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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51

    ◎绑架◎

    阮清宵在一阵晕眩感中醒过来。

    第一知觉就是痛, 后脑勺痛,脑袋痛得像是要爆炸,身上也痛, 胳膊上一片擦伤,四肢都被绳子磨得红肿。

    阮清宵费力地睁开眼,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眼前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只有一扇门一扇窗, 还有她屁股下面的凳子,以及不远处靠墙的旧木桌。

    厚厚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地上印着一串脚印,看起来除了她自己之外, 只有一个人来去过这个屋子, 而且极大可能是女性。

    但阮清宵心底还是抑制不住的一沉。

    房间里没有空调和风扇,只有从敞开的房门和窗户间来回的风,竟也不是很热, 静心细听远处还有很多虫鸣鸟语,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像是在山里。

    阮清宵动了动手指, 并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身上的首饰包括手链都被摘下, 就连衣服都被换过,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恶心。

    加上脑海里混乱交错的记忆像一根棍子搅得她头脑发昏。

    她极力压制住干呕的冲动,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很快门外就传来一阵虚浮而轻缓的脚步声,阮清宵停下所有动作,抬头看过去。

    许长安端着一杯水出现在门口。

    阮清宵的心沉到了底,昏迷前的记忆重现浮现于脑海——

    是许长安将她引到无人的荒地。

    她虽觉得奇怪,但对黎梦觉的担忧最终占据了上风, 想着自己带着保镖应该也不会出事, 况且许长安只有一个人, 而且明显身体不好,于是便跟着她走了。

    到了许长安说的地方,几个保镖分散开找人,但都在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而且小钱一直都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然后……许长安脚一滑不小心摔下山坡,她下意识伸手去拉她。

    再然后她就觉得颈间一痛,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许长安在距离她不远处停下脚步,似乎是想给她留一些空间冷静一下,她的脸上是和平常差不多的笑容,只隐隐夹杂着一点复杂的歉意。

    “你醒了啊。”她语气虚弱地说道。

    若不是此刻她们身处的位置和形式,阮清宵只会觉得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其实事实也差不多。

    很难想象她那副虚弱的模样怎么还能爆发出那样的力气和那样快的反应速度。

    事到如今,许长安已经没有在她面前装病的必要了。

    阮清宵闭了闭眼,沙哑着嗓音问出第一句话:“小钱呢?”

    “应该已经被警察捡回去了吧。”许长安用一种宽慰的语气说道,“我提前做了一点准备,她为了救你受了一点伤,不过不用担心,好好休养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阮清宵定定看了她片刻,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许长安没有骗她,她能感觉得出来。

    “你一个人做不到吧。”阮清宵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其他人呢?”

    许长安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混合着警惕和忖度,但很快又都归于平静。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各自帮了我一点小忙,将你绑到这里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动手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阮清宵紧跟着又道,“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无所谓?”

    她猜准了。

    许长安冲她笑了一下,将手里原本给阮清宵准备的水杯放到桌上,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医生说我最多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我想与其在医院里发烂等死,倒不如拿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

    “对不起。”许长安自顾自地说道,“虽然对于你来说可能是无妄之灾了,但你是那个阮氏的大小姐,你享受着阮家的荣华富贵长大,你本来也并不无辜。”

    “你跟阮家有仇?”

    “不……不过这么说也可以。”

    许长安扶着桌子缓缓半蹲下来,似乎是渐渐没有了力气,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只有手还稳稳当当,不知何时掏出了手机,已经开始录制她们说话的视频。

    “阮老师已经照着剧本演到了最后,应该差不多知道当年的案件了,那你知不知道当年涉事的诚莘药业也是你们阮氏旗下的公司,据说是研发事故导致十三人死亡,最后也只是开除了临时工,几个小领导进了监狱,诚莘解散重组改名换姓,上层的人却毫发无伤。”

    阮清宵等她说完,问:“你是那十三个人的家属?”

    许长安摇了摇头:“我只是后来才调查到这件事,我最重要的人并不是被阮氏害死的,甚至当年阮氏在其中只占据了一点边缘化的作用。”

    “而且,”她顿了顿,露出一个讽刺性的苦笑,“至少阮氏旗下的人最后真的被追责甚至送去了监狱。”

    但背后更大的保护伞却毫发无损,至今逍遥法外。

    “你是想要继续追查当年案件的真相。”阮清宵慢慢地说道。

    她想起之前黎梦觉告诉她的那些事,以及对许长安身份的猜测,如今都一一得到了证实。

    许长安自知时日无多,当着阮清宵和手机镜头的面和盘托出。

    “当年我母亲最好的朋友在事后拿着照片去找了每一个被判刑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承认杀害了我的母亲,被安上罪名的那个时间和动机都对不上。”

    “我母亲生前给她朋友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她找到了新的线索,要见面再谈,但她被杀害的时候身上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案件宣判之后,警局里面所有功绩荣誉也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笑的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以为她真的是死于案件外的意外,直到她的朋友快要去世的时候才告诉我全部真相,她一直在继续暗中调查,可几乎都是原地踏步。”

    “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恨她,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的秘密都带到坟墓里去,而是要毁掉我剩下的全部人生。”

    “不过还好,我终于要死了。”

    许长安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过往和案件中的细节,或许是阮清宵异常的沉默令她也感觉到了奇怪,又或者只是单纯说累了,才停下来看向阮清宵。

    “你不害怕吗?”许长安问道。

    “怕啊。”阮清宵回答道。

    但她的表情比许长安还要平静,她说:“我现在还不想死。”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许长安掐掉手中的手机,看向阮清宵,然后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说道,“警察最近很关注阮家的动向吧,如果你这个阮家大小姐大明星死掉,一定很多人追着要一个真相——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许长安眼底闪烁着一点泪光,还有一丝偏执的疯狂。

    阮清宵蓦的想起昨晚听见导演组私下里叹息,担心这部剧到底还能不能顺利拍完播出,之前还能勉强归于意外,可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冲着主演去的。

    别说她们真的出了意外,哪怕是再多受点伤,粉丝只怕会直接活撕了他们。

    有人因此萌生退意,不想再被牵连进这场意外之中。

    许长安是因此才决心孤注一掷的吗?

    不,或许早就有这样的想法盘旋于脑海,所以才准备得这般“周全”。

    “我有一个问题。”阮清宵终于再开口。

    “什么?”

    “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吗?”阮清宵看着许长安问道。

    许长安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从我下定决心开始,确实只有你没错。”

    “真是糟糕的答案……”阮清宵闭了闭眼睛呢喃自语。

    她的反应完全不在许长安的预料之中。

    许长安不由生起几分警惕。

    “难道你还指望有谁能够来拯救你吗?即便有,等他们找到位置再赶过来,都已经来不及了。”

    “不。”阮清宵睁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明显的疲惫神色,“你最好关掉手机,我有一些话要单独对你说。”

    >>>>>

    阮清宵被绑架的消息短短半个小时内就登上了热搜第一。

    消息来源于新注册账号上传的视频。

    不是一个,而是一批。

    间隔几分钟发出来的视频内容也并不完全一样。

    警方第一时间找出了第一个上传视频的用户,却被告知只是受人委托,继续追查下去发现消息转了好几道。

    背后很显然有不止一个人的合作接力,被抓到的人里唯一被认定为知情人的嫌疑人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宁可被拘留也咬死了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绑架事件很快就闹得尽人皆知。

    阮氏集团的官博也很快就发布一则措辞严厉的声明,要求绑匪立刻释放人质,否则他们一定会追究到底。

    剧组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导演组那边正安排公关部门的人写公告,一转头就看到阮氏的声明,只觉眼前一黑又一黑。

    一般人遇到绑架案都是优先人质的性命,和绑匪谈判也是安抚协商为主,阮家的声明却好像生怕绑匪不够冲动一般,明面上谴责,实际完全是火上浇油。

    这是生怕阮大小姐能活着回去啊。

    剧组这边唏嘘不已,却都敢怒不敢言,这明摆着又是一场涉及豪门争斗的内部恩怨。

    有些人恐怕巴不得阮清宵死。

    甚至说不定还在中间横插一脚。

    不过这些纷纷议论都和李导以及黎梦觉没什么关系了。

    在发觉阮清宵失踪的第一时间,剧组相关的人员就陆续进了警局协助搜查阮清宵的下落。

    黎梦觉最早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知了警方,之后就坐在一边等着调查进度,偶尔被点到名字补充一些细节。

    小钱时不时揉着肩颈坐在她旁边,此刻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

    她是发生意外的时候救人心切,一时没有防备被扎了一针,半个小时之前才从医院里醒过来。

    警察根据她最后所在的位置进行搜寻,结果并不太乐观。

    那片空地后面是一片山脉。

    剧组先前在山脚下围过一片区域充当拍摄地,前几天还有人陆陆续续来往搬运道具,到处都是足迹和没搬完的废弃材料,想要判定她们最终离去的方向并不容易。

    “接走他们的车是剧组里的道具车,我当时看到有两个人,都像是男的,应该是同伙,可惜没有看清脸。”小钱满脸懊恼。

    “相信警察吧。”黎梦觉拍了拍她的肩,聊做安慰。

    “怪我警惕心还是太差了。”小钱自责道,“许老师明明看起来很……”

    李导在这时候跟在警察后面进来,小钱把后面的话咽下去,抬头打量她的眼神难掩警惕和戒备。

    要说剧组里和许长安最熟悉的,非李导莫属了。

    谁知道她们私下里是不是一伙的。

    李导满脸疲惫,但经过警方的盘问,显然也已经基本洗脱了嫌疑,警察也从她这里得到了新的线索,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山林周边一带。

    “长安小时候在这附近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回乡祭祖也总是要上山,她对这边山林的情况很熟悉,如果外面找不到……那八成就是在山里。”

    她路过黎梦觉和小钱的身边时停顿了一下,有些不敢直视她们的眼睛:“抱歉,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在小钱眼里,她还没有完全摆脱嫌疑,所以小钱也只皱着眉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阮大小姐。”

    “抱歉,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李导的目光撞上黎梦觉的,话音顿了顿,双方都没有再说话。

    警察忙碌地追踪着线索,一边联系所有可能知道线索的人,包括阮家那边的人,这边几个“同事”就暂时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上焦急地等待,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沦为了局外人。

    黎梦觉没有了安慰调解身旁人的心思,背靠着墙壁仰头望着结了一片蜘蛛网的天花板,神情有些放空。

    受到某些玄学光环影响,她进警察局是家常便饭,不过大多是在尘埃落定之后进去做个笔录,作为一起事件的尾声。

    像这样在警察局内静坐等待的机会却不多。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十多年前就有一次。

    不过那一次她是报案人,而不是只能提供半拉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线索的路人甲。

    电话那一头的小孩哭着问她“我会不会死掉”,她手心一片冰凉,微微颤抖,嘴上却用此生最为坚定的语气说“不会”。

    她说:「你一定可以活着回去。」

    「因为我们约好了夏天的时候就见面。」

    后来小孩在她的安抚下给出了最为关键的地标信息,很幸运地逃离了绑匪的搜捕,支撑到了警察赶到。

    可惜那就是她们唯一一次通话,最终也没能见到面。

    【📢作者有话说】

    写得比预计要慢一点[可怜]不过真的离正文完结不远了……

    52  ☪ 52

    ◎阿狸姐姐◎

    “找到了!”

    不远处正在查看监控的几位警察中间发出一声惊呼, 很快一群人就呼啦啦地围过去。

    “什么情况?”

    “找到人了?”

    屏幕前面的警察移动鼠标,将监控视频的进度条往前拖了一点,然后指着从某个路口经过的面包车说道:“就是这个车!剧组那边的人呢, 赶紧让他们过来辨认一下!”

    道具组的负责人闻言一个箭步冲上去,盯着屏幕上的面包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自从开机没多久就出现了道具车失控的事件之后,道具组的全体成员对全剧组范围内的各个车辆就格外敏感。

    这次阮清宵刚一失踪,道具组的人立刻清点车辆, 很快就确认了丢失的车辆,以及看守道具的排班表和监控。

    这也是他们能这么快就锁定绑架者的交通工具的原因之一。

    道具组负责人神色有些激动,但还是强行压下去,又跟其他成员互相确认了一下, 才谨慎地朝警察点了下头:“对, 就是这辆车。”

    有了明确的目标物以及地标参照,接下去的追踪就变得简单很多,就像是瞬间按下了加速键。

    “他们是从西南位置的小路进的山。”

    负责此案的组长大手一挥, 开始申请人手去搜山。

    李导刷的一下起身,脸上既高兴又担忧, 她主动申请:“我、我也要去!在剧组里我和许长安是最熟悉的, 也许我可以帮忙劝住她。”

    黎梦觉和小钱没有说什么,也默默跟在了后面。

    开车前往目的地的路上, 小钱一直在深呼吸,却止不住手上微微的颤抖,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佛祖保佑的话。

    抛开她本身就有保护阮清宵安全的职责不提,日常相处之中, 阮大小姐也并不是个苛刻的老板。

    说不上刀子嘴豆腐心那么夸张, 但小钱真心觉得阮大小姐其实是个心软的好人, 她不希望她出事。

    可根据李导以及黎梦觉的说法,许长安得了绝症,甚至已经时日无多,而且她绑架不为财不为利,反而更容易走极端。

    出发前有个年轻的警察私下暗示他们要做好最好的打算。

    随着目的地越近,小钱就越发的紧张。

    她尝试着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余光瞥见靠在车窗边看外面风景的黎梦觉。

    小钱不由回忆了一下,好像自从阮清宵失踪的消息传出来,黎梦觉就一直是表现得最为理智冷静的那一个。

    若不是绑匪身份以及目的都很快明确,警察都要把调查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了。

    受到她的影响,小钱手上的颤抖逐渐止住。

    “黎老师。”小钱小声叫她,“你不担心阮老师吗?”

