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喜欢我◎
阮清宵出来的时候, 走廊里只剩下黎梦觉一个人。
她半倚在走廊尽头的墙边,微微仰头望向窗外。
此刻窗外已是明月高悬。
“黎姐姐……”阮清宵走过去叫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顿住。
“聊完了?”黎梦觉转过头来看她, 微微笑了一下。
阮清宵点点头,想了想又解释道:“舅舅还要住院一段时间,这里有谢医生照顾,我跟他说好了过段时间再来看望他。”
“那先回去?”黎梦觉微微偏了下脑袋。
“好。”阮清宵和她并肩下楼。
这是一座沿海小城市, 距离X市不算太远,交通并不怎么发达,但胜在安宁祥和,气候宜人, 很适合休养。
因为担心会被阮家其他人追查到, 阮清宵并没有在这座城市购置房产,偶尔才会借着旅游或者通告活动的机会从这边路边,探望一下躺在这家私人医院沉睡的小舅舅, 但也从不敢久留。
她们这次过来住的也是酒店。
酒店靠近海边,走到门口就能闻到淡淡的海腥味, 最近天气转凉, 风一吹还有点冷。
阮清宵上楼拿了件外套,然后又下来和黎梦觉去之前看好的餐厅吃晚饭, 因为距离不远,她们干脆沿着酒店外那条昏暗的小路步行过去。
路上没看到什么行人,放在以往,阮清宵是绝对不会独自走这样的夜路的。
但此刻有黎梦觉走在身边,耳边只有风和海浪的声音, 她也仍就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只是这份心安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阮清宵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侧过头去看黎梦觉, 恰好后者也将视线转过来,撞了个正着。
黎梦觉冲她笑了一下,似乎只是很平常地看了她一眼。
阮清宵也下意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笑。
“姐姐之后……”阮清宵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工作吗?半年内暂时没有进组的计划,可能会跑些别的活动,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黎梦觉说着又将问题抛回来,“你呢?”
“我?”这个问题阮清宵真的考虑过,只是还没准备跟旁人说起,但如果是黎姐姐问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经济公司那边有几个活动要扫一下尾,之后……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的重心应该会先放到公司那一边。”
“接下去,还要跟你哥哥对上啊。”黎梦觉轻叹一声,也为她捏了一把汗,“恐怕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阮清宵“嗯”了一声:“他毕竟早进公司那么多年,我们那个好爹和爷爷还有几个堂叔伯都被牵连,现在也就只有阮明琰暂时能撑起门户了。”
就在今天下午,确认阮父和阮老爷子彻底救不回来之后,阮明琰就以阮氏集团的名义公开发布了断亲书。
以业内人的判断来看,还是晚了些。
不过总比一条道走到黑,拖上整个阮氏下水好。
针对阮父乃至整个阮氏的调查确实对阮氏集团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这段时间的股价一路狂跌,不少合作商纷纷解除合作,阮明琰这样拖拉的性子也不得不选择断臂求生。
但这么大体量的企业,若说完全垮掉,那也还差得远。
最多也就是元气大伤。
只要还“幸存”的高层脑子清醒些,保住阮氏主要的产业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自事发以来,阮明琰就一直对阮清宵多有埋怨,甚至在调查之中频频扯着后腿,只不过公司那边的一遭事就叫他焦头烂额,这才空不出时间来和阮清宵当面对质。
这也是阮清宵乐见其成的。
在这之前,她还想过事了之后若能侥幸全身而退,就干脆退隐去周游世界,不再过问那些需要耗费脑力的事情。
对于血脉相连的亲哥哥,阮清宵心底虽有不满,但容忍度总还是高几分。
阮氏对于阮清宵而言就是脏了的垃圾,从前握着股份不放是为了安身立命,让他们不敢轻易动她,如今事了,她也并不缺那点分红。
然而这都是以前的想法了。
——这种狼心狗肺、完美继承了阮父自私自利本性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过得这么逍遥快活?
阮清宵眼底闪过几分戾气:“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阮氏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那里面还有你外祖一家留下的心血吧。”
阮清宵神色稍缓:“是。所以不到最后关头,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争取。”
黎梦觉轻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阮清宵停住脚步,侧过头去看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和迷茫,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黎梦觉说:“虽然我不太擅长赚钱之类的事,不过对付一些人还算有点经验。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
她一字一句,语气轻缓,说得清楚明白。
阮清宵听见远处海浪的声音,像是心脏的跃动,一下、一下的节奏逐渐重合……
话未说完,身后又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小心!”
阮清宵已经觉察到身后的动静,身体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愣怔的瞬间,黎梦觉一把拉过她,随即就将她推到一边,险险避开从暗处猛然冲出来的人影。
夜风吹散浮云,皎洁月色下,隐隐有寒光反射。
胡子拉碴的男人衣衫脏乱,眼神阴郁,身上弥漫着浓郁的酒气,似是街边醉生梦死中忽然发疯的流浪汉。
阮清宵回过头打量他的脸,因为心底早有猜测,所以很快认出来:“是你——宋天佑!是我爸那个情人的弟弟。”
也是当年绑架她的主使者之一。
后半句解释是跟黎梦觉说的,黎梦觉微微挑了下眉,余光扫过四周,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
这里是连路灯都十分稀疏的小路,更看不到任何监控的影子,即便传出什么声响,也很容易被海潮声掩去。
叫“救命”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男人面色阴鸷,不言不语,见一击不中,立马挥舞着锋利的刀具再度朝她们冲过来。
黎梦觉将阮清宵推远了一些,叫她到安全点的地方喊人报警,就这片刻功夫的耽搁,刀刃已经近在咫尺,黎梦觉没有躲闪,拦在阮清宵面前。
阮清宵听见她一声闷哼,掏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按了两三次才按准快捷键拨通报警电话。
“有人袭击我们,快点过来,位置在酒店西南方向……”
她快速报出详细的位置,余光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紧张地关注着黎梦觉的方向,指甲死死掐着掌心,才勉强抑制住冲过去的冲动,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黎梦觉是结结实实给阮清宵挡了一刀,男人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笑意,然而并未能持续多久,只觉手腕处一阵钻心的痛楚直冲天灵感,下意识挣脱却挣不开。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皎皎月光照亮黎梦觉那张漂亮的脸蛋,冷白月光也遮不住眉眼间的淡淡笑意,本该是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一张脸,却平静的仿佛在踏青郊游,甚至隐隐闪过极淡的愉悦。
这压根不像是正常人的反应。
男人手里还握着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半因为疼痛,一半因为恐慌,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心头,心底萌生出退意。
但已经太晚了。
“当初就是你绑架的小鱼吗?”黎梦觉语气平静,像是在唠家常一般,她也不是真的在提出问题,而更像是在做某种预告,“——我等你很久了。”
粘稠温热的血液顺着男人的指缝滑落下去,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却再分不清是谁的。
短短几秒钟内,攻守易势,黎梦觉按住男人的手腕用力一折,提膝撞向他的腹部,对方便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黎梦觉没有去捡,抬脚踢到一边,然后将男人按到了地上。
在正式开始揍人之前,她还抬头提醒了阮清宵一句,叫她走远一些,免得血溅到身上。
当然实际看起来没那么血腥。
保镖和警察先后赶到现场的时候,黎梦觉捂着腹部坐在一边,阮清宵跪坐在她身前,颤抖地低头去看她的伤口,只见腰间的浅色衬衣都被血染透了,看起来分外骇人。
警察到场时先看到她身上的血衣,眉头紧皱,连忙转向不远处被保镖控制在地上的嫌疑犯,然后齐齐哑然。
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外伤,却已经瞳孔涣散,连痛都呼不出来,一边的手臂和小腿都有不规则的扭曲,眼见着就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警察又转头看了眼黎梦觉。
黎梦觉举起双手指了下自己的腹部,又指了下掉落在草丛边的染血刀刃,说道:“我这可是正当防卫。”
警察们望望天望望地,最后还是领队的轻咳一声,表示先送他们去医院。
结果有惊无险,黎梦觉被捅的那一刀距离要害极近,再偏一厘米可能就会有性命之忧,医生都连连叹息她运气真好,包扎好伤口之后回去静养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宋天佑那边就遭了大罪了,几处骨折、关节错位、内脏受损,医生都摇头说就算侥幸治好,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出来的时候警察看向黎梦觉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们入职前都经过训练,眼力比普通人好一些,自然看出来这重伤下面绝不是什么惊慌之下的潜能爆发,倒更像是刻意的折磨泄愤。
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恶贯满盈的死刑犯伸冤。
况且他携带利器蓄意谋杀在先,还真的伤了人,两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因为害怕穷凶极恶的歹徒反扑于是闭着眼睛反击过猛也很正常。
阮清宵满脸怒容地跟警察强调,她们绝不会有任何程度的让步,一定要顶格重判。
实际上先前阮父的案子里查出来的罪证,已经足够宋天佑这个通缉犯枪毙八回了,即便他的父母和姐姐都站出来替他顶罪或脱罪,也很难让他活着走出监狱大门。
不过抓捕嫌犯时,他刚好瞒着家里的妻儿跟情人在外面旅游,听到姐姐姐夫被抓走调查的风声,他便不管不顾地丢下一切逃跑了。
原先想要逃往国外,但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警方发布了通缉令,他连火车都上不了,别说坐飞机出国了。
他本就没受过多少教育,一辈子都跟底层的混混小弟打交道,又被阮父哄的以为阮家会是他们屹立不倒的靠山,压根没想过提前在国外置办资产,即便偷渡出国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大概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结果,既然已无退路,至少也要拉一个仇人垫背。
他最恨的未必是阮清宵,还有如今已经正式继承阮家的阮明琰,兄妹两人早就接受了调查确认了清白,外人都在同情他们兄妹摊上那样的父亲,宋云这个情人和私生子却面临着牢狱之灾,还要被众人唾骂。
但阮明琰知道宋云的弟弟是个亡命之徒,他可惜命的很,就连洗澡上厕所都要让两个保镖陪同。
宋天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才只能将目光转向阮清宵。
恰好阮清宵这段时间仍然持续不断地在网上讲着阮家过去的豪门八卦,期间还不经意透露她要来这座小城市看望小舅舅的事,又恰好喜欢趁着晚上人少,和黎梦觉两个人单独沿着海边散步,去距离酒店一公里外的某个网红餐厅吃晚饭。
这样大好的时机,如果错过了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对阮清宵和黎梦觉来说也是一样。
送走警察之后,阮清宵回到病房,看到低头看手机的黎梦觉,紧绷着的神经才陡然松懈下来。
阮清宵在病床边坐下,看着黎梦觉衣服下面缠着纱布的位置,久久没有言语,直到黎梦觉抬头看向她,迟疑着问她:“你在哭吗?”
