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婳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各种恐怖的画面在眼前交相出现，辨别出幻象与真实让她的反应速度慢了许多。
【系统提示：恭喜NPC宗婳获得关键道具——死亡书。】
系统的声音穿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幻象传入耳膜。
宗婳静了一会儿，手指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死亡书。
是了。
她控制了陆见微,得到了死亡书。
喉头一阵难抑的腥甜，她低头咳了咳,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吐出,然后平静的翻开死亡书，一页一页看过去,像找寻什么也似，白色羽毛乖顺的被她夹在指尖。
终于，她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一页,上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神六次打断世界线的正常运转，违背秩序逆转时空，将他偏爱的信徒已经碎裂的灵魂从虚无中找出，投放进能锻造强大灵魂的系统里，这里的所有游戏都在为她曾粉碎又被缝合起来的脆弱灵魂提供养料。】
【……他用痛苦淬炼她的灵魂，让她将在战争中失去的忠信、克制、宽容及自我一一找回，他引导着她从懵懂走向清醒,从弱小走向强大,将神明权利转移，指定她为行走的神明代言人，允诺她共享他的神座,他创造了一位强大的新神。但是——神至高，且唯一，他们不能共存。】
【……第十五夜一点十六分，神睁开眼的刹那,她亲吻他的嘴唇，死于灵魂碎裂。】
这样啊，她想，原来是这样啊。
从踏上这个天台起就无缘无故不断下掉的生命值瞬间有了解释——原来，是因为全知期的神明在复苏，而他们不能共存，所以她的灵魂在一点点碎裂。
宗婳手指停顿了一瞬，继而偏过头，看向那依然紧闭双眼的失格神明——他有知觉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上前两步，如她的死亡书单页上所说，轻轻踮起脚，亲吻他冰冷的唇，舌尖撬开他紧合的齿关，吮吸他蛰伏的舌尖。
【警报！检测到NPC宗婳无限靠近污染源，污染值极限攀升至93……95……98……100！】
【系统提示：检测到NPC宗婳爱欲值达到100，身份发生转变：人——怪物。】
【你因他的懵懂而痛苦，因他的回应而欣喜。极致的爱会让你从人变为怪物，也会让怪物心甘情愿消亡。】
满值的污染值和急速下降的生命值让宗婳的意识越发模糊，眼前也出现了新的幻觉一样，她看见她正亲吻的神明睁开了眼睛。
在那双翡翠色瞳孔的照映下，她看见了在春色城废墟上一片片收集灵魂的程愚，看见了跪坐在荆棘丛林中神色寂寂的大偶人，也看见了在祭台上抱着她尸体沉默的程知礼……
星辰环绕在他周围，但他却孤独的坐在神座上，四季轮回在他眼中轮转，左眼掌生，右眼赋死。
宗婳的眼角涌出些许湿润，在月光下泛出晶莹的光。
她想起进入副本前神级异种对她的提示——小心来自极/欲的审判，找到能改写命运的羽毛。
如果她的命运改写要以大偶人的生命为代价，那么，她不愿意。
宗婳退开两步，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重新翻开已只剩几页的死亡书，手指搭在属于她自己的那一页。
“咔嚓~”
纸张撕裂的声音响起。
程愚。
阿愚。
程知礼。
大偶人。
再见。
道别的念头还未落定，撕扯纸张的手指就被定住了，在无法挪动分毫。
在外围挣扎的玩家们的哀嚎声寂静下去，从空中飘落的雪花停滞在半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前方探出，轻巧的从她手中取走死亡书。
宗婳看着神明翡翠色的眼眸睁开，看着他一步跨出，就将她方才拉开的距离抹平，原本平缓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站在宗婳面前，微微低着头，全心全意的注视着宗婳，音色偏冷的声音里浸满了温柔：“好久不见。”
“我主。”
绯红的月光落在宗婳颤动的眼睫上，刺激的她想落泪。