    担心。

    自然是担心的。

    哪怕只是个陌生的路人,黎梦觉也不希望对方遭遇无妄之灾丢掉性命,更别说阮清宵这个熟人。

    但在这种时候,她反倒冷静下来。

    她第一时间想到“剧情”。

    阮清宵可是剧本里最重要的女配角,在“剧情”里一直活到了大结局才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怎么会这么早就死在一个路人甲手里呢。

    从觉醒记忆知道“剧情”开始,黎梦觉最深的期望便是彻底摆脱剧情,但此刻她却又无比期望剧情大神还能再发挥一丝余热。

    最后黎梦觉也只能说:“相信阮老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在心里想,如果一开始她要是能再警觉一些就好了。

    明明猜到了……

    幸运的是,黎梦觉的期望终究还是成真了。

    等到警察围住几个下山的出口后,正要进山搜寻,他们所要寻找的目标就自己走到了警察的枪口下面。

    不过一时间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许长安手里拿着把刀抵着阮清宵的脖子,位置正对着动脉,只要刀尖锋利一点,手抖一下就能轻易要了她的性命。

    阮清宵胳膊被绑在身后,被迫挡在许长安的前面,发丝凌乱,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滑,再不见平日里光鲜亮丽的模样,满身狼狈。

    但好在没受什么明显的外伤。

    黎梦觉站在警察后面,视线快速地扫过她全身,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稍稍松了一口气。

    “长安,你冷静点。”李导往前一步,尝试安抚对面,“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别冲动。”

    许长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阮清宵往前面推了推,作势动了动刀尖。

    阮清宵闭了闭眼睛,掩下眼底的慌乱。

    “我答应她,帮她继续追查当年案件的真相,只有重启当年的案件调查,她才愿意放了我。”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又在许长安的示意下继续开口。

    “她要我以整个阮家的名义写下承诺书并公布到网上——”

    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便是一道嘶哑却用力的吼声。

    “我同意!她是我亲妹妹!只要你们愿意放了她,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同意!”

    阮明琰气喘吁吁地冲过来,用力地拨开人群就想冲过去,却被警察及时拦下。

    看清阮清宵脖子上抵着的刀尖,他呼吸一滞,脚步一顿,再不敢继续上前。

    “有什么要求咱们好商量,千万不要伤害我妹妹。我就这一个亲妹妹了,无论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

    阮明琰眼底的惊惧后怕不似作伪,未免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咄咄逼人,说完还主动往后退了两步,以示诚意。

    其他人也认出他的身份:“是阮老师的哥哥吧,阮家那位小阮总。”

    看着这位哥哥风尘仆仆满脸担忧的模样,他们都在暗暗感叹他们真是兄妹情深。

    只有黎梦觉注意到阮清宵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

    阮清宵用带着轻微颤抖的声音将许长安的要求再次重复了一遍,阮明琰微微愣了下,随即果然一口答应下来,扭头对着跟在后面赶来的秘书喊了一声。

    “听到了吗,赶紧照她们说的去办!”

    秘书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在阮明琰的眼神警告之下,他还是将所有的顾虑咽回去,点点头马上打电话安排人去写承诺书。

    有没有法律效力、后续能不能履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阮清宵现在不能死。

    幸好阮父此时还在医院,阮明琰又带来了记者,当众直播起了重情重义的亲哥哥不惜一切代价拯救妹妹的戏码,众目睽睽之下,阮氏上下都不好再有什么阻挠的动作。

    很快,阮明琰这边就办好了许长安的一切要求。

    当年的案件细节相继披露到网络上,并如同病毒一般飞速传播蔓延开来,转眼间就登上了热搜前排。

    在给许长安展示过他们发布在网上的所有内容,以及评论数量正在飞速增长的评论区之后,许长安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在阮清宵的颈间划出一道红痕。

    “小瑜!”阮明琰目眦欲裂,惊恐地叫了一声。

    下一秒许长安手一松,将阮清宵往前推了一下。

    阮清宵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许长安举起双手做出束手就擒的姿势。

    阮清宵转回头,朝警察那边走过去。

    没等她走到近前,阮明琰就迫不及待地推开前面的人冲过去,一把将她拽过来。

    撞到哥哥身上的一瞬间,她听见身旁传来一阵惊呼。

    她愣了几秒,直到小钱冲上来,帮她解开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被捆得麻木红肿的双手得以解放,她摸着手臂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回头就看见许长安倒在一片血泊里。

    那把锋利的刀刃最终决绝地划破了她自己的动脉。

    李导和警察同时冲过去尝试急救,但已经来不及了,许长安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伤口割得极深,鲜血奔涌而出,在身下汇聚成一条血红色的溪流。

    她最后的目光死死地叮向阮清宵的背影。

    阮清宵一回头,就正对上她最后看过来的眼神。

    但下一秒,她的目光就被挡住了。

    “她得了绝症,原本也没几天好活了。”黎梦觉一边低声说着,一边递来了从车上拿来的医药箱。

    “黎姐姐……”阮清宵知道她在安慰自己,闷闷地“嗯”了一声。

    小钱接过了帮她处理伤口的工作。

    刚刚还表现得担忧不已的阮明琰在确认她平安无事之后就走到了一边,电话打个不停,偶尔在间隙里嘱咐秘书注意家里那几个人的动向。

    阮清宵对此也表现得漠不关心,垂着头避开了黎梦觉的视线。

    她总觉得黎梦觉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什么,可直到警察将她们带走,黎梦觉也没有再说什么。

    后面的事就和剧组其他人没什么关系了。

    在阮明琰的强烈要求下,只剩一点尾巴的剧组被迫解散,从龙套演员到赞助商都得到了一定的补偿,并被告知原因是他不希望妹妹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剧组方对此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垂头丧气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留到最后的只有李导和黎梦觉。

    许长安最终也没有抢救的回来,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咽了气,她手机里的遗言以及种种视频和录音证明她是绑架案的主使者。

    帮忙开车和搬运的同伙两人,在视频里都做了重重伪装,但出于愧疚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在许长安死后也主动去警局投案自首。

    绑架案草草了结,而十年前的案件迫于舆论压力在这同时重启调查。

    李导在绑架案结案后领回了许长安的尸体,帮她处理了后事,黎梦觉则是被萧云瑶绊住说要去参加附近某个城市的画展,因此多停留了几天,也顺道参加了许长安的葬礼。

    葬礼那天是个极为应景的雨天。

    细细密密的雨丝伴着微风,带来丝丝凉意,黎梦觉穿着一身纯色的黑衣,撑着从路边便利店买来的透明雨伞,跟在送葬的人后面。

    看到路边泛黄的叶片,她才惊觉已是秋日了。

    陪同前来的萧云瑶也收敛了一贯的嬉皮笑脸,露出淡淡的遗憾和惋惜。

    出乎她们预料的是,许长安虽然是个孤家寡人,但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却不少,其中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在葬礼上哭得悲痛欲绝。

    黎梦觉猜他们的哭泣并不单纯只为许长安的死亡。

    葬礼之后李导才空出时间来跟黎梦觉道谢,顺道道歉,经过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后剧也没能拍完,几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浪费了。

    黎梦觉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这只是意外而已,谁都不想的。”

    听了这句话,李导的脸上却又浮现出一丝愧疚。

    “其实……”她迟疑许久,抬头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喃喃道,“其实在出事之前我就觉察到她的不对劲了,但我……我选择了逃避和放纵,我以为她已经病成那样了,即便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大概也提不起力气去做了。”

    “这些天我时常在想,要是我早一点下定决心去劝说她,结果会不会——”

    “一个将死之人的决心,不是旁人简单几句话就能左右的。”黎梦觉打断她的话,也是安慰。

    “我知道,但是……”李导捂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曾经想着或许能为她做点什么,信心满满地向她保证。如果不是实在看不到希望,或许她也不会走投无路到选择这条路。”

    黎梦觉递给她一包纸巾,听她哽咽着讲她和许长安之间的故事。

    其实她们相识远远早于网上的帖子。

    甚至可以说网上的帖子就是她们两人商量着一同放出来的引子,可实际开拍后接连的事故让李导有些望而却步了。

    不过最关键的是,枉死在当年那个案件中的受害人之一是许长安相依为命的养母,是她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而李导失去的只是一个表姨家的表妹。

    表姨在案件后不久就因为失去女儿郁郁而终,其他的亲人早已回到正常的生活里,都平静得仿佛那个英年早逝的可怜女孩从未存在过,只剩下李导这个表姐清明时会顺道给她扫墓。

    李导虽然颇为遗憾惋惜,可决心与恨意终究还是没有许长安那样深切。

    “但至少,结局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不是吗?”黎梦觉轻声安慰。

    “不——”李导擦干了眼泪,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说道,“其实在出事的前一晚我就有怀疑过她。”

    那一晚——

    正是黎梦觉差点被吊灯砸到的那天。

    “后来做完笔录,我私下里去找她对峙,当时她刚从外面回来,我就隐隐猜到她想要做些什么,所以我把她拉到一边,问化妆间的吊灯和橱柜是不是她做的手脚。”

    “她说不是她,我信了,就没有再多问一句。”

    李导看了眼黎梦觉,见她没有露出谴责迁怒的表情,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她从没有跟我说过谎,最多只有隐瞒,既然她说不是她做的,大概率就跟她无关。而且……也没有必要。”

    警察也沿着这条线调查过,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许长安和化妆间的意外有关。

    黎梦觉也说:“我相信你。”

    李导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担忧:“可是警察那边调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不知道他们是只针对剧组还是针对你,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黎梦觉点了点头。

    去过画展之后,黎梦觉才回了A市,萧云瑶则在画展上接了一单生意,跟另一个朋友回工作室去了。

    因为这一路上都没有再出什么意外,萧云瑶也放下了心,还嘀咕了一句:“看来真是八成真是被阮老师给牵连到了啊。”

    就算不是受到豪门恩怨的牵连,那也得算是个八字相克。

    黎梦觉并不以为然,后面的相安无事总给她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但她并没有跟萧云瑶说什么,冲她挥挥手就在机场门口分别。

    回到A市没多久,各种寒暄和邀约的电话陆续打进来,黎梦觉跟公司那边说了一声最近要休息,新的商务活动能推的就往后推半年,不能推的就拒掉。

    凌姐对此颇有微词,但最终仅仅只是嘴上抱怨几句,还是任劳任怨地帮她拦了下来。

    “阮清宵那边怎么样了?”黎梦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探了一句,她知道凌姐和容槿私下里一直有交流。

    “还能怎么,听说是回家处理烂摊子去了,后面一个活动都没有接,还让公司压热度,容槿愁的大半夜打电话过来跟我嚎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准备退圈了。”凌姐唏嘘道。

    也正是有了对比衬托,凌姐才觉得黎梦觉还算是省心的,至少没直接撂挑子玩失踪。

    凌姐说着又提醒她:“你可千万别想着去蹚阮家这趟浑水,咱们说破天不过就是个普通小市民,掺和进去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还没有那么不自量力。”黎梦觉满口应下,挂了电话就看到正好有快递到站的信息跳出来。

    虞思晴打电话来约她出去吃饭的时候,黎梦觉正抱着一堆快递进门,她随手按下免提键接通,一边翻出美工刀拆快递。

    “对了,我们单位最近正在构思一个旅游宣传片,要请几个嘉宾,听说那边的道观挺灵验的,你要不要一起去拜拜,去去晦气。”虞思晴提议道。

    “不了,我最近比较想好好休息一下。”黎梦觉毫不犹豫地婉拒。

    “拍那个戏拍累了?”

    “心累。”黎梦觉叹息。

    “……倒也正常。”

    虞思晴对他们剧组的重重意外也有所耳闻,这也是她建议黎梦觉去道观拜拜的原因,不过既然黎梦觉拒绝得干脆,她也没有再多提。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看看猫?好歹有段时间的养育之恩,最近长大了不少。前两天我又在门口捡到了一只奶牛猫……”

    啪嗒。

    黎梦觉随手将没拆开的快递盒往旁边推了推,没留神将放在桌边的手机也推了下去。

    她心头一紧,连忙俯身捡起来。

    好在摔下去的角度比较安全,套着手机壳的背面着地,屏幕还停留在通话界面,虞思晴的声音依然流畅而正常的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就是玩具不够分了,等会儿你把之前买的那个抓鱼的玩具链接发给我吧……”

    黎梦觉正要去翻购物记录,余光扫见手机壳上的挂坠似乎缺了一边的耳朵,忽的一惊,连忙抬手抓到眼前细看。

    果然是摔坏了,一边的耳朵缺了个角,从肚皮到脚底裂开了一条缝。

    这个小摆件挂坠本是一套中的一个,类似树脂的材质并不像泥陶那样脆弱,所以才被黎梦觉用来当做手机挂件。

    不过即便如此,她平时也会注意着尽量不去磕碰。

    没想到这一摔,竟然就摔坏了。

    黎梦觉心疼地摩挲着那条裂缝,一边思索能不能想办法修补一下。

    指尖摸到底座,下面刻的两个字也恰巧从正中间裂开,黎梦觉曾挨个将每个挂件仔仔细细研究过一遍,不用看就知道这个下面写的是哪几个字。

    ——阿狸。

    是黎梦觉以前的网名。

    “喂,梦觉?你还在听吗?”虞思晴觉察到黎梦觉的走神,担忧地叫道,“黎梦觉?梦梦?觉觉?”

    “嗯。”黎梦觉回过神,一边摩挲着挂件底座,一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一会儿出去吃饭别忘了——你没事吧?刚刚什么声音?”

    “拆快递呢,不小心把手机摔了。”

    “没事就好。”虞思晴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遇到什么入室抢劫的倒霉事,我倒不是一定要你参加节目什么的,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可以去找大师看看的,就算发挥一点心理作用也行啊。”

    黎梦觉随口应了两声敷衍过去。

    约好出门的时间和碰头的地点,她正要把手机放到一边,却无意间往下划动了一下消息列表。

    阮清宵的名字停留在屏幕的最下方。

    上一条消息还是在剧组分别那一条,绑架事件还没结束的时候,阮明琰就匆忙地带着阮清宵离开了,理由是担心她独自留在外面会出事。

    在离开之前,黎梦觉问过她回去安不安全。

    阮清宵知道她是担心阮明琰会趁机动手脚,告诉她说她之前已经和哥哥谈好了合作。

    有了手握股份的阮清宵的配合,阮明琰就能更稳当地坐稳阮家继承人的位置,而且她早就立好遗嘱,万一她意外死亡,手上的股份就会立刻全部外流。

    要是运气再差一点,那些股份被阮明琮母子提前弄到手,只怕他们之间的局势就会瞬间逆转。

    而且阮清宵被绑架的事情直播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阮明琰这个亲哥哥没有丝毫动作,母亲那边的旧部也会对他感到失望,从而动摇他的威信。

    所以阮明琰才会如此惊慌失措,并且不遗余力地亲自赶过去保下她的命。

    ——她决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回去之后也不例外。

    在阮明琰彻底掌控阮氏之前,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她的安全。

    阮清宵交代这些内情时语气笃定又云淡风轻,黎梦觉看了她片刻,便没有再多问什么,只说了道别的话。

    后来飞机落地的时候,阮清宵给她发来消息报平安。

    那也是她们最后一次交流了。

    阮清宵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黎姐姐,保重自己。再见。」

    黎梦觉又一次看到那条消息,指甲卡进裂缝的刹那,仿佛有一道白光在脑海中炸开,整个人陡然顿住。

    ——黎姐姐。

    阿狸姐姐。

    53  ☪ 53

    ◎软禁◎

    “放开!”