“……”阮清宵只是摇头,良久才说道,“你本来不用受这个伤的,都是因为我……”
看到她又要陷入自责,黎梦觉连忙叫她打住:“小伤而已,我自己有数。而且我早就想揍他们了。”
早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就想了。
那时候她还未成年,在电话对面的小鱼死里逃生之后,脑海里也曾一闪而过阴暗的想法——如果那些人死掉的话……
可时隔了十几年,她才知道当年那些绑匪都只是坐了几年牢而已。
内心深处憋着的一团火并没有因为始作俑者被定罪、被通缉而散去。
即便被判处死刑,不过只有一瞬间的痛楚而已。
但那些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
阮清宵没有因此出事,黎梦觉心底那团火便能被理智压制下去。
提出故意泄露消息钓鱼执法的计划的时候,黎梦觉想的更多的也是将宋天佑这个潜在威胁尽早清除掉,为此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好在结果并不是最坏的那一种,宋天佑这种冲动狂妄的家伙一钓就上了钩,只拿了一把刀就想解决掉她们。
如今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了。
阮清宵抬头与她对视,问:“是因为我吗?”
黎梦觉微微怔了下,说:“是。”
阮清宵鼓起勇气继续问:“是……因为同情吗?”
黎梦觉露出不解的神色:“为什么是因为同情?”
阮清宵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又泄了下去,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说道:“这段时间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
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
更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乃至生命危险。
她明明是那么讨厌麻烦的一个人。
失忆的时候,阮清宵可以毫无顾忌地妄图用自己的真诚打动黎梦觉,但等她想起来她们之间隔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顾虑与危险,想起从前黎梦觉对她多么避之不及,曾经毫不遮掩的热忱便被一盆冰水浇的透心凉。
即便她们还有十多年前的那场交集,但毕竟时日已久,她们又不曾真的见过面,相反她还给她带来了那么多麻烦。
如果换做别人,只会觉得讨厌死了吧。
黎梦觉不一样,不一样的是她是个心软的好人。
所以,是因为同情吗?
是因为同情吧,可怜她生在那样的家庭里,遗憾当年没有真正地拯救她于水火,所以现在才这般赴汤蹈火。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是不是又该各归其位了呢?
阮清宵不敢问,害怕提前为她们之间的交集画上句号。
黎梦觉沉吟半晌,忽的问了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在失忆的时候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阮清宵不假思索地点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证明:“真的,是真的,我一直、一直都喜欢姐姐。”
黎梦觉问她:“为什么呢?为什么喜欢我?”
62 ☪ 62
◎最特殊的那一个◎
为什么呢?
“因为我曾经在网上安慰过你?因为一直误以为牵连到了我而心存愧疚, 还是因为失联那么多年,又那么巧合地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
阮清宵摇头又点头,然后想了想, 又摇头。
“我确实因为这些原因一直都关注着你,但……喜欢不是因为这些,不单单是因为这些,如果一定要让我解释, 我也说不出真正的理由。”
“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曾经以为世界上不会有人爱我了,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就算我死掉也不会再有任何人在意。但是, 在我们第一次通电话的时候, 我以为我快要死了,然后我听见你在电话里哭了。”
“你让我不要死,你说我们还没有见面, 说外面的世界很美好,我还没有来得及去亲眼看一遍……其实我知道你只是找理由鼓励我坚持下去, 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这么强烈地挽留我, 希望我活下来。”
“我想见你,从那时候就想。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没能再见面, 但我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经属于你。”
“我是因为你才活到了现在。”
“因为你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上你,但回头看和你相关的每一点记忆,除了不想让你陷入险境之外,我找不到一个理由不再去喜欢你。”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喜欢”——或者说是“爱”她, 仿佛已然是融入灵魂的一种本能。
本能地渴求着她的注目, 为每一次靠近而欢喜, 但在那之上,更希望她一辈子平安、幸福。
所以……
所以就算不在一起,也没关系的。
有过这样奋不顾身的交集,已经足够她余生都欢喜了。
阮清宵压下心底的酸涩,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因为感动而心软,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或许也有别人像我一样喜欢着你,甚至……甚至更爱你……”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纵然她早就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感,可也做不到真的开口将自己喜欢的人推向别处。
这种程度的“大度”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好在黎梦觉一直都在认真地倾听她的话,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这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堪,但心脏传来的抽痛却并未因此减少。
阮清宵偏过了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然后她听见黎梦觉问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阮清宵微微怔愣了一下。
黎梦觉又说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阮清宵心底一半悸动,一半冰冷。
悸动是因为黎梦觉并未回避这个话题,也没有对她的告白表现出任何反感,她便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妄念——或许、或许她对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哪怕一点点的好感呢?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再也抑制不住,心脏的跳动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水深火热。
冰冷却也是因为黎梦觉的话语。
怎么会有人连喜欢是什么感觉都不明白呢?要么是婉拒的借口,要么便是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心。
当然也包括眼前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该大胆往前跨过那一步,还是自觉地退回到安全线之外,只远远遥望着。
不开始就不会结束。
没有奢望就不会失望。
可谁又能真正抑制住心脏的跳动呢。
阮清宵迟迟没有言语,但最终还是选择将自己的一颗真心继续剖开在她的面前。
“喜欢就是……欢喜,看到你就欢喜,听见你的声音也欢喜,想你在我面前,想你看着我,想你跟我说话,想每天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见你。”
黎梦觉眼底含着笑,一直注视着她,专心地听她说话。
阮清宵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陡然小下去,磕磕绊绊地说:“总之,大概是这样。”
如果要说什么专业定义的话,她也是说不出来的。
除了黎梦觉之外,她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动过心,偶尔也会恍惚那到底算不算喜欢,算不算爱。
但倘若那也不算爱,那她此生必然是无法爱上其他任何人了。
黎梦觉的经验并不比她更丰富,拍戏这些年里倒是有很多恋爱戏份,有青春纯爱的,有撕心裂肺恨海情天的,有细水长流的,有热烈扭曲的,总脱不开那几个大类。
但戏里的“爱”总还有迹可循,再不济也有文本作为参照,自有旁白和文字告诉她怎么表演爱情。
她能够在戏中学到技能,也能敏锐的觉察到旁人对自己的微妙情愫,却唯独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怦然心动。
若以能够牵动自己的情绪作为标准,从始至终也就只有阮清宵一个。
从前是恨不得离她八丈远,一听到名字就如惊弓之鸟一般,飞快地闪躲,几乎要训练出某种奇怪的条件反射。
后来被迫在一起共事,倒是逐渐认识到大小姐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
但真正的转折点,却还是确认了她身份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过去所有的隔阂回避都消弭殆尽,只剩下担忧、懊恼,还有自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压抑至今的遗憾与失落,以及一闪而过的有关于重逢的欢喜。
这也算喜欢吗?
在她们真正有交集的那段时间里,阮清宵还不满十四岁,也不曾见过面。
“如果这算喜欢的话,那不就是恋/童/癖了?”黎梦觉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没忍住笑了两声,“我应该还没有那么禽兽吧。”
正紧张地等着她反应的阮清宵听到这不大着调的话,也没绷住跟着笑了一下。
“你只比我大两岁。”阮清宵还是没忍住提醒。
“不一样的。”黎梦觉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
那会儿她身体里的灵魂就已经有一半属于成年人,怎么能跟阮清宵一样呢。
黎梦觉坐在病床上,仰头忘了会儿天花板,避开了阮清宵的脸放空了一下大脑。
她沉吟片刻后说道:“我觉得我那会儿应该确实没有那么禽兽。不过……小鱼对我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
她停顿了片刻,更用力地强调:“跟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一样。”
阮清宵的心脏因为这几句话而抑制不住的发烫,却也不解:“……哪里不一样?”
