和他一块做这顿饭。
……毕竟厨房不能当飞行器用，家庭食品安全还是挺重要的。
郁双这几天住下来，对这个全新时代的陌生感逐渐消弭，从中找到了不少自己那个时空的影子。
大致的生活方式差不多，用本地土著的话来说，可能叫“保留了较多古地球时期的生活方式”，只是人更少了、效率更高了。比如外卖APP的UI还是那个样子，配送时间却短了不少，大多从三分钟到十五分钟不等。
营养剂是送货最快的，仿佛这边才下单，那边就已经在敲门了。
陆见野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拉着郁双悄悄往外走，用气音说：“我带你找外卖寄存箱。”
话是这么说，但他俨然要做贼，脚步轻得听不见动静。郁双也只能跟着学，一点点凑到门口。
陆见野打了个手势，动作有些复杂，是作战用的。郁双却莫名心领神会，凑到猫眼上看。
只见门口停着一台无人机，敲门几次都未遂，慢悠悠提着外卖，凑到大门右侧。
电子猫眼的摄像头跟着转，郁双看到无人机伸出一只爪子，摁住墙上的一个小按钮，打开了小门，将外卖妥当地塞了进去。
郁双趴在门上，陆见野则不知不觉地贴近他身后，用手指着小门的位置，在郁双的耳边说：“这就是。别惊动机器，要是叫它发现屋里有人，还不出来取外卖，得站在门口骂街。”
话音才落，郁双被耳边的鼻息触碰得腿软，一个没站稳磕在了门上。
陆见野轻轻叹了一声，以手掩面。
随着无人机关门离开，外卖寄存箱忽然义正严词地谴责道：“陆见野，宇航军远空作战部队特战部总指挥官陆见野！请你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切勿懒惰、不得过度依靠机器人与AI，自己的外卖自己取！”
机器人的声音洪亮，初步估计能将这一精神直接传达到上下五层楼。
陆见野无奈地笑了笑，说：“糟糕，一会通报批评信就该发到我的账号了。”
郁双难以置信地回头：“不取外卖的后果这么严重么？！”
“是故意不取外卖。”陆见野隔着郁双推开门，一手自然地扶上他的腰，另一只手把外卖拎了回来，“属于滥用机器人资源，属于违反了《人类使用智能化机器人公约》。”
这个词对郁双来说有些陌生，不用追问，他就详细解释道，“人类基地第一次被破坏的时候，总人口由上百亿减至二十亿。”
郁双愕然：“减了多少……？”
“约有五分之四，当时的应对方案不够成熟。”陆见野说，“远空十二部负责掩护民众撤退，原计划需要往返五次，从二百三十六人，减员到一百五十九。”
郁双乍听这个数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下，才对应到他的上家公司。
行业寒冬，几个项目组都抵不住收益连月下降，进行了一场大裁员。整个分部也是从二百三十多让，裁得只剩一百五。
大家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又挣扎了一个来月，最后到底没做下去。
全人类的事情，肯定比一家公司要繁杂得多。
公司能关门，人类不能灭亡，大家得挣扎出一条活路。
剩余的人口数量很尴尬，长时间飘在宇宙里，会远超宇航基站的承载力；但要在几天内快速重建基地，就算全民上阵搬砖，人力资源都严重不足。
为解燃眉之急，军部大规模使用智能化的机器人，充当劳动力。
在使用的同时，大家难免生出忧虑——怕早些年的科幻电影成真，还没攻克虫族，又多了一项过度依赖人工智能的软肋。
《人类使用智能化机器人公约》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
陆见野边说边带上了门，拿出两袋营养剂，送进家用烤箱里，向郁双演示加热方法。
话题又变成了烹饪大全，说了一通“先加水到这条线”“注意不要放菜”“加热五分钟后再打开”等等，陆总忽然有些担忧，把说明书撂下道：“或者你直接叫陆吾，我记着厨房配备了一条机械臂，陆吾可以做简单的烹饪。”
陆见野看了郁双一眼，确认他听没听懂。
但郁双心不在焉得显而易见，没跳起来反驳自己能做饭之类的，而是驴唇不对马嘴地提问：“陆见野，人类现在的处境挺难的，对不对？”
陆见野愣了一下，说：“对，怎么想起问这个？”
“哦。”郁双的掩饰太露骨，一看就是心里装了事情，“我忽然想到的，随便问问。”
陆见野配合地没有过问，由着郁双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再分别回到卧室。
关门前，郁双又问：“你们宇航军……也很不容易，对不对？”
陆见野莞尔：“怎么想起问这个？都是职责所在，没什么可说的。”
陆吾是个有眼力见的AI，知道了陆见野的心意，就猜到自己屡遭静音的缘由，不再吭声当电灯泡。
直到回了陆见野的卧室，他才问：“郁双有些反常，需要我去看一看情况么？”