    阮清宵冷着脸挣开保镖的手, 一边抽出湿巾用力擦了擦被抓过的手腕,一边自己下了车。

    “我自己会走。”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再强行按住她。

    这个半山别墅位置偏僻, 周围除了一个阮家名下的种植园农庄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住户,车开到山脚下都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开进市区边缘。

    阮大小姐身上的手机都被收走了,仅凭自己两条腿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走下山的。

    保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阮清宵果然没有再做什么无力的挣扎,冷哼了一声直接走进了别墅大门。

    这里是阮父名下的度假别墅,阮清宵的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维持着幸福和谐的表象, 时常会在假期的时候来这里小住。

    如今近二十年过去, 这里除了电视空调监控之类的现代化设备换了一批,其他陈设都还维持着原状。

    就连花园里的花草都是同样的品种。

    阮清宵对这里熟悉得很,然而物是人非, 现在再站在这里她只觉得恶心的想吐。

    推开门就有正在打扫卫生的佣人停下来向大小姐问好。

    阮清宵瞥了他们一眼,全都是在阮家工作了至少十年的老面孔, 几乎举家上下都在阮氏供职, 仰赖阮家为生,态度自然比平常人还要恭敬一些。

    看清客厅里全部的人之后, 阮清宵的心就微微一沉。

    本该在医院休养的阮父此刻正坐在客厅里,面色红润的完全不像是病重之人。

    见到叛逆的女儿后,他脸色一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张口就要教训她,而是先下意识瞥了眼坐在主位上的父亲, 也就是阮清宵的爷爷。

    阮爷爷手里拄着拐杖, 脸上的皱纹往下耷拉着, 快要堆成一朵朵绽开的菊花,身形也因衰老而变得有些佝偻起来。

    唯独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充满了威严。

    阮爷爷今年已经八十多岁高龄,如今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早在过完八十大寿的时候就彻底交出了手里所有的权柄,不再过问里里外外的琐事,过起了隐居田园的退休生活。

    但阮家几乎是他一手带到如今的高度,掌权多年,威信仍然不容小觑。

    即便是如今的阮父,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

    阮家所有存活着的亲戚当中,阮清宵只和爷爷关系尚可。

    早几年父亲的情人带着私生子堂而皇之地踏进阮家大门,阮父像着了魔一般恨不能把阮家的一切都捧到那对母子面前,是阮爷爷出面训斥儿子,对他原配所出的一双儿女颇为维护,才让阮明琰和阮清宵兄妹俩的日子没那么难过。

    直至今日,阮爷爷对阮父的情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孙子辈里,比起私生子阮明琮,他也更偏爱阮明琰。

    这也是阮父的情人无名无分地跟了他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真正转正的原因之一。

    阮父要脸,也不敢真的惹怒老父亲。

    但他们到底也是亲生的父子,阮父还是阮爷爷好不容易求来的独子,家业若是不交到他手上,就只能便宜旁支的堂兄弟。

    他们的立场天然的站在一边。

    阮清宵愣怔了片刻,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跟爷爷打了声招呼,又问:“您怎么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了?”

    她全程没多给父亲一个眼神,直接把他当做空气。

    阮父强忍着怒意道:“还不是你捅出来的篓子!你知道给你们兄妹俩在网上轻飘飘地做出几句承诺,会给阮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阮清宵瞥了他一眼,好似才发现这里还坐着个人似的,冷笑一声,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直接死在绑匪手里,最好还被彻底毁尸灭迹,谁都关注不到才好,是吗?”

    阮父气得脸都红了:“逆女!强词夺理!”

    阮爷爷用拐杖敲了下地面:“够了。”

    不轻不重的声响,阮父顿时偃旗息鼓,只瞪了阮清宵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小瑜,你爸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都是以你的安全为重。”阮爷爷语气和蔼,却不容置喙,“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也不是个事,还是回家吧。”

    “先在家避避风头,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你想待在家里吃喝玩乐当你的大小姐也好,看上哪个青年才俊嫁过去也好,都随你心意。”

    “如果都不喜欢,回头让你爸安排你进公司,不管怎么说,阮家以后肯定还是要交到你哥哥手里,有你这个亲妹妹帮着他,我们也能安心了。”

    阮父闻言眉头紧蹙,想说些什么,被阮爷爷一个眼神瞪回去。

    “小瑜,你意下如何?”阮爷爷语气和蔼地征求阮清宵的意见,仿佛真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但阮清宵知道这些话只是通知和高高在上的安抚,而不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

    在被强行带到这个别墅来之前,阮父已经单方面替她和经纪公司那边告了假,虽然没有直接走解约程序,但无限期停止工作也差不了太多了。

    随后就是在朋友圈群发了好几条最近回家休假的消息,发完手机就被收走了。

    她被带到这里,名义上是休假,实则为软禁。

    她不信阮爷爷不知道这一点。

    但她并不是甘于受到威胁的人,此刻即便心里已经提前知道答案,却还是要问一句:“如果我说我现在就想进公司呢?”

    阮爷爷眯了下眼,并没有生气,语气却没有丝毫动摇:“现在恐怕不方便,外面的风声好不容易才小了一些,你一露面,又要叫人盯着阮家的事不放,要是再传出些不好听的,你身为我们阮家人,面上也不好看。”

    阮父也忍不住道:“要不是你天天在外面招摇,哪会有这么多麻烦!”

    阮清宵毫不客气地嗤笑:“是我让你有了小三还找小四,还让小三闹到公司里去的吗?是我让你装死坐视他们母子在公司上蹿下跳的吗?”

    “住口!”阮父目光不善地看向她,“我的事来轮不到你来插嘴!”

    碍于阮爷爷在场,他嘴唇翕动着,忍了又忍还是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阮爷爷也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早说那个女人是个拎不清的搅事精,你非要把她留在身边,还安排她家里那几个穷亲戚进公司,现在闹出这么大乱子,我的老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阮父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到底没去忤逆反驳自己的父亲。

    阮爷爷也不过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训斥两句而已,转头又去安抚阮清宵。

    “小瑜你放心,只要有爷爷在的一天,绝对不会让那对母子骑到你们兄妹俩头上去,我已经让阮氏集团发布了官方声明,以后的继承人就是你哥哥。”

    阮清宵只觉得讽刺,状似关心的和善外表下,不过就是无可奈何的最优解罢了。

    两个儿子在父亲生病期间争权夺利,只会动摇整个公司的根基,两害相权取其轻,解决这个问题最快的方式自然是直接定下明确的继承人。

    这件事全程都没有阮清宵置喙的余地。

    在这对父子自说自话间,阮清宵暂时留在这栋别墅“休养”的事情已成定局。

    阮爷爷和阮父一前一后地离开别墅,阮清宵刚转过身,就被保镖和佣人有意无意地拦住。

    阮清宵停下往前的脚步,忽然叫住阮父:“爸爸,你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吗?”

    阮父微微皱了下眉,还是回答道:“医生说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没什么大碍,不用你费心。”

    阮清宵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听说主治医生也是小三的亲戚?”

    在阮父发火之前,她又用同样的语气继续问道:“你之前知道她会趁着你住院的时候鼓动公司的人……排挤哥哥吗?”

    阮父皱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父女一场。”阮清宵轻描淡写道,“你到底是我血缘上的亲生父亲,你要是早早走了,我和哥哥都会很为难的。”

    “我和阿云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挑拨。”阮父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转身就出了别墅,“你给我留在这里好好反省!”

    他快步跨出别墅大门,阮清宵清楚地看到他离开的时候表情变了,脚步也乱了。

    “砰——”

    别墅的大门被狠狠甩上,客厅里顿时暗了一片。

    佣人及时打开灯,见阮清宵孤零零站在客厅的样子有些不落忍,忍不住开口说道:“阮总吩咐说,这段时间大小姐你只能在这个别墅区休养,实在无聊可以在花园逛逛,但……只要不出庄园的大门就行。”

    阮清宵冲她笑了一下,嘴角微微勾着,落在旁边的人眼里多少有些勉强。

    “你们不用管我。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说完她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看到佣人和保镖松了一口气后又浮上警惕的神色,阮清宵背过身的时候才露出讥讽的冷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烦躁。

    但这点烦躁却并非来源于不知持续到何时的软禁。

    她缓步走上台阶,二楼是卧室和书房,因为生活区的私密性,又或许是别墅一层挑高极高,二楼窗户下面又荆棘丛生,他们并不担心她会从楼上逃离,所以二楼并没有人看守。

    该谢谢他们还给她留了一点隐私区域吗?

    阮清宵心底眼底都是一片漠然,踏上通往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站在这个角度,抬头就可以看到书房的门。

    脑海里闪过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在书房里吵架,她怀里抱着玩偶无措地站在楼梯口,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直到妈妈猛地推开书房的门冲出来。

    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她时,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担忧和难过所取代。

    妈妈抱着她哭,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是一些抱怨爸爸不够关心她的琐事,她只注意到妈妈偷偷往她怀里的布娃娃的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然后爸爸满脸疲惫地走过来,向她道歉说自己误会她了,并保证以后不会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但后来的记忆就很模糊了,唯有一幕宛如惊悚片一般停留在记忆里——

    当年幼的阮清宵路过书房的门口,一抬头就看见门缝里父亲那张脸,正直勾勾地朝下看,语气不似往日的温柔,反而森然阴冷的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鬼怪。

    他问:「你看到什么了?」

    阮清宵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记得自己很木然地回答说:「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她歪了下脑袋,试图越过他的身体朝书房里面看去,问他;「妈妈呢?」

    爸爸伸手,不容置疑地将她推出门外,说:「妈妈生病了,不要去打扰她。」

    最后是一片天旋地转,那个记忆片段之前和之后的事情,她全都想不起来了。

    时间一下子就跨越到很久以后,妈妈躺在病床上,泛青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床边,几位家庭医生进进出出,冲着守在外面的家属遗憾地摇头。

    妈妈被宣布死亡的时候,外公外婆和小舅舅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也是在这一级楼梯台阶上。

    外婆还没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就听见医生的死亡宣判,身子一软就跌坐下去,小舅舅几步跨上去,揪着爸爸的衣领,猛地一拳挥过去。

    鲜血伴随着尖叫声喷涌而出。

    混乱之中,哥哥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鼻血流个不停的爸爸面前,用带着轻微颤抖的声音大声辩解说是妈妈自己不想去医院的。

    然后他也挨了小舅舅的一巴掌。

    当时还没有改名叫“阮清宵”的小阮明瑜站在角落里,怀中抱着妈妈去世前最后送给她的玩偶,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54  ☪ 54

    ◎雨霁◎

    被送到别墅的几天里, 阮清宵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卧室。

    偶尔下楼的时候,都能看到别墅里的保镖和佣人都时不时拿余光盯着她看,等她转过头看过去的时候, 又堆起笑容,问大小姐需要什么。

    阮清宵跨出别墅大门,绕着花园散步的时候,一抬头就能在几步远的距离之内看到两个以上的保镖。

    他们倒是沉默, 或许是因为庄园大门紧闭,门内门外都有人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即便阮清宵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他们仍然花时间赶工, 加高了围墙。

    不过比起这些, 他们眼中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同情的眼神更让她觉得厌烦。

    后来阮清宵几乎不再下楼,一日三餐都是让佣人送到卧室门口。

    阮清宵趴在窗边一一划掉日历上的日期时,窗外下起了雨。

    从隔一两分钟才啪嗒砸到窗户上的小雨, 慢慢串成雨幕,顷刻间又变成哗啦啦的倾盆大雨, 天空暗沉一片, 雨幕密得连远处的山峰都看不见了。

    别墅后面的花园里新种下去的花也被冲垮,花瓣可怜巴巴地散落在泥地里。

    阮清宵慢慢地在日历上画了几个暴雨的小图标。

    从今天的日期数字下面, 一连往后几日画了好几个。

    暴雨一连下了三天才逐渐转小,不用看新闻就知道这场暴雨一定造成了不小心的损失,足以算得上天灾的标准。

    好在庄园建在半山腰,经过多年的风雨洗礼依然□□,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不过雨后山路泥泞, 上山下山都不容易, 后山还有塌房的危险, 别墅里的保镖和佣人分出了一部分去探查庄园周边的地势情况,剩下的也都是熟面孔。

    这几日被困在一处的交情不足以撬开他们的嘴,但至少让他们不再像防贼一样时刻盯着阮清宵的门口看了。

    阮清宵没跟任何人提过其实她听觉也很灵敏,时不时就在她门口游荡的脚步声放得再轻,她也能立刻觉察到。

    从暴雨第二天起,除了送饭就很少再有人贴在她门上偷听动静了。

    毕竟这么大的雨,山上信号又不好,阮清宵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逃跑。

    伴随着窗外渐弱的雨声,阮清宵用铅笔将日历上最后一个雨天图标涂黑。

    笔尖圆钝,但房间里没有一把美工刀,阮清宵只能翻出小学时用过的刨笔器,刀锋还算锋利,咔哒咔哒转了几圈很快就削尖了铅笔头。

    但盛放碎屑的塑料小盒子已经有些老化,阮清宵用力掰开,一时没收受力,就听哐当一声,没抓稳的塑料盒在惯性作用下砸到门上,里面陈年的木屑和铅屑撒了一地。

    阮清宵看着满地的狼藉,愣怔了一下。

    她的妈妈以前是学油画专业的,所以阮清宵很小的时候就被妈妈抱在怀里,被妈妈手把手地教握笔的姿势,学线条阴影,然后蹭满一手一脸的黑灰。

    哥哥对画画毫无兴趣,放学回来看到她的惨状就嘲笑她是小花猫,然后就被妈妈揪过来,也抹上几道黑印。

    被气哭的小阮明瑜顿时破涕为笑,小阮明琰故意朝她做了个鬼脸,叹气说,好啦,现在他们都一样了。

    妈妈在的时候,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咚咚——

    敲门声拉回了阮清宵的思绪。

    “大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门外传来佣人的声音。

    阮清宵放下刨笔器和铅笔,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指尖沾到的灰尘,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不小心撒了东西。”阮清宵让开位置,“找人打扫一下,我下去走走,过一会儿回来。”

    佣人越过她看了眼地上的狼藉,连忙应下,转身去喊人来打扫房间。

    阮清宵下了楼,正在给客厅花瓶换水的佣人见她要出门,并没有刨根究底地追问她要出去干什么,只是放下花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递了一把伞过去。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

    “这场雨下得可不小,听说上山的那条路都被堵住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地方塌房。”佣人表现得忧心忡忡。