黎梦觉笑吟吟地看向她,问:“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怎么自我介绍的吗?”
阮清宵一下子涨红了脸,十来岁的小孩正值中二期,随便站在一处就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什么胡话也能张口就来。
即便在家庭濒临破碎的时期,阮清宵也曾在网上幻想过自己是童话里的公主。
家庭幸福美满的那种。
但黎梦觉却好像完全没有羞耻心一样,听阮清宵声如蚊呐地提起旧事,还煞有介事地点头——黎梦觉那时候在网上给自己捏的身份是迷失在宇宙里的流浪者。
那段时间星际题材的虚拟作品风靡一时,所有人都觉得她也是跟风者之一。
世界上无一人能够理解她心底的空洞与迷茫。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但与过去不同的是,她没有再迷失在世界的虚无之中,而是真正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脚踏实地的生活着。
如今她也能闻见花香,沐浴阳光,欣赏太阳从广阔的海平面上升起落下的壮阔瑰丽,也会为身边人的经历愤怒或欢喜。
在那之前,她只能通过疼痛和饥饿感受“活着”的实感。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是被需要着的。”黎梦觉说道。
电话那头的女孩声音稚嫩而颤抖,充满了恐惧和无意识的信赖。
在那样的生死关头,她的第一反应是求助从未见过面的网友。
对黎梦觉来说,就是她在向自己求救。
至少在那一个瞬间,她无比强烈地想念她、需要她,期盼着见到她。
她们明明只交换了一次号码,对面的小孩却一字不差地记在了脑海里。
当时的情况紧急到不容许黎梦觉思考太多,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小鱼拿到电话不向警察求救,却反而打给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时候她恨不得自己觉醒什么超能力,成为比警察更可靠、可以瞬间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存在。
她只是下意识地不希望第一个与自己定下约定的女孩死掉。
属于成年人的那一半理智帮助她安慰了电话对面惶恐不安的女孩,前世的经验也在彼时发挥了作用,然后她告诉对面的女孩该如何尽可能地保护自己,如何配合救援的警察,如何逃离……
直到确认对方平安的那一刻,黎梦觉才觉察到自己的手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猛地砸向她,她惊觉自己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过生命的重量。
后来得知女孩被家人带到国外,或许此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属于十六岁少女的那部分满是遗憾和失落,而属于成年人的那一半理智则只有庆幸与释然——至少那个女孩还平安地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这便是最大的喜事了。
活着原来是这样值得欢喜的事情。
从那一刻开始,黎梦觉才真正开始融入这个世界,因为“活着”而生出几分归属感,成为这个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从此黎梦觉才真正成为了黎梦觉。
让她成为她的人,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对我来说,从一开始你就是不一样的,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的分量都重。”
“ ——你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或者下下章完结正文哦,不过番外会争取多写一点,宝宝们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评,能写出来的都尽量安排上[竖耳兔头]
63 ☪ 63
◎爱情风暴◎
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特殊、更重要的存在了。
——这其实就是一场爱情风暴的开始。
只是黎梦觉在很久之后才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在伤势好转之后, 黎梦觉陪阮清宵回了B市,下飞机的时候不巧被粉丝拍到,在网络上又掀起了一波CP粉的狂欢。
容槿知道阮清宵失过忆最近又恢复记忆的事, 有点拿不定她的态度,便打电话过来询问。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阮清宵刚把黎梦觉带进家门。
黎梦觉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进门之后阮清宵就赶紧拉着她坐下, 别墅管家听说大小姐今天要回来,已经提前安排家政打扫好卫生,厨娘一早就赶过来准备午饭。
管家姓陈,是个看起来很和气干练的中年女人, 阮清宵叫她陈姐。
陈姐似乎早就听说了黎梦觉的事, 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没有显露半点意外,反而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端了杯温水过来, 又温声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
黎梦觉摇了摇头说没有,又侧过头去看阮清宵。
阮清宵正站在不远处的窗边接电话。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阮清宵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 最后有些为难的拧着眉头,转头看了黎梦觉一眼, 正撞上她的目光。
阮清宵动作一顿,下意识想转过身,但又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走到沙发边。
陈姐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厨房,跟厨娘商量今天的菜单, 再三提醒不能做病人忌口的菜式。
客厅里只留下两人, 彼此对视了一眼, 黎梦觉往旁边挪动了一点位置,空出地方,阮清宵也在她旁边坐下,抿着唇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起网上的风声。
“……容槿还说,因为之前阮家接受调查期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网上的舆论整体是正向的,对你也有好处。”
阮清宵在网络上直播爆料本意是吸引案件相关人员的注意力,因此显得格外肆无忌惮。
尤其是对于从不曾真正接触过豪门阴暗面的普通人来说,很多豪门司空见惯的腌臜事都令他们直呼三观炸裂。
期间她自然也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了一些阮家以外的人。
别说粉丝,就连普通观众都为她捏一把汗,有段时间热搜上还挂了个词条,每日一问阮大小姐开直播了吗,还活着吗。
他们都担心那些豪门会组团来暗杀阮清宵。
当然实际上那些人是绝不会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主动跳出来的,阮清宵看似毫无顾忌,实际并没有真的触碰到那些人的核心利益。
但前提是那些人都是有脑子的正常人。
总的来说,风险还是存在的。
这种情况下,曾经蹭过阮清宵热度的、单方面自称圈内好友的人、合作过的对象……一个个都安静得像是哑巴,没有人站出来发声,连光明正大的吃瓜都不敢。
从事情发酵至今,竟只有黎梦觉一个人始终陪在阮清宵身边。
即便不磕CP的,也会觉得这份甘冒风险的“友情”难能可贵。
磕CP的人不断重复着“这就是真爱”,不磕CP的人说黎老师侠肝义胆,路见不平仗义相助。
所以纵然凌姐一直对黎梦觉掺和进这件事颇有微词,却默默放任了类似的舆论发酵。
她从来没能真正制止过黎梦觉的一意孤行,事已至此自然只能选择利益最大化了。
况且阮清宵怎么说也是个豪门大小姐,即便经此一事之后家族势力元气大伤,但也不是娱乐圈里随时都有可能更新换代的小明星可以比拟的。
这要真抱上大腿,对黎梦觉的演艺事业绝对利大于弊。
不过前提是只是友情。
阮清宵问黎梦觉需不需要她们出面做个澄清。
黎梦觉问:“澄清什么?专门发个声明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吗?”