他抬手，捧起宗婳的脸，非常虔诚的亲吻她的眉心，轻声说：“世界让我盛纳痛苦，而你让我学会爱。”
“我感受到了你澎湃的爱意，它让我从神变为人，心甘情愿为你陨落。”
宗婳眼睛里的湿润越来越多，她瞬间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我还欠你一个答案。”失格神明若有若无的弯着唇角，“之前百般不解，诸多求证，及至现在，我情心澄澈，终于明了心中的答案。”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心、与、你、同。”
从年幼时便开始期待的重逢，至此终于成真，从情窦初开时便想得到的回音，至此刻终得完满。
宗婳嘴唇颤了颤，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溢出，滑落至下颌，然后轻轻的滴落地面。
她的慧眼终于重新睁开，又一次穿过神无可雕琢的俊美表象，看见了神忠诚无比的灵魂。
全知期的神明一挥手，白色羽毛就漂浮至他手中。
【系统提示：失格神明（进化版）修改死亡书等级：神级——超神级。】
白色羽毛被神明握住，原本即将断裂的命运之丝重新连回宗婳身上。
神明再一挥手，已写定的黑色小字尽数消失，他手执羽毛，为宗婳重新书写了命运。
【……她忠诚的灵魂让神欢喜，她澎湃的爱意让神沉醉，于是神为她召来明月，召来星辰……】
【漫天星辰如雨落下，她坐在最高处，看了一场华丽的流星雨，在昏黄的月光再一次照射而下时，她赦免了罪恶之城，登临神位，在无数膜拜中成为新神。】
然后他翻过一页，在新的一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愚。
愚，锋而不露若愚，慧而不骄若愚，盛德不智若愚。
那是他的本名，是刻在他灵魂上的印记，是神至高无上的名。
而此时，他在自己改造过的死亡书上，郑重的刻上自己的名，写下自己的结局。
【失格神明（进化版）愚，迷失在自己失控的欲望里，他亲吻自己最忠诚的信徒，在无尽的爱意中由神化为人。在与爱人度过最珍贵的10分钟后，他在死亡书上写下自己的命运，于第十五夜五时三十七分，神心崩塌，神力溃散，消解于世。】
“咔嚓~”
绯红色纸片被/干脆利落的撕扯下来。
俊美的神明在绯红的月光下低下头，轻轻拥抱他唯一的、灵魂纯真的信徒，他的身影上也染上一层红色月光，像是已与月光融为一体。
缥缈的、不真实的声音传入宗婳耳膜，轻的像是她污染值满值后的幻觉：“不要害怕离别，我们终将重逢。”
绯红色的月光寂静的流淌下来，清晰的照映出宗婳孤独的影子，她的怀抱里什么也没有，神明什么也没有留下。
停滞在高空的雪花重又开始坠落，还在嘶吼的怪物们也开始嚎叫，系统嘀嘀嘀的声音重新清晰的在耳侧响起。
【系统提示：检测到NPC宗婳已改写必死命运！并解析副本剧情，完美通关该副本！】
【警报！检测到NPC陆见微使用技能“命运投影”成功，短暂替换自己与宗婳命运，成功掠夺旧神逸散的神力，成为副本最高等级怪物！】
【警报！检测到NPC陆见微打开退出副本通道……滋……滋啦……NPC陆见微强行收纳系统力量，处死……处死失败！】
【警报……警报……】
系统滋啦滋啦的电子噪音从尖锐慢慢转为卡顿，最终彻底消失。
头顶红色的月亮熄灭一瞬，继而转为黄月。
忽的，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天空，带着一瞬灿烂到极致的光亮。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数不清的白色星辰自天幕倾泻而下，起初只是些微稀疏的光点划破夜色，转瞬就成了耀目的银色光河，几乎将整个天空都映成白色。
楼底传来轰鸣的车声和喇叭声，依稀还能听见楼顶上恢复神志的玩家们讨论为什么他们的精神值会回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矗立在黑水晶碎屑中央的宗婳身形晃了晃，猛然弯腰攥紧自己剧痛的胸口，“噗”的吐出口血来。
她佝偻着身体，单手扶着身后的栏杆才勉强没有倒下去，痉挛似的浑身颤抖着，她克制的捂住嘴，但鲜血还是沿着她的指缝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乱糟糟的声音又一次归于沉寂。