    “最近送物资的人都没有来吗?”阮清宵状似无意地问道。

    “开始下雨前才送过一波,不过这两天暂时没有新鲜的蔬菜了,通往农庄的那条路也被堵住了。”佣人道,“不过等雨停了应该很快就好了,大小姐是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没有,我就是在想我的好父亲应该不会狠心到想让我饿死在这里吧。”阮清宵说道。

    “怎么会呢。”佣人忍不住笑,“您可是阮家唯一的大小姐,阮总将您送过来也是为了保护你。”

    “哦?”阮清宵语气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讥讽。

    佣人讪笑了一下,显然也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些勉强,现代社会了,哪有保护人的方式是把人送到与世隔绝的山里的。

    但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

    好在阮大小姐也不在意,站在门口伸手撑开伞,真往花园的方向去散步了。

    暴雨后的花园七零八落的,入目皆是飘零的花瓣,残败的花枝,浑浊的雨水像是溪流一般汩汩流向低洼处,鼻尖萦绕的都是泥土的腥气。

    但总算没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阮清宵撑着伞绕着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看到花圃和围墙都变得陌生,兴许是雨天的白噪音安抚之下,更容易叫人回想起过往。

    自从绑架案后她的记忆就彻底恢复,但后面当明星时那些光鲜亮丽的日子,她更多想起的却是年少的时候。

    精确点来说,是截止到小时候那起绑架案之后,她改掉名字被送出国之前。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几乎不再提起母亲,只做旁人眼里乖张叛逆的阮家大小姐,然后又一意孤行地离开阮家。

    后来她做了很多事情,不少人从指指点点地批评她不务正业,到满脸赞赏地称赞她年少有为。

    在世俗的评价里,她已经是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女性。

    只有她自己时常恍惚,她的人生好像早已定格在十几岁的时候。

    在她对“幸福”的想象彻底崩塌的那一刻。

    直到成年后,她拿到母亲留给她的所有遗物,才开始偶尔去回忆思索那个“家”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变得支离破碎。

    结论是早有端倪。

    阮明琰比她大几岁,以前兄妹关系尚可的时候,在哥哥的口中,父母起初也是有过一段恩爱甜蜜的时光的,否则也不会有她这个妹妹的降生。

    阮清宵也依稀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时常都会过来探望他们,和爸爸说不上多么亲亲热热,但也还算和气热情。

    后来先是小舅舅来的少了,听说是学习成绩不太好,又得罪了什么人,被外公外婆送去国外念书。

    外祖家的生意似乎也是在这时候出了些问题。

    原定的继承人不堪大用,外公外婆无奈之下将希望寄托在已经出嫁的女儿和外孙身上,自己也变得忙碌起来。

    阮清宵长大后再回顾这段记忆,才逐渐回过味来,大约在这时候,甚至更早一点,阮家就已经设下圈套,计划着将整个明家吞食殆尽。

    那时候阮家真正的掌权人还是阮爷爷。

    自此之后爸爸妈妈越发频繁地爆发争吵,对外还营造着恩爱夫妻的假象,也尽力在孩子面前隐瞒真相,但感情的冷却是难以隐藏的。

    直到妈妈因为生病去世,他们一家四口足有一两年时间都没能再一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妈妈的病来势汹汹,不知缘由。

    医生诊断说她是压力太大,疲劳过度,可即便她在病床上躺了很久,身体还是一日日衰败下去。

    妈妈去世后没多久,外公一家相继出事,因为没有立下遗嘱,阮家便以阮明琰这个外孙的名义接下了明家的管理权,久而久之就悄然并入了阮氏。

    期间阮父的情人带着私生子屡次上门,即便一直被拒之门外,但仍旧锲而不舍,并且高调地对外宣称了自己的情人和私生子身份。

    只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小阮明瑜惊讶而愤怒,可转头却发现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见怪不怪,似乎早有觉察。

    甚至包括哥哥阮明琰。

    私生子第一次被接进家门的时候,阮明琰愤怒地冲去质问父亲,不是问他们是谁,而是说:「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不告诉妈妈,你就永远不会认下他的!」

    年幼的阮明瑜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父子的争吵,如遭雷击。

    然而无论是哥哥的隐瞒,还是爷爷禁止私生子进门的命令,都没有什么意义。

    最后私生子还是进了阮家的大门,改名为阮明琮,成了阮家三少爷。

    再后来,哪怕两个亲生的儿女都差点被情人害死,阮父仍旧明晃晃地偏向情人和私生子。

    唯一的女儿明明是受害者,最后却成了丢了阮家脸面的那一个,甚至为了防止她继续“惹事”,直接将她送出国反省。

    出国那天只有哥哥去送,他的眼底全是不忿和恨意。

    阮清宵至今都不知道他的那些愤愤不平中有多少是为了自己。

    可能有一点,但不会太多。

    等到两年后风波平息,她再回国的时候,剩下的四人俨然已组成了新的一家四口。

    阮明琰恨私生子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他马上带着他那个小三妈暴毙,但面上却还是硬挤出兄友弟恭的温和好大哥模样,表情扭曲了许久才逐渐适应。

    阮清宵冷眼看着,有时候觉得她那个好大哥很可怜,像是条摇尾乞怜的狗,更多时候觉得他是自找的,跟他们冷血的父亲一样可恶。

    但比起疯狂迷恋小三母子的父亲,自然还是没坐稳位置且同母的亲哥哥更好拿捏一些。

    他多少还残存着一点良心。

    阮清宵在花园里绕到第五圈的时候,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时间恰好在午后,不多时天上就开了太阳,阳光穿透空气中的水雾,在天边映出一道彩虹。

    佣人们或站在门口或站在窗口,听着一个传一个的惊呼都探头朝外看。

    只有阮清宵收起伞,自顾自地往回走。

    佣人接过她手里的伞,露出一个微笑:“大小姐,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今天还是在房间吃饭吗?”

    阮清宵想了想,问:“午饭做好了?”

    佣人点点头,给她报了今天的菜单。

    “就在楼下吃吧,吃完我再上去休息。”阮清宵换下沾了泥的鞋,去水池边洗手,然后往餐厅走过去。

    吃过饭后再上楼,就没有人再来打扰她。

    阮清宵反手关上门,站在门口先环顾了一圈屋子,除了从窗台挪到书橱里的日历,其他东西都还维持着原来的陈设,只有地面和沾了些雨水的窗台明显被清理干净了。

    她在房间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橱某一列书后面翻到了一个旧手机,巴掌大小,款式早就过时,但好在还能开机。

    也有信号。

    阮清宵背靠在房门上,登录自己的某个小号,一上线就接收到了99+的信息轰炸,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于阮明琰,手机因此卡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大约是收到她的上线提醒,阮明琰下面几条消息几乎同时弹过来。

    「爸去外地出差了,下周才回来」

    「你想个理由,装病或者装摔伤了,就这两天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等我的消息」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阮清宵回了个“OK”。

    那边因此放松下来,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

    「老头子真能演,这次我们都被摆了一道!」

    「你到底还干了什么事惹得他那么生气?」

    「我看你最好还是先低头服个软,不然小心又跟以前一样被扭送到国外去。」

    「不过如果董事会那边的人都能拉过来支持我,说不准我能帮你从中斡旋一二,放你回去继续演戏」

    阮清宵问他:「他演什么了?」

    对面一直在输入中。

    「装病!」

    「其实是为了清查公司里的内鬼」

    「连我都骗过去了!」

    阮清宵:「那对母子呢?也陪着他一起演戏?」

    对面安静了片刻,阮清宵怀疑他是在笑。

    「好像是连他们也骗过去了」

    「老头子对他们也没有之前那么上心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冷落他们」

    「倒是那个秘书,最近一直贴身跟着」

    「孩子掉了应该是真的,老头子天天一副心里有愧的样子」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这些消息和阮清宵猜测的大差不差。

    阮父勾搭小四是真的,秘书怀孕是真的,小三听闻消息大闹公司也是真的。

    但阮父被气到昏迷入院,半真半假,可能真的气急攻心了一次,但之后几次病危都是幌子。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觉察到下面的人有异心的,或许是凑巧借着这个机会顺水推舟。

    原本单单一桩豪门继承权内斗掀不起多大的关注量,但有阮清宵这个大明星加进来就不一样了。

    而且还碰上一场全网直播的绑架案。

    即便有意地往下压热度,但没个把月时间,网友不会那么快遗忘掉这一系列的事件。

    这种级别的声量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最初的预料了。

    阮父叫人把阮清宵绑到别墅来没收手机,就是为了堵住她的嘴,不许她再露面,免得火上浇油,牵扯出更多的污糟事。

    做到他们这个级别的大型集团,哪个手上是完全干净的呢。

    阮清宵又是出了名的叛逆,不采取一点物理手段,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发疯拉整个阮氏下水。

    就连阮明琰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一来阮清宵信誉不错,二来他确实需要阮清宵的帮助,以便在这个最好的机会抓紧时间坐稳唯一继承人的位置,最好能把阮父直接顶下去。

    三来……阮清宵毕竟是他亲妹妹。

    绑架事件让他回忆起过往,本想绑架他的绑匪错绑了妹妹,害得她丢掉性命,一时间又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怜悯和心疼。

    虽然不多,但加起来足够让他下定决心忤逆一回父亲。

    无论如何,阮清宵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女儿。

    就算真把人提前弄出来,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被打一顿吗。

    阮明琰心里大概是这样的想法。

    阮清宵因此生出了一点点愧疚来,但真的只有一点点。

    身为人子,为枉死的母亲报仇,本就天经地义,不是吗。

    哪怕赌上一切作为代价。

    哒、哒、哒……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阮清宵没有再回复,收好了手机。

    55  ☪ 55

    ◎小鱼◎

    雨停的第二天凌晨, 阮清宵半梦半醒间听见两声沉闷的敲击声。

    起初以为是又下雨了,可雨声没有那么短促。

    阮清宵几乎瞬间惊醒过来,睁开眼先环视了一圈房间, 她睡前反锁了房门,卧室里没有别的人影,门外也是一片死寂。

    屏气凝神之间,又传来两下敲击声。

    声音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

    阮清宵想到阮明琰给她发的消息, 心情有些忐忑,她闭了闭眼,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起身。

    走向窗户的时候,她顺手拿起放在床边的羽毛球拍。

    窗帘刷的一下拉开, 正对上一张几乎贴在玻璃上的大脸。

    “!”

    阮清宵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一手握紧球拍,一手捂住嘴,压住了喉咙底一声惊呼。

    天边云层散开, 月光洒落,照亮窗外那张脸。

    “——小钱?”阮清宵终于认出来人, 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边伸手去开窗,一边压低声音问, “你怎么来的?”

    “开车。”小钱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扒在窗台上,别墅楼层高,阮清宵卧室窗外没有太多着力点,看起来她维持这个姿势也有些吃力,声音都在用力。

    阮清宵没敢开灯, 凑近想伸手拉她的时候才注意到她脸上脖子上都有几道伤口, 像是被铁丝或者树枝划伤的。

    “我们是来救你的。”小钱避开她伸来的手, 用下巴朝下方示意,“前面有人守着不方便出去,我们带你从后面走。”

    “我们?”阮清宵问,“你们几个人?”

    “两个。”小钱小声说道,“山下还有一个接应的,万一天亮了还跑不掉就回去找阮大少爷帮忙。”

    阮清宵微微蹙了下眉,但也知道小钱能进来已经不容易了。

    帮她打扫卫生的佣人睡前才无意间提到,别墅后面几个监控由于暴雨的缘故损坏了,但山路泥泞,估计要等太阳晒几天才能找人送新的来。

    而且这几天因为人手不足,佣人和保镖都身兼数职,正是最为懈怠的时候。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

    阮清宵也顾不上追问更多细节,直接问:“怎么走?”

    小钱问:“大小姐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阮清宵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转身把那个手机带上:“现在就可以走。”

    小钱点点头,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旁边的窗帘上:“就从这边下来吧,从这边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出去,我们的车就停在围墙外面。”

    阮清宵抽出床单绑到窗帘上。

    小钱率先跳下去,近五米的高度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小钱显然很熟练,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又转身准备去扶一把阮清宵。

    阮清宵深呼吸了一口气就抓着床单跳下去,她虽然没有特意练过,身手比不上专业人士,但拍戏也需要体力和技巧,加上手上拽着的缓冲,至少没有头着地。

    小钱及时伸手扶了一把,阮清宵只是崴了下脚。

    “没事吧?”小钱注意到她皱眉低呼,担心她受伤。

    “还好。”阮清宵摇了摇头,尝试着动了动脚踝,有点刺痛,但可以忍受,她抓住小钱的胳膊压低声音催促,“快走,我听到有声音。”

    小钱不再犹豫,连忙指向一条隐蔽的小路:“往这个方向走。”

    这边的路阮清宵比她还熟悉。

    那后面原本是一片果园,但因为后山塌方又疏于打理变成了一片荒废的树林,原先开的大门和另一条小路早被碎石堵死。

    怀疑的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阮清宵又想起前几天的暴雨。

    而且现在不走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大不了走下山去。

    阮清宵不再犹豫,跟在小钱后面穿过小路,看着爬满藤蔓的围墙,咬着牙忍着疼痛抓住藤蔓慢慢攀上去。

    小钱在后面托了她一把,但她到底没有小钱那么灵活,爬到顶的时候还是没留神被铁丝和碎玻璃划了好几道伤口,血顺着手腕往下滴。

    幸好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在外面围上电网。

    但要是这次再被抓回去,那就不一定了。

    阮清宵死死咬着牙,忍着疼一声不吭,听小钱在后面的指挥,往旁边爬了半米,伸手够到外面伸过来的树枝,抓住想要借力缓冲一下。

    她可不想到这里了再被摔死。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那根细长树枝的柔韧度,腿脚刚离开围墙那点支撑面,就听“咔嚓”一声轻响。

    断裂的枝条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拉力,阮清宵因为瞬间的刺痛根本来不及调整姿势,整个人直往下坠。

    阮清宵下意识闭上眼睛。

    砰——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她感觉到旁边有一股大力扯过自己,随后便撞到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上。

    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但很快咽回去。

    阮清宵慌忙要起身的动作僵住,借着月光看清身下人那张熟悉的脸,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半晌才叫了声:“黎姐姐?”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阮清宵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小钱轻巧地从围墙上跳下来,也不可避免地受了点皮外伤,嘴里嘀咕着“不讲武德”,一边跑过来问她们:“你们没事吧?还能起来吗?”