阮清宵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回过神来之后,她也意识到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若真发出那样的声明,反倒像是欲盖弥彰似的。
至于炒CP的事情,她们两个人的态度一致,不反感但也不想强行将她们两个人的名字绑在一起,刻意去引导粉丝做什么。
归根到底,她们还是更喜欢用作品说话的那类职业演员。
最后容槿和凌姐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放弃这个风口炒作的机会,免得过犹不及。
黎梦觉留在阮清宵这里养伤,一直待到了年底,跟别墅里所有的家政甚至偶尔才来一次的园丁都混熟了,几个亲近的朋友相继打电话过来询问她的近况,担心她的伤势是不是严重到卧床不起,又问她今年过年怎么过。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孤儿,往年过年不是去监护人那里拜访一下,就是去朋友那里蹭一顿年夜饭。
虞思晴就带黎梦觉回老家过了一次年。
不过也就只有那一次。
虞家是个大家族,从九十多岁高龄的曾祖母算起,一直到下面几岁大的侄子辈,五代同堂,每到过年拖家带口地回老家,浩浩荡荡的几十个人,光年夜饭就要摆上好几桌。
上学那会儿黎梦觉的监护人出事,虞思晴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学校实在可怜,就带她一起回了老家。
黎梦觉在人多的场合里也混得如鱼得水,还凭借着乖巧懂礼貌的表象收了不少红包,第一次见面的几个伯母都满脸喜爱地夸她,说她要是自己家的女儿就好了。
不过谁都知道那只是客套话罢了。
黎梦觉这个全然的外人坐上虞家年夜饭的饭桌,也不曾冷场,跟着热热闹闹的过完了除夕。
但餐桌上有多热闹,散场后就有多寂寥。
这么庞大的家族自然住不进一间屋子,年夜饭后就三三两两回到早就分出去的自家宅院,还有些工作实在忙碌的,便带上妻儿连夜开车回城里。
都是拖家带口的,就连站在门口和一年只见这一次的亲戚寒暄道别也是一样。
虞思晴跟着父母送走某个堂叔一家,无意间回头就看到黎梦觉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倚在墙边,仰着头看天上频频绽开的烟花。
她呆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带黎梦觉回家过年的事,但临近春节的时候总忍不住多关心一句她今年怎么过。
后面有几年萧云瑶的“档期”正好空下来,黎梦觉就被她拖出门旅游,但过年期间交通不便,黎梦觉又不太喜欢出国,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在周边城市自驾。
两个孤儿一起走在热闹的人群里面,反倒更平添几分报团取暖的凄凉感。
后来萧云瑶也不爱在过年的时候拉着她出门了。
事实上黎梦觉对此倒不慎在意,她从没因为自己亲缘浅这件事困扰过,也并不觉得一个人过年和挤进人群里过年有什么区别,更不会觉得凄凉。
如果不是不想辜负朋友的好意,她其实更想一个人躺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看书,甚至干脆睡觉。
今年照例被朋友问候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她至今还窝在阮清宵这里,便觉得她今年有了去处,倒是没再追问细节,只略微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
黎梦觉原本没放在心上,等到阮清宵下班回来,才又想起这回事,便顺口问了她一句过年怎么过。
阮清宵刚进门,正准备把外套脱下,闻言动作一顿,有些奇怪地问:“不是还有两个月吗,怎么就开始想过年的事了。”
黎梦觉看着手机上的日期心算了一下,准确来说还有五十一天。
这么算起来好像确实还早。
“没什么。”黎梦觉果断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刚把手上的项目交接出去。”阮清宵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坐到沙发上,“阮明琰最近防我防的厉害,我干脆就请了长假,一直请到了年后。”
自从宋天佑这个威胁彻底清除掉之后,阮清宵就正式进入了阮氏工作。
不是阮清宵自己要求的,而是阮明琰主动邀请。
还是三催四请,连亲情牌都打上了,这才让她点头进了公司。
阮明琰在阮父的事情上表现得太优柔寡断,对母亲和外祖一家死亡的真相又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愤慨,却未曾想因此引来了公司里明家旧部以及部分正直人士的不满。
正值整个集团动荡之际,不乏有心之人伺机而动。
阮明琰先前还为妹妹一意孤行而深感不满,甚至满心怨愤,事发后只有埋怨,连一句鼓励安慰都没有,到了此时利益动摇,却不得不低头去寻求妹妹的帮助。
主意是阮明琰手底下的狗头军师出的,这事儿上阮清宵就是阮明琰的反面案例,公司内部也有人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她行事太过狠厉不近人情,连亲生父亲和一直维护他们兄妹的爷爷都一并送进监狱。
但对她意见最大的那波人基本上都进了监狱,余下能保释出来的也早被阮氏抛弃切割,剩下的不过是一点墙头草。
更多人还是惊叹于她的隐忍蛰伏以及果断魄力。
至少明家那些旧部对此个个拍手称快。
这种情况下,若是兄妹两人联手,无疑是稳定局势最快的方式。
当然狗头军师的主意也是阮清宵传递过去的意思。
刚进公司的时候,阮明琰明面上还是表现得极为大方的,没敢直接把妹妹发配到边角岗位上,那会儿他心里想的是阮清宵毕业没多久就进了娱乐圈,在企业经营上能有什么经验,不捅娄子都算顺利了,实在是不足为惧。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阮清宵不仅没有掉链子,工作还完成的相当利落。
几次高层例会上,阮清宵提交上来的方案都叫在座的人连连点头称赞,直夸她眼光独到,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
经过这几次,真心夸赞叹服还是奉承拍马屁,阮明琰才算真正看清楚。
危机感一上头,便只剩下排除异己。
觉察到阮明琰的心思,阮清宵干脆将手里的工作都推了出去,又惹得这个优柔寡断的哥哥犹疑不定。
最后他一边大笔一挥批了假条,一边堆起笑脸,妹妹长妹妹短的一通关心宽慰。
阮清宵不耐烦应付他虚伪的嘴脸,挥了挥手连剩下半天班都不想上了,出了办公室跟下面的人交代一声就直接回了家。
黎梦觉听她说完经过也不意外,抱着怀里的平板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那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也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紧了,反正也就剩下这几个,都不难解决。”
阮清宵喝了口水,脸上闪过一抹讥讽。
“他最近应该一直盯着明家那边……也就他那种——”她咽下不太礼貌的形容词,“真以为血统就能左右一切了。”
明家那些旧部里,确实有一些是支持阮清宵的人。
但他们大部分都和外公外婆他们关系紧密,或者受过恩惠,或者有亲缘关系,再不济也是阮家阴谋算计的受害者。
而这些人早在阮明琰正式进入公司之前,就已经私下里跟阮清宵建立了联系。
阮清宵能在阮父身边安插人手,搜集到足够过的罪证,也正是多亏了这部分“卧底"。
但这些人本就不多,为了安全这些年也谨小慎微保持低调,加起来的声量也不足以颠覆整个企业,就连直接把阮明琰直接拉下马也不太容易。
至于剩下那些,虽然时常将明家旧部的身份挂在嘴上,不过是想在下任继承人身上押宝。
除了宋家人,没多少人认为私生子真的有机会顶替阮明琰的位置。
偏偏阮明琰看不清这一点,真以为那些人对明家多有归属感,从前拉帮结派是因为公司里就他一个留着明家血的后代,如今阮清宵掺和进来,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几道似是而非的流言传出去,过去那个“明氏同盟”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甚至无需阮清宵暴露自己真正的家底和实力,阮明琰这个疑神疑鬼的上司的威信就会受到动摇。
她只需要时不时地露面刷一下存在感就够了。
黎梦觉将平板递到她面前,嘴角含着笑:“你那个哥哥倒是挺会用人的。”
这是句反话。
阮清宵瞄了平板一眼,顿时也无语:“……这个够送进去几年?”
黎梦觉对这方面的法律了解的比她多一些,凭借着经验也能大致推断出来:“三年起步。”
阮清宵遗憾:“便宜他了。”
黎梦觉道:“总比继续在外面祸害小姑娘好。”
阮清宵点头:“说的也是。”
她继续往下翻看那些证据,没翻几下就感觉到身旁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
“姐姐……”阮清宵转过头,正撞进黎梦觉的目光里,顿了一下,后面要说的话就忘了。
“怎么了?”黎梦觉状似不解地问道。
“你……”阮清宵好一会儿才找回思绪,同时也才注意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过于近了,黎梦觉应该刚洗完澡没多久,几缕发梢落在阮清宵的肩上,有些凉有些湿。
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弥漫在周身,阮清宵闻出来是自己常用的那一款,耳根有些发烫。
但她始终没有往远处挪动分毫。
阮清宵低下头去,说起另一件事:“昨晚李导联系我,说那部剧剪完了第一版,成片效果比预想的要好一些,只有结局缺失素材,暂时剪成了开放式……问我还能不能去送审。”
黎梦觉“嗯”了一声,这件事她也知道,算起来她跟李导倒是更熟悉一些,离开剧组后的交流也多一些。
虽然过程意外不断,最后又落了那样的结局,但终归还是她和许长安花了不少心思的剧本。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许长安以死引发关注的案子,在网上热闹了小半年之后又逐渐沉寂下去。
警方那边已经确认重新立案侦查,但似乎并不太积极,这么长时间最大的进展反而是阮父那边的案子牵连出来了几个新的嫌疑人。
结果已经比李导和许长安预想的最坏结果好不少,但仍然没有达成她们最初的期望。
理智告诉她们这需要时间,但心底总难免焦急难耐。
李导辗转再三,最终还是希望能够完成她们最初的计划,至少把那部剧剪出来。
黎梦觉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李导这才试探着找上阮清宵。
阮清宵收到消息之后也认真地考虑过这件事。
“我想趁着这两个月休息时间去补拍一下结尾,之后至少几年内,我恐怕都没有时间去拍戏了,拍完这部也算是给粉丝一个交代。”
另一个原因是,这是她和黎梦觉同框的第一部剧。
就这么无疾而终,阮清宵也有点舍不得。
“阮老师真是温柔呢。”黎梦觉弯着唇角冲她笑,调侃完又拿起手机,“那我就先告诉李导这个好消息了。”
阮清宵红着脸“嗯”了一声。
李导听闻这个消息自然是欣喜若狂,连声表示她一定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安排,争取年前就全部补拍完。
这回没有人暗中捣乱,从前期重设布景道具再到后期重新开拍,一切都顺利到不可思议,面对群演过分青涩的演技,李导都能心平气和地微笑指导重拍了。
几个重要的配角说委婉点叫刚好有档期,实际上因为太糊本就接不到什么工作,重新召集回来也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想到之前重重意外跟自家脱不了干系,阮清宵不仅给每人都封了红包,还承诺帮他们另外介绍些资源。
剧组众人自然高兴不已,连声喊着“谢谢阮大小姐”。
不知道是哪个机灵的在人群里喊了一声:“什么阮大小姐,喊阮总——谢谢阮总!”
其他人也连忙跟着喊“谢谢阮总”。
阮清宵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看着像是笑了,又显得有些冷淡。
不过阮老师自入圈起身上就贴着高冷的标签,倒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况且她如此大方,哪怕脾气不好,他们也会闭着眼睛夸赞她真性情。
更何况除了性格有些冷淡,不爱和人热络寒暄之外,她的脾气其实并不差。
黎梦觉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并没有参与这场狂欢。
同剧组演配角的于姝不知何时凑到她跟前,看看不远处还被人群围绕着的阮清宵,又转回头看看黎梦觉,冲着她挤眉弄眼。
黎梦觉直接问她:“你眼睛抽筋了?”