一根白色的羽毛缓缓的从高空飘落在宗婳的肩膀上，又因为她的颤动而被抖落下去，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了地面上残存着的死亡书上。
良久，一只纤细白净的手捡起了那本绯色的书，以及上面的白色羽毛。
……
【后记】
高玩猎杀本以一种非常惨烈的方式结束了，陆见微窃夺了神明的力量，彻底消失，十六成为完全异化的怪物，在红月消失的刹那随之消失，只有冥璃，跟着宗婳活着走出了副本。
系统没有崩散，陆见微没有能成功拿到构成系统的那一部分神力，但他从失格神明那里掠夺到的神力已足够他打开新的时空——他回到了贞净之国。
宗婳得到了系统的完整控制权，她封存了系统的开放通口，今后，系统里不会再增加新的NPC与玩家，等百年或者千年后，这些偏执的灵魂也归于沉寂后，就不会再有系统了。
她得到了数以亿计的积分和难以估量的财富，追捧她的粉丝成百倍千倍的增加，他们激动的欢呼她的名字，期盼她能再次进入副本。
可宗婳没有再进入过游戏副本，她成为了游离在副本外的另一个异种。
她通过系统，进入了程知礼曾短暂生活过的世界——现实。
这是个没有异兽、没有鬼怪的人类世界，既繁华，又和平。
她住在程知礼曾经的房子里，成为了一名以雕刻为生的手艺人。
二十年后。
宗婳坐在玻璃柜台后，漫不经心的用刻刀刻一只小山猫，耳朵里时不时传进电视剧《贞净秘史》的零碎声音。
“啧啧，谁这么有勇气，居然把贞净之国的事儿拍成电视剧了？！”冥璃一边啃着鸡爪一边看着新出的爆火剧，还频频跟宗婳吐槽：“陆见微居然没直接把这灵感给掐了，他脾气可真好！”
“或许，”宗婳垂下眼睛，不甚在意的说：“是他有心无力了。”
“嗯？”冥璃惊诧的瞪大了眼，三两步走至宗婳面前，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他那么算无遗策，还能有心无力？别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宗婳静了一会儿，说：“他死了。”
前天夜里，在《星轨》副本里被窃取的神力悉数回到她体内，她就知道，陆见微死了。
他用自己的灵魂为代价窃取神力，将贞净之国的时间倒转回一百年前，在《基德》法典正式颁布前，力挽狂澜，废除了这部让贞净之国所有女性都身陷地狱的律法。
冥璃也沉默下去，良久，她嗤的一笑：“死就死了，他肯定死的很高兴，毕竟他夙愿得偿。”
宗婳没有接话，熟练的用粗砂纸一点点将手中的小山猫表面的刀痕磨平，继而又拿出细砂纸将山猫打磨的至光滑平整，然后开始细细的上色。
夕阳一点点西斜，透过玻璃窗洒落一地碎金，宗婳慢条斯理的给上色完成的小山猫上好保护蜡，起身，将它放在店里的橡木展架上。
店里的展架上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异兽奇珍，每一个都栩栩如生，神韵天成。
啪嗒。
玻璃门锁落下。
宗婳一个人回到了家，这个程知礼曾短暂停留的居所。
阳台的摇椅上半躺着眉目与他别无二致的小偶人，衣柜里还挂着他曾穿过的衬衫和外套，书房里也还有他翻开一半的爱情漫画书。
宗婳将这些东西一一看过，安静的洗了个澡。
然后勾动手指，躺在摇椅里的小偶人就睁开眼，从容的走过客厅，熟练的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宗婳。
宗婳在他小小的怀抱里蜷缩着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的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心有所感的看向窗外，就见一颗流星划破天空。
搭在她腰间的手倏然收紧，身后的人亲吻她的脖颈，轻声说：“我回来了。”
“遵循命运，复苏在偶人体内。”
宗婳攥紧了他的手，回过头，轻吻她的大偶人。
月光清凌凌的洒在静谧的落地窗上，又被厚重的窗帘遮蔽的严严实实，半分都无法透进那间喘息声渐重的房间，只好拐了个弯，落在书房里的檀木书桌上。
原本闭合的绯色书轻微的翻开一页，露出一张充满粘合痕迹的纸片，在整页纸的结尾处，多了一行字迹娟秀的小字——
——新神自愿共享她的权柄，陨落的旧神会在新神的爱意里再生，跨越遥远的过去与未来，回到她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