陆见野拒绝道：“他也有自己的隐私，算了。等他想说的时候，就会告诉我们了。”
陆吾不能理解人类为什么热衷于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明明听个墙根就能解决的疑惑，非得藏着掖着。
但他很好地执行了指令，将自己从郁双的房间里抽出，投入到直播间。
郁双正若有所思地趴在床上，兜里的手机一震，收到一条消息：“郁先生，人类需要您的帮助。您提供的每一条消息，都有可能拯救成千上万，乃至百万千万人的性命。”
看这个内容，不用问也知道，短信肯定是从科研所发出来的。
郁双看着手机，又想起陆见野刚刚说的人口锐减。
“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自己穿和看小说的区别有点大，理论联系不上实际……这种‘未来末世’的故事背景听着合理，可他们……也是人。”
郁双看着手机，认真地琢磨，“记仇这事完全可以点对点落实，我烦齐东墙一个人就行了——虽然他也不算做错什么。这个拯救世界的忙，还是能帮一点算一点好了。”
第50章 午后 你帮我试试？
郁双思量再三后, 最终不假思索地回了消息。
科研所立即给出回复。
这个时代的电话卡已经惨遭淘汰，伴随着三大运营商一块载入历史，手机号直接绑定到身份证件上, 与证件ID一致，随身份的生效而投入使用。
郁双登陆人类基地时，就获得了自动生成的ID序号, 但这个序号什么时候入网可用，完全是不可控的未知数——连陆吾也算不出来。
陆见野把注册生效的事情交给了陆吾, AI在经过利弊权衡后，认为这个队插了也无伤大雅, 遂在民政部门狠狠刷了一把陆见野的脸, 可到底能不能插队、能提前多少，都不可控。
鉴于科研部还没掏弄出未卜先知的机器, 此时此刻能秒回消息，只可能是有专人守着郁双的回复。
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郁双更觉得些无所适从，只能更端正起态度来，和对方有来有往地聊起来。
陆见野那边也没了动静, 尽管陆总向来不是个顾脸面的人, 但顾头之后, 也知道多少得顾一顾腚。
比如他刚有鼻子有眼地发了烧, 就没法生龙活虎地到处蹦跶, 需要老老实实地蔫一阵。
他还有个更合理的解释：“郁双明摆着有心事, 还不想说。我与其凑上去, 不如给他留点空间。”
陆吾计算一番，严肃表示：“你的追求态度不够端正，根据数据统计显示, 在追求时高度顾及‘对方自由’、还进行让步的，有百分之九十八会成为男二号备胎。”
陆见野奇怪道：“你哪来的数据？”
陆吾回答：“取数来源为晋江文学城。”
“……”陆见野是真的有点头疼，他诚恳地提出建议，“你能不能少看点没用的？”
陆吾拒绝：“这个说法实在是太不尊重AI的兴趣爱好了，阅读一本合适的小说，将极大程度地提升我的生活幸福感。”
陆见野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表达出最大限度的尊重：“要不你还是直播去吧。”
郁双和科研所整整聊了一个下午，第一次在有事可做的情况下，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他时不时地把注意力挪到门口，企图隔墙感受到陆见野的动静；或者趁着对方录入文字，反复切换到手机的锁屏页面，看着时间走到了哪里。
两点十五的时候，郁双在思考，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
两点半的时候，郁双开始琢磨，陆见野这么久都没个动静，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用不用去看看？
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没什么事，万一人家在睡觉，去吵醒了也不合适。
等到三点整，郁双把时间调整了24小时显示陌生，数字瞬间从3变成15，让他很有成就感。
好不容易又熬过去二十分钟，郁双从床上跳了起来，抹了一把脸，想着：“下午过去了，四舍五入到了四点半后，也就能吃晚饭了。”
——赫然把他一点大多刚刚吃过午饭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一个人忘是尴尬，两个人忘就没什么了。
总算是捱到四点十九分，郁双也聊得差不多了，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正好撞到陆见野。
陆见野的房间敞着条门缝，他靠在那有些发呆，忽然看到郁双，怔愣了一下。
陆见野的眼型狭长，瞳色又偏深，哪怕是对着人发呆，都叫人有种被注视的错觉。