于姝一脸无语,但又压不住好奇心,余光扫见四下无人,冲她比了个隐晦的手势,压低声音问:“黎姐,你和阮老师……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黎梦觉眼皮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于姝满脸不可置信:“我都看到你们两个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了。”
而且还一起进去了。
不止一次。
黎梦觉“哦”了一声,语气平常:“顶楼的套房有两个房间,一个人住有点浪费,而且不太安全。”
于姝半信半疑,总觉得这个理由没什么说服力,可对方的表情又如此平静,好像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倒显得她这个路人大惊小怪的样子。
“但是我还听说,你为了阮老师挡刀受伤了,差点有生命危险。”
“见义勇为是一种良好的美德。”
“听说你们这几个月都住在一起,还有好多狗仔都拍到你们日常同进同出,还去了B市那个很有名的网红情侣餐厅吃饭。”
“那是阮老师对我受伤的事愧疚难安,坚持要亲自照顾我。而且她家住的是三层别墅。至于餐厅什么的,没有哪个餐厅在门口标了只有情侣可以入内吧。”
“……是、是这样吗?”
黎梦觉一脸正经地点头。
于姝与她对视片刻,不由有些怀疑人生,甚至生出几分惭愧——难不成真是她的思想太过于龌龊了?
于姝恍恍惚惚地离开的时候,正巧与穿过人群走回来的阮清宵擦肩而过。
阮清宵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再转回头看向不远处含着笑等她的黎梦觉,也下意识扬起一个笑容,加快脚步走过去,然后跟她并肩上楼。
进了电梯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刚刚跟于姝说什么了?”阮清宵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
“她问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了。”黎梦觉把她们刚刚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听见她否认她们的关系时候,阮清宵感觉心脏像是被锤子轻轻敲了一下,有些闷闷的钝痛。
她强行压下这种微妙的酸涩感,并没有在面上显露出来。
听到后面,她的表情里逐渐透露出几分无奈,也反应过来:“你是故意逗她吧。”
黎梦觉笑了一声,没有否认:“你不觉得她那个表情很有趣吗?”
阮清宵看了她一眼,像是重新认识了她:“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恶趣味。”
黎梦觉看向她问:“那你之前以为我是什么样?温柔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姐姐吗?”
“唔,差不多吧。”对阮清宵来说,也确实如此。
“那你对我的了解可能还不够全面。”黎梦觉说道,“虽然我希望能够成为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但不代表我真的是个正直的好人。”
阮清宵有些迟疑地“嗯”了一声。
她想到至今还在医院继续治疗的宋天佑——治疗完成后他将面临着死刑的判决,但听说治疗过程就足够他受的了,期间他甚至试图趁医护人员不注意的时候跳楼。
可惜他断的很彻底的腿骨并不支持他在护士回来前翻过窗户。
阮清宵倒不至于同情他,得知消息后反而拜托院方和警方务必看管好他,千万别让他在上法庭前就死掉了。
只是从那件事之后,她多少窥见了黎梦觉身上的另一面。
隐藏在温柔老好人表象下的……幽暗狠戾的另一面,宛如被侵犯领地的凶兽,悄无声息地咬住猎物的颈喉。
“觉得讨厌吗?”黎梦觉凑近她,压低声音耳语。
“不……”阮清宵摇头,脸颊有些红,却并非因为恐惧或者动摇,她微微偏过头,试图避开黎梦觉的气息,却始终没有真的离开太远,她很小声地说,“还是喜欢的……更欢喜。”
“嗯?”黎梦觉似是不解地发出一个很轻的鼻音。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阮清宵说道,“为了保护而展现出来的棱角,很帅气。”
黎梦觉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
阮清宵感觉到她的气息陡然间又靠近了她几分,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微风拂过面颊。
黎梦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却只是伸手将垂落到她脸侧的碎发拨到了耳后。
叮。
电梯门在身后打开。
阮清宵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心底深处又翻涌着莫名的失落。
她不敢再抬头去看黎梦觉的表情,转过身就先匆匆出了电梯。
快步走出去几米远,她才放缓了脚步,等身后的人。
黎梦觉跟在她后面出来,脸上的表情和神态都还如平常一样,只是眼底闪过几分若有所思。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那种感觉了。”
“……什么?”阮清宵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喜欢的感觉。”黎梦觉微笑着说道,“虽然我并不介意被当成反派一样讨厌,也不介意不相干的人在外面传我的谣言,不过听到你说那样的一面也喜欢,我的心脏也跟着加快了……很高兴呢。还有刚刚……”
她看着呆愣住的阮清宵,目光从她的额头慢慢移向下唇。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恶作剧的心态,或者氛围影响,亦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脑海里生出了想要亲吻她的念头。
64 ☪ 64
◎沉沦◎
黎梦觉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的问题。
她并非单纯到对情爱一事一窍不通, 只是漠不关心毫不在意,如果没有阮清宵的出现,她不会去设想未来和某个人一同共度余生的可能性。
黎梦觉很少再想起前世的事情, 但那部分印记始终烙印在她的灵魂里。
前世的她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中,真心难能可贵,也瞬息万变,随时可能因为立场变更和利益牵扯而调转枪口, 挚友亲人变作仇敌。
仅仅是活下去就同时需要狠厉的手段和一颗麻木的心脏。
若是没有那错位的记忆,穿越到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或许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慢节奏的、不必勾心斗角赌上性命也能活下来的世界,就这样缓慢而悠闲地过完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养伤的这几个月里, 黎梦觉依然留在阮清宵的身边, 名义上是为了防止还有宋家的残党反扑,保护她的安全,顺带帮她一起参考一下如何从阮明琰那里夺权。
实际这些事保镖可以代劳一部分, 另一部分也不是非要住在一起不可。
黎梦觉是在给她们彼此一个机会。
于阮清宵而言,她们成年后几乎没有真正交流相处过, 各种采访和娱乐新闻里拼凑出来的形象当然不是黎梦觉真实的全貌。
所谓喜欢, 也许只是年少执念与遗憾下的产物。
可能是崇拜,可能是感激。
往日只能隔着屏幕看见她光鲜亮丽的模样, 所以那些朦胧的好感才被套上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滤镜,渐渐才变成“喜欢”。
若是滤镜被打碎了呢?
黎梦觉曾经以为这是她们之间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心底深处或许也曾朦朦胧胧的想着,说不准相处久了,阮清宵自己就觉得腻歪了,主动选择放弃。
这样的话, 她似乎也不必再做出什么选择。
彼时她还没有意识到, 自己对阮清宵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抗拒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顺从”。
只要阮清宵提出来的要求或决定, 她大约都会无条件地点头同意。
可恢复了记忆的阮清宵没有再提出任何要求。
黎梦觉却放纵着自己慢慢越了界。
她并不排斥和阮清宵的共处,纵容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精神上的放松,她不再觉得紧张或者拘束,偶尔脑海里也会有一闪而过的念头。
——就这样一直一起生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就算是喜欢了吗?
黎梦觉觉得她和阮清宵之间的特殊性并不比世俗意义上的喜欢程度浅淡,但二者终究不能完全混为一谈。
直至此刻——
内心深处在某个瞬间生出柔软的冲动,黎梦觉才忽然感受到某种坠落的实感。
喜欢……原来是这么简单而纯粹的情感。
没有一生一世那般的宏大。
无需一字一句解读其中的深意。
只是这一瞬间,心脏为她变奏的第一秒,便已是为之沉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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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剧里的角色站在墓碑前面,沐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缅怀着故去的友人,将迟来的正义结局娓娓道来。
就这样拍完了最后一幕戏。
导演喊“卡”的声音甚至在微微颤抖,旁边的工作人员送上手捧花的时候,李导站在镜头后面轻轻抹了下眼角。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走到现在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跟主演们道过恭喜之后,众人又纷纷去安慰导演。
几乎每个人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但此刻脸上的激动和欢喜也格外真实,充满了感染力。
阮清宵也不由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她和黎梦觉隔着欢呼的人群对视,对面微微怔愣了一下,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但身旁嘈杂的声音太大,旁边早有蹲守已久的工作人员冲上来,一把将花束和礼物盒子塞进她们怀里,说了句“辛苦了”和“恭喜杀青”,然后又捂着脸快步跑远了。
被这意外一打断,阮清宵并没有听清黎梦觉说的话。
“什么?”她尽力抱住怀里的东西,往黎梦觉那边走近了几步,最上面的玩偶没有坐稳,摇晃了一下就往下掉。
黎梦觉笑了一声,伸手帮她接住,又放回原位,摇了摇头说:“等回去再说吧。”
刚刚她也是一时冲动,这会儿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什么互诉衷肠的好地方。
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庆功宴过后众人各自散场,临别前多少有些伤感,像于姝这样戏份不少性格又外向的,这段时间都跟剧组里的人混熟了,饭桌上又喝了点酒,还没走到门口,就抱着黎梦觉的胳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阮清宵慢了一步跟在后面出来,见到这一幕眼皮子就不由地跳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背后的死亡凝视,于姝微微颤抖了一下,一回头看见阮清宵,立马就松开了手,还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醉鬼没留神身后,差点撞上门口的橱柜,好在助理来得及时,连忙搀扶住她,又跟眼疾手快帮忙拉了她一把的黎梦觉道谢。
“小姝,跟两位老师说声再见,我们该回去了。”
“再、再见。”于姝大着舌头重复,望着黎梦觉和阮清宵两人又泪眼朦胧起来,颠三倒四地说,“真好啊……真舍不得…还好你们不用分开……”
助理强忍着额头直跳的青筋,压低声音说“可以闭嘴了”,一边跟两人颔首道别,一边将于姝拉出门。
她的车就停在门外的路边上。
阮清宵目送着她们出门,才轻叹一声,解释了一句:“我怕她吐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她们就看见门外的于姝刚下台阶就直奔路边的绿化带,几乎把脸埋进吐了个昏天黑地。
助理又是拿纸又是拧瓶盖,一边拍着她的背,好半天才艰难地把她拖上车。
黎梦觉侧过头去看阮清宵,微微拖长音调“诶”了一声:“是这样啊。”
听起来语气里倒是有些失望。
阮清宵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按照原定的计划——实际也没有真的很认真地做过规划——她们是准备在附近的酒店住一晚,然后隔天早上回A市。
但不巧的是,刚回到酒店,凌姐的电话就打过来。
说是同公司的某个后辈最近要参加某档综艺,但很不幸在偷摸和新女友约会的时候被狗仔堵门,惊慌之下直接丢下女方跑了。
女方是个走黑红路线的圈内人,最近正逢流量低迷,一怒之下就联合狗仔曝光他私生活不检点的事。
这两天的舆论对他很不友好,偏偏这也是个没担当的,害怕被骂干脆躲起来不露面。
公司和节目组那边都气得要死,却也没办法按头把他绑过去。
如今事发突然,时间紧急,再重新找嘉宾也不容易,公司这边自觉理亏,也想和节目组打好关系,筛选了一圈之后,便想到这边刚刚杀青的黎梦觉。
除了考虑到流量热度等等因素外,更主要的原因是黎梦觉这几个月几乎把所有的活动都推掉了。
最近甚至有粉丝跑到公司官博下面问他们是不是准备雪藏黎梦觉了。
现公司对黎梦觉确实还算厚道,凌姐也没有强行逼迫她顶替嘉宾名额,只是语气哀怨地一一列举了一下她近期推掉的活动。
电话这边的黎梦觉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语气更软和了几分:“时间在什么时候?”