    黎梦觉抬手掐了下阮清宵的脸颊,低声提醒:“我们得快一点离开这里。”

    脸颊上的触感温热而真实,还有些拉扯的痛意,阮清宵终于回过神,却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她们互相搀扶着起身,阮清宵余光里瞥见她先前落下去的位置,相距不过半米,她就可能砸进满是棘刺的灌木丛里。

    “那边有人吗?”小钱小声问道。

    “有两个刚换班过来,解决掉了。”黎梦觉回道,“趁现在快走。”

    阮清宵也面色严肃的点头。

    小钱意识到情况可能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一些,一时也不敢再废话,搀扶着阮清宵快步走向她们开来的车。

    黎梦觉直接拉开后座让阮清宵上去。

    小钱坐进驾驶座负责开车,她身上只是些擦伤并不算严重,这会儿要抓紧时间也顾不得太多。

    阮清宵的情况却比她们凄惨的多,手掌和膝盖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有多少细小的碎砾卡在伤口里,必须要尽快清理干净消毒。

    但山路颠簸,不方便处理伤口,反而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黎梦觉拧着眉头,只能先翻出消毒水,帮她清洗那些不算很严重的伤口。

    阮清宵咬着牙忍痛,下嘴唇都快被咬出血。

    黎梦觉看了她一眼,主动跟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郑助理在凤凰路的公寓等你,等一会儿下了山让她去医院跟我们汇合。”

    阮清宵余光一时关注着窗外,用力咬了下惨白的嘴唇,才沙哑着声音问:“是云荷找你来的?”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郑云荷是不清楚阮家真正的情况的,阮清宵并不想贸然将她拖下水,所以在回阮家之前就给她放了假,告诉她自己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嘱咐她不要过问阮家的事,并且要注意安全。

    或许是最后一句嘱咐引起了她的警惕心。

    郑云荷毕竟跟了她这么多年,即便阮清宵再不喜欢提阮家的事,她也不可能真的一无所觉,只是照顾老板的心情不去多问而已。

    阮清宵失踪这么多天,她自然会担心会多想。

    “郑助理确实是在几天前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然后说她怀疑你是被阮家软禁起来了。”

    “所以你就答应她来救我?”阮清宵慢慢地问道,疼痛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但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问题,“云荷不知道这里的地址,我也从来没有跟她提过……是阮明琰?”

    黎梦觉未置可否,只说:“小钱是郑助理继续雇佣的,我们在后山其实蹲守了两天,还排练了几次,才摸清楚了路线。”

    阮清宵两天前才拿到手机——实际还不满两天。

    小钱在前面发出一声惊呼:“我靠,怎么这么快就追出来了!我怎么感觉人好像比情报里的还多啊!黎姐,前面也有人,怎么办?”

    等后座两人抬头,小钱的声音更崩溃了:“他们好像还有枪!这群保镖什么来头啊,大小姐你们家不是做生意的吗,怎么还能给保镖配枪?”

    借着月色朝外看,果然拦在前面的人做出了掏枪的动作,不过从姿势来看,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

    后视镜里也能看到有车在追赶,看上去距离不算远,但山路泥泞,他们显然并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只是觉察得及时。

    黎梦觉眸光闪了闪,果断道:“直接开过去。”

    小钱还有点犹豫:“万一撞死了……”

    “那就是正当防卫。”黎梦觉快速道,“那是真枪!这群人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我们冲不出去,没命的就是我们了,有什么问题我给你顶着。”

    小钱一惊:“这么狠?”

    她脸上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听话的没有减速。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们就听见一声枪响。

    小钱一咬牙,闭了闭眼,干脆一脚油门冲过去。

    枪只响了一声,前面拦路的只有两人,见她们的车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倒都害怕地往旁边躲去,后视镜里追在她们后面的车也不知道为何停了下来。

    小钱松了一口气,不枉她们之前辛辛苦苦计算着位置挖了坑,撒了几大盒钉子。

    车开上大路,十来分钟之后成功下山,远远听见警笛声传来,看见挂着特殊牌照的警车,阮清宵也没能放松下来,被盘问后只说听到枪响很害怕所以半夜下山回城里。

    至于警察为什么会来,原来是有路人路过山脚下听见两声枪响,觉得奇怪,便直接报了警。

    警察看了眼阮清宵鲜血淋漓的手掌,以及神色惊魂未定的小钱,还有面容莫名有些熟悉的黎梦觉,脸上闪过怀疑的神色,但登记过她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后还是先放她们回去了。

    显然她们现在很需要去医院处理伤口。

    另外几个警察正在盘问报警的路人,似乎是觉察到身后的视线,路人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朝他们笑了笑。

    阮清宵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转头去找警察说自己还有些线索可以提供。

    她详细指明了山上几个农庄的位置,以及其中两个持枪者的外貌特征,一个瘦的像竹竿,颧骨外突,另一个差不多高但壮一些,脸颊上有两道交错成十字的疤。

    小钱一脸的惊讶和佩服,她坐在驾驶座上都没看清楚拦路那两人的脸。

    黎梦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真是抱歉,害你遇到这么危险的事。原本我们以为只有几个普通保镖守着。”

    小钱连连摇头:“这是我的职责,郑姐已经提前跟我说了可能会很危险,而且这也不是没出事吗。”

    上次的失职害得阮大小姐被绑架,小钱心底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后来郑助理找她帮忙的时候,她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她没想到过去商量怎么把阮大小姐弄出来的时候,还能再见到黎梦觉。

    而且还带来了非常详细的地址以及庄园的地图。

    再想到黎梦觉提前就琢磨好在哪里挖坑的时候,小钱终于觉察出点问题来了。

    “黎姐你是不是知道点我们不知道的事?”小钱偷偷戳了戳她,小声问,“话说回来,你们不是上部戏才认识的吗,怎么也会冒险过来救人?”

    阮清宵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

    她的目光在黎梦觉身上停留了片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黎梦觉伸手扶住。

    “先去医院。”黎梦觉说道,“到安全的地方再慢慢说。”

    阮清宵点了点头。

    小钱看清她身上狰狞的伤口,顿时也闭上嘴,连忙道:“对,赶紧去医院。”

    郑云荷接到电话,已经提前在医院门口等着。

    伤口清理缝合花了足足两个小时,最严重的那道伤口在左手小臂上,医生缝合完伤口都没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恐怕要留疤了。”

    阮清宵表现得不以为意:“能活着就很好了。”

    郑助理看到她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清宵,网上拍到你进医院的照片了,都在猜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找人压一下?”

    虽然她提前安排了单人病房,但也没想到竟然有狗仔凌晨还蹲守在医院门口,还正巧拍到阮清宵满身是血的和黎梦觉一块下车的照片。

    不久前的绑架事件热度还没平歇,骤然又看到阮清宵受伤的照片,网友顿时议论纷纷,短短几个小时流言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

    有说阮清宵秘密进组拍戏出事的,有说豪门内斗直接开车撞人的,甚至还有人说是阮清宵和黎梦觉两个人打起来了的。

    阮氏的官博下面也涌进了一大批网友,有问大小姐受伤真相的,也有追问之前答应帮忙调查旧案的事有没有后续。

    等到天亮的时候,阮清宵和黎梦觉的名字已经又被顶到了热搜首位。

    阮清宵听完就摇了摇头,让她联系容槿,不要压热度,最好再添一把火,往她和黎梦觉要一起参加一档新的节目的方向上引。

    容槿只问候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其余的一句都没有多问,回了个收到就去联系公关部门了。

    黎梦觉坐在靠近门口的凳子上,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

    不过她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给凌姐发了条消息,让她配合一下。

    郑助理安排了保镖守在病房门口,借口自己下去买点吃的,就拉着小钱出去,将空间单独留给了两人。

    阮清宵坐在床边,和黎梦觉大眼瞪着小眼。

    最后是阮清宵率先移开视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黎姐姐,又把你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来了。”

    她眼底闪过愧疚,刚见到心上人时的欣喜逐渐被担忧和酸涩取代。

    “你的记忆是不是完全恢复了?”黎梦觉问道。

    阮清宵点了点头:“被许长安绑架的时候就全部想起来了。”

    黎梦觉看了她片刻,阮清宵不自觉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包裹着纱布的手心阵阵刺痛传来,让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想到黎梦觉在剧组差点出事的那几次“意外”,心脏也在跟着抽痛。

    “是我连累了你。”阮清宵低着头喃喃地说道,“我不应该去找你的。”

    明明有更安全的方法……

    只因为最后一点点私心,差一点点就真的害死她了。

    “对不起。”阮清宵重复着。

    “没关系。”黎梦觉抓住她的手指,拦住她自虐一般的动作,语气很温和,“是我心甘情愿。”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换了另一个称呼:“小鱼。”

    56  ☪ 56

    ◎仇人◎

    阮清宵的手颤抖了一下, 下意识垂眸,心乱如麻。

    几番心理建设之后,她才敢再抬头:“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黎梦觉点头。

    阮清宵不死心地追问:“知道多少?”

    黎梦觉沉默了片刻, 说:“我去找了谢医生。她跟我聊了很久,说了很多事,包括十几年前那起绑架案……”

    随着她的话,阮清宵的脸色逐渐灰败下去。

    最后一点妄想破灭。

    黎梦觉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就意味着该知道的她一定已经都知道了。

    “对不起。”阮清宵呢喃着重复这三个字。

    “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呢?”黎梦觉抬起手,轻抚着她的眼角,“那不是你的错。”

    阮清宵看向她,视野变得模糊, 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当年那起绑架案也好, 如今你身边的各种意外也好,都不是你的错。是心怀恶意者肆意妄为,你为自己讨回公道, 没有错。”黎梦觉继续说道。

    阮清宵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泪水还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不受控制地滚落。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 她等这句话等了太多年了。

    十多年前,阮父的情人宋云想要上位, 暗中指示自己娘家弟弟带人去绑架阮家兄妹,最好叫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

    可当天阮明琰临时被朋友叫走,他们只掳走了阮清宵。

    宋云弟弟和他带的人贪心不足,只绑了一个阮家大小姐,连一半酬金都拿不到, 他们已经下定决心直接撕票, 但还想在她死前再大赚一笔, 彻底榨干她所有价值。

    面对绑匪的狮子大开口,阮家表现得十分消极。

    绑匪们冒了巨大的风险却拿不到相应的报酬,始终觉得不甘心。

    就是这一点不甘心让阮清宵多活了几天,并找到机会摸到了绑匪的手机。

    她在联系家人和报警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求救消息却发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

    在被绑架之前,她们刚交换了电话,约好假期的见面。

    直觉让她规避了最错误和最正确的选项。

    但最后她还是因为那个求救消息获救了。

    她在网友的提示下就地取材,在绑匪的食物里面挤进去一点植物的汁水,然后趁着他们闹肚子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

    不久后警察在公路旁的一条水沟里找到了她,并紧急将她送往了医院。

    阮清宵满身是伤的从医院里醒来,迎来的却不是关心和担忧,而是劈头盖脸地指责。

    因为警方的介入,绑架事件在圈内闹得沸沸扬扬,阮氏的名声受到了不小的损伤,更糟糕的是,警察似乎也盯上了他们。

    阮父想用亲戚间的小打小闹遮掩过去,最后还是阮爷爷及时站出来,直接将宋云的弟弟推了出去。

    宋云弟弟和几个兄弟坐了牢,阮父压着女儿,以她监护人的名义签下谅解书,匆匆将此事了结,不仅没有怪罪情人,反而在她的哭诉之下越发心疼,并且不顾其他人反对带回了私生子,并对外公开宣称是他的小儿子,做实他三少爷的身份。

    原本看她百般不顺眼的阮爷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继续阻拦。

    明明是加害者,不仅全身而退,反而还获得了补偿。

    而且阮清宵这个受害者,侥幸逃离,却成了千夫所指的那一个。

    父亲厌恶她将事情闹大,害得他要花费许多力气去打点善后,哥哥初时还有些心疼和后怕,渐渐又忍不住迁怒因她这个契机,反倒让私生子光明正大进了门。

    阮清宵自然是不服气的,带着一腔怒火满心满眼想要报复,想要公道,刚能下床就要去找警察要求他们继续追查。

    等到警察上门进一步了解情况的时候,阮父看她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那时阮清宵——不对,该叫阮明瑜——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未成年,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并不能完全作数。

    后来没多久,警察就不再上门了。

    再后来,阮父给她看了一沓照片,紧跟着就给她改名换姓,送她去了国外。

    阮清宵没有再挣扎。

    至于那个和网友见面的约定,自然是放了鸽子的。

    原本她以为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直到大学的时候,她在唐青云的手机里听见了那个熟悉到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她们终于见面了。

    但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偷偷摸摸的“相认”。

    “为什么?”黎梦觉倒了一杯温水喂给手受伤的阮清宵,一边问她原因。

    阮清宵的目光在她的手背上停留了片刻。

    黎梦觉注意到了:“因为这道伤?”