这也算是一种天分，主要应用于开会发言和讲话的方面。军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成员反应，陆总正儿八经地往那一站，什么都不用说，眼神扫过来就能让人瞬间憋出来一万字检讨书的一万种写法。
剩下那不足百分之一，是不太具备看人眼色功能的陆吾。
郁双当然没有AI的修为，额外还带了一层暗恋滤镜，在双重暴击下，被这一眼看得魂都差点飞了，从胃努力到嗓子眼，才挤出一句：“好巧……又到吃饭的时候了啊。”
问完他就想给自己一锤子，三个小时吃两顿，这得是什么品种的饭桶才能有的干饭频率？
然而陆见野非但没觉着不对劲，还附和地问：“对，是到晚上了，想吃点什么？”
人类基地远离太阳系，昼夜寒暑和一应气象全由人工穹顶模拟而成，极尽所能地还原了地球环境，还兼顾了舒适度，早四点至五点日出，晚六点到七点日落，均匀分割昼夜时长。
陆总这话完全没尊重天上兢兢业业发光发热的人造太阳，还企图叫陆吾搞片云彩出来遮一遮，再趁机拉上窗帘；陆吾悍然抗命，不想搭理这种无聊的要求，假装自己在直播蹦迪，其实是竖着耳朵奋力听墙角。
所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郁双都被午后模式的日光晃在脸上了，也完全没觉着有哪里不对。
他沉浸在“完蛋了我好像还没饿”的纠结里，尴尬地抓了抓头发，重复道：“对啊，晚上了……吃点什么？”
陆见野说：“听你的？”
郁双客气道：“还是听你的吧。”
陆见野乐了：“不是说到饭点了么，怎么没有想吃的东西？”
“……我是觉着时间差不多，不耽误没想好吃什么。”郁双硬着头皮说完，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反问道，“你不是也说到晚上了？你想吃什么。”
陆吾欣赏不了这种三纸无驴的沟通效率，不能理解这种用食物充能的小事，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
AI实在有被无聊到，差点想暂停掉这边的进程，全身心回直播间赛博蹦迪。不过按照计算结果显示，比起每天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的蹦迪活动，陆总谈恋爱才是小概率事件。
陆吾思来想去，决定在这里放一个仅自己可见的录制功能，先去蹦个迪，回头挑重点拉进度条看回放。
陆见野目前尚未能胜任饭桶一职，也不能干噎进去第二顿饭，遂提议说：“我也没想好，没什么胃口，要不出去走走？”
郁双有点担忧：“你退烧了么？”
陆见野弯了弯嘴角，配合地微微俯身，低着头说：“不知道，百八十年用不上一次，温度计没了。你帮我试试？”
他摆足了邀请的姿态，显得有些驯服。
郁双不由自主地听从，用手背微微贴上他的脑门，努力辨别了一阵。
微凉的温度差几乎不可见，片刻后才一点点地传导过来。
这时候该说“他慢了半拍”，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郁双觉着往中间塞几个八拍都很宽裕，连忙往回缩：“我我我——感觉应该是退了，退烧了！”
然而陆见野的反应更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实实在在地按回自己的脸上：“是么？”
陆总有模有样地敛眉凝目，很是认真而考据地说，“我怎么觉着有点热？”
郁双都要结巴了：“啊，啊……？还觉得热么？你你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陆见野一个不忍心，差点就要放开手了：“不用去医院。”
但是迎上郁双极为茫然的目光，他那点良知又荡然无存，认真地说，“等一会。”
郁双被抓着手，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硬成了一截木头，偏偏又架在火上烤。
屋子里纹丝声音也没有，他能听见自己聒噪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可跳得竟然太慢了，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他居然才查到第三下。
郁双觉得自己肯定是查错了，但跳动的频率十分均匀，不像有什么错漏。
于是，他只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已经在考虑星际时代网络问诊应该选x度还是小x书了，陆见野才终于抓出来结论。
陆总的语气正经、态度考究，不像在逗他玩，好像是真遇到了艰难的问题，请教道：“郁双，我怎么觉着，是你的手有点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