“后天正式开拍。”凌姐说道,“明天晚上在G市集合,一共五天时间。我看了下你那边有直达的高铁票,最快的班次只要三个小时。”
显然她那边是有备而来。
黎梦觉忍不住扶额叹气:“多少也要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吧,我也得看看这段时间有没有其他行程。”
“行。”凌姐很爽快地应下,“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和大小姐好好商量一下,今晚十二点之前给我回复。”
挂断电话后,黎梦觉一抬头,正对上阮清宵看过来的视线。
她们站的位置极近,刚刚电话里的声音阮清宵也听得一清二楚。
黎梦觉这边还在组织语言,阮清宵就直接说道:“姐姐你去吧,我这边不要紧。”
那个综艺的制作班底和口碑都很不错,黎梦觉的经纪公司本也是看好那个后辈新人的潜力,才辛辛苦苦争取到这个机会,却不想他压根不知道珍惜。
如果只是单纯补上一个嘉宾,那多的是艺人甘愿推掉手里的活儿连夜飞过去。
只不过人家节目组也有自己的用人标准,对于歪瓜裂枣以及风险艺人压根看不上,经纪公司费劲心思置换来的资源自然也不想便宜了外人。
如果黎梦觉点头,那他们倒也能算双向奔赴。
凌姐也是为了她好,才主动跟公司那边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黎梦觉和阮清宵都不是什么刚入圈的小白了,对此心知肚明。
阮清宵犹豫了一下,想问的却是等到那边节目拍完之后,黎梦觉是去B市,还是直接回A市自己家。
算算时间,等节目拍完距离过年也没有几天了。
没等她纠结完,就听黎梦觉说:“等我回来。”
阮清宵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她,眼睛亮了几分,浮现出几分惊喜和期待。
——是还会去B市找她的意思吗?
看到她如此不加遮掩的反应,黎梦觉感觉喉咙有些发痒,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
最后她也这样做了。
“等我回来,”她说道,“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65 ☪ 65
◎我爱你◎
节目的录制还算顺利, 黎梦觉最终成功在过年之前赶回了B市。
回去之前,阮清宵提前问清楚了她的航班号,说去机场接她。
机场距离她的住处有点远, 临近过年航班紧张,买到的票是半夜抵达,这还是在运气好没有晚点的情况下,黎梦觉说不必那么辛苦, 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了。
阮清宵就说安排司机去接她,半夜也不一定能打到车。
等到下了飞机重新开机,黎梦觉才知道阮清宵还是亲自过来接她了。
距离隔了很远,黎梦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口处等待的阮清宵, 她只戴了鸭舌帽, 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伪装。
好在这会儿是真的很晚了,又是走的VIP通道,倒是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阮清宵心有灵犀一般抬头, 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肉眼可见添了几分神采。
黎梦觉看着那双眼睛, 有些出神。
走到近前时,阮清宵伸手在她面前挥了好几下, 黎梦觉才回过神,冲她笑了一下。
阮清宵让身后的司机分担她的行李,先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自己慢了一步跟黎梦觉走在后面。
“姐姐你刚刚在发什么呆?”阮清宵问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黎梦觉说:“在想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好看。”黎梦觉说道, “从以前就这样觉得了。”
阮清宵其实从小到大听多了这样直白的夸奖, 但无关的路人和最喜欢的黎姐姐的分量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她被夸得心底冒泡, 又有点不好意思,嘴上却若无其事地问:“你喜欢吗?”
黎梦觉说:“喜欢。”
很喜欢。
阮清宵的脑海里顿时炸出几团烟花,耳边嗡的一声,世界上全部的声音几乎都在这个瞬间远去了,徒留她在原地被这简短的两个字晕头转向。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最后是被黎梦觉牵着出去的。
一直到回到家,关上房门,阮清宵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跟着黎梦觉进了她的房间。
“我……我走错了。”阮清宵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解释。
“反正都是你家,你要是想在这里睡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黎梦觉耸了耸肩,表现得很大方。
但对现在的阮清宵来说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仅仅是站在这里,她就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时、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我先回去睡觉了。”阮清宵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甚至不敢回头,一路小跑回到一墙之隔的隔壁卧室,反手关上房门捂着自己乱跳的心脏,许久才恢复了平静。
她不敢多想,不敢深究黎梦觉微妙的态度,害怕空欢喜一场。
但这一个晚上自然是难以入眠,阮清宵辗转反侧,在宽敞的双人床上翻滚了无数次,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姿势,不知不觉间外面天就已经亮起来。
她闭上眼,却觉得从轻纱窗帘外透进来的那一点晨光格外的刺眼。
再一次从床头翻到对角之后,她终于躺不下去,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原本柔顺的长发凌乱地炸开,像是脱了线的毛球,起床梳头的时候都团成了结,费了好一番力气才重新梳通,地上掉了好几团打结了的碎发。
临出门前,她捧了好几捧冷水拍在脸上。
冬日里的凉水确实冷的刺骨,阮清宵身处在暖气房里都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但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住在隔壁房间的黎梦觉几乎和她同时打开房门。
两人站在房间门口停住脚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早啊。”
“早上好。”
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饭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一下最近的日程。
黎梦觉暂时没有别的工作,凌姐帮她接的下一个活动要到年后开工,阮清宵最近都没有去阮氏的公司,但一直盯着和阮氏相关联的几个重要项目,以及上下游的子公司和合作商。
阮明琰和阮家男人是一脉相承的轻视女人,见阮清宵自己请假回家,竟真的不再去关注她。
虽然她也不敢因此就掉以轻心,但偶尔还是会在心底感谢一下他给自己省了不少工作量。
休假倒也真有点休假的样子——简而言之,阮清宵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很要紧的工作。
黎梦觉点点头,吃过早饭又要回楼上,说是要收拾行李。
“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上来帮忙吗?”黎梦觉站在楼梯口的时候问了阮清宵一声。
“有。”阮清宵自然是点头,跟在她后面进了她的房间。
昨晚拉回来的行李箱已经被打开,正横躺在床边的地板上,只有衣服被拿了出来,剩下瓶瓶罐罐都还堆在箱子里面。
东西其实并不算多,而且不大好归类,阮清宵扫过去一眼都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黎梦觉本来也不是真的要她帮忙干活,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把她叫过来。
黎梦觉跨过行李箱,拿起昨晚就摆到书桌上的两个小盒子,转身递到阮清宵面前。
“给我吗?”阮清宵迟疑着接过,“这是什么?”