    阮清宵神情有些复杂:“那时候我那个渣爹坚持认为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我,不准我再上网跟他们联系,但是除非他把我完全关起来,不然不可能管得住我。”

    而那时候案子还没完全结案,警察或许还盯着他们家,阮父不敢让她完全不露面。

    所以他才会选择送她出国。

    “为了防止我再不听话,他威胁我说,如果再发现我跟网友联系,就直接找人弄死他们。”

    所谓的“他们”其实就是黎梦觉。

    “他给我看了你满手血的照片,告诉我说是他找人废了你的手,算是给我的警告。”阮清宵闭了闭眼睛,才勉强止住颤抖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以为他真的只手遮天,所以就信了。”

    只隔着网线交流的那些年,她早就知道她的阿狸姐姐喜欢画画。

    曾经她无比欢喜,为她们这个共同爱好,不知道多少次幻想过未来她们或许能够在同一所顶尖的美术学院碰面,一同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画家。

    然而梦想还未启航,她宝贵的右手就被毁掉了。

    因为自己。

    每每想起渣爹威胁她的嘴脸,阮清宵都恶心的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可那时候她无能为力,只能顺从。

    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一看到那些东西,她都会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黎梦觉看着自己右手上那道浅淡的疤一时哑然,她觉得荒谬到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这道伤,真的只是见义勇为。”黎梦觉说道,“当时有个劫匪拦路抢劫,还挟持了小孩当人质,我正巧路过,就帮那个小孩挡了一下,所以才会受伤。”

    那道伤看起来严重,黎梦觉也确实因为这个伤有半个学期都没法写作业,但并没有真正伤筋动骨,痊愈之后只留下了淡淡的两道疤痕。

    或许是因为女主体质影响,她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故,那次抢劫案也不过是记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

    如果不是手上留下了明显的疤痕,她甚至未必还能再想起这件事。

    黎梦觉放下水杯,张开五指,将手伸到阮清宵面前,任由她慢慢握上去,再一点点收紧。

    阮清宵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慢慢轻抚着那道伤疤。

    “我跟那个片区的警察都混熟了,那件事也没有什么背后人指示的迹象,纯粹只是凑巧意外碰上了。”黎梦觉微微沉默片刻,又道,“后来我倒确实跟你的爷爷联系过。”

    “不过现在想来,其实应该是你父亲吧,听声音并没有那么老态。”

    “警察说他是为了你的安全和心理健康考虑,所以不愿意透露身份,我只知道他是个有钱人。”

    阮清宵曾经在网上提起过,家里只有爷爷和哥哥对她还不错,至于渣爹……在绑架案发生之前,渣爹在她眼里最大的罪过就是出轨和有私生子。

    他算不上什么宠女狂魔,但表现得还算是个慈父。

    阮父对外的形象也向来如此。

    “他在电话里感谢我,跟我说你年纪太小,受到绑架事件影响太深,怕你走不出来,所以决定举家移民到国外,还给我打了笔钱,让我以后不要再联系你,免得再让你想起不好的事。”黎梦觉继续说道。

    “我后来追查过那笔转账的转入账户,但转了几道,查不到源头。而且后来那个账号也发消息说要出国了……”

    那就是她们最后一次线上对话了。

    后来她们就彻底断了联系,而她们在线上交流的那个平台也在之后不久宣布倒闭,茫茫人海间,就更难找到对方的踪迹了。

    但没想到,兜兜转转,她们还是又见面了。

    “要是……当时我再多问几句就好了。”黎梦觉声音里隐隐有些懊恼和歉疚。

    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其实当时就隐隐感觉到对面的小鱼的家庭不太健康,但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黎梦觉自己都不曾见过完全和谐幸福的家庭,也不想随意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犹豫之间,便彻底错过了探究真相的机会。

    “不,这样就好。”阮清宵握紧她的手,用力到泄露了些许惊慌。

    “这样就很好了。”她重复着呢喃,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语气慢慢平复下来,“如果那时候多问几句,说不定就真的会被我牵连……就像这一次我去找你。”

    “如果我没有去找你,没有顶替掉那个角色进组,或许不会出那么多事。是我自己太贪心。”

    是她太贪心,还想再多看她几眼。

    “原本……原本你一个人想要做些什么呢?”黎梦觉问。

    阮清宵眼睫轻颤了一下,没有去看她的眼睛。

    她低下头,还是坦诚地低声回答:“我想送他们进去,如果证据还不够……就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她眨了下眼睛,眼泪滚落下来,眼底却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恨意。

    “妈妈……外公、外婆,都是他们害死的。他们还想杀了我,如今又盯上你……他们都是我的仇人,我一定要拖着他们下地狱!”

    57  ☪ 57

    ◎豪门八卦◎

    警局。

    上午十点, 经过几个小时的搜山,几名疑似持枪拦路抢劫的嫌疑犯都被抓进了警局。

    抓回来一查身份,几个警察都惊了, 这几人不是黑户就是有过偷鸡摸狗的犯罪前科。

    罪行最重的那个杀人未遂,关了十来年,去年才放出来。

    据他们自己交代,因为出狱后找不到工作, 所以才在老乡的推荐下,去了山上的农庄里上班。

    但问及枪支来源的时候,所有人都插科打诨互相推诿,说是其他人给的, 他们自己不知道。

    一看就是老油条了。

    带队抓人的周警官眉头一拧, 立刻就觉察到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但下属紧跟着就来回报,说他们刚刚确认了山上的别墅庄园以及附近的农庄都在阮家名下。

    实际上整座山头都在阮家名下。

    阮家大名如雷贯耳, 况且不久前还因为某个当红明星被绑架的事件在网上挂了许久,带着整个阮家都狠狠出了风头。

    阮氏放眼全国都是数的上号的知名企业, 更是本地的支柱企业之一, 这个案子若是涉及到阮家……

    正在迟疑之间,又有下属进来说有人来警局报案, 说要实名指认宋志远为一起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

    “宋志远?”周警官一愣,觉得这名字很熟悉,“这不就是咱们刚抓回来的那个持枪犯?”

    “对,十年前他因为一起交通肇事案进去过,判了三年。”负责审问宋志远的警官也被叫过来, 将手中的档案资料递过去, “也是个偷鸡摸狗的惯犯了。”

    说话间, 报案人做过登记被带进来。

    有点出乎意料但又仿佛在情理之中的是,进来的是位中年女性,清爽干练,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登记的姓名是谢迎春,但她还推着一个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男人与她年纪相仿,面容憔悴,左边脸颊上有一道贯穿的陈年伤疤,周围还有烧伤的痕迹,虽然疤痕已经很淡了,但一眼看过去还是有些狰狞可怖。

    女人看了他一眼,在他微微点头后,才抬头对着警察开口。

    “我们是来报案的,关于十年前一起有预谋的谋杀案……”

    她将嫌疑人的名单一个一个吐字清晰地缓缓报出来。

    警察的表情逐渐从惊诧变得凝重,面面相觑间,眼底深处都掀起惊涛骇浪。

    周警官眉头深锁,正在迟疑之际,电话又响了。

    这一次的电话来自于上级。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报案的两人,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指尖微微的颤抖,接起了电话。

    >>>>>

    在医院包扎好伤口之后,黎梦觉把阮清宵带回了自己家。

    同行的还有郑助理和小钱,以及郑助理另外安排的几个比较可信的保镖,并且还提前租下了黎梦觉家对门和楼下空置的屋子。

    黎梦觉只能庆幸自己的房子面积不算小,多站几个人倒也不至于站不开。

    郑助理是自己坚持要跟过来的。

    阮清宵在被带回阮家之前就安排她出差去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跟郑助理多透露半个字,此时自然也不希望她再卷进这个事情里。

    “难道出差在外面就没有风险了?”郑助理难得在她面前表现得毒舌又犀利,“外面谁都知道我是你阮大小姐手底下头一号的狗腿子。”

    “……抱歉。”阮清宵脸上难得浮现出真切的愧疚来。

    她其实从不需要什么狗腿子,最初那一点点恻隐之心外全是利用,只是恰好在那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可以拉拢的人。

    即便明面上的郑助理出事,也会有第二号“狗腿子”来帮阮清宵处理后事。

    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郑助理确实待她尽心尽力,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阮清宵此刻理亏,便说不出什么绝情的话来。

    况且事到如今,郑云荷该知道的肯定都已经知道了,阮清宵从不怀疑她的能力。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旁边的黎梦觉,后者望天望地,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阮清宵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彻底的妥协了。

    反正很快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进了家门之后,黎梦觉仔细检查了一下门窗,打开水龙头将厨房里的茶具又仔细清洗了一遍,然后烧水,一人泡了杯热茶。

    她们挤在书房的电脑前面,一边调试着设备,一边讨论着未来还有可能发生的风险。

    就连小钱也有幸提前听到了一出豪门大戏。

    在政策收拢之前,阮家背地里是有不少灰色产业的,不过当时掌权的阮老爷子嗅觉敏锐,行事果断,很快就举家搬迁,与过去做了切割,并且和当地风评不错的明家联姻,几乎把自己完全洗白了。

    虽是联姻,但阮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苦追了明小姐很久,待明小姐点头,明家才松口同意联姻。

    结婚的最初几年,两人也曾蜜里调油过一阵,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圈子里恩爱的模范夫妻。

    但等到第二个孩子降生,明家日益没落,阮父待她便再没有过去那样的耐心了。

    之后的事就和阮清宵记忆里的差不多,夫妻两人渐行渐远,只在表面维持着恩爱夫妻的假象,实际上在明小姐“生病”之前,阮父每每借口出差,就多是在情人宋云那里了。

    年纪尚小的阮清宵并不清楚这件事,直到妈妈去世后没多久,阮父试图将情人和私生子领进家门,她才忽觉得天都塌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陷在阴郁的情绪里,憎恨小三破坏她原本美满的家庭,厌恶轻易背叛母亲的父亲。

    那时候她以为是阮父善于掩饰和伪装,所以直到妈妈死后才暴露出真面目。

    直到很久之后,在正式成年的那一天,从妈妈生前委托的律师那里拿到妈妈所有的遗物,阮清宵才发现原来全家上下只有她一个人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明小姐早就知道丈夫出轨,留下的遗书里直白地告诉女儿当年她是被骗婚。

    只是为了家族和儿女考虑,她也曾试图忍下恶心,挽救一下他们的婚姻,可结果却证明了她这个决定无比愚蠢。

    阮明琰早就撞见过父亲私会情人,情人的儿子还曾主动找上他耀武扬威,童言无忌地说出要继承阮家的一切,将他和他妈妈一起赶出阮家的话。

    阮父只是威胁警告了儿子一通,让他不要跟妈妈或者爷爷告状,只要他听话,只要妈妈还在,他就是唯一的阮家唯一的继承人。

    阮明琰最后还是去找妈妈告状了,但说的却是恳求她不要跟爸爸离婚的话。

    如果她因为一时意气选择离婚,不仅遂了外面情人的意,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要失去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阮清宵本就不牢固的精神世界在这一年又彻底地倒错了一次,几乎支离破碎。

    她曾以为的,都是假的。

    后来经过更深入的调查,她发现就连父亲变心的事都是假的。

    早在和明小姐结婚之前,宋云就已经以情人的身份跟在阮父身边了。

    阮家明面上切割了所有灰产,但私下里仍旧豢养了一批闲散人员,宋家是其中之一。

    宋云出身底层,没受过多少教育,过了发育期显出几分姿色之后,便被父母兄弟推出去陪酒赚钱,以供养全家。

    在阮家还没有搬迁的时候,阮父就对她一见钟情,顺带将整个宋家都收拢到自己手下。

    阮老爷子自然早就知情,也默许她以情人身份跟在儿子身边,但老头子对她的偏见也是最深的,早早跟儿子明言,当情人可以,但绝对别想进阮家的门。

    后来也不知道阮父有没有尝试抗争过,但后面的结局很清晰明了——宋云给阮父当了大半辈子情人也没成功转正。

    不过除了名分之外,阮父该给的待遇都给到位了。

    即便不能以正室身份自居,但圈子里都心知肚明她都身份,只要不是明面上和阮家有矛盾的,见了她心底再轻蔑鄙夷,面上也客客气气的。

    还有不少人暗地里夸赞阮父痴情,这么多年了顶着阮老爷子的压力,身边也还是这一个人。

    阮清宵看过调查报告之后就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

    要问阮父喜欢宋云吗,那肯定是喜欢的。

    甚至可以说是所有情人里面最喜欢的一个,给她的待遇仅次于已经去世的原配妻子。

    但要说多么专情,那就是笑话了。

    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阮父身边的露水情人都没有断过,他极其偏爱姿容明艳妩媚的年轻女人,只不过这类女人当中,家世好的他年纪大了又要脸面不敢随意招惹,出身不好的又难以给他提供什么助益。

    所以最后兜兜转转,得了他承认的也就只有两个女人,还为此得了个深情的名声。

    不过随着第三位秘书因为怀孕摆到明面上,再加上宋云去公司那么一闹,阮父这点名声是也保不住了。

    阮清宵现在还准备继续往上加把火。

    确认黎梦觉书房里各个设备都能正常使用之后,阮清宵用郑云荷提前给她准备好的新手机联系了一下容槿,表示她要开个直播,黎梦觉也会入镜。

    容槿还有点茫然,闻言第一反应就是联系手底下的直播和公关团队,然后一个电话打给黎梦觉的经纪人。

    凌姐比她还茫然,又一个电话打到黎梦觉那里。

    “梦觉,你在搞什么?怎么又和阮大小姐搅合到一起去了?”

    “没什么,她受伤了,我就把她接到我这里养伤了。”

    “受伤?怎么又受伤了?”凌姐警觉地问,“等等,她受伤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不会是你干的吧?”

    不然怎么解释不久前黎梦觉还对那位大小姐避之不及,如今却突然又把人接回家了。

    现在剧组那边的戏都演完了。

    “……没有。”黎梦觉无语,“我像是那么喜欢惹事的人吗?”

    这点凌姐倒是无法反驳,她是很清楚黎梦觉有多讨厌麻烦的。

    “那你们休假休的好好的,突然直播什么?”凌姐说着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惊恐,带着轻微的颤抖,“等等,你们不是准备直播出柜吧?”

    黎梦觉:“……”

    黎梦觉:“你觉得呢?”

    凌姐说完也觉得这个猜想荒谬,别说出不出柜的,要不是为了赚钱,黎梦觉除了拍戏之外的一切镜头都不想入,更不要说抽风到开直播大秀恩爱了。

    “放心吧,我就是个提供了一下场地和设备的背景板。”黎梦觉瞥了一眼已经坐到镜头前的阮清宵,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一些,“不过一会儿网友可能会有点情绪激动,我想请公司那边也帮忙稍微关注一下舆论情况。”

    真的不是准备出柜吗?

