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旧梦不须记

    沙……沙沙……


    “仔仔,今晚想吃什么呀?”


    什么……声音?


    “不能吃冰淇淋!你感冒才刚好,吃太多冰肚子会难受的。”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混杂着刺耳的杂音,仿佛不堪重负的卡带。


    “那我把冰淇淋含在嘴里,等不冰了再吞下去,这样就没问题啦!”


    “好聪明啊我们仔仔。”


    身前传来一道轻笑,被磨平了的旧照片似的,听不清音色。


    “不过只能吃一点点,不然真的会闹肚子了。”


    “哎呀,你又惯着他。”


    沙沙。


    “……没事,谁说冰淇淋不能热热再吃?”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视线却一片模糊,刺眼的阳光从车窗外射进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转过头来,似乎摸了摸他的额头,乌黑柔顺、带着香气的长发落下来。


    呲呲……次啦吱吱吱吱——


    转过头,驾驶座上的人只露出一点侧脸,手握着方向盘,同样看不清面容。


    不、不要,不可以……


    “怎么了,仔仔?”


    嘀嘀嘀滴!!!


    嘀——


    长长的喇叭声突兀响起,刺破了这温暖而模糊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啊!!!”


    车子像被巨手揉成一团,瞬间扭曲、变形,爆炸声和尖叫声刺穿耳膜——


    噗嗤。


    大片大片的红色,新鲜的,滚烫的,四处飞溅,顺着驾驶座流淌而下,碎肉被碾出白色的细沫,一瞬间溅了满身满脸。


    “警察……封锁住这里!”


    “快!驾驶座的人没救了,去救后面的……腿卡住了,没办法了,医生,拿电锯过来!”


    视线一片模糊,黑白光斑在眼前晃动、卡顿,最终断电。


    次次……沙沙……


    “长临——沈长临!!!”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谋杀,对,这是谋杀!”


    “那辆货车不可能看不见我们的车,是有人想要杀我们!”


    “别这样……李莓柳!”


    所有人的脸扭曲成一个个漩涡,嘴巴张张合合,像是无底的黑洞,“这疯婆娘!”


    “哎呦,敢咬我?这小疯狗,一家子全是疯子,滚滚滚别再来了,说是意外就是意外!”


    “呜呜呜呜……呜呜……”


    “为了孩子着想,你也振作一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眼神好可怕,被刺激疯了吗……走走走,别靠太近。”


    他似乎在梦里行走,又似乎四肢着地像爬虫一样爬,身体上驮着太多太多东西,喘不过气。


    “滚开,晦气的东西!”


    “喂,我听说你爸死了,是真的吗?”


    “呀啊啊啊啊!疯子发疯了!给我滚开啊啊啊——”


    “喂,你他妈清醒一点!!”


    浑浑噩噩之中,有人拽住他的胳膊,猛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两脚站立。


    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快跑!!!”


    于是他疯了一样向前跑,耳膜里全是风声,肺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嘴里全是血腥味。


    跑过白亮亮的医院大厅。


    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床头仪器嘀嘀作响,曲线不安地延伸。


    跑过学校灰尘弥漫的杂物间,外面的人嘻嘻哈哈,反锁上门闩。


    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一双两双三双一百双一千双眼睛死死看着他。


    跑过狭窄小巷,巍巍高楼,在雨夜跌倒进泥水里,又挣扎爬起,被打断腿,被按进洗手池,被追债的拿着菜刀拍着脸。


    看着医生摇了摇头,无奈地下达病危通知,无数工厂商铺老板滴溜溜转动的眼睛。


    一直跑。


    一直跑。


    仿佛永远无法停下脚步。


    ——直到眼前出现一扇锈绿色的防盗门。


    他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胸腔里心如擂鼓。


    已经是深夜,周遭万籁俱寂,眼前楼道的灯一闪一闪的,像是老旧录像中的不规则频闪。


    掏出钥匙,打开门,家里没有开灯,黑魆魆一片。


    妈妈?


    ……不在家吗?


    咔哒。


    房间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妈妈正坐在床上,低头面对着他,月光勾勒出身体的轮廓,脊骨纤弱又挺直。


    正如每一次在病床上,等待着自己的孩子来看她。


    妈妈?


    原已和缓的心跳猛地震颤起来,一下下几乎要从喉间呕出。


    他猛地向前跑去,试图抓住她的肩膀——


    却见月光下,她的头发稀疏如枯草,柔和的脸庞此刻苍白如死,惯常笑着的唇角早已冷僵,那两枚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缓缓流出血泪来。


    她正看着他,突然微微笑了,张开嘴想说什么,本该是舌头的地方却只剩一片黑洞。


    耳边爆发出无声的尖叫,不知来自于谁,眼前的画面扭曲变形,伸出的手穿过幻影。


    下一秒。


    强烈的风从脚底呼啸而上。


    他一只脚踏上天台,身体还未卸下奔跑的惯性,一下踩空,从几十米高空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从脚底传来,视网膜里林立的高楼极速颠倒,巨大的落差和眩晕砸向大脑——


    沈佑猛地睁开了眼睛!


    “哈……嗬哈……”


    他瞳孔涣散,浑身巨颤,咬牙拼命吞下喉间的声音,却止不住身体一阵阵的痉挛抽搐,右手仍控制不住地往前伸着,似乎要拼命抓住什么。


    但除了在墙壁上挠出深深的指痕,在指甲缝里留下一点水泥灰外,那只手什么也抓不住。


    “呃唔……!”