“礼物。”黎梦觉回答道。
阮清宵低头看向手里两个盒子,看样式像是首饰盒,其中一个盒子上明晃晃印着某个大型珠宝品牌的logo,另一个上面则是一个地名。
明家旗下就有一个珠宝公司,所以阮清宵对这方面也有所了解,认出那个地方是很多珠宝原料的产地。
不过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以这个地名作为商标的珠宝品牌。
黎梦觉前几天参加的那个节目似乎有一站就是在那里。
“这是我亲手做的。”黎梦觉指着那个地名标签解释,“节目里有个流程就是自己设计并制作一款宝石首饰,当然制作部分主要还是由专业人士主导的。”
“是专门给我做的吗?”阮清宵问道。
“对。”黎梦觉点头,“从认识至今,我好像还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不过我毕竟不是什么专业设计师,不一定能入得了你的眼,就当是礼轻情意重吧。”
“不,我喜欢的。”阮清宵下意识握紧了那个盒子,像是害怕会被什么人抢走似的,然后才回过神,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条手链,整体是墨蓝色为主的冷色调,以星月为主题,中心处是一颗形状酷似两条鱼的墨蓝色宝石。
阮清宵的生日在三月份,正好是双鱼座。
“很漂亮。”阮清宵说道,“我很喜欢,谢谢姐姐。”
黎梦觉闻言也不由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阮清宵抓着这条手链,目光又转向另一个盒子:“那这个……”
黎梦觉说:“也是送给你的礼物。”
阮清宵有点茫然:“为什么有两个?”
“为什么不能送两个?”黎梦觉笑了笑解释,“另一个是在回来之前,节目组一个嘉宾拉着我们一起逛商场的时候看到的,我觉得也很适合你。”
另一个盒子里是一条项链,非常符合大牌气质的简约大气,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冷光让黎梦觉瞬间想到她们在娱乐圈里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以为阮大小姐是个高高在上的高冷“反派”,但即便如此,黎梦觉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小姐的气质独特又迷人。
“要戴上试试吗?”黎梦觉问道。
阮清宵下意识伸出了手。
黎梦觉顿了顿,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放到一边,帮她解下手腕上原本戴着的那条用于遮掩伤痕的手链。
她的目光在伤痕上停留了片刻,一边说道:“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联系你。”
阮清宵有点紧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回道:“拍节目也很辛苦的。”
自从恢复记忆,她其实不敢太过于频繁地去骚扰黎梦觉,直到阮家的事情告一段落,黎梦觉给出了足够宽容的信号,她才试着像普通朋友一样给她发消息。
但在节目录制期间,黎梦觉回复得并不频繁,有时候一两个字就结束了话题。
阮清宵有好几天见不到她,看到零星几个字的回复,心底难免有些失落,但她也清楚黎梦觉是去工作的,总不能一直围着自己一个人转。
那些微妙的别扭情绪,她自己就能调节好。
“抱歉。”黎梦觉低着头说道,“其实不是因为忙。”
“……什么?”阮清宵有点,迷茫。
“其实没有忙到完全没时间回复消息,有时候碰到有趣的事情,或者拍到好看的风景,也会下意识想要发给你。不过最后都没有发出去。”黎梦觉说道。
“为什么?”阮清宵花了点时间去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不是很想承认心底为此生出了几分委屈的情绪。
她尽力去克制住了。
黎姐姐不是那种喜欢玩弄别人情绪的人。
“我觉得喜欢是一种很珍贵的情感,但也觉得那是一种很容易受到荷尔蒙和感性因子影响的情绪错觉,怜悯也好同情也罢,也有可能会被混淆成情感上的依托,”
黎梦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草率的将这段时间内起伏的情绪判定为喜欢,未免有些不负责任。”
“所以我想尝试一下,如果分隔开冷静一段时间……”
一瞬间的动心就是喜欢吗?
或许是。
但在那瞬间起伏涌动的情绪足够凝聚成一种更为稳固、细水长流的情感吗?
黎梦觉承认自己心动,并且并不需要去探究缘何而起,但无法不去考虑现实和未来。
这方面的抉择的重量于她而言,比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举手之劳要沉重的多。
仅凭着一时新鲜而起的喜欢,是不能长久的,也并不为她所信服。
阮清宵已经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心底萌生出退意,不自觉地蜷起手指,想要从她手里逃开,不愿去听最后的审判结果。
但她没能挣脱成功,在那之前黎梦觉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按在那几道陈年旧伤疤上。
用力到阮清宵都觉得有些吃痛,条件反射的微微皱了下眉头。
黎梦觉立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阮清宵没有再继续挣扎下去。
“但是——”黎梦觉终于顺畅地说出后面的转折,“但是我发现那是在做无用功。因为刻意不去联系,我反而第一次体会到了从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某种情绪。”
“……什么?”阮清宵有些紧张地追问,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雷,耳根发烫。
满心的忐忑之下生出再也压抑不住的期待。
“孤独和寂寞。”黎梦觉轻声说道,“在外面看到路人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我就想到了你。”
她从未感受到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隔阂如此之深。
不再是因为记忆的错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一个人应该在她的身边却没有在。
那个人也并不真正属于她。
就在那个时候,黎梦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从来都不是真正地享受孤独,只是不曾遇到那个让她放下心房的人。
现在,她遇到了。
“我想我对你远远不止喜欢……”黎梦觉说道,“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阮清宵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之后的第一反应却是不敢置信。
她望着黎梦觉的脸,在她专注的眼神注视下舍不得移开视线,恍恍惚惚地伸手用力捏了下自己的脸颊。
“……我是在做梦吗?”她喃喃自语。
“不是哦。”黎梦觉轻笑了一声,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却有些紧张地收拢,随即又松开,“那么你的答复呢?”
阮清宵只觉得喉咙干涩到说不出话来,她想大声说“我愿意”,说她很高兴,但铺天盖地涌来的情绪仿佛一团柔软的棉花,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能用力地点头。
黎梦觉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眸色暗下去几分,悄然间已经离她很近,状似征询地问她:“我可以亲你吗?”
阮清宵点头的下一秒,一个温热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
心跳骤然停歇,而后飞快地发烫,有什么东西暖涨的快要溢出来,唇角处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终于从云端落回到坚实的地面上。
不是梦,是真的。
阮清宵落下泪来,再无顾忌地扑进黎梦觉的怀里,用力地抱住她,似是要将她彻底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谢你……姐姐……我爱你。”
她哽咽着呢喃,是终于得偿所愿,也是失而复得。
下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还有个小尾巴正式完结正文[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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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
关于阮家陈年旧案的调查和审判前前后后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
尽管阮父等人一再上诉, 但证据确凿,即便之后再继续深入调查,反而还查出了别的案子, 得了个罪加一等的结果。
因为涉及数条人命官司以及黑|恶|势|力的不良影响,主犯和主要打手都被判处死刑,其余从几个月到无期不等。
最后一次庭审之后,阮父又一次提出想要再见女儿一面, 阮清宵依然没有同意。
但她抽空去看了一眼阮老爷子。
阮老爷子也是主犯之一,调查出来的累累罪行比阮父还要触目惊心,只不过他比阮父精明许多,很多事都没有直接沾手。
再加上他年事已高, 被带走调查的时候气急攻心, 自那之后身体就不太好了。
明家这边的人起初还很紧张,担心这又是老狐狸玩的什么脱罪的花样,然而胆战心惊地等了一段时间, 才发现阮老爷子是真的病了。
人还活着一天,他就没法逃离法律的审判。
但审判之后, 实际的刑罚已经难以实行。
阮清宵倒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即便暂时逃脱法律的惩罚,他也只能躺在病床上, 依靠着最先进的医疗仪器苟延残喘罢了。
甚至这批吊命的仪器都是阮清宵拿自己的私房钱赞助的。
不同于对阮父纯粹的恨,阮清宵对于阮老爷子的心情要复杂一些,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她成长的这些年里,爷爷确实为她撑腰过很多次。
若不是有阮老爷子态度鲜明的偏爱和站队, 只怕那个私生子早就踩到他们兄妹头上去了。
在当时那种环境之下, 兄妹俩说不准都活不到成年。
宋家人可是真的敢杀人的。
而且他们家族人口众多, 即便真折进去几个,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后来没真正动手,也是因为上面还有阮老爷子镇压着,他们害怕被这个偏心的老头子报复,所以才不敢。
思及此,在听说阮老爷子病危之后,阮清宵还是亲自去看了他一眼。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饶是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再看到病床上那个戴着氧气面罩、枯瘦到几乎只剩下一把佝偻的骨头的身形,阮清宵还是吃了一惊,脚步不由地停在门口。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怨恨和快意中生出些许酸涩。
这是正值壮年的人陡然间窥见迟暮者的腐朽之态后,自然而然生出的怜悯与同情。
她一进门,阮老爷子似乎就知道她来了,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仅仅是将头偏过去几度的简单动作,也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目光落到阮清宵身上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嗬嗬”的喘着粗气。
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充斥着前所未见的怨毒和恶意。
再不见半点昔日慈眉善目的表象。
阮清宵心底那点酸涩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就连那些怨恨和快意也化作平淡。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病床两三米远外的凳子上坐下来,好像阮老爷子看向她的时候能够不那么费力。