    凌姐拧着眉头,心底犯着嘀咕,打开直播软件先搜索黎梦觉的账号,见一片空白,又去搜索阮清宵的账号。

    阮清宵对着摄像头打了声招呼,向来冷冷清清的美人还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惊得镜头外的粉丝都静默了一瞬。

    下一秒弹幕便刷的密密麻麻,将人脸都盖过去。

    其中大半都在关心地追问她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人追问要不要帮她报警。

    还有零星几条问是不是黎老师跟她打架了——黎梦觉挂掉电话走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了一下镜头。

    坐在镜头背面的小钱冲着她挤眉弄眼,黎梦觉回头看了一眼,才注意到弹幕里对自己的质疑,便对着镜头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她手上也有伤,脸上也有几道划痕,在阮清宵没露出肩膀以下的伤口的情况下,两人看起来伤的差不多。

    “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的。”黎梦觉云淡风轻地解释,她不确定阮清宵到底要在直播里说什么,也不好帮她对外哭诉。

    阮清宵闻言笑了一下,对着镜头补充道:“多谢黎姐……黎老师救了我,不然我今天恐怕就要毁容了。”

    等到屏幕上一排排关心和感谢的弹幕刷过去之后,阮清宵低头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继续开口。

    “谢谢大家的关心,这段时间养伤有点无聊,又不太方便出门,就上线跟大家聊一聊很多人都感兴趣的豪门八卦。”

    阮清宵瞥了眼坐在桌子对面的郑云荷。

    郑云荷眉头和嘴角同时抽搐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抱着平板冲她点了点头。

    阮清宵收回视线,盯着弹幕继续说道:“聊哪家的……当然是从我最了解的开始,就先聊聊阮家吧。”

    58  ☪ 58

    ◎报复◎

    阮清宵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疯狂的闪烁,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进来,她都没有接。

    虽然来电显示的号码各不一样,但她不用特意去想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无非就是害怕她再继续抖露什么“内部八卦”, 让阮家继续丢脸的那几个人。

    讽刺的是阮家向来看不起娱乐圈,集团业务跟娱乐圈几乎都不沾边,短时间内想要威胁一个头部直播平台直接封禁阮清宵的直播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阮清宵本人还是这个平台的股东之一。

    一开始直播间里只有粉丝, 但在阮清宵真的爆了好几个八卦,并且拿出了证据之后,大量的路人不断涌入,甚至因此闪退了一次。

    这一场直播下来, 流量和热度直接暴涨, 平台方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自然不会主动去给她使绊子,反而立马联系程序员回去加班抢修服务器。

    当然, 直播间没被封禁的另一个原因,是阮清宵上的还只是几道“开胃小菜”, 主要讲述了一下她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本质是个多么风流多么爱面子的渣男。

    路人都忍不住在弹幕上一遍遍刷着“可怜”、“怜爱”、“渣男去死”之类的话。

    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是替已经去世的母亲打抱不平, 所以勇敢地站出来揭露渣男的真面目,只有少部分人意识到了她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细节多么骇人听闻。

    【原配没去医院在家里就宣判了死亡, 然后刚去世就接情人和私生子进门?诸位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楼上+1原配去世后没多久,父母弟弟也跟着接连出事,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可怕,我就是本地人,从小就听着阮家的慈善事迹长大, 竟然从来没听说过渣男原配一家短时间内全部离奇死亡的事, 捂得也太好了】

    【我刚刚特意去查了一下, 嘿你们猜怎么着,当年明总夫妇刚一去世,就被阮氏的人站出来“代管”了,据说还是老阮总的亲信】

    【可怕,我还在想会不会只是渣男一个人这么恶毒,没想到这一大家子从上到下都……】

    【别带我们宵宵好吧,她也是受害者】

    【等等这是不是值得一个报警了?】

    【一人血书支持调查阮氏集团】

    【+1】

    ……

    弹幕里不乏质疑阮清宵故意制造话题炒作的,也有人怀疑她是不是疯了——拖自家集团和亲爹下水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下面马上就有人回复说她肯定是想借机争夺继承权,阮氏这等体量的集团几乎不可能因为董事长出事就土崩瓦解,最多被拆解收购,但即便如此也能换取相当可观的收益了。

    要是把家里其他人都送进去,家产可不就直接落到她手里了吗。

    也有部分人反驳,说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继承权,她应该先把她亲哥哥给打下去,然而事实上阮清宵直播里压根就没提到她哥哥半个字,火力几乎全部对准了她那个渣爹。

    不少人都支持阮清宵大义灭亲,甚至已经有人蜂拥到阮氏集团的官博下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贴出直播链接,让官博给个说法。

    阮清宵对弹幕上的纷争视而不见,精力十足地唠了两三个小时还意犹未尽——她爆出来的那点桃色绯闻还只是冰山一角。

    直到黎梦觉在镜头外面提醒她该去换药了,她才暂时停下来。

    换药是次要的。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暗号。

    出了镜头,黎梦觉将自己手机上的对话展示给她看,谢医生刚刚给她发来消息,说一切进展顺利。

    至于为什么没直接给阮清宵发……她的手机到现在还在被各种来电占据,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等到阮清宵拿起自己的手机时,电量都快要见底了。

    黎梦觉递给她一根充电线。

    充了一会儿电之后,阮清宵才随机接起来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对面立刻传来阮父气急败坏地怒吼声。

    “阮清宵!你在干什么?!你赶紧给我把那个直播给下了,给我滚回家——”

    阮清宵面无表情地掐断了电话。

    下一秒电话再度打进来,她又一次掐掉电话。

    如此循环了有十来次之后,她才按下接通键。

    对面的声音果然平静了不少。

    “阮清宵!”阮父强压着怒气,“我的好女儿,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为什么又出来惹事?我都答应了让你哥成为唯一的继承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阮清宵语气冷淡:“当然是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阮父顿了一下:“……什么?”

    阮清宵问:“警察还没有联系你吗?”

    她看了眼时间,继续说道:“警察应该已经接到了报案,关于你涉嫌雇凶杀人,蓄意制造车祸害死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的事。”

    “另外,关于妈妈的死,你也可以提前准备一下怎么解释了。”

    阮父怒吼:“我是你爸爸!”

    阮清宵冷冷地说道:“从你想要害死妈妈那天开始,就不是了。”

    阮父许久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断电话,隔着电话都能听见对面粗重的喘息声。

    他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阮清宵也没有再主动说话,盯着时间安静地等待着。

    “这么多年了,你以为警察能查出来什么?”阮父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要是真有证据证明是我暗中做了手脚,当年就不会以单纯的意外而结案了。”

    阮清宵清楚他这些话并非只是单纯的侥幸。

    明家当年也是本地的龙头企业之一,外公外婆又向来与人为善,人脉不少,只是一双儿女一个外嫁,一个不着调,再加上因为生病导致精力和判断力下降,一次严重的决策错误之后便开始走下坡路。

    内忧外患之下,他们渐渐力不从心,也没有曾经的心气,逐步退居二线。

    不过毕竟是本地的地头蛇之一,出事时虽已日薄西山,但底子还在,曾有不少人找上阮清宵和阮明琰兄妹,旁敲侧击地试探那起意外和阮家有没有关系。

    可兄妹两人当年只是小孩,而且他们是明家留存于世的最后血脉,阮家就算真的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也会防备着他们兄妹二人。

    而且那之后不久,阮清宵就因为绑架事件被强行送出国,跟国内断了联系,等再回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这件事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

    要是真那么容易找到证据,阮清宵也不会一直拖到十几年之后的今天了。

    但正如阮清宵清楚阮父的底气在哪里,阮父也清楚她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既然她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往外透露信息,就说明她手里肯定是握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我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你。”阮父阴测测地说道,此刻他是真的感到后悔了。

    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她一起送走。

    只是当初念及她毕竟是自己的血脉,阮老爷子又明里暗里的敲打,不许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下手。

    阮老爷子是极为注重血脉的人,否则也不会允许自己看不上的风尘女的私生子进门,平日里他对待那个私生子虽然比不上阮明琰兄妹,但也从不容许外人踩到他的头上。

    更重要的是,阮父在外面的情人不少,却只得了老三一个私生子,不是因为他多有风险意识,而只是单纯没有。

    那时阮老爷子几乎都认定了,阮父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三个孩子,比起基因不佳的私生子,他自然更偏爱阮明琰和阮清宵兄妹。

    他笃定自己下手下得干净,即便两个孩子有所怀疑,他们身上终究还是留着一半阮家的血。

    在现实利益面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也是阮老爷子这么多年一直都很维护阮明琰兄妹两人的原因之一。

    阮父当时就隐隐觉得这是养虎为患,阮老爷子或许是年纪大了,反而开始心慈手软,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阮明琰表现得又确实足够听话上进,而阮清宵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最后还是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没有赶尽杀绝。

    结果没想到如今偏偏在他们最不上心的阮清宵身上翻了船!

    “你这么做就没想过你哥哥吗?你对得起一直维护你的爷爷吗?”阮父连声质问。

    “当然想过,我很感激。也谢谢你的‘心软’。”阮清宵心平气和地说道,“不然我哪有机会坐在这里等着看你们最后的下场。”

    阮父气得直喘粗气,但或许是怒气上升到某个临界点,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忽然笑了一下:“你就算实名举报我又怎么样,找到证据又能证明什么?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确实没有对你妈妈和外公外婆他们动手,宋云那个眼皮子浅的一家人,非要自作主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你真有那个能耐把你亲爹送进去,最多不过拘留几天,调查清楚了就会还我清白。阮家这么多年的经营根基,你以为是说扳倒就扳倒的?”

    阮父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得意:“你以为你哥真的会站在你那边吗?”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是太天真了。”

    阮清宵也笑了一声,带着讥讽:“你不会以为我查了这么多年,只追查了十年前的案子吧。”

    阮父强撑的从容被这一句话打破,他的气息又开始不稳:“什么意思?”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边传来一阵敲门声,有警察站在门口出示了证件,请他去局里协助调查。

    除了涉及到一系列经济罪,还有过去十年里数起结局都不了了之的“意外事故”。

    堵在门口的好几名警察语气客气,态度却十分强硬。

    阮父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他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从阮清宵顺从的被他带回家……

    甚至更早。

    即便他笃定自己早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但雁过必留痕,凡事只要做了就有被查出来的风险。

    更何况阮父本身就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

    明明他已经尽量不沾手了,所有的事都是交代给心腹,除非是出了叛徒……

    他笃定宋云和她娘家人绝不会真的背叛他。

    不是因为相信宋云多爱他,而是因为他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阮父一旦出事,宋家人的下场只会比他惨十倍百倍。

    只有利益……只有利益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同盟。

    电光石火间,阮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梁秘书——梁秘书是你的人?”

    阮清宵隔着电话都能听见他的慌乱,心底终于生出些许快意,她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去牢里忏悔余生吧,狗东西!”

    她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59  ☪ 59

    ◎动机◎

    “阮清宵!你是不是疯了!”

    阮明琰在电话另一头怒吼, 声音尖锐到有些破音。

    乍一听倒是跟阮父气急败坏的声音十分相似。

    该说不愧是亲父子吗?

    阮清宵将电话拿远一些,漫不经心地想着,直到对面失控的声音告一段落, 她才重新打开了免提。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只会感到高兴。”

    “高兴什么?”阮明琰怒气冲冲道,“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把热搜压下去!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你知道你那一场直播, 给阮氏带来多大损失吗?”

    一夜之间市值蒸发几个亿都是毫不夸张的说法,甚至可能还保守了。

    阮清宵“哦”了一声,翻看着网上最近的新闻,以及几个报社主编回复的消息, 应付亲哥哥的语气里除了敷衍就是嘲讽。

    “跟你商量什么?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继续跟那个害死了我们亲妈的杀人凶手演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阮明琰语气顿时弱下去,但仍不忘为自己辩解, “你别忘了现在阮氏旗下还有妈妈他们留下来的子公司,那是妈妈他们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难道你也要一并毁掉吗?”

    阮清宵抓着文件的手陡然攥紧, 刚打印出来还冒着热乎气的A4纸瞬间便捏出几道褶皱。

    她的脸色空白了一瞬,那个荒谬的事实纵然她心底早有猜测, 此刻却仍觉得有阵阵寒意从脊髓往上蔓延。

    “阮明琰。”阮清宵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是游离于一切情绪之外,“我曾经以为,你这人起码还有点基本的人性,所以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你或许不知情, 所以才心安理得地继承了外公外婆他们留下来的东西, 还转头对着害死他们的凶手摇尾乞怜。”

    她停顿了片刻, 对面竟也安静的只剩下慌乱起来的呼吸。

    “阮明琰,其实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阮清宵一字一句地问他,“他们害死了妈妈,害死了外公外婆,还差点杀了小舅舅,你全都知道,是不是?”

    “我……”阮明琰嘴巴张了许久,才讷讷道,“我曾经只是有过怀疑,他……他们毕竟是我们的亲生父亲和一直护着我们的爷爷……”

    所以他不敢深想,即便窥见了蛛丝马迹,也宁可当一个睁眼瞎。

    他们毕竟是他仅剩下的亲人。

    他们掌控着本就该由他继承的财富和权势。

    死人哪能比得过活人呢?他只是在尽力争取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一切东西。

    阮清宵闭了闭眼睛,只觉意兴阑珊,原先想和他说的话通通咽下去。

    “阮明琰,你真不是个东西。”她一字一句地留下最后这句话,啪的一下掐断了电话。

    挂掉电话之后,阮清宵呆坐在原地,神色空白地看向窗外,窗台上的花不知何时已然凋谢,只剩下一片绿油油的叶片,看起来依然生机勃勃。

    窗外的树叶却开始往下落了,天尽头的群山一片青中泛起淡淡的红。

    黎梦觉不知何时进了书房,手里端着茶杯,将刚泡好的一杯红茶递到她的手边。

    “那个方向是红枫园,在A市南边的郊区,再过大概半个月,山脚下那一片会变成红海,像花边裙一样。”黎梦觉徇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给她介绍起那个A市著名景点。

    其实也是人造出来的网红景观,但确实漂亮。

    黎梦觉只去过一次,那天恰好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周围都是成双结对的小情侣,让她这个单纯陪朋友过来的采风的单身狗感到了些许压力。

    自那之后她就没有再去过了。

    “你想去看看吗?”黎梦觉迟疑了下问道。

    阮清宵无意识地抓住手边的茶杯,被指尖触碰到的温度唤回了神智,她先下意识点了下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最近……最近可能不太方便。”

    阮清宵眼底闪过忧虑。

    阮家那边虽已被警方正式介入调查,就连阮老爷子都被监管起来列为了嫌疑人选,只能被迫让阮明琰提前上位,但阮家背景盘根错节,到底还没有真的尘埃落定。

    阮清宵联合了所有能用上的人脉,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才搜罗来种种罪证,最关键的部分直到半年前才查清楚,未免打草惊蛇,她只能自己找人调查线索寻找人证物证。

    好在后面的事情她早早安排下去,所以意外失忆的事并未打乱他们原本的计划。

    但在剧组期间,阮父那边暗中找她还有黎梦觉的麻烦,就说明他心底早就起了怀疑,只是还未确认,所以才没有肆无忌惮地直接下死手。

    若是让阮父和阮老爷子侥幸逃脱,别说她,黎梦觉恐怕也会被牵连。

    还有阮明琰那边……

    既然她侥幸没有死在这个时候,那就还要为之后可能出现的一切意外做准备。

    阮清宵焦虑到不自觉地咬起手指头,用力到几乎咬出血印,另一只手掐着受伤的手掌心,疼痛让她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清醒。

    “清宵。”黎梦觉叫她。

    “黎姐姐?”阮清宵有些茫然地抬头。

    “手上的伤……该换药了。”黎梦觉将她的手拉下来,动作很轻地拉开她的手指,然后去拿了药箱来给她换药。

    阮清宵的视线跟着她打转,手摊开放在膝盖上没有再动,但看神情明显又进入了神游状态。

    拆下来的纱布浸了一层血,消毒水浇上去的时候,阮清宵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黎梦觉用棉签帮她清理伤口,听见她压抑的很轻的一声“嘶”。

    黎梦觉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原来你还知道痛啊。”

    阮清宵垂眸没有说话。

    黎梦觉轻叹了一口气,将本就很轻的动作放的更轻柔了一些:“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忍着。”

    阮清宵轻轻“嗯”了一声,却仍旧无意识咬着下唇。

    黎梦觉更想叹气了,在某一个瞬间,她心底竟生出些荒谬的想法——还是失忆状态的阮清宵更叫人怀念一些,不仅仅是不用她主动去找话题,更重要的是,没那么多烦心事。

    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拍戏,以及怎么和她相处。

    虽然也没有活泼到哪里去,但至少也还有点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黎梦觉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阮家的事。”阮清宵没有隐瞒,喃喃自语般说道,“我担心他们还会有什么手段帮自己脱罪。还有……宋家。”

    那几个前科犯听到风声连夜逃跑,等到警察上门的时候就已经人去楼空。

    比起阮父和阮老爷子幕后指使者,那些人罪行更为明确,一旦被抓压根没有任何辩护的空间,其中几个手上更是沾过血,上了法庭少说也是个无期。

    没有希望,也就意味着没有顾虑。

    也更加危险。

    “你爸爸和你爷爷那里其实不用担心。”黎梦觉说道,“除非他们有那个本事把整个系统上下全都买通了,不然基本上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什么意思?”阮清宵有点不解。

    黎梦觉帮她上好药,重新处理好伤口,才说道:“你是不是没有看过那张储存卡里面的东西?”