    那声音刺耳得让人牙酸,想起来还在宿舍,沈佑攥紧拳头,颤抖着身体蜷缩成一团。


    但铁架床还是收到了影响,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息。


    床帘里透不进光,分不清天黑天亮,也不知道是几点了。


    沈佑埋头在被子里,浑身大汗淋漓,他沉默地喘着粗气,伸手摸索床头的手机,手指抖了许久才终于摁亮了屏幕。


    上面显示有两条新消息。


    他视线聚焦了好久才看清,从喉间挤出一声轻笑。


    [oxo:晚安。]


    大哑巴兔终于说话了,也许昵称该改成ouo、ooo或者ovo了……还真是不容易。


    沈佑失神地想着,这条消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带来难以言喻的莫大慰藉。


    消息是凌晨四点零三分发的。


    现在是早上十点零五分。


    难得睡足了七个多小时,但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跟负重越野狂奔了七个小时没差。


    沈佑已经清醒过来,眼皮却还是重若千钧,他疲惫地放下手机,又朦朦胧胧地睡了会回笼觉,身体才逐渐恢复了力气。


    该起床了,下午和晚上还有兼职呢。


    但一动,左腿就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刚才身体反应太过,小腿抽筋了,沈佑憋着一口气,将那条腿伸直,脚趾上勾拉伸了好几下,抽痛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他缓了口气,唰地拉开床帘。


    灿烂秋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打出一圈光晕,对面床帘大开,季斌已经走了。


    沈佑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到阳台,抬眼一看镜子,乐了。


    因为在被窝里乱蹭,他脑袋上那一头卷毛四仰八叉地翘着,如果再插上几根稻草,就真的和鸡窝没两样了。


    他随便抓了抓头发,咬着牙刷打开手机,盯着唯一一个置顶看了许久。


    霍先生现在在干嘛呢?


    -


    九点,a市郊区。


    车子驶入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林,绕着盘山公路行驶了十五分钟,就进入了一片傍山依水的别墅区。


    不需要重重查验,安保看一眼后座上的人便放了行,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门口,恭候已久的管家上前迎接。


    “先生。”


    霍矜年微一点头,进了门,身上的黑色大衣被两双手小心脱下,他随手解了领带,还没抬头就听到轱辘驶来的轮椅声。


    “哟,稀客啊,大忙人终于想起山里还有两个孤寡老人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地挤兑道。


    霍矜年转了眼,“外祖父,最近身体怎么样?”


    伊万挥了挥手,示意佣人把他推回客厅,“托你的福,死不了,你再晚来十年我这把老骨头都撑得住。”


    不等他继续说,客厅里就传来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


    “万尼亚,你这张嘴啊!谢廖扎好不容易才来一趟。”


    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妇人坐在沙发上,披着一条红色披肩,姿态优雅端庄,正用手帕抹着泪。


    她面前的巨大屏幕里……正播放着时兴的狗血剧。


    大雨中的男女正激情告白,嘶吼和悲情的音乐交织,在空旷的地方全方位立体回响。


    霍矜年神情柔和了些,从佣人手里接管了老人的轮椅,推到沙发旁边,“外祖母。”


    “哎、哎!”


    安娜斯塔西娅破涕为笑,将电视暂停,伸手摸了摸半蹲在面前的孙子的脑袋,“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


    闻言,轮椅上的老人又故意哼了一声,“娜斯佳,我说什么来着?有句古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他这样。”


    安娜斯塔西娅白了他一眼,拍了拍孙子的手,“中午留下来吃饭吗?”


    被几次挤兑,霍矜年并不恼,唇角笑意浅淡,“留,也留下来吃晚饭,和外祖父下几盘棋再回去。”


    “你要拿什么东西?去拿吧,不知道在哪里就问问项峰,让他帮忙找找。”


    “好。”


    二楼。


    进了书房,霍矜年的视线扫过书架上整齐摆放的文件,正要伸手抽出其中一份,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他径直接起。


    “霍总,事情已经解决了。”


    电话那头,张南理言简意赅地道。


    他不知道那个顾家人是怎么招惹到霍总的,以至于被强硬地敲打了一番,甚至连顾老爷子都有所耳闻,派人来旁敲侧击出了什么事。


    身为总裁特助,他只负责高效地执行命令,一顿打太极将顾家的人挡了回去。


    “嗯。”


    耳边传来自家上司冷淡的声音,张南理翻了一下手头上的资料,继续汇报道。


    “那边有人消息传过来,说顾老爷子的病情越发严重了,不久前又进了一趟icu。”


    “顾家人正互相倾轧抢夺股份和势力,顾安念是顾老爷子的大儿子顾林俊一派的,很有可能忍不下这口气,暗中做些什么。”


    霍矜年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右手粗略翻了翻文件,闻言不置可否,“盯紧点。”


    又想起什么,他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淡淡垂了眼,“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今晚发给我。”


    张南理道:“好的。”


    挂了电话,霍矜年将散乱的文件重新整理好,拿在手里正要离开,提示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只见微信消息不停地跳出来。


    [小八哥:早上好~]


    [小八哥:小狗探头.jpg]


    [小八哥:霍先生吃早餐了吗?]


    [小八哥:周日也要上班吗,还是在家里休息呢^^?]


    一大早的,刚养的小鸟就开始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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