当然,这不是出于体贴,而是嘲弄。
“……是我……小看了……你……”阮老爷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有些口齿不清。
好在房间里足够安静,除了仪器的嗡嗡声,就只有他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阮清宵夜完全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当初……我,就不该……拦着你爸……”
“拦着他杀了我吗?”阮清宵体贴地帮他补全了内容,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说,“这点确实要感谢爷爷,要不是你的话,说不定我和哥哥都活不到现在。”
阮老爷子确实是老眼昏花了,竟以为这是一句妥协,这个孙女或许还念着旧情。
姑娘家么,心总是要软一些的。
阮老爷子“嗬嗬”笑了两声,然后又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阮清宵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任何心疼和着急的神色。
“你以为……你一个女娃,你爸真的有多喜欢你?”阮老爷子一边咳嗽,一边还要继续往下说,“还有你哥哥……你以为他对你……有什么感情……他恨不得杀了你……”
“要不是你、你妈妈提前找了律师……立了遗嘱做了公证……原本,我也不准备留你……”
阮清宵的母亲明锦其实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敏锐。
会被阮父骗不过是她年少时涉世未深,对爱情还有妄想,明父明母就是自由恋爱,彼此恩爱了一辈子,也为女儿带来了某种说不上正确的引导。
再加上老一辈的人思想其实还不够开明,在生下小儿子明绣之后,他们从未考虑过让成绩更优异的大女儿继承家业,只一心想帮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到时候娘家人帮衬着,也能过上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之下,明锦就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气质好相貌好,性格绵软,为了家族的脸面永远不会公开撕破脸,反而会主动退让忍耐。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
明锦很早就发现了丈夫出轨,在第一次跟他对峙的时候就已经查出来对方是他过去的情人。
但当阮父提到两个孩子,保证只有他们的一双儿女才能继承到他们财产,明锦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和妥协,继续和丈夫一同扮演外人眼中的甜蜜爱侣。
这种软弱妥协的表象令阮家父子都以为轻松拿捏了这个从没出去工作过的傻白甜大小姐。
谁都没想到她人都被他们算计死了,竟然还在死后坑了他们一手。
当年作为聘礼以及嫁妆转到她名下的股份,以及以及从两边家族获得的基金分红等,甚至包括她和阮父婚内很大一部分共同财产,都被她悄无声息转移出去,并且一点不留,全部记在了女儿一个人名下。
遗嘱里写明,如果女儿成年前就意外去世,那么她名下的所有资产都无偿捐献给国家。
这个附加条款只透露给了阮老爷子一个人。
意思很明显,她知道阮家人不会动和他们统一战线的儿子,但要保住性格更“叛逆”的女儿。
阮清宵再怎样身上也流着阮家的血,成年之前都要仰仗阮家的教养,那些资产到她手上总比白白丢在外面强,尤其是那笔占比不小的股份。
无论是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对那些资产虎视眈眈,总而言之阮清宵确实是因此才活到了成年。
成年后她虽叛逆,但也并未否认过自己阮家人的身份,闹得最凶的时候都是冲着阮父的情人和私生子去的。
阮老爷子彼时年纪渐渐大了,心地也确实软了几分。
在阮父几次气到扬言要把这个逆女除名的时候,还是阮老爷子再三劝说,阻拦下来。
却没想到这一时的心软让他们沦落至此……
但此时此刻,阮老爷子再谈起旧事并不是为了夸奖她们母女手段了得,更没有半点忏悔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充斥着恶意的眼神看向阮清宵的手腕。
在母亲去世之后,阮清宵因为抑郁自杀过好几次,从吞药到割腕,再到跳河。
有几次就是阮老爷子派人将她救下来,及时送去医院。
而阮父只觉得这是小孩子用来吸引人的把戏,只会让她安分点别惹事。
那个时候,阮清宵就觉得,如果这个家还有什么人在乎她的话,大概只有爷爷了。
“真是个可怜虫……你哥哥恨你……你爸从来都不喜欢你,我救你也只是因为……你要是早早死了……那些资产就很难追回来了……”
“你当初自杀的时候说的话……是对的,这世上已经没人在乎你了……没有人真的爱你……”
阮清宵有一瞬间想抄起手边随便什么东西,狠狠朝那张皱巴巴的树皮脸上砸过去。
这个老头子是在故意报复她。
阮清宵从未如此清晰地从昔日和蔼可亲的爷爷身上感受到如此鲜明的恶意和憎恨——他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也不想让她好过。
然而她的厌恶始终多过伤心。
她为自己身上流着和这个人一脉相承的血而感到恶心——这就是阮家人真实的嘴脸。
至于那些嘲讽,放在二十年前或许还很有杀伤力,但自从觉察到母亲死亡的真相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期待过那些所谓亲人的“爱”了。
谁会渴望来自于仇人的爱?
“那么恶心的东西,没有落到我身上真是万幸。”阮清宵很快平复了心情,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淡淡地说道,“你不会是以为我是出于对你的感情才来看你的吧。”
阮老爷子瞪圆了眼睛,又控制不住地开始咳嗽起来。
“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搞清楚。”阮清宵一字一句地问道,“针对黎姐姐的袭击,是不是你在背后授意的?”
这是在案件深入调查的后半程里,她越来越感到疑惑的问题。
从结果来看,袭击黎梦觉其实没有任何好处。
即便怀疑她手里握着什么要紧的证据或者能够提供什么证词,那么最好的办法要么威逼利诱收买成自己人,要么就直接斩草除根。
而不是突然那样神神叨叨地来一下。
比起消灭证据,倒更像是某种威胁和警告。
——不是针对黎梦觉本人的。
阮清宵一下子就想到了十多年前的绑架案,似乎也是相同的招数。
那时候第一个提出帮阮清宵改名换姓,送出国去避避风头的,就是阮老爷子。
也是因为一开始阮清宵奋力反抗,后来她才收到了黎梦觉受伤的手部特写的照片。
然后她便什么也没再说,乖乖踏上了出国的飞机。
年少时只觉得惶恐,对于阮父的憎恨与日俱增,等到案件调查彻底尘埃落定,再回头去看,阮清宵才隐约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
阮父大半辈子都生活在阮老爷子的掌控之下,性格却更为扭曲阴狠,下手几乎都是冲着要命处去的。
针对黎梦觉的那两次,不太像是阮父的手笔。
阮清宵紧紧盯着阮老爷子的脸,不敢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其实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或许是人之将死,又或许是认为这样能够攻击到她的脆弱之处,阮老爷子并未否认,反而还怪异的笑了一声。
“从前比起你哥,我更看好你……但你这个孩子,爱恨都太强烈……也太长久……一不小心就会泄露出来……”
“当初我看到你的反应,就知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失去的恐惧感也最强烈……”
“其实,我也舍不得她死……她在一天,你就可以为了她……为了她的性命,去做任何事……”
即便是被威胁的。
“可惜……”阮老爷子气喘吁吁地呢喃,“早知道不让你们去当什么明星……”
名气太高、为人太警觉,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即便如此,那时候的阮清宵还是差点就被吓破了胆,毫无挣扎就被阮父带回了家。
这种威胁方式似乎就是正打在她的死穴上。
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慢了一步。
“不……当初就不该放任你们活到现在……”
阮老爷子闭上眼睛,喘气越来越剧烈,已经变得十分的痛苦,脸色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像是浸了水又被揉烂了的牛皮纸。
“真可惜,现在自由地活在外面的是我们。”
阮清宵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生怕他听不清似的,稍稍提高了音量。
“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了,阮氏集团现在已经重新稳定下来了,管理权在我手上,虽然规模不如从前,但我会努力把它重新发扬光大的。”
“不过阮氏这个名头太晦气了,前段时间董事会全票通过了改名的提案,从阮氏改为明氏,申请已经成功了。”
“哦对了,我也把名字改回去了,以后还叫明瑜,不过只有两个字了。”
原本已经因为疲惫而闭上眼睛的阮老爷子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睛陡然睁开,瞪圆得像是要脱出眼眶,他猛地仰头,几乎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当然最后也只是稍微抬起了一点脑袋。
“你……说……唔……啊……”
阮老爷子嗯嗯啊啊地张嘴,口水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下来,声音不小,却再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阮清宵看着他狼狈扭曲的脸,心底才觉几分快意,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你问阮明琰和阮明琮啊,那你可以放心了,他们都没改姓,还姓阮。”
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欣赏着阮老爷子的丑态,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浅笑。
“就是可惜,一个因为经济犯罪在牢里,另一个因为伤人进了少管所,你也不用担心,里面自然会有人好、好、照、顾、他们的。”
她看了眼阮老爷子怒目圆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心底一瞬间感觉到了意兴阑珊,便不再继续刺激他,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就在她推开病房门的同时,背后的医疗仪器同时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
医护人员急匆匆地穿过走廊,直奔病房。
看到门口的阮清宵,他们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的身份,跟她打了声招呼:“明总。”
阮清宵朝他们微微颔首,主动让开了位置。
按照医护人员先前的判断,阮老爷子也就只剩下这几天的日子了,所以医生听见警报声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追问阮清宵发生了什么。
病房里四处都有监控,况且说句心里话,这种恶贯满盈的人早点死了也算是社会的福报了。
不过心底虽然这么想着,但出于职责,他们还是要进行一些必要的抢救流程。
阮清宵与他们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收尾比预计长一点点,分到下章完结
顺便在这里备注一下,大小姐差不多在和阿黎在一起之后没多久就正式改名“明瑜”了,随妈妈姓明,不过为了全文习惯和代入感,后文包括番外依然还会沿用“阮清宵”这个名字
PS.背景设定里“清宵”这个名字也是妈妈取的,不过渣男为了装恩爱,所以给两个孩子都起了“阮明x”这个格式的名字