    “储存卡……”阮清宵蓦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黎梦觉,惊讶之后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你都知道?”

    “从剧组回来之后才发现的。”黎梦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书柜前面,从底层翻出一个木匣子。

    红棕色的木匣子分量不轻,用料极好,却跟厚重典雅的气质沾不上边,盒子外层刻满了各种卡通形象,线条算不上流畅,很多处都深浅不一,明显是不善于此项技艺的人手工刻下的。

    木匣子被放到书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两排狐狸摆件,左上角缺了一个,目前仍然挂在黎梦觉的手机壳上。

    阮清宵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很久以前送出去的“礼物”。

    准确点来说,是送给网友阿狸的礼物。

    她们在网上意外认识的时候,阮清宵正因为母亲的离世以及家庭氛围的巨变郁郁寡欢,花了很多时间在网上消磨时间。

    那段时间阮父对她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正因为情人和私生子无法进门而心生愧疚,空闲时间大部分都用在外面陪伴他们,阮明琰和阮清宵兄妹身边只有保姆和司机。

    直到绑架事件发生之前,阮清宵才确立了新的人生目标,她要好好上学,等到考上大学之后就可以彻底脱离这个让她失望又窒息的家庭,过上真正自由的生活。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和网上认识的朋友阿狸约好在下一个假期见面,并且交换了电话和礼物。

    因为阿狸忙于学业,只下一个长假才能空出完整的时间,但年幼的阮清宵刚刚亲手做完了第一套手工摆件,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她分享,便跟她要了地址,邮寄了出去。

    原本是只有礼物的,后来又夹进去了别的东西。

    阮清宵没有提过那样东西,黎梦觉收到之后也没有多想,后来经历过绑架事件,她以为她们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那一盒礼物就被彻底束之高阁,成了只剩下收藏价值的纪念品。

    “之前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进娱乐圈,为什么也在回避我,后来又为什么来找我。”黎梦觉依次将摆件拿出来,露出木匣的底座,“知道阮家的事情之后,前两个问题我大概可以猜到,但最后一个问题……”

    她停下来,修长的指尖按住底座某个隐蔽的位置,用力一拨,露出下面一层暗格。

    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阮清宵看得心头一紧:“里面的东西——”

    黎梦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已经交给警察了。”

    阮清宵怔了怔,然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猜你和你那个渣爹其实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黎梦觉神色有些古怪,像是怜悯又像是庆幸,“如果他真的知道,迎接我的就不是快杀青的时候的吊灯,而是直接开着车在我家楼下蹲守,或者干脆投毒了。”

    阮清宵手一紧,差点又崩开手掌的伤口。

    黎梦觉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放低了声音安慰:“幸好他不知道。谢医生说里面的东西足够他和那个老头——应该是你爷爷吧,足够他们把牢底坐穿了。”

    “还有——”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也是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足以证明你那个渣爹有谋杀你妈妈意图的动机。”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主要是填一下剧情方面的坑[竖耳兔头]

    60  ☪ 60

    ◎想再见你一面◎

    藏在储存卡里的东西几乎都是阮家违法犯罪的证据。

    大多都是公司业务方面的一些黑色产业, 还有少部分出于私人恩怨而进行的打击报复。

    比如阮父老家一个堂弟看上一个女孩,结果对方抵死不从,不仅没有在他的金钱攻势下答应他的追求, 反而当众讥讽贬低了他一通,让他当众丢了大脸。

    堂弟恼羞成怒,开始疯狂地打击报复,不仅造谣女孩, 还动用关系逼得学校开除了女生,甚至牵连到她父母的工作,多次搬家未果,逼得她不得不主动低头认错。

    然而那个女生低头之后却迎来更加疯狂的羞辱和折磨, 女生忍无可忍之下选择报警, 联系报社曝光他们的嚣张行径。

    堂弟气急败坏,直接找人撞死了她的母亲,并叫人打断了她父亲的腿, 女生自己遭受“意外”毁了容貌。

    事已至此,事情终于闹大, 一度上了报纸, 市民纷纷写信投去报社呼吁一定要严惩真凶。

    这件事后来就是阮父找人去“摆平”的。

    除了上下打点关系,最重要的就是让提出问题的人闭嘴——毁容的女生和残废的父亲很快就相继去世。

    在他们死后, 这场残忍的悲剧最终被扭曲成茶余饭后的血色绯闻,邻里周边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女生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不仅劈腿多人,还卷走了男方家里的救命钱。

    于是那位被骗财骗感情的“老实人”被逼到绝境, 上门要回钱财未果, 一怒之下捅死了女生和她的父亲。

    最后的结局自然只是这位“老实人”被绳之以法, 堂弟成了众多被欺骗的可怜男人中的一个。

    存储卡里有阮父和堂弟争吵,以及转头去安排人手的录音,还有后期的调查资料,诸如当地的新闻报纸、女孩的家庭信息、校园论坛里相关的帖子截图,以及最终的法庭宣判结果等等。

    诸如此类的事件不下两位数,虽然大多数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指向性已经足够明确,粗略扫一眼都觉触目惊心,脊背发寒。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零碎的没有分类的资料信息。

    事实的真相不难猜测,有人很早就在暗中调查阮家的重重罪证,只是还没有调查清楚就出了事。

    “是妈妈……”阮清宵怔忡了好一会儿,“她让我不要看,不要提,把东西藏好,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就完全照做了。”

    难道她当初真的全然一无所觉吗?倒也不是。

    只是潜意识里不敢主动去触及真相。

    在她对家庭的幻想彻底破灭之前,在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去调查真相之前,阮父就已经明里暗里试探过数次,问她也问阮明琰,他们的母亲以及外公外婆是否给他们留下了什么特别的遗物。

    兄妹两人的反应皆是摇头茫然。

    后来阮父便不再提起,但阮清宵偶然发现自己的房间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随即便意识到那个东西留在身边并不安全,早晚都会被搜出来,于是便藏在了礼物盒子里寄了出去。

    原本她们约好见面,阮清宵想着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拿回来。

    谁也没料到后来她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如果早一点看到里面的东西就好了。”阮清宵沉默了良久说道,声音里有哽咽有庆幸有懊恼,“如果早一点……也许后来的事都不会——”

    “也许就没有真相昭雪的一天。”黎梦觉打断她的话。

    阮清宵抬头望着她,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不要自责,因此极力挤出一抹笑,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我原本想过要不要告诉外公外婆,但因为害怕和逃避,到最后也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那些我觉得很奇怪的事。”

    如果早一点告诉他们的话,是不是能避免后来的悲剧呢?

    甚至更早一点,也许妈妈也不会那样枉死。

    再后来的那些事……包括黎梦觉或许也不必被牵扯到这件事情种来。

    黎梦觉没有再打断她的话,耐心地听她说完,伸手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是在宽慰她,也像是在宽慰自己。

    “那时候你只是个孩子,有些事情确实遗憾,但绝非你的过错。况且……”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即便重来一次,也未必会有更好的结果。耗费了你们这么多年的辛苦,承担了那么多风险和等待,又搭上时代发展的便利,岂是你当年一两句话就能抹销掉的。”

    她没有说的后半段话是,若是当年年幼的阮清宵不管不顾地跟外公外婆告状,结局说不准不过就是再搭上她一条小命。

    那时阮家占尽天时地利,多一条人命不过就是那人运气不好罢了。

    就像阮清宵的小舅舅……前脚听闻父母在国内出事,后脚就也在回国的路上出了意外,然而查来查去,最后不过就场普通的交通意外。

    当时不过十岁出头的阮清宵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黎梦觉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和你妈妈他们,还有无数根本无法为自己伸冤的无辜枉死者。”

    “很了不起。”

    “……”阮清宵终于压不住喉咙里的呜咽,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黎梦觉任她撞进怀里,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是安抚也是鼓励:“哭吧,没有别人会看到的。”

    守在门外的郑云荷只听到一点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她愣怔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脚步顿在原处,低头看了眼怀中等着签字的文件,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立刻敲门,转身静悄悄退开了。

    走到大门口,她摘下眼镜也抹了下眼角,心底有些酸涩,却也轻快了一些——

    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

    阮父和阮老爷子被正式起诉的消息传出来的那天,阮清宵正好到医院的康复中心看望小舅舅。

    外界因为这个消息掀起滔天巨浪,热度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登了顶,阮氏集团的官博下面聚满了看热闹以及叫嚷着倒闭的吃瓜网友。

    临时赶鸭子上架的阮明琰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又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打给阮清宵,却始终无人接听。

    阮清宵早就关了手机,坐在病房里和小舅舅相顾无言,一室寂静。

    最后还是明绣先沙哑着声音开口:“这些年,辛苦你了,小瑜。”

    阮清宵冲他笑了笑,说:“还好结果不坏。”

    明绣见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却越发心痛,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就要滚落下来。

    阮清宵连忙递了一张纸给他:“别哭,医生说你刚醒不宜情绪太激动。”

    可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忍得住呢,明绣接过纸巾抽抽噎噎,顶着脸上狰狞的伤疤反倒显出几分凄苦可怜来。

    “都是舅舅没用,躺了这么多年才醒,害得你们为我吃了那么多苦……呜呜呜……我可怜的小瑜啊……”

    阮清宵抓着纸巾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额头青筋也跟着跳了跳。

    时隔十几年才又见到活生生的小舅舅,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记忆里的小舅舅实际上是多么不着调的人了。

    但看着这么活生生的人,心底那点无奈最终还是被劫后余生的庆幸所覆盖。

    当年外公外婆出事的时候,小舅舅人还在国外办结业回国的手续,听说父母出事就丢下手里的事情,匆匆忙忙赶回国。

    其实早在回国的途中,他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只是他年轻气盛,太过莽撞,对于阮父的试探不仅没能沉得住气,还怒气冲冲地声称自己一下飞机就先去警局检举揭发。

    结果就在回来的路上,他也跟着出了事。

    阮清宵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他的“葬礼”结束后了。

    彼时阮父恰好在国外出差,还在当家的阮老爷子领着公司的考察团去了千里之外的某个不出名的小城市考察时常。

    接二连三的意外难免叫人多想,可翻来覆去地调查也没办法把罪名按在他们头上。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以“意外”之名尘埃落定。

    他们在人前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还特意叫上媒体,带着阮明琰兄妹两人去小舅舅的墓碑前大哭了一场。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过分刻意的回避,小舅舅的“死”才有了操作空间。

    虽然最终抢救回来一条命,结果却是成了植物人,从此一躺就是十几年时间,主治医生都下过好几次决断,说他很大概率再也醒不过来了,但阮清宵和谢医生都没有选择放弃。

    万幸,她们还是等到了他醒来,还成为了最关键的人证之一,这才让阮父和阮老爷子被定罪的事更顺利了几分。

    “你还活着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事了。”阮清宵又递过去一张纸巾。

    舅甥两个在病房里抽抽噎噎地忆往昔,病房外面,谢医生和黎梦觉站在走廊尽头的露台边闲聊。

    谢医生转过头看了眼病房门口,走廊上看似没人,但楼道口和电梯口都有保镖守着,她倒是不太担心安全问题。

    “我还以为会是她的助理陪她过来,你们这样的大明星平时难道很闲吗?”

    “郑助理最近在阮氏辅佐小阮总。”黎梦觉回答道。

    “阮明琰?”谢医生挑了下眉。

    黎梦觉“嗯”了一声。

    “清宵心里是个有成算的。”谢医生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提此事,又问道,“难不成是清宵聘请你当她的新助理?”

    “那倒没有。”黎梦觉笑了声,说道,“我只是有点担心她,所以义务充当一段时间贴身保镖。”

    谢医生看了她一眼,想起来当初阮清宵被关的那个别墅里,有几个保镖至今还躺在医院里养伤,据他们醒来后交代,是被两个女人打的。

    有的嘴硬说是天黑他们没有防备,有的则心有余悸,提起来就忍不住哆嗦一下,直说那两个女人太过凶残。

    其中一个自然是小钱,另一个么……也就只有黎梦觉了。

    在那之前,谢医生对她掺和进这件事里还有些担忧忐忑,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我之前听清宵说过你们之间的事。”谢医生说道,“不过是在她去找你之前才提起过一些,那时候我们还不确定明绣还能再醒过来,原本还担心这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她竟然意外失忆了,我听说她去剧组拍戏了,还吃了一惊。”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是不是……没准备真的去剧组?”黎梦觉问道。

    “你都知道了?”谢医生的言下之意很好猜。

    “我猜的。”黎梦觉摇了摇头,眼底闪过恍然的神色,“之前虽然没有合作过,但一直听闻阮老师是个很敬业的演员,照理来说,她主动争取的剧本角色,应该早就跟导演以及搭档主演私下商量过几轮。”

    结果等到阮清宵去找她的时候,她都没有主动联系过黎梦觉,和导演的交流也是寥寥。

    要不是故意等着给黎梦觉捣乱,或者传闻有误,就是另有隐情了。

    如今看来,确实是另有隐情。

    那时候的阮清宵显然对那个剧本并不怎么上心。

    “你都猜到了,不是吗。”谢医生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脑后,望了远处澄明的天际,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是为了从你那里取东西,其实找个不相干的人上门更合适。”

    “况且那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还留着一个网友送的东西。”

    “当时她去找你,其实只是找个理由,想要